王二妮掐了掐他,小心地问:“现在还感觉像做梦吗?”她有些怕大哥是在梦游,毕竟今天他确实和以往不同。
王追月:“……有点疼。”
片刻之后,王追月坐回了张家客堂,虽然脑子嗡嗡的,但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很清楚,张仁觉得王家人大概就是有一种天赋,经历了什么事情都讲述得清晰明了,不存在任何语言逻辑上的缺陷。
王追月讲完,王二妮拉着他的胳膊安慰道:“只是杀了一个想害你的人,这事不管到哪儿说,都是咱们有理,大哥,你放心,要是那位邬老祖找上门来,我来同他说话。”
王追月还是木木的,他知道超脱境,就是指修士渡劫之后,飞升而走的那个境界,并不知道星游。他从上界到下界都是过传送阵的,普通修士压根无法真正从一个星球飞越宇宙距离来到另一个星球,宇宙真空之下,渡劫以下的修士存活不了太久。
邬月的老祖乃是蓬玉仙宗唯三的渡劫老祖,他这一渡劫就是几千年,现在还没渡成。因为飞升天劫太恐怖,死在飞升一关的修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邬老祖其实是有些想享尽渡劫万年寿元,然后快死的时候搏一搏的意思,现在他不到二十岁的妹妹……超脱境了?
王二妮对此没什么炫耀得意的心思,阎罗讲述过的那个大千宇宙无数文明的光景太宏大也太奇幻了,还有的种族生下来就可以星游呢,她只是被阎罗灌药灌出来的速成超脱境,又杀了一年的各种地狱恶鬼而已。
不过、王二妮看了一眼王追月,好像她大哥也是被人带去上界灌成元婴的,难道他们家的资质就是比较适合速成吗?
张仁毕竟话本看得很多,又没有真正见识什么渡劫威能,对王二妮的话理解得很快,还帮着安抚道:“是啊,舅兄不过是为了自保,这几人持利器入室意图杀人,岂有怪罪舅兄的道理。”
他还是比较在意法度的事,认为王追月是无罪的,当然,要是那位邬老祖不讲法度也不讲道理,那就只能他媳妇儿讲讲拳脚了。
张仁有些担忧,但看王二妮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安定了下来,拍了拍王追月的肩膀,笑道:“既然舅兄已经拆了老屋,一时半会儿也修不起来,这几日等待上界来人,还是在这里住下吧,我让人给舅兄收拾最好的客院。”
张府最好的客院,就是原先孤阳子带着他老娘住的那一座,关上两侧院门就是个独立的庭堂,有一老一小两个仆从专门洒扫伺候,王追月只好答应先住几天。
感受到结界流转,确实是极大的威能,王追月躺在客院的高床软枕上,思考着是否哪里出了问题。
他听闻上界天骄都是在追杀中成长,本以为自己也要踏上这条路的,也许是昔日同门奉命追杀,也可能是师尊被迫无奈过来抓他,甚至老祖亲自动手。
他若能活下来乃至反杀,必定又是一部波澜壮阔的上界修士话本传奇,可他被妹妹拉住了,妹妹还说要和渡劫老祖讲一讲理。
就……好和平安定的感觉啊。
王追月闭上了眼睛,脑袋一歪就沉沉地睡去了。
那边主院卧房里,夫妻还在夜话哩。
王二妮喜欢和张仁夜话,他们毕竟不是两人单独相处的新婚小夫妻,家里还有仆从丫鬟,还有云华这个经常从各种地方窜出来的妹妹,白天的时候有些话就不好说,晚上待在卧房里是最好说话的地方了。
张仁傍晚就服用了一颗温阳丹,这会儿身上暖洋洋的,提到王追月也很感慨,“舅兄这辈子着实吃了不少苦,他连修行十五年的结果都给出去了,那得利之人竟然还要来杀他,实在狠毒。”
王二妮叹了口气,“不过我看大哥他其实没那么恨,毕竟他是被卖去上界的,要不是正好资质相符,也许和三姐儿……”
她想起被带走的三姐儿了。
先前不懂那些上界和修行的事,现在结合王追月的讲述和在地狱的见闻,她清楚了很多东西,三姐儿怕是不会过得太好。
张仁显然也想到了,低声道:“我们不管她了,她那时杀了人,又带那女修来找你,显然心术不正,别再挂心了。”
王二妮摇摇头,她不是挂心三姐儿,而是心疼王追月。
十五年离别,他虽然说自己幸运,可替人养金丹,说白了只是容器,再幸运能幸运到哪儿去呢?
王二妮靠了靠张仁,轻声说道:“我不喜欢。”
张仁问,“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为尊听着很有道理,却真的很可怕,弱者就像草芥一样被随意践踏,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王二妮说着,微微叹气,又道:“这世上就没有一种秩序,让强者受到制约吗?”
她的想法很稚嫩,也并不知道要怎么完成,张仁微微眯起眼睛,忽然喃喃开口道:“万类霜天竞自由。”
王二妮没听清楚,轻轻拍了拍张仁的肩膀,柔声道:“很晚了,快睡吧。”
第二天早起,云华就看到王追月坐在饭厅里了,她惊喜极了,连忙几步小跑过去,自来熟地坐在王追月边上。
王追月温和地笑了笑,并不在意。
云华很憧憬地道:“王大哥,你每次来了就走,今天好难得一起吃早饭,对了,你的飞剑够不够两个人站?我特别特别想试试飞上天的感觉。”
她对王追月没什么多余感情,就是崇拜,在她看来王追月本事要比孤阳子大多了,还很平易近人呢,多求求他肯定能答应带她飞。
王追月看了一眼云华头上的簪环首饰,和气道:“飞剑风大,不大适合带你。”
他正要说明簪环的问题,忽然想了想,问道:“云华为何不让二妮带你飞?她可以避风御空,比我飞得好多了,也不必卸首饰。”
云华忽然张大了嘴巴。
张仁和王二妮进饭厅的时候就看到云华在那儿给王追月展示她的喉咙管,张仁皱眉道:“当着舅兄的面,成个什么样子,你下巴脱臼了?”
云华自己托回了下巴,比太白还欢实,一下子窜到了王二妮身边,挤开张仁,亲亲热热地道:“嫂子,嫂子!王大哥说你会飞了!真的吗?他说你飞得可好了,我好想试试啊!”
张仁被她一屁股挤退两步,脸都黑了,却见王追月忍俊不禁,王二妮笑眼弯弯地应是,这兄妹两个显然都觉得云华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张仁沉思,是他这个做亲哥的太刻薄了吗?他怎么觉得这丫头碍眼得很呢?
事实证明这不是错觉,云华撒娇磨人很有一套,没多久就哄得王二妮答应带她飞,因为没有飞剑可以踩,王二妮也不会用飞剑,只能是抱着她的。
张仁眼神好,看见云华迫不及待钻进王二妮怀里,她个头本就矮一些,比他更适合靠着王二妮,这会儿脑袋完全扎进去了,手还抱着她嫂嫂的腰身。
张仁身上煞气沸腾,飞就飞,抱就抱,你扎什么脑袋啊!我就问你扎什么脑袋!
王追月正在喝豆浆,见王二妮带着云华飞远了,只剩下张仁站在厅堂门口仰头望天,感觉是个和妹夫交流丹药的好机会,连忙拉了拉他,眼神示意,低声询问道:“张兄昨日服用温阳丹了吗?”
张仁收回盯着天空的视线,矜持地道:“确有功效,还没谢过舅兄呢。”
王追月压低声音,继续道:“温阳丹是养肾之用,可一旦有个什么措手不及,就难以建功,我如今时间充足,可以为张兄炼制几枚春阳丹试用。”
嗯……都是给张仁吃的药,自家妹妹不用吃,是药三分毒。
第28章
话说那日邬月下界来,打的旗号是出宗历练,几个随从的师兄弟也是他多年的狗腿子了,各自找了理由离开宗门,一行五人在下界传送阵处汇合。
然后下界不到一天,转瞬即逝了嘛。
像蓬玉仙宗这样的上等宗门,但凡内门精英弟子,都会在宗门里留下一滴心头血,每隔一百年更换一次心血,以心血点魂灯,魂灯碎了就代表人在外头无了。
邬月这样的大能后裔,他的魂灯更高端一点,可以传送回来死前一点记忆,方便被干掉之后迅速找到人报仇,甚至距离如果离得近,在蓬玉仙宗万里范围内,邬月没死的时候都能通过魂灯求援。
但是也有一点小问题,魂灯在一颗星球范围内自然是很好用的,可邬月是自己跑来下界的,这信号可就不好了啊。
也怨不得王追月那日感叹,他实在想不到邬月会追来下界找死。
蓬玉仙宗的魂灯管理员还是很尽职尽责的,每天去检查一次,每天去检查一次,在王追月杀了邬月的半年后,他的魂灯终于感受到了来自遥远星空的信号,卡卡拉拉地发出一段模糊的影像。
魂灯管理员看了半晌,只能分辨出邬月公子带着几个人拔剑朝一个面部高度模糊的青年冲杀过去,被对方一剑横扫,死得齐齐整整。人影模糊,周遭的环境也很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邬月公子在彻底死亡之前,被拖到了院子里,一个空着的猪圈旁。
魂灯殿的管理人员很快上报,当日邬月公子的那位渡劫老祖就闭目一算、闭目一算……也许是久不算命了,渡劫老祖拿出了辅助算命蓍草。
草(一种算命的植物),算不出来。
张仁正凑在王追月边上看他炼新丹呢。
从宏观的角度来看,一个庞大的灵体覆盖了大半个下界,小世界的天道犹如爷爷面前的孙子,缩得像个球,别说一个渡劫老祖想算命,就是掌控这片亿万宜居星球的神魔太阴,他也算不出个草。
半年时间过去,张仁已经试过不下十种丹药,大部分都是养生之用,王追月实在很怕他死得早,也有一两种保持青春的美颜丹,洗筋伐髓的丹丸不仅张仁一个吃,云华也吃了几回,唯一奇怪的是张仁可能有些丹药不耐受,药效在他身上见得很慢。
王追月疑心是他吃药太多的缘故,但张仁坚称自己只是偶尔养生。
现在炉子里正在炼制的丹丸,其实和张仁没啥关系,是云华央求了好几次的美颜丹。
王追月扇火扇累了,叹了口气,道:“美颜丹所用之药材又贵又杂,而且出丹量不多,这些药材足够炼制好几炉实用丹药。”
上界是有笑谈称,女修的钱好赚,可他炼这些没赚着钱,当然抠抠搜搜嫌贵。
张仁却叹道:“云华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也难为舅兄愿意搭理她,要是能匀些没心没肺给夫人就好了,连多置办几身衣装,她都觉得浪费了。”
王追月这就不乐意了,他也是很习惯俭朴的人,“张兄一年置办四次衣裳,一次十几套,很多都穿不了几回,过水就不要,确实浪费。”
张仁据理力争:“染料过水就不鲜艳了,补染的衣裳会沾到边角不同色的地方,我穿什么随意,夫人总不能这样寒酸。”
王追月砸吧了一下嘴,总觉得自己吃到了啥。他是在认真地辩论衣裳置办几件合适的问题,张仁三句话不离夫人,是在把狗粮往人喉咙里塞。
这会儿外头来了一个小丫鬟,干巴巴地,“小姐让我来看看,舅爷出丹了没有。”
她这已经是被打发过来的第四趟了,从第一趟的小心翼翼到现在的连个借口都不打,也是很心累的。
王追月收了火,看了看炉子里,他平时出些普通丹药都是一炉百颗起步,温阳丹这类更是熟练,二百颗满炉成丹不在话下。
而炼制这美颜丹,一把一把的珍贵药材投下去,炼了三个时辰,结果炉里全是焦褐色的废渣,他在废渣里挑挑拣拣,发现成丹只有三颗。
他把丹药用小瓶装起来,递给丫鬟道:“拿去给她吧,半年服一颗,够她一年半之用了。”
丫鬟双手捧着小瓶,步子都不敢跨大,生怕摔了瓶。
张仁拿着扇炉火的蒲扇给自己扇风,悠闲了一会儿,又矜持地道:“今日夫人要教我练剑,时候不早了,明日再来和舅兄把酒叙谈。”
王追月摆摆手,感觉自己饱得不行,走吧走吧,不就是二妮要教你练剑,一个早上提了五六回了。
张仁出了客院,还把王追月朴素的大蒲扇给顺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王追月的扇火扇子比他常用的折扇扇风凉快得多,待会儿练完剑,他与夫人扇风去。
王二妮一点都没有成了仙人的自觉,大部分人都是在出生的地方活到老死,而她……想陪着张仁老死之后再去探索那片无尽的星空,这个决定是她很早之前就想好的。
在她还是个苦巴巴的村姑时,张仁娶了她,让她过上了好日子,刚开始那会儿她对张仁的感情也许不到爱的地步,就是先觉得这男人哪哪都好,家里富裕,有些喜欢。真正和他过上日子之后,又慢慢感觉到了他温柔至诚,宽仁体贴的一面。
每一天,都比昨天更中意这个男人。
倘若没有速成那事,她是必然会和张仁幸福安乐过完一世的,可有了实力,能够保护重视的人了,难道就要为了一时的变强欲望,就要抛弃他远走高飞吗?王二妮想都不用想,她做不到。
张仁在前院有专门用来练武的场地,两侧的兵器架上斧钺钩叉,枪棍剑戟都很齐全,他每一样都学过,武艺是一通百通的东西,但真动手杀人,他确实没有过。
王二妮换了身轻便的练功服,挑了把没开刃的长剑,先演练了一遍剑法,让张仁看清招式,这才开始和他对练起来。
走了三四十招,张仁被一剑横上脖颈,这是王二妮放了很多水的结果了,她要教张仁练剑并不是想把他培养成绝世高手,只是……张仁最近这半年练武很懈怠的,原本一身流畅的肌肉都快看不见了,她对此很不满,要督促他保持身材。
婚前的少女也许羞于启齿,婚后的女人不满起来是要把床板拍得啪啪响的!男人不锻炼,没有胸肌腹肌可摸,还想什么夜夜春宵?
王二妮一点都不羞,她能接受张仁变老,也想要陪他到老死的那天,可绝不接受他从三十几岁就长出肥肉,那样的话,他补得再好,她也不会愿意和他睡觉的。就刚成婚那会儿多好啊,张仁身材棒精力足,虽然她有些害羞,可真正感受到快乐的也是那段时间。
张仁从前练招,百二十下都不流汗,现在只和王二妮对练了两三轮就要歇一歇,这其实也不怪他,他现在每天晚上都有活儿干,少则两回,多则通宵。
夫人如今是仙人之体,只会快乐而不知疲惫,他就算有舅兄日日开炉,鼎力支持,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早上起不来不是很正常吗?
人一早起不来床的话,吃个饭就到中午了,下午稍微忙点事,天就黑下来了,而天一黑,那不是又要打响战斗了吗?他哪来的多余时间和精力去练武。
眼见今天的运动量够数了,王二妮这才温柔下来,拿起张仁扔在一边的蒲扇,给他扇了扇风,“明天就按我教你的剑招练,这套剑招可以带动全身,尤其是胸腹肌肉可以得到很好的锻炼……”
张仁明白了,夫人比起下盘更喜欢上盘,比起实战更注重观赏的美感。
他苦笑道:“是为夫懈怠了,以后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练武,谁来劝我都不好使。”
王二妮更温柔了,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汗,“没见到明显成果之前,夫君晚上就多歇歇吧,正好养养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