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夫的重生日常》 相敬如冰 相敬如冰 傍晚,有婢女端着一盅汤走进了清澜苑的月门。路过青砖小径,行至屋檐下停了步子,朝坐在檐下做着针线活的婢女道:“劳烦通传一声,主母吩咐奴婢给大娘子送来了补身子的炖汤。” 婢女初意停下手中的活看了眼对方托盘上的汤盅,随而把针线放入了小筲箕中,站了起来,与婢女道:“给我吧,我端进去给大娘子。” 婢女把托盘给了她,嘱咐道:“主母吩咐了,一定要趁热喝了。” 初意应了声好,随而转身朝着主子的屋子走去。 主屋微敞,初意敲了敲门,屋中传出轻柔的一声“进来”。 初意端着补汤推门跨进了屋中,看到了正在桌前低头垂眸看着账册的主子。 简单素雅的妇人发髻,淡紫色的对襟长衫,里搭更浅的紫色短衫,让模样娇艳的主子多了几分端庄。 初意不禁的回想起以前的日子,哪怕日子过得再不顺,主子也活泼过,可自从嫁入侯府后,她便没有再见过主子笑得开怀过,明明十九的年纪,却已然活成了三十九那般的年纪。 正在对着侯府上个月收支账账册,苏蕴头也不抬地问:“何事?” 初意轻声道:“主母让人送了补汤过来。” 听闻是补汤,苏蕴从账册中抬了头,微微侧头望去,目光落在了初意放在桌面的汤盅上。 秀眉微微一蹙。 初意踌躇道:“这个月主母几乎每隔三日便送补汤过来,补太多了会不会不大好呀?” 苏蕴淡淡道:“母亲的一片心意,也不好拂了。” 但苏蕴很清楚这不是给她补汤,而是主母从宫里老太医那里讨来给男子补肾的方子。 苏蕴嫁进忠毅侯府已经快四年了,如今这肚子愣是没有反应。 主母左思右想之下,不久前便带着苏蕴进宫,名义上是去看姐姐,但实则是带着苏蕴进宫,让太医看看有什么问题。 太医诊治过后,道什么问题都没有。 儿媳没有问题,主母的心便悬了起来,总该不是自己儿子的问题吧? 这怪不得侯夫人多想,毕竟小夫妻俩成婚都快四年了,儿子几乎都是宿在屋子里头,儿媳要是都没问题的话,早该有了。 如今儿媳没问题,琢磨来琢磨去,心里忐忑不已,故而暗暗的让太医开些“有劲”的药给自家儿子补一补,好让儿媳能早日怀上孩子。 所以婢女送来的汤药,明着是给儿媳的,但实则是给儿子的。 可即便再进补,夫妻二人同床共枕数年,房i事寥寥无几,又怎能怀上孩子? 苏蕴的夫君名顾时行,是忠毅侯府的世子,样貌俊美,年二十七却已是大理寺少卿。年少有为,文武双全,且性子甚是沉稳内敛,是金都盛名的青年才俊。 旁人都说苏蕴是修了三辈子的福气,才能以尚书府庶女的身份嫁与顾时行为妻。 旁人羡慕,可真实的情况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是一个庶女,以这个身份,很难嫁到侯府,更别说是成为世子娘子。 可顾时行为人正直,且极其注重规矩,眼里更是容不得一点沙子。 且忠毅侯府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为顾家子孙,只准娶妻不允纳妾。而凡娶顾家女子者,不得纳妾。 而在四年前,在苏蕴准备议亲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忠毅侯府与苏府是世交,算起辈分,在几年前,苏蕴还要唤那顾时行一声哥哥。 因两家是世交,顾时行与苏府的嫡长子情同手足,二人时常相聚侃侃而谈,有时会饮些酒。 若是顾时行醉了酒,便会宿在侯府。 有一回顾时行醉了酒,在苏家嫡子院中的厢房休憩。 可不知为何,苏蕴会衣不遮体的出现在了厢房之中,与其躺在了同一张床上,更是有一大群人破门而入,把二人抓奸在床。 顾时行那时应下了会负责,只是看她的那眼神,冷冽得就好像让人置身冰窟之中。 如今虽为忠毅侯府的世子娘子,可苏府却是没有人看得起苏蕴,都说她是学着她娘的下作手段才能嫁入侯府。 苏蕴娘亲本是苏尚书妾室的妹妹。因家中父母亡故,故而前来投靠姐姐,晚上在院中恰遇苏尚书醉酒来寻妾室。苏尚书错把妾妹当成了妾室,两人躺在了一张床上相拥。 虽未成事,可妾妹却也衣衫不整,名节也没了,只能为妾。 府中的人都认定那苏蕴的小娘是用这等手段上位,所以在这苏府,母女二人受尽旁人的白眼和轻视。 可苏蕴却清楚自己的母亲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自幼,母亲便教导她要自尊自爱,要清清白白的做人,不管旁人怎么说,自己都要守住自己的底线。 可后来,母亲所遭受的事情也发生在了苏蕴的身上 就是苏蕴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厢房之中。只记得自己入睡之际,有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息之间,感觉像睡着了,可又似乎像是醒着的,浑浑噩噩的。 身子发热,扯着衣衫,然后有更烫人的健壮体魄贴了下来。 她看不清,却隐约听得到粗沉的喘.息声。 能感觉到滚烫身子相熨时的酥麻。 清醒之后,便是被一大群人抓奸在床。 女子的清誉何其重要,若是那会顾时行不答应娶她,那面临着她的命运,不是被逼死,就是被苏府送到庄子关上一辈子。 发生了这事后,主母怕毁了苏府的名声,连累得儿女的名声也毁了,便勒令知道此事的人把这些事情烂在肚子里边。 可即便如此,还是透露出了些许风声。 外边虽然传得没有太过分。但那些流言蜚语还是是六姑娘学了她生母的下作手段,趁着顾世子醉酒之际摸进了厢房中,自毁清誉逼迫顾世子娶自己,虽未成事,但世子也不得不娶了她。 因这些风言风语,所以不管是出嫁前备受旁人指指点点,明着暗着唾骂,侮辱。还是嫁入侯府后,被婆家看轻,高门贵妇贵女的鄙夷,各种冷落,乃至于所有宴席之中,都是孤坐冷座。 哪怕侯府与苏府曾经交好,如今也是姻亲,可因发生了这不光彩的事,两家也有了隔阂,关系也就渐行渐远了。 在侯府,苏蕴背后并无娘家支撑,一切都只能靠着她自己。 苏蕴想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故而在嫁进侯府之后,便起早贪黑去学规矩,学管钱管账,管教下人,孝敬长辈。 可哪怕后来婆母对她确实是有所改观,可那些偏见,孤立依旧存在着。 高门儿媳做得越久,苏蕴便越发地觉得没意思。她宁愿过粗茶淡饭的日子,也不愿过这高门锦衣美食的日子。 至今,苏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害的她,害得她没了声誉与清白。 顾时行倒不至于自己陷害自己,他本可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而不是娶一个对他仕途上毫无帮助的庶女。 从往事的愁绪中回过神来,苏蕴继而又看了眼婢女放在桌面上的汤盅,内心毫无波澜。 “行了,补汤放下便出去忙别的事情吧。”苏蕴淡淡的道。 初意福了福身子,转身走出了屋子。 苏蕴正欲静心继续把月账对完,便听到刚刚出去的初意唤了一声“世子”。 听到这声“世子”,翻着册页的指尖一顿,但却未曾抬头。 不一会,一身白色锦衣,身形颀长,散发着沉稳内敛气息的男子步履徐缓走近了房中。 男子目光只是扫了一眼坐在桌前的妻子,也是无话可说的从她身后略过。行至书架前,拿了一筒书卷,再而转身在铺着一层竹席的榻上坐了下来。 翻开书卷,便坐在竹榻上看了起来。 静谧小半刻后,苏蕴还是从位上站了起来,打开汤盅盛入小碗中,随而端着汤碗朝榻走去。 苏蕴目光微抬,便见她的丈夫坐姿挺直的坐在榻边看着书卷。 顾时行一身白色直袍,腰间一枚玉环,装扮简洁却又透着清冷。目光再往上抬稍许,便见他那俊逸的侧脸。 顾时行样貌俊美,且有着一双可以让人沦陷的桃花眼。但此时却是薄唇紧抿,面色清冷,一看就是不苟言笑的。 不管是那墨发还是那一身衣裳,都是一丝不苟,严谨细致到了极致。 与他结为夫妻数年,她不了解他,只知他性子严谨,话少,不喜旁人碰他的东西。 苏蕴把热气氤氲的汤放到了榻上的小茶几行,轻声唤了一声“夫君。”停顿了片刻,道:“母亲遣人给夫君送来的养神汤。” 约莫是顾及到儿子的尊严,顾母便吩咐只说养神汤,不能说是给男人补脾肾的。 顾时行“嗯”了一声,连眼都未曾抬起:“放这,我一会再喝。” 苏蕴把汤放到了竹榻上的茶几上,而后转身回到桌前坐下,继续对着侯府的账册。 夫妻二人各做各的,没有任何的交集,就好似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过了半晌之后,顾时行看了眼那已无什么热气的汤药,心知母亲送来的是什么汤,却还是放下书卷,端起温汤,慢条斯理的饮尽了一碗汤。 似梦非梦 似梦非梦 夜色渐深,苏蕴把账册合了起来,拿着账册起身,走到了她的柜子前,放入了柜中。 房中两个柜子,一个是顾时行的,一个是她的。他们虽是夫妻,但在房中,什么都分得极为清楚,他的是他的,她的是她的,泾渭分明。 便是晚上就寝时,一人一面被衾,而且半丈多宽的拔步床都是一人一半,互相不逾越。 他们夫妻间的房i事也是少之又少。只有主母他们催子嗣催得紧的时候,他们才会偶尔有一次。 她并不喜欢做这种事情,每次都是咬着唇才能避免让自己痛喊出声。 她觉得顾时行是看得出来她对此事不喜,故而他也不热衷,每次都是匆匆地结束了,但也不能说是结束,因顾时行并未发泄。 其实她不大懂这种事。 以前因她嫁入侯府的原因,所以让主母厌恶,把小娘送走,故而无人与她说夫妻之事。 哪怕她与顾时行在婚前就已经有过夫妻之实,可她那会浑浑噩噩的,只记得疼,记得他呼出热息,记得她的求饶。 可再多的她都不记得了。 后来顾时行的二妹妹出嫁的时候,婆母唤了她过去。婆母塞给两本册子,然后悄悄地与她说,儿子清冷,便让她这个做儿媳的主动些。 两本册子,一本图册,一本香艳话本。 苏蕴不明白那般端庄的婆母为什么会有这些香艳本子,更不明白册子和本子上的形容。 这事哪里舒爽了? 分明就折磨得很。 看了一半的话本后,苏蕴依旧心如止水,兴致乏乏地把两本册子放进了柜子中,再也没有拿出来看过。 苏蕴把账册放到书柜中,转身看了眼依旧在看书的顾时行。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话,关上了柜子后转身朝里间走去。 绕过屏风,把身上的外衫脱下,挂到了架子上。苏蕴上了床,躺到了最里边,紧紧了靠着拔步床里侧的雕花拦围,拉上软衾把自己盖得严实。 如此,好像就能把自己把所有的冷漠隔绝开来。 苏蕴闭着双目,但并未睡着。 他们夫妻二人虽然成亲三年,也冷漠了三年,可却没有分房睡。 一则这侯府的规矩,二则顾时行也注重他自己的规矩。 已是夫妻,自然没有分房睡的道理,哪怕他们二人不恩爱,一个月里边只有寥寥几句话。 两刻过去之后,苏蕴听到了书卷阖起,片刻后是柜子被打开的细微声响。 而顾时行走路的声音她完全听不见,他走路似无声无息一般,直到脱衣服的细碎声音传来,她才知晓他已经站在床外了。 不一会,床板微动,身旁更是有淡淡的清冷沉香气息袭来,萦绕在她的鼻息之间。 顾时行的手腕之间一直带着一串佛珠,平时若是不上朝不上值,便会戴在手腕上。 苏蕴偶然听婆母提起过,顾时行年幼的时候身子孱弱,大病小病不断。侯府夫人便送他去寺庙静养,养了几年身子才见好转,离开寺庙的时候,方丈送了他一串佛珠,也就是他手上时常戴着的这一串。 苏蕴每晚都是在这淡淡的清冷清香气息中睡过去的。 不否认,这佛珠的冷香,确实有几分宁神的效果。 困意袭来,她渐渐地放松了身子,陷入了睡梦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苏蕴似睡非睡,好像是睡熟的,可却好似又有几分清醒。 浑浑噩噩之间似听到了一个陌生男子和一个女子在她身侧说话。 “这苏六姑娘不会整宿都昏睡成死鱼一样吧?”陌生的男声纳闷的道。 女子道:“且安心,我在六姑娘的汤水里放了曼陀罗花粉末,但不多,估摸着会昏睡上小半个时辰。” 男子思索了一晌道:“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了,总归那厢房也点上了情缠香,小半个时辰后醒来,事也能成。” 女子道:“现在夜深,趁着无人,赶紧把六姑娘送到厢房去。” 男子闻言,上前把昏睡中的苏蕴扛到了肩头上。 男子准备扛着人离开的时候,女子嘱咐:“记得离开之时把窗户缝给开了,莫叫人察觉出来用了情缠香,等人走了我再去把香炉收拾了。” 男人应了一声好,随而扛着人就走了。 脑子混混沌沌的苏蕴就像是在一重迷雾之中,想要从这迷雾之中跑出来,可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出来。 她感觉得到被人扛着,可却没有反抗的能力,睁开了一条眼缝,看到昏暗的宅子,隐约感觉得出来这布置像是在苏府。 这是梦吗? 可为什么会梦到苏府,梦到那两个人的对话,梦到陌生男人扛着她走? 苏蕴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从男人的肩上逃脱,手艰难的抬了起来,抓到了男人的衣领。 可力道只是微微拉动了男人的衣领,那股强烈的眩晕袭来,几乎让她又陷入昏迷。 在昏迷之前,她模模糊糊之中好似看到了男人的后颈上有一条像蜈蚣一样的狰狞伤疤。 手无力的垂落,人也陷入了昏迷之中。 衣领忽然被轻拽了一下,男人以为肩头上的人醒了,心下一惊。趁着无人,扛到了隐蔽的地方,再而把肩上的人放下检查。 确认人没醒,再继而把人扛到肩头上,避开巡逻的护院,往厢房而去。 * 情缠香配上酒,起初让人神志不清,后能让人陷入了迷乱的□□之中,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只能想着一件事,那便是最快活的事。 顾时行最放纵的一回,便是四年前。 时下,似乎与四年前重合。 顾时行虽是文臣,可他祖上却是武将出身,故而子孙皆会习武。平日里一身清冷素袍,旁人只看到了他挺拔的身形,却不知那素袍之下是如何的一副健壮的身体。 旁人不知,但作为妻子的苏蕴却是知道的。他们关系冷淡,可又非假夫妻,怎会不知晓。 迷乱之中的苏蕴,双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那结实的手臂,声声求饶,可声音确是软绵无力。 有些甜腻,却悦耳。 不知过了多久,闷热的屋子,二人彼此熨烫得出了一层薄汗。 男人下颌的汗水汇聚滴落,落在女子漂亮的蝴蝶骨上,汗水似烫人一般,烫得女子身子缩了缩。 随而是男子低低沉沉的一声闷哼。 时过大半个时辰,半敞开的窗户渐渐散去了屋中的暖香,只余那些难以言喻的气味。 苏蕴浑浑噩噩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她好似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四年前的那一个夜晚。 可时下的感受却是比四年前的要清晰。 四年前没有了清白的那个晚上,她的感受虚无缥缈,可现在却是感觉得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都好像是印在身子上似的。 如何求i欢承i欢的,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想到这,脸色顿时红了又白。 昏暗的屋中,她偷偷看了眼身旁的人。 看不清人的五官,但闻到了佛珠的淡淡冷香,她就知道是顾时行。 脑子昏昏沉沉的,但也隐约知道这里不是主屋。 “夫君?夫君?”苏蕴唤了几声,没有听到他的回应,似是沉睡了。 除却淡淡的佛珠冷香,她还闻到了淡淡的酒气。 为什么会有酒气? 顾时行已经有多年未饮酒了,怎又忽然开始饮酒了? 苏蕴揉了揉有些痛的额头,很是茫然。今晚发生的事情像是做梦,可又像是真真切切的发生着。 可如果不是在做梦,她怎觉得今晚有些像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晚上? 也只有那个晚上,清心寡欲,清冷自持的顾时行才会如熊熊烈火一样,只差没把她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她知道,顾时行那时着了道,她也一样。顾时行一直都以为是她做的手脚,这事她也明白。 哪怕她什么阴私都没做,可却什么都解释不清楚。 这一件事一直是她这四年来藏起来的心结,一个她恐怕一辈子都解不了的心结。 偶尔,她也会梦到当年的事情。她总梦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梦到她避开了一切。没有发生过那晚的事情,小娘依旧健健康康的,并没有因她的事情而变得神志不清,也没有被幽禁起来,更梦到自己嫁到了小户之家,日子平淡,却幸福美满。 这数年下来,所有人的轻视和背地里唾骂。还有侯府的多重规矩,起早贪黑不敢出一点差错。再者小娘因这事而精神失常,被苏府主母幽禁,她便是侯府世子娘子,可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即便是梦,她也不想在梦中再重蹈覆辙。 只是这一次的梦着实怪得很,她竟没有避开与顾时行的接触,这接触更是真实得可怕。 若没有意外,不久后便会有贼人闯进来,然后是冲进来抓贼的苏府下人。贼没有抓到,倒是抓到了她和顾时行孤男寡女,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 便是做梦,她也不想在梦中名声尽毁。 苏蕴扶着床,小心翼翼地下了床,靠着淡淡的月光捡起了地上的衣裳,颤抖着指尖,快速的地穿了起来。 看了眼大门,随而又看了眼微微敞开的窗户。二者之间,她果断选择了后者。 若是真有人像陷害顾时行与她,那门外边定然是有人看守着, 她颤着腿地走到桌前,搬一张圆杌子到窗台之下。 抬脚踩上杌子的时候,撕裂的痛让她倒抽了一口气,可想到接下来的事情,还是硬扛着疼痛爬了窗。 约莫脑子不甚清晰,还有紧迫,所以即便诧异在梦中也感觉得到疼痛,可也没有去细思。 床上的顾时行,苏蕴一眼都没有去瞧。 既然是做梦,她做甚还要在意他? 因窗户开得大了,有凉风灌入,拂入了床榻之中,轻飘飘的床幔被风吹得摇曳,床幔在顾时行的脸上似羽毛一样扫来扫去。 顾时行不堪其扰,眼眸微张,抬手拨开了床幔之时却被爬出窗外身影吸引了注意。 但头昏昏沉沉,不是很清明,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晰一些的时候,人便没影了。 屋外天色昏暗,又值深夜,苏府中除却巡逻的两对护院外,下人都已经歇息了,因此院中很是静谧。 院中静谧,虽有守夜的下人,但也会适时偷懒打个盹。 苏蕴翻了窗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却是紧紧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院中只有回廊和屋檐下有灯笼,故而其他照不到的地方皆是昏昏暗暗的。苏蕴哪里敢走回廊,只敢摸黑往院门走去。 她来过几回长兄的院子,所以知晓院门在何处。 刚刚偷摸出了院子,忽然一声高喊“有贼”,差些没把她吓得心悸而亡。 苏蕴不敢久留,从小院偷摸回自己的院子,丝毫不知道她刚刚离开的那个院子,此时有多热闹。 互相察觉 互相察觉 苏蕴未出阁前胆子不大,尤为怕黑。偏偏所住的小院在苏府最偏僻的一处,那巷子也没有个灯笼,一路黑暗,只有淡淡的月色光辉落在巷中小径上,因此才能勉强看得见道路。 哪怕认为是在做梦,一声猫叫都能把苏蕴吓得花容失色。 带着今晚的惊惶,还有对夜色深重,四下无人阴森可怖的恐惧,一路小跑跑回小院。 尽管已经有数年没有再回过小院,但她依旧记得回去的路。 苏蕴十岁前都养在主母的院子。因母亲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不光彩,所以她在主母院子过得并不好,姊妹们都欺负她,下人也轻待她。 她想小娘,便故意让自己染上风寒。 主母担忧她的病气过给儿女,便让她小娘把她带回去养病,这一养便养了六年。 小院除却小娘,便只有一个年纪大的老仆妇和一个比苏蕴小一岁的婢女。 如今夜深,前院喊抓贼的声音传到了小院,看着倒座房和小娘屋子的窗户都亮了,苏蕴慌忙的跑到自己的屋子。 正要开门,倒座房的房门开了,婢女初意讶异道:“姑娘也起了?” 刚开了些许门缝的苏蕴,把门又阖了起来,转身应道:“我方才做了噩梦,便醒了,刚刚似乎听到了前边传来抓贼的声音,便出来瞧一瞧。” 初意忽然“呀”了一声,连忙走了过来,小声道:“姑娘你盘扣盘错了,快些进屋,奴婢给你重新装整。” 不仅是盘扣怕盘错了,便是头发也乱糟糟的。 这时,伺候苏蕴小娘的仆妇何妈妈也从一旁的倒座房出来,纳闷道:“这前边怎就遭贼了?” 苏蕴闻声望去,时隔多年再见到何妈妈,一时怔愣。 何妈妈是苏蕴小娘的奶娘,在发生此次变故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 她出嫁后,苏家主母借故说何妈妈犯了错,便将其发卖了。她后边暗中让人去查何妈妈的下落,却是一无所获。 何妈妈朝着苏蕴福了福身子,见她发愣,疑惑的唤了一声:“姑娘?” 苏蕴没应声,而是朝着小娘的屋子望去,呆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中传出温婉的声音:“何妈妈,前边院子怎么了?” 这是苏蕴小娘,小刘氏的声音。 苏蕴听到小娘的声音,杏眼顿时红了,心里五味杂陈。 嫁入侯府后,三朝回门,她并未见到小娘,只听到主母说她母亲病了,送到庄子养病了。 哪里是病了,根本就是被软禁了。 知晓她与顾时行发生了那些事情的人,都认定了是她小娘教唆她。 她后来再见到小娘时,小娘已经认不出来她了,那会才是真的病了。 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心病加重,最后忧虑成疾。 何妈妈回道:“好似是前边院子遭贼了。” 小刘氏:“前边便是遭贼了,贼也不会跑到咱们这破落小院来,莫要理会,都回房歇着吧。” 苏蕴盯着小娘的屋子,往前走了两步,可随即想到自己现在乱糟糟的,身上也黏黏糊糊的,便止住了脚步。 她压下酸涩与期待,压低声音吩咐初意:“去打一盆水送到我房中来。” 初意应了声,然后去打水。 何妈妈端着油灯走到檐下,看清了苏蕴时下的模样。衣衫不整,眼眸通红,便是脸色也有些不正常的红,何妈妈一怔,紧张的询问:“姑娘这是怎了?” 苏蕴虽一直觉得自己是深陷梦境之中,可在回来的时候被凉风吹了吹,清醒了许多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且羞耻心也极为强烈。 怕何妈妈看出什么端倪,苏蕴道:“做了个噩梦,出了一身汗,有些难受,我便先回房换一身衣裳,何妈妈你也早些休息吧。” 说罢,苏蕴转了身,轻挪了两步便推开了自己闺房的房门。 屋中黑漆漆的,凭着记忆,她寻到了火折子,把桌面上的油灯点亮了。 四年没有回来,虽有些陌生,可又很是怀念,怀念之余又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这好似不像是在做梦? 正要细思之际,房门被敲响,随而传来初意的声音:“姑娘,水打好了。” 苏蕴应了一声进来,初意推开了门,端着一盆水进了屋子。 放到了屋中后,她转身正要问是否要去做些夜宵的时候,看到主子脖子上的红点,道:“夏夜的蚊虫可真讨厌,姑娘一会擦了身子后,奴婢给姑娘搽些药。” 搽药……? 苏蕴有些茫然。 初意道:“那些蚊虫都把姑娘的脖子叮得都是红点,一会该是要起包了。” 说着,初意便走去苏蕴的梳妆台前。寻膏药之际,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因听到她的话,反应过来后,羞得满脸通红,红得似滴血的主子。 苏蕴退了几步,离烛火远了些,然后暗暗呼了两口气来缓和乱跳的心。 初意把一小盒膏药找了出来,苏蕴道:“也只是叮了几处,我自己来便好,你且回去休息吧。” 初意吧膏药放到了桌面上,问:“可要奴婢去做些夜宵?” 苏蕴摇头,让她退出去了。 等人退了出去,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了些,可脸依旧烫得很。 走到了梳洗架旁,掬起一捧凉水就泼在了脸上。冰冷的井水驱散了些许的热度,但依旧觉得臊。 把衣裳脱下,才惊觉身上都是红点,便是腰的两侧都被掐得有了手掌印。 似乎被欺负得极惨。 想起顾时行不管不顾的狠劲,苏蕴紧紧咬唇,才憋住了眼眶里边的眼泪,可眼尾依旧泛红得很。 但随即她便发现了更严重的事情,她没有穿小衣…… 小衣去、去哪了? * 苏家嫡子院子遭了贼。那贼人被追之时直接推开了厢房的门,闯了进去。 屋中无灯,看不清那纱幔之后躺了多少个人,但带着面具的黑衣人进到屋中,看到了敞开的窗户,还有窗户底下的杌子,便知道事情坏了。 可身后有苏府护院追着,由不得他再三思虑,只能踩上杌子跳出了窗户。 床上的人听到了院中声响,已渐渐清醒,在贼人进来,跳窗离去,也已有五分清醒。 不过片刻,便又有数人提着灯笼追进了屋中,屋中一亮。 护院不清楚屋中是何人,提着灯笼朝床探去。 只见有一个赤着上身,身下盖着软衾,披散着墨发的男子坐了起来,撩开了纱幔。 男子目光所及,不管屋子的摆设,还是床外的护院,都让他眼神微变。 但也只是一瞬的诧异,很快便平缓了过来。 护院看到男子,脸色一变,猛地低下头,拱手道:“小的不知世子在此歇息,如有冒犯,请世子恕罪!” 顾时行淡淡的扫了几人一眼,目光也在这屋子扫了一眼,随而淡声问:“何事?” 护院道:“有贼人欲行窃,被我等发现了,追赶之时闯入了世子的屋中,我等便追着进来了,一时不知世子宿在这屋中。” 顾时行未着衣衫,且面色寡淡,可那身上的凛冽的气息却也能让几个护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顾时行面色清冷,无甚表情,漠声道:“既是追贼人,还站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追?” 护院咽了咽口水,满怀歉意道:“我等失礼了?” 说罢,皆从屋中退了出去,然后关上了房门,四下搜寻。 因有贼人,院中的人都被吵醒了,院子外边起了嘈杂声。院中也亮如白昼,有光亮透过纱窗进了屋中。 人都出去后,顾时行脸色沉了下来,揉了揉额头。 掀开被子,便见自己赤着身子,且隐约可见床上的混乱。这混乱提醒男人,方才不止他一人在这床上。 沉默许久,脸上没有一丝混乱,而后淡定从容下床穿上衣衫。 穿着衣衫之时,传来敲门声,而后是苏府嫡子苏长清的声音:“时行,我可否进来?” 床榻混乱,屋中更有若即若无的膻腥味,方才混乱,护院不察,但若是苏长清进来,便会发现端倪。 顾时行回:“稍等,衣衫有些不整。” 苏长清愣了一下,随而纳闷道:“不是,咱哥俩还在意这些?” 顾时行淡淡的道:“你若敢进来,且试试。” 苏长清闻言,低声揶揄:“你这话说得,让我都怀疑你这清心寡欲的僧人把我院中的小婢女扯进屋中调戏了。” 顾时行在寺庙待过,苏长清时常开玩笑说他是个和尚。 顾时行穿戴好衣物,没有搭理外边的人。 床榻凌乱,顾时行再而扫一眼。淡淡的光亮隐约可见榻上有一抹与被衾不符的颜色。 顾时行眉头轻蹙,探进半遮半掩的纱幔之中,拿起了那一抹颜色。 拿到手中的时候,才知道是什么。 是一件嫩绿色的小衣。 怔愣一瞬后,最终还是把小衣塞入了衣襟之内。 屋中除却淡淡的膻腥味,还有很淡很淡的冷香。 闻到冷香,顾时行眸子轻转,似在思索些什么。 这时,屋外的苏长清问:“怎这么久都没弄好。” 正要推门之际,门从里边开了。 顾时行简单的束了发,面色清冷,目光淡漠的看向苏长清。 沉稳内敛,却又散发着不怒而威威严。 苏长清一愣,随而道:“怎就半宿不见,你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顾时行收敛了些许因做了数年大理寺少卿而生出的凛冽。睨了眼他,轻嗤:“你约莫是吃酒吃糊涂了。” 苏长清有些疑惑。好似只有一瞬间感觉人变了,但现在又感觉没变。 人还是那个人,苏长清也就没有多想,只道:“今晚有贼人闯入,恐怕有些不大安全,我让人在你屋外守着。” 顾时行“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可曾偷了什么?” 苏长清摇头:“还没清查,估摸着明天才能知道。” 有护院在院中喊了苏长清,苏长清对顾时行说了声好生休息后,便朝着护院走去。 等苏长清走了,顾时行把一旁的随身小厮喊了过来:“墨台。” 小厮墨台走到身前,顾时行低声吩咐:“把屋中床榻整理了,莫让人看穿任何端倪。” 墨台面上不显的应了一声“是”,但心里头却有些纳闷。 主子这般神神秘秘的,莫不是在床上吐了,因有损君子之姿,所以不想让人知道? 时下怀疑 时下怀疑 夜里,苏府嫡子的院子遭了贼,所以下半宿,护院搜查了整个苏府,其中也搜寻到了苏蕴所在的小院子。 可搜遍了苏府上下,都没能搜到贼人的踪影。 厢房之中,在收拾床铺的墨台一脸的复杂之色。 收拾着床铺之际,目光还时不时的瞟一眼坐在桌前的主子。 主子坐在桌前已有一刻了。手放在桌面,骨节分明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这桌面,面色寡淡,垂眸沉思,也不知在想什么。 视线落在了主子的脖子上,有女子的抓痕,心里边更是复杂了。 再看这混乱的床铺,便是他还没碰过姑娘家的小手,也约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趁着主子醉酒之际,玷污了主子的清白。 墨台擦了竹席,再把床上的薄衾卷在了一块,踌躇了一下,才小声的问主子:“世子,可知道那个人是谁。要不要……把人提来?” 沉思许久的顾时行转头瞥了眼墨台手上的薄衾,黑眸深沉得让人琢磨不出一丝情绪,几息后,声音清冷的道:“今夜之事,不许泄露。” “可这明显是有人想要攀附世子,若是过了数个月,有人挺着个肚子闹到侯府去,可该如何是好?”墨台一脸的担忧。 顾时行面色沉静,微阖长眸:“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且我自有打算。” 转了头,看向窗台旁高脚桌案上的香炉,思索了片刻,吩咐:“把香炉里边的香灰取一些,送到香韵阁去,看能不能查出来是什么香?” 墨台一怔:“世子是怀疑这香有问题?” 顾时行“嗯”了一声。 他便是醉酒,也不会糊涂至要了旁人的身子。 待墨台取了些香灰从屋中出去后,顾时行端起桌面上的倒好的茶水饮了一口,随而起身走到了窗台前,负手而立。 望着一轮明月,眉头紧蹙,脑海中不禁想起了曾看过的一本《杂谈志异》。 《杂谈志异》是一些文人异士所撰写的奇谈故事。其中有一则,写的是蜀地有女名唤卿卿,十六出嫁秀才,可所嫁非良人,被夫妾毒害而亡。亡故后,却在十六岁出嫁之前醒来,故称为重生。 可作夜他与苏氏早早便歇下了,什么意外都不曾发生,他又怎会忽然重生在这一日? 且看那苏氏的反应,好似与他一样,也回来了。 只是,苏氏不惜自毁清白嫁给他,如今为何要跑? 思索了半晌,顾时行约莫也揣测出了答案。 虽能嫁入侯府,但却无人真心敬重她,她估摸是生出了悔意。 至于他,从二十七岁回到二十三岁,倒也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便是苏氏生出了悔意,但顾时行也没有换一个妻子的打算。 苏氏便是做下了算计他的荒唐事,但她的身子确实是给了他。况且她为世子娘子的四年,做得极为称职,上能侍奉长辈,下能打理侯府,从未出过差错。 世子娘子,继续让她来做便极好。 只是,当初真的是苏氏自己不惜毁了清白也要嫁予他? 可一个无权无势的后宅庶女,怎能得一个苏府上下都抓拿不了的贼人相助? 四年前那晚,混乱之后,他与苏尚书提出会娶苏氏为妻。而这也是最好的选择,若是不提,侯府的名声必然有损,且那苏氏也活不了了。 后来他谨慎回到厢房再做检查,可房中已经被收拾过了。 时下,目光看向小桌上的香炉,狭长的眸子微阖,多了几分怀疑。 顾时行心思慎密,观察入微,记性也极好。那时他再回房中,细细检查过,也曾留意过香炉,自然记得香炉是怎么样的。 可那时的香炉与如今案上放着香炉不是同一个。 香炉只需清理香灰便成,何须再换一个? 况且苏氏与他的事已成,苏氏又怎会费心思去换一个香炉? * 苏蕴父亲是户部尚书,为朝廷重臣。府中有一妻三妾,两个儿子,七个女儿,苏蕴排行第六。 苏家规矩,府中嫡女嫡子,庶子庶女每两日都要去给苏府主母请安。 昨夜府中遭贼,乱了半宿,今日早上去请安的大家伙,都有些许的憔悴。 而苏蕴憔悴最甚。 不仅神色憔悴,便是身子也酸疼得紧。 她神色恍惚之间,有人在她身旁小声的道:“昨晚做贼的是旁人,怎你也一副做了贼的憔悴样?” 苏蕴闻声,抬头望去。 说话的人是比她大两个月的苏府五姑娘,名唤苏芩。 苏芩性子较苏蕴来说,要活泼一些。 看见苏芩,苏蕴想起了往事,她嫁入了侯府后不久,苏芩也嫁了。 嫁的是一个进士,那进士模样端正,看着也斯文有礼,后来还进了翰林院为修撰,前途光明,而夫妻二人也很是恩爱。 苏蕴轻声回:“听到府中遭贼后,我便半宿没睡。” 昨晚梳洗之后,苏蕴去见了小娘,扑在小娘的怀中哭了许久,小娘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抚慰了她许久。 在她回房后,躺在床上久久未眠。 她逐渐反应了过来,她兴许不是在做梦,而是一觉回到了十五岁。 想到这个可能,心里头隐隐激动了起来。 哪怕回来之时,她已然失身给了顾时行,但能回到被众人发现奸情之前,也能够让她觉得庆幸的了。 起码有一些事情,还来得及制止。 哪怕这次没有抓奸一事,她也不想再嫁入侯府。 一则高门规矩让她行尸走肉,二则她若是嫁了,小娘怎么办? 主母是想让自己的亲女儿嫁入侯府,若是被小小的一个庶女抢去了亲事,便是对付不了嫁入了侯府的庶女,却也能把气撒在一个妾室的身上。 哪怕没有闹出奸情,有些事情还是一样会发生的。 一样会有人认为她用了下作的手段,从而有流言蜚语,也依旧是孤坐冷凳。一样的,小娘会被主母针对,被磋磨。 嫁入侯府,于她而言,百害无一利。 昨晚,屋中黑暗,顾时行应当没有发现那个人是她吧? 没有发现是她便最好,那样他也不会因要了她的身子而负责,她也不用嫁入侯府。至于她已经不是处子之身的事情,只怕再嫁,也会在婆家备受奚落,那还不如不嫁了,等过些时候,再仔细寻个法子,与主母说去姑子庙带发修行。 她在苏府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她若是修行几年,苏府指不定也想不起她。 总归能拖一时是一时,也能有更多时日来见机行事。 想到这,压在心头石头,似乎稍稍挪开了一些。 只是一想到落在了那厢房里边的小衣,心头又是一紧。 时隔四年,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穿的是什么样的小衣了。 “六妹妹,六妹妹?” 身旁的苏芩忽然轻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苏芩疑惑道:“你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苏蕴摇了摇头:“没想什么,只是没睡好,有些恍惚。” 苏芩也没有多疑,不悦道:“那个贼闹得大家都睡不好,我还听旁人说那贼闯入了顾世子屋中,惊扰了顾世子呢。” 听到顾时行的名号,苏蕴呼吸一窒,便是心头都紧绷着,生怕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心中忐忑许久,她问:“除了贼的事情外,你可还听到了别的事?” 苏芩疑惑不解的道:“除了那贼,还能有什么事情?” “那顾世子呢,走了?”苏蕴问。 顾时行昨夜遭人算计了,怎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苏芩道:“听我那婢女说连早膳都没有用,一早就走了。” 人走了…… 那混乱的床铺,还有她的小衣呢? 若是这些被人发现了,定然会传出闲话的。但也总归不会拿着小衣一个个女眷来排查吧? 便是排查,也就只有初意知晓那是她的小衣。初意机灵,就算认出来了,也绝不会把她给供出来的。 如今知道她与顾时行发生过什么事情,估摸着就只有她意识不清之时,听到谈话的那两个人。 到底是谁把她送到那张床上的,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虽不知他们的目的,却能踩得到他们是冲这顾时行去的,而她很有可能只是那些人用来陷害顾时行的把柄而已。 她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是生是死,那些人根本就不会在意。 朝中皇子夺嫡纷争,各种算计层出不穷。那些算计顾时行的人或许身居高位,是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招惹不起的。 至于这个哑巴亏,她只能受着。 好在她与顾时行也成过亲,故而对这一回与他的鱼水i之欢,倒是看得淡了,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且她没有那本事探寻真相,所以只想与小娘过上普普通通,安安稳稳的日子。 苏芩不想再说顾世子,便转了话题:“后日就要发月银了,六妹妹你可答应过我,要陪我一同去胭脂铺子挑胭脂的,你可别忘了。” 时隔多年,苏蕴哪里还记得什么约定。时下乱糟糟的,她最好是深居简出,正想寻个借口拒绝之际,她忽然想起苏府有规矩,嫡女庶女一个月只能上两次街。 因分到她们院子的月银和吃穿用度都极少,而小娘身子又弱,所以以前她都会与初意做些绣品和香膏,每个月送到说好的铺子中去,以此来补贴用度。 这个月也只剩下一次出府的机会了,那些做好的香膏也得早些送去,以免香味淡了。 既然有机会重新来过,那便要存些银子,好为往后打算。 想了想,苏蕴还是点了头,轻声说:“我没忘,后日我与你一同出去。 回送绿衣 回送绿衣 苏蕴从十九岁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已有两日了。 在这两日里边,她除却让自己极快适应四年前未出阁时候的生活起居,也随时警惕着把她掳去顾时行厢房中的那些人。 被掳走时,昏昏沉沉之际听见有女子说在她的汤中下了药,故而在后来这两日,但凡前边送来汤水与糕点,她几乎不碰。 且被掳走过一次,哪怕现在是九伏天,晚上闷热得紧,她也会把门窗给锁得严实,以防自己再被掳走。 再说身子虽然爽利了些,可身上的红痕依旧未消,还是得用脂粉来遮掩。 今日要与苏芩约定一同出门,让初意把那十来盒香膏都装入了篮子中,再用布盖住。 苏蕴会调制的香膏,是从小娘那处学的,后来加以琢磨,所调制出来的香膏香味清香淡雅,香而不腻,卖得很好。 苏蕴会想到补贴用度,还是因前两年苏府嫡出的三姑娘出嫁之时,主母为其增添嫁妆,把府中一些用度削减了。 小刘氏不争宠,用度自然是被削减得最厉害。其他两个妾室的用度不变,只有小刘氏的用度削减了。 小刘氏自生了苏蕴后,身子便一直很是虚弱。苏蕴为了有银子给小娘卖补品补身子,才会想到做些绣品和香膏拿到铺子里卖。 香膏卖得好,一盒也能挣个半钱银子。小院的月钱也不过是五两银子,一个月给胭脂铺子送去约莫三十盒香膏,再算上一些绣品,一个月也能挣个二两银子,是一笔非常不错的收支。 管了数年高门的账,倒也不会看不起这一点银钱,毕竟细流也可汇聚成川流。 再者掌管了侯府这么多年的账,也管过铺子,她对铺子也颇有心得。 便也开始计划着等存够了钱,再暗中租一个小铺子,届时请人打理。 虽然现在想这些,有些过早了。可到底比现在多活了四年,心境不大一样了,还是得及早打算才成。 与初意一同出了府,而马车已经备好了。 在府中吃穿用度都被苏府主母克扣得紧。但在出行这一块上,马车倒是宽敞舒适,毕竟那主母也也是好名声的。 约莫小半个时辰,苏蕴与苏芩到了胭脂铺子。 苏蕴陪着苏芩挑选胭脂水粉之际,让初意把香膏先送到隔着半条街的胭脂铺子去。 送去,再回来,也不过是一刻时。可现在都已经过了一刻多了,也不见初意回来。 苏蕴身边就这么一个丫头,也不能遣个人去瞧瞧。思索了几息,见苏芩还在试胭脂,她便寻了个借口出了铺子。 时隔四年,有些不大记得那间铺子所在,只能凭着记忆寻找。好在并不远,一会便寻到了胭脂铺子。 入了铺子,却不见初意的踪影。 女掌柜见到苏蕴,忙迎上前去,喜道:“六娘你可算来了。” 身为尚书府的庶女,到底也是个主子,买绣品和香膏补贴用度若传了出去,名声不好听,且也会被苏府主母责罚,故而苏蕴都是偷摸着来的,也只与掌柜说自己名唤六娘。 听到女掌柜的话,苏蕴面露不解:“掌柜要寻我?” 女掌柜道:“有贵人要把六娘你的香膏全要了,但想要见一见你。” 苏蕴并未因有人全要了她的香膏而喜上眉梢,而是沉静地问:“我那个丫头人呢?” 女掌柜往阁楼看了一眼,道:“被贵人唤到阁楼上去了。” 闻言,苏蕴眉头紧蹙,隐约觉得来者不善。 买东西便买东西,怎会把人给扣下了? 苏蕴问掌柜:“那客人是女客还是男客?” 女掌柜神色多了几分踌躇,苏蕴明白了。 “既然是男客,男女有别,且我尚未出阁,不便单独见陌生男子,还望掌柜见谅。” 女掌柜面色滞了滞,再而劝道:“那客人还道往后送来的香膏他都要了,有多少要多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苏蕴不动心,只道:“香膏我可以制,但与男客私下相见,不可,还请掌柜帮忙把我的婢女唤下来。” 女掌柜还想再劝的时候,阁楼上传来了响动,二人不约而同地朝着阁楼楼梯望去。 只见初意挎着个篮子,面色不安地从阁楼下来。目光触及自家主子,眼神多了几分忐忑。 应是楼阁上的人听到了铺子下边的谈话说,所以才把人放了下来。 见初意毫发无伤,苏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女掌柜忙问:“那客人怎么说?” 初意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然后才看向女掌柜,小声回道:“那客人说,往后我等送多少香膏来,他便收多少。” 闻言,女掌柜面露喜色地与苏蕴道:“六娘你可听到了,你送多少来,那客人就要多少,你可得抓紧时间多送一些过来呀。” 平日苏蕴送来的香膏,女掌柜会从中抽取一半的利润,所以听到谈成了这么一大笔生意,自然是笑逐颜开。 苏蕴不想久留,只好应了掌柜,道下回多送一些过来,然后带着初意从铺子中离开。 主仆二人从铺子中走了出去,丝毫不察在胭脂铺子的阁楼上,窗户微敞,有一身形颀长的男子立在窗户后边。 男子往楼下望去,目光落在了那打扮朴素,却遮掩不住娇媚的侧脸上。 身后的墨台从一旁踮脚往下边看了一眼,认出了是苏府的六姑娘。 心下顿时“咯噔”了一下,玷污了主子清白的人,该不会就是这个六姑娘吧?! 不然主子怎么可能突然让人调查这苏六姑娘?还在听到苏六姑娘出门后,也从侯府出来,来了此处,更是把那小婢女给扣了下来,还言明要见她家的主子。 墨台忐忑地抬起头,看向面色无甚变化,只是看着苏六姑娘的时候,目光微阖的主子。 那主仆二人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之中,顾时行收回了目光,转回身,声音清淡:“走吧。” 下了阁楼,出了铺子,墨台才小声询问:“世子,可还要继续派人盯着苏六姑娘?” 顾时行往了一眼苏蕴离开的方向,沉吟了几息,然后道:“先盯着。” 说罢,上了马车。 * 苏蕴与初意出了铺子后,才问:“怎么回事?” 初意抿唇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极为小声的道:“是顾世子。” 苏蕴脚步一顿,一惊。 怎么会是顾时行?! 他怎么会知道她与那胭脂铺子有关系的?!而且还知道她今日会送香膏过去?! 初意看到主子惊愕的脸色,忐忑的道:“那顾世子还让奴婢带了一份礼物给姑娘。” 说着,便掀开了挽着的篮子,篮子里边有一个锦盒。 苏蕴从震惊中稍稍回神,垂眸看向那锦盒,莫名生出了紧张之意。 想要让初意把东西还回去,可又担忧继续和那顾时行扯上关系。 苏蕴目光紧锁着那锦盒,心底极为不安。 待到了苏芩所在的胭脂铺子外,让初意去与苏芩说她在马车上等着她后,便把锦盒拿到了马车之中。 把微卷起的帷帘放了下来,紧张地把锦盒缓缓打开,在看到一抹嫩绿色的时候,似乎有什么记忆涌进了脑海之中,吓得她蓦地把锦盒盖上了,杏眸圆瞪地盯着锦盒。 四年前,她慌乱穿回衣裳时,所穿的是一件嫩绿色的小衣,小衣上还绣有莲花。 顾时行知道前天晚上的那个人是她! 他怎会知道的?! 还是说他与她一样也回来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苏蕴已然被惊吓得脸色都白了。若是他真的也回来了,那他必然还会娶她的。她想要再避开上辈子的命运,便难了。 想到被困在侯府中似暗无天日的四年,心头微微发颤着。 目光再而落在了锦盒上边,暗暗地想,兴许不是什么小衣,只是一块绸布罢了。 如此想着,手指颤抖着再次打开锦盒。 整个锦盒都打开了,她紧绷着身子把那嫩绿色的绸布取了出来。 没有惊喜,只有惊吓,就是一件嫩绿色的小衣。 苏蕴想到他把自己的小衣带走了,脸色白了又红。 上辈子,他们虽为夫妻,可生疏得很,便是行房之际,她都是自己把身上的衣裳脱了,未曾给他碰过自己贴身的衣裳。 颤颤巍巍地把小衣从锦盒取出来,隐约有淡淡的熟悉冷香飘散出来,是属于顾时行柜中存放衣物的气息。 脸色绯红了一片。 这件小衣,她是绝不可能再穿的了。 正要把小衣塞回去盒中之际,才发现锦盒之中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犹豫许久,她才把信拿了出来,忐忑不安地把信拆开。 这是顾时行的字。他们夫妻四年,她还是认得出来他的字迹的。 信上只有寥寥两句话。 ——我知是你。 待双亲回京,自会上门提亲。 看到信上内容的那一瞬间,苏蕴犹如被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傻了。 他竟要提亲?! 许久后,苏蕴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惊愕地看向手中的信。 高门儿媳,锦衣玉食,苏蕴不稀罕。 所以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必须得想办法阻止他上门提亲。一旦他前来提亲,她便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只能嫁给他了。 夫妻相见 夫妻相见 苏蕴到底做了四年高门儿媳,也练就了能瞬息变脸的功夫。在把小衣和信塞回了锦盒中缓了一会后,暂且稳住了情绪,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模样。 顾时行是不是与她一块回来了,苏蕴不清楚,暂时也没有法子去验证,只能回去之后再细思了。 苏芩挑好了胭脂,上了马车后,看到苏蕴,不满的道:“明明让你与我来挑胭脂,结果你就一直待在马车上。” 苏蕴道:“下回我再与你好好挑胭脂。” 苏芩无奈道:“且不说与我挑胭脂,你也给自己挑一盒胭脂,你这样的打扮……”话语微顿,扫了一眼苏蕴的打扮,而后叹气道:“明明就生得娇艳,却不好好打扮,日日都是素色衣裙,便是发髻上都只是素钗点缀,也不上妆,真真是白长好看的脸了。” 苏蕴淡淡笑了笑,微微低下头,低声道:“五姐姐应该是知道的,在府中,我若稍做打扮,便不会有什么好话传出来。” 苏芩闻言,微愣。想了想,好似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小刘氏与她姐姐刘氏虽是亲姐妹,模样也有几分相似,可认真地端详起来,刘氏模样端庄,而小刘氏长得娇媚。苏蕴便是随了小刘氏样貌,唇红眼儿媚,便是微微上扬眼尾,都能让人觉着娇媚无比。 自从小刘氏为妾后,那刘氏与小刘氏姐妹俩也就破裂了。因小刘氏成为妾室的原因让人诟病,早些年的时候,小刘氏被编排得厉害。 等苏蕴十二三岁,模样张开了,模样比小刘氏还要娇艳,所以没少被人在暗地里编排,便是主母也看她不顺眼。 如今不打扮都出众了,若是再做打扮,那还不得被挤兑死? 想到这里,苏芩讷讷的道:“也是,还是素些好。” 二人除却看胭脂外,也没有再看旁的了,也就回了苏府。 回到苏府后,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苏蕴回小院时,身后的初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最终忍不住道:“姑娘,那顾世子为何要送礼给姑娘?” 苏蕴脚步一顿,看了眼巷中无人,才严肃的道:“今日的事,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 初意应了一声,然后才说:“今日奴婢送香膏到胭脂铺子的时候,女掌柜让奴婢到阁楼上等一会,奴婢不疑有他便上去了。可不曾想顾世子也在,一点都不避讳身份,还让奴婢把东西给姑娘。” 闻言,苏蕴心绪更乱了,她也不明白顾时行到底在想什么,但面上却是不显,只道:“下回留个心眼,若是发现是顾世子,便避开。” 初意听闻很有可能会再见到顾世子,惊道:“姑娘,那顾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苏蕴信初意,但有些事是不能说的,她便一脸严肃的道:“谁知他什么心思,但我只知我若是与那顾世子有拉扯,总归会让主母不喜,没准会因此随便找一门亲事,把我远嫁了,所以你可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初意脸色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忙应:“奴婢知道了。” 苏蕴暗暗松了一口气,随而回了小院。回到院子,便见一身素色衣裳的小娘坐在屋檐底下做着针线活。 便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岁月依旧没有在小刘氏的脸上留下痕迹,看着便像是个二十来岁的美妇人。 苏蕴心下柔软。如今能再见到意识清醒地小娘,说什么都不能让顾时行再来提亲。 只要顾时行来苏府提亲,那原想着把自己亲生女儿嫁入侯府的主母,肯定会想着法子来对付她和小娘,好让这婚事黄了。 何妈妈洗着衣裳,看到了苏蕴,便喊了声“姑娘”。小刘氏闻声转头看去,见自己的女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地望着自己,她面露浅笑地朝着女儿招了招手。 苏蕴走了过去,小刘氏站了起来,把手中的衣裳比对了一下,而后道:“你都及笄了,衣衫也得多做几身新的了。” 闻言,苏蕴眼尾微红。 上辈子哪怕是身为侯府的世子娘子,可还是没能护小娘周全,如今回想起小娘消瘦的身子,还有认不出她的模样,心里就一楸一楸的。 “小娘,你眼睛不好,便莫要做这些针线活了。” 小刘氏温柔的道:“只是给你做两身衣裳,不碍事的,你身上的衣裳都旧了,该换新的了。” 女儿身上穿的还是前两年的旧衣裳,如今都已经及笄了,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裳,她这个当娘的看着心疼。 而府中送来的料子都不怎么好,小刘氏只得拿了私房钱出来,让何妈妈从外头买了些好布料回来。 苏蕴听到小娘这般为自己着想,心里头更是难受了,怕自己在小娘的面前泄了情绪,让小娘看出端倪,便先回房了。 回了房中,把初意交给她的银子放到了抽屉之中,再而看着那个锦盒发呆。 最终还是又把锦盒打开了,把小衣藏了起来,再把那张信纸取了出来。 ——我知道是你。 待双亲回京,自会上门提亲。 看到这两行字,苏蕴心里头堵得慌。他这话说得分明就只是告知她罢了,至于她什么意见,一点都不重要。 苏蕴总觉得顾时行也回来了。 不然他怎就这么敢确定那晚的人是她,而且还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了当说要娶她? 苏蕴永远都忘记不了成婚那晚,他冷着声音与她说:“你费尽心思嫁进侯府,如今也是世子娘子了,那往后便端庄守礼,莫要再使那些下作的手段了。” 他这话,俨然把她当成了贪慕虚荣的女子。 她辩解过,顾时行却没有相信她的话。 后来她也就懒得解释了,为了让自己好过些,她上敬公婆长辈,下把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若是顾时行回来了,说要娶她,无非就是两个原因,一则是为了负责,二则是因四年下来,她把侯府打理得好,而换了人未必能把侯府打理得这么好。 他们夫妻二人便是交集不深,可苏蕴却也是知道顾时行对妻子要求并不多。只看重端庄守礼,孝敬长辈,能打理家事,不惹麻烦。 她其实也没多大怨恨顾时行,只是这几年的如同陌生人一样的夫妻关系,还有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高门日子,让她厌倦了。 拿起信纸,苏蕴撕成了纸碎,再而点燃了火折子,把纸碎给烧了。 若她没记错,如今忠毅侯夫妇正在去岭南祭拜祖宗的路上,便是赶回来也要一个月。 而今没有被抓奸在床,也不需要急着下聘,估摸着还得两个月才回来。 如此,得在这两个月内让顾时行打消提亲的想法。 若是真的顾时行也回来了,他如今直截了当地扣了初意,说要见她,估摸着也是怀疑她也回来了。 苏蕴琢磨着直接拒绝顾时行的可能。 但想到他那说一不二的性子,再者那信纸上的强势,让她觉着就算是拒绝了,他也会如约前来提亲。 苏蕴一时犯难了。 * 这几日,苏蕴都在琢磨着如何应对顾时行。 还在犯难之际,嫡兄院子的婢女前来,说是嫡兄未过门的未婚妻来府中做客,还给府中妹妹准备了礼物,让她前去挑选。 苏长清不仅对嫡亲弟弟妹妹很好,便是对庶弟庶妹也很好,平日里有好吃好玩的都会让人给送去,也不会落下苏蕴的那一份。 苏蕴敬重兄长,既然遣了人过来,也不好拒绝,便理了理发髻便出了院子。 去时,还有些忐忑,担心在兄长的院中遇上顾时行,毕竟二人交情极好,平日每个月,苏长清都会把顾时行拽来几回。 如今苏长清未婚妻前来,顾时行应该不会在。 苏蕴是担心见到顾时行的,如今尚未想好应对他的法子,她担忧自己应付不过来。 上辈子刚嫁给顾时行那会,他便时常冷脸。待他做到大理寺少卿之后,身上的气息更是冷峻,冷峻到平日里,她能与他少说一句话便少说一句。 入了院中,苏府的几个姑娘便已经在院子中围着未来的嫂子在说话了。 苏蕴走了过去,朝着苏长清未过门的妻子,也就是沈家姑娘行了行礼。 沈家姑娘认得出苏蕴,便笑道:“六姑娘也来,快挑一样你喜欢的。” 桌上摆了栩栩如生的绢花,还有绣工精湛得一帕难求的帕子。 苏蕴听闻未来的嫡嫂手巧,想来这些应该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苏家的嫡女苏四姑娘,苏语嫣见了苏蕴,面露不喜,嘟囔道:“给她送走这么好的绢花和帕子作甚,怪糟蹋的。” 苏语嫣不喜苏蕴,这一点苏蕴很清楚。 上辈子她嫁入了侯府,这苏语嫣只差没寻死觅活的。她待嫁之时,苏语嫣更是时时辱骂她,更为过分的,便是把她推入了池子,让她染上了风寒。 那一会,苏蕴感觉得出来,苏语嫣是想让她死的。 苏家嫡母有心想让苏语嫣嫁入侯府,但明面上苏语嫣和顾时行八字尚未有一撇,可苏语嫣还是觉得是苏蕴抢了她的良缘,对她便恨之入骨。 如今再见苏语嫣,苏蕴却觉得,便是中间没有顾时行,苏语嫣也不见得会对她有好脾气。 苏蕴低垂着眉眼,一副柔顺,可依旧掩不住她的媚骨。 苏语嫣看着就觉得碍眼,正欲要讥讽几句之时,目光触及月门进来的月白身影,眼神一亮,也不再挤兑苏蕴,而是朝着月门欢快走去。 “时行哥哥,你怎么来了?”语声竟是雀跃。 相对比的,苏蕴听到那一声时行哥哥,背脊一僵。那一瞬。她感觉得到心跳得厉害,似要从心口挑出来了一般。 手心皆是汗。 “我来得似乎不大是时候。” 低沉的嗓音在苏蕴的身后响起,让苏蕴心头一跳。不由得想起了前几天的那个晚上,他哑着嗓子覆在她的耳边说——再忍忍,一会就好。 比起上辈子对她冷漠疏离的顾时行,前些天晚上的顾时行才是让她最为害怕的。 这那里是一会就好,分明是把她往死里折腾。 起初疼痛难忍,一如上辈子那般难受,可后来却与上辈子有些不一样。 似乎舒爽了些,可再怎么舒爽,却也经不住后来的索求无度。 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后怕,四年高门媳的淡定从容,在这一时有了裂痕。 留宿苏府 留宿苏府 顾时行身材挺拔颀长,面如冠玉,俊美得总能让人侧目。 但顾时行虽然俊美,但却是清冷疏离,平日皆是一张冷脸,让人不敢与他多说话。 自然,也有不怕的,那苏语嫣便是了。 左一个时行哥哥,右一个时行哥哥,像是没有察觉到顾时行的冷淡疏离一般。 原本在厅中的苏长清听说顾世子过来了,诧异道:“平日里我都是三催四请才能把他给磨来,今日可是吹了什么风,竟然把他给吹来了?” 虽是这么说,但还是笑着走了出去。 院中女眷众多,顾时行伫立在月门处,并未进来。 苏蕴为了不让自己突出,也转了身,与其他几个姊妹一同走了过去,朝着月门处的顾时行福了福身子,一同喊了一声:“顾世子。” 苏蕴低肩垂眸地站在姊妹的身后。她便是未抬头,但隐约感觉得到顾时行的视线从她的身上一扫而过,心下一紧,紧捏着帕子,帕子也被手心的汗微微沾湿。 有些喘不过气。 苏蕴没有抬头,只听见顾时行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苏语嫣眉眼含笑,很是亲昵地问:“时行哥哥,今日你怎忽然来了?” 顾时行目光仅从上辈子的妻子身上一扫而过,随而声音清冷,带着淡淡的疏离:“寻长清。” 四年夫妻,苏蕴多少有些了解顾时行,他这人待人本就不露辞色,冷漠得紧。对待那些举止不端庄的女子,更是从来没有过好脸色。 记得有一回,有貌美的婢女倾心顾时行,愿不要名分的跟着他,对他投怀送抱,顾时行却是冷沉着脸,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让人把那衣衫不整的婢女直接押到了她这里,让她发落了。 回想到这里,再听他清冷的声音,显然是不大喜苏语嫣这般不庄重的。偏生苏语嫣脑子也简单了些,丝毫不觉顾时行冷淡的态度。 这时苏长清从厅中出来,看到了顾时行,笑道:“什么风把顾世子给吹来了?” 顾时行淡淡的道:“今日得闲,便来寻你下棋,但显然来得不是时候。” 苏长清闻言,与沈家姑娘相视一眼,沈家姑娘羞涩地低下了头,苏长清笑了笑,收回目光,与顾时行道:“怎么不是时候了,正是时候呢,鸢儿与妹妹们聊得欢,我正无聊着呢,你来得正好。” 说罢,便上前做出请的姿势:“我们且去下棋,让她们聊。” 顾时行点了点头,随而与苏长清一同入了院子,从苏蕴身旁走过,留下佛珠那若及若无的清冷佛香。 苏蕴低垂着眼眸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顾时行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多落了一眼。 待人走了,苏语嫣竟然也巴巴地跟了过去。 苏长清与顾时行穿过了院子,入了第二道门,便在里院的廊下中摆了棋盘。 沈家姑娘轻笑道:“六姑娘还没挑绢花和帕子呢。” 听到沈家姑娘,苏蕴才回过神来,与其她人一同回到亭子中。 悄悄抬起目光朝着院子瞧去。虽然离得有些远,但也能看得清顾时行的侧脸。 陌生而又熟悉。 算来,他们夫妻二人也就七八日未见而已,但他们之间的陌生却是维持了四年的。所谓的熟悉,而是在一个算是陌生的地方,对同乡人的那种淡淡熟悉感。 眼前的,会是四年前的那个顾时行吗? 远远望去,苏语嫣围绕在苏长清和顾时行的身旁,而隐约可见顾时行的眉头紧蹙,不知开口说了什么,苏语嫣脸色变了变,跺了跺脚就从廊下走了去。 而苏长清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苏蕴猜测,以顾时行的性子,应该是说了——“我身为外男,苏五姑娘在此,恐不大合时宜。” 苏家主母想与侯府结亲,但从一开始,顾时行便没有这个想法,毕竟苏语嫣的性子太过闹腾,也不够端庄,不合顾时行心中顾家主母的标准。 苏蕴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苏语嫣的身上,或者,她可以学一学苏语嫣的矫揉造作,让顾时行厌恶? 甭管是四年前的顾时行,还会四年后的顾时行,都是不喜矫揉造作得女子,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苏蕴还在思索这个法子的可行性之际,那边的顾时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直接就往外边的小院看了过来。 忽然对上了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眸,苏蕴心头忽然一跳。 越发地觉得那个人就是四年后的顾时行。 哪怕隔得再远,依稀可以感觉得出来他的目光沉着内敛,有着淡淡的威压。 四年前的顾时行与四年后的顾时行是有区别的。四年前这个时候,顾时行刚从翰林院调至大理寺为少卿,身上的气息尚未这般的凛冽,许是穷凶极恶的恶人审多了,便是一个眼神一个抬手都散发着淡淡的威压。 苏蕴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低着头,拿着沈家姑娘新送的帕子,心绪乱七八糟的。 苏长清顺着顾时行的目光望去,刚巧看到了一众妹妹中最为出众的六妹妹,琢磨了一下,目光落在对面的顾时行身上。 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时行,你不喜语嫣,可也不能打我六妹妹的主意。” 话一出口,苏长清便后悔了。谁都有可能打自己这六妹妹的主意,但顾时行如和尚一样清心寡欲的性子,估摸着如今连香艳小本都未曾看过,又怎会有这种心思。 顾时行收回了目光,挑眉看向对面的苏长清:“为何打不得?” 苏长清笑着接话道:“就是,你怎么可能打……”话语一顿,俊逸的脸逐渐错愕了起来。 片息之后,苏长清立即道:“别呀,时行你是侯府世子,我那六妹妹身份低微,配不上你,便是顾夫人和侯爷也不会同意的。” 顾时行端起茶水,却是不饮,指腹摩挲着杯沿,笑了笑。 配不配得上,由他说了算。 上辈子,身为世子娘子,她便做得极好。 苏长清不知他的心思,自顾道:“六妹妹可是快许人家的了,最晚明年就会出嫁。” 顾时行笑意微顿,有一瞬间觉得这话刺耳。 晾哪个做丈夫的,在听到自己的妻子与旁人说亲都不会觉得顺耳。但想到如今二人的关系尚且见不得光,倒也不急,苏氏总归还是嫁入顾家的。 顾时行淡淡的道:“还下不下棋了?” 苏长清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想起他那清心寡欲的和尚性子,心想他许是逗趣自己。再说,再美的女子顾时行都没有兴趣,更别说是从未与他单独说过一句话的六妹妹。 如此想着,心里头松了一口气,随而撩袖子应道:“自然要下,我定要杀你个片甲不留。” 顾时行挥了挥手:“黑子先下。”说了这一句,饮了一口水,随而抬眸看了眼墨台。 墨台会意,悄悄退下。 杯盏放下,苏长清也已经落了子。 顾时行执起白子,落下棋盘的声音清脆,似不经意地问:“数日前府中闹贼,可有什么丢失的物件?” 苏长清专心下棋,不曾看他,只回:“府中都细细检查了一遍,想是那贼才进府中不久就被发现了,所以府中并未丢失贵重物件。” “贼呢?” 苏长清叹了一口气:“没抓着。” 顾时行挑眉看他,轻笑一声后,面色恢复冷清:“整个侯府都逮不到的人,竟什么都没偷便被发现了?” 正要落子的苏长清,动作一僵,似乎也意识到了疑点。 继而顾时行又道:“那人,许是冲着我来的。” 说罢,取出一个小盒,然后放到桌旁。 苏长清把黑子放下棋盘,取过长盒,疑惑的拉开,却见盒中只有粉末。 抬起头不解地看向对面的顾时行。 顾时行下了白子,轻描淡写的道:“让人去查了,里边掺有能催i情的药,但已成了灰,辨别不出来有什么成分。” 苏长清瞪大了眼,惊愕地看向顾时行:“怎么回事?” 顾时行看了眼那盒子,想起上辈子自己与苏氏被抓奸那一事,眼神微阖。 若是没有四年夫妻,或许顾时行真的会认为事苏蕴为了嫁进侯府而做的手脚。但四年间到底也有几分了解了,她性子端庄沉稳,凡事谨思慎行,这算计与下药倒有些不附和她的性子。 苏蕴曾与他说过,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醒来便赤身躺在了他的身旁。她虽什么都说不清,但她绝对没有下作到自毁清白,做到让人唾骂也要高嫁。 他那时不信,但与苏氏相处了四年,便是不亲近,也逐渐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即便觉得有蹊跷,却也无迹可查了。 如今再来一回,苏氏所言,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而时下无非两个可能—— 一就是苏氏所做。 二则是有人想要算计他。 苏长清不知顾时行想的是什么,他忐忑地道:“在哪里发现的?” “我住的厢房,那香炉的灰,便是遭了贼那晚,我回去前从炉中取的。” 手中的盒子“啪嗒”的一声落在了棋案上,而香灰也撒到了棋盘上。 四下无人,下人都在廊外侯着,顾时行淡淡地道:“约莫是想寻个女子送到我榻上,再以小贼身份闯入,让护院追来,从而发现我与女子奸情,总归对我仕途有所影响。” 顾时行的亲事若是结得好,在朝中便会顺畅一些,但顾时行却不怎么在意,娶妻应娶贤,而非是看身份。 且若是苏氏说的是真的,没准其中还有更深的算计。 苏长清震惊的看着顾时行:“你、你确定?” 顾时行摇了摇头:“不过是猜测之一罢了。” “那其他猜测呢?”听他这么说,苏长清紧张追问。 顾时行见棋盘上都香灰,没了下棋的心思,故而把白棋放回棋罐中:“我会在苏府小住一段时日,是谁在装神弄鬼,上一次未曾让我入套,总该还会再露出端倪的。” 说罢,端起半杯茶水。 苏长清不知想到什么,咽了咽唾沫,看着顾时行的目光也复杂了起来,良久之后,才带着点颤音,问:“那你的清白,可还在?” 饮了一口茶水的顾时行:…… 到底也比苏长清多了几年阅历,面无变色的放下了杯子,凉凉暼了一眼他:“你说呢?” 苏长清:? 他能说什么,他怎么知道还在不在? 不过看顾时行的样子,也不像是被人采了童阳的模样。 况且那晚也没听到护院说屋中有女子的身影,应当是逃过一劫了,可转头想想又总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大对劲。 没发生过 没发生过 许是在顾时行那里被下了脸,从里院出来后,苏语嫣面色沉沉的。苏蕴知晓她看自己不顺眼,便退到一旁,以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侯府中历练了四年,到底也成长了,所以也不是怕苏语嫣,而是如今身份便摆着了这吗。 苏语嫣是嫡女,她是不受宠的庶女。苏语嫣要为难她,轻而易举,所以还是避着些好。 许是感觉到了苏语嫣的心情不大好,几个庶女都不大敢吱声,沈家姑娘心思通明,便温柔地与苏语嫣说回她的院子说些私密话。 对上其他的姊妹,苏语嫣会冷着脸,可对上未来嫂子,自是不会摆脸色的。 苏语嫣亲昵的挽上了沈家姑娘的手腕,笑道:“那我们回院子去。” 沈家姑娘解了围,几个庶女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苏蕴与苏芩一同出了院子。 苏芩看了眼手中的帕子和绢花,喜爱得不得了,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方才好在有未来嫂嫂解围,不然以四姐的性子,定然能把人膈应得和她一样不开心。” 说到这,苏芩又小声地与苏蕴说闲话:“人人都知道那顾世子不好说话,她都被赶了多少回了,竟还往上凑,被下了脸也活该。” 说到这,有些幸灾乐祸。 苏蕴笑道:“你可真爱落井下石。” 苏芩轻哼了一声:“谁让她老是挤兑我们,欺负我们。” 苏蕴与苏芩姊妹二人说不得有多情深,但年纪相仿,而且苏芩心思单纯,也没有什么架子。旁人避着苏蕴,她倒是不避。 苏蕴也问过她,别的姊妹都不把她当一回事,为什么还要与她交好。 苏芩原话是这么说的:“你与我本就是姊妹,我不与你交好,难道要与别人家的姊妹交好?况且你又没与我有过争执,我为什么要与你疏离?” “再说了,这么多姊妹当中,就数你不嫌我烦,我管不住嘴,爱说话,也只有你会不厌其烦的听我说。” 想起往事,苏蕴因见到顾时行而糟糕的心情好了许多。 二人住的院子不在同一条道,便在后院分道而行了。 苏蕴所住小院,是苏府最为偏僻的地方,平日没什么人会过去,晚上从小巷走过的时候安静得吓人,白日也是极为静谧。 主仆二人从小巷拐了道,脚步一顿。 平日无人的巷子,如今却是多了个黑色身影。 十六七岁的少年,有些憨笑的看着苏蕴。 是顾时行身边的小厮墨台。 关于墨台的事,苏蕴是知道,自四岁的时候就被顾时行带在身边,是顾时行的心腹。 顾时行当真的是一点都不顾及这墨台和初意,好似非常确定他们不会透露风声一样。 见到是顾时行身旁的小厮,苏蕴只是略微错愕,但相对比之下,初意的脸色却是徒然一变。 墨台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六姑娘。” 苏蕴点了点头,不欲说话就要从他身旁走过,但墨台却是把路给拦了:“世子让小的转述一句口信给六姑娘。” 苏蕴面色温婉,却带了几分不悦:“还请回述世子,让世子见谅,我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与顾世子还是少些交集的好。”话语停了一下,继而道:“口信我便不听了,还请让一下。” 墨台却不让,固执的把口信说了出来:“丑时一刻,三声鸦声,院外海棠树。” 不待苏蕴回绝,扔下这话,就让了道,还从苏蕴身旁快步走过。 走远了一些,才松了口气似的拍了拍胸口。到底第一次给正人君子的主子从中牵线幽会的事情,除却忐忑外,也有点刺激。 人走了,苏蕴一张娇艳的脸却是怔怔的。 顾时行不是最为正经,不屑私下幽会的吗?但他这怎忽然约她,让她觉得瘆得慌。 初意在身后忐忑地问:“姑娘,顾世子是、是什么意思?” 苏蕴哪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现在又不能让初意直接去追墨台,她更不可能前去与顾时行说她不应。 顾时行这人看着是个君子,但怎就这般霸道?! 心思几番复杂,最后胸闷的嘱咐初意:“莫要露出端倪。” 初意心里头有许多疑问,但都不敢问。 苏蕴回了院子,佯装无事的陪着小娘聊天,做针线活。 苏蕴能藏得住事,初意却是藏不住,在做事的时候一直出错,那边何妈妈都训斥了她好几次。 训斥声音传到了屋中,小刘氏纳闷道:“初意平日做事挺麻利的,今日是怎了,一直出错?” 苏蕴做着刺绣,轻声回道:“许是有心事了吧,毕竟都十四岁的姑娘。” 小刘氏闻言,轻笑道:“你也不过比她大上一岁,这语气好似多大年纪似的。” 苏蕴笑了笑,继续低着头做着刺绣。 小刘氏看着自己乖巧的女儿,她心里明白,女儿比起与她同龄的姊妹稳重太多了。总归还会她这个当娘的拖累了她。 心里有些沉沉的,但并未表现出来让女儿担心。 下午,早早用了膳,天色刚暗的时候,苏蕴就回房了。 苏蕴回房不久,初意也敲门进了房中,几番欲言又止。 苏蕴把手中的书放下,抬眼看了眼她:“有事便直说。” 初意犹豫了一会,才小声地问:“姑娘真的要去吗?” 院外海棠树,不就是她们小院出去,走一会路就到的破院子门口么。 那个小院已经许久未住人了,苏府虽会修葺,但平日根本就没人,可却是瘆人得紧。那顾世子可真会挑地方。 苏蕴心头也烦着呢。若是去吧,那不就是间接默认了那晚上的人就是她了么?若是不去,顾时行让墨台进院中直接敲她房门,被小娘或者何妈妈发现了又怎么办? 今日一日下来,苏蕴看似平静,但是内心却是煎熬得紧。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妥协了。 “去的,丑时一刻,你与我一同出去。”见初意还想再说些什么,苏蕴道:“你且先出去,让我静静。” 初意只好应声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人走了,苏蕴把书放到了一旁,整个趴在床上,烦躁得紧。 先前几番犹豫要不要直言不想嫁他,可担忧他依旧不当一回事,直接上门来提亲,到时就算她不同意,她与小娘在苏府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可时下,除却直接说开,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夜色逐渐深了,外边一片静谧,幽森瘆人之际,忽然传来三声乌鸦的叫声。 半宿未眠的苏蕴听到这乌鸦叫声,心头一紧,咬了咬唇,终还是起了身,穿上了衣裳,轻手轻脚地开了房门。 出了屋子,才见初意也已经点了小灯笼。 二人心照不宣,小心翼翼地朝院子外走去。 苏蕴的怕黑,再者想到要见到顾时行了,心里头都是紧绷着的。 海棠树下,有人提着灯笼,远远望去,有两个人站在树下。 心头狂跳,但还是迈着小步子朝他们走了过去,行至到几步之外,低着头盈了盈身子,做贼似的轻声道:“见过顾世子。” 顾时行目光落在苏蕴身上片刻,随而看向她身后的婢女,淡淡道:“在院外候着。” 主仆二人皆一愣,还没等苏蕴回应,他便从墨台手上取过灯笼,转身走入那苏蕴平日都不敢进去的小破院。 墨台见主子进去了,苏六姑娘迟迟未动,便做出了请的动作,再而说道:“六姑娘且宽心,小的谨慎,若有人靠近,必然能知晓,再会以三声鸦声做提醒。” 苏蕴…… 这话说得她好似要与顾时行偷情似的。但转念想想,顾时行这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出偷情的事情来的,只是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见苏蕴并未跟过来,顾时行站在院门里边,转了身来,语气不容拒绝的道:“进来。” 低着头的苏蕴不喜他的口气,但终还是暗暗呼吸了一口气,往院中走去。 身后的初意想跟上,她轻声说:“在外等着我,顾世子是君子,不会做出出格之事的。” 顾时行闻言,只看了她一眼,随而转了身,等她走到身后,才提着灯笼进了院中。 小院极小,夜风吹得院内的树叶沙沙作响,苏蕴害怕,便紧跟着他的脚步。 总觉得牛鬼蛇神见着了顾时行,都会绕着走,故而跟在他身旁,那些邪门的玩意也近不得身。 院中有石桌,顾时行行至石桌旁,止了步,再把灯笼放到桌上。 转身看向成婚四年的妻子。 说熟悉,可又陌生。 但好似一直都很陌生,从未熟悉过。 二人不说话,互相静默了十息左右,顾时行才开口:“那晚……” 苏蕴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的道:“那晚的事情,顾世子便忘了罢,当做没发生过,也不必因此娶了我。” 顾时行余下那句‘那晚你可是被人掳到我房中的’的话,被她这些话梗在了喉间,淡然的目光逐渐多了几分诧异。 说明疑处 说明疑处 “那晚的事情,顾世子便忘了罢,当做没发生过,也不必因此娶了我。” 话说出来后,苏蕴手心捏了汗。但可能因把憋了四年的话说了出来,心底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稀罕他的负责。 顾时行诧异的眼神逐渐平静,黑眸紧锁着苏蕴。 在这昏暗的院子,他的眸色格外的沉。 上辈子二人极少目光相对,如今被他盯着,苏蕴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过去好似不久,但又好似过了许久,他却还是一言不发。 他总该不会以为她是在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吧? 想了想,苏蕴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也知不能嫁人了,所以我会寻个理由去姑子庙修行,我不会连累顾世子的。我这些话都是真心话,希望顾世子莫要强人所难。” 他一直都以为是她耍的手段,害得他娶了她,如今重来了一遍,她便直截了当的不要他的负责。 强人所难四个字落在顾时行的耳中,素来冷淡的人忽然轻笑了一声。 听到笑声,苏蕴觉得莫名,转回视线,看向他。 面色倒是不变,嘴角却是微微勾了勾,眸色依旧是深沉一片,让人猜不出他心底在想什么。 苏蕴呼了一口气,再而非常严谨的道:“我说的这些话,是认真的。若是顾世子觉得是我用了下作的手段,想要高嫁,那便如此认为吧,但我是不愿嫁入侯府的。” 顾时行嘴角拉平,没了笑意,脸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低沉问:“为何?” 为何? ——因为与他过的日子憋闷,没有盼头。 ——因为若是应下提亲,随之而来是无尽的猜测,抹黑。 ——因为她出嫁了,小娘还是留在苏府,因她而受主母磋磨。 ——因为她累了。 太多太多的理由,可她却不能说清说透。 便是他怀疑她回来了,她也怀疑他回来了,可如今尚未确定,便不能戳破这层纸。 “小女子只是一个庶女,身份如何能配得上世子?便是嫁给世子,也会成为旁人眼中攀高枝山雉。我在苏府的身份尴尬,也无后台撑腰,顾世子娶了我,算不得与苏府联姻,如此只会对世子有害无益。” 顾时行看了她良久。 许久之后,他也没个说法,只面色寡淡的道:“我今日寻你来,并非是为了说这一件事,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苏蕴秀眉微蹙,她自认为这事与他口中的另一件事并不冲突。 在苏蕴想要把想法说出来前,顾时行先开了口:“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有印象?” 苏蕴微愣,一双杏眸露出了茫然。 顾时行忽然问起那晚发生的事情,是什么意思?还是说他已然怀疑不是她算计的他? 见她迟疑,顾时行似看穿了她心底所想一般,道:“你若承认是你做的,便当我今日没有问过这样的话。” 这话,算是间接回答了苏蕴心中的想法。 心下顿时复杂了起来。 方才还想着他既然认定是她下作,便让他认定把,可如今在对上顾时行那双清冷镇定的黑眸,心下不知怎的就迟疑了。 若是时下认了,那她有可能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冤屈,回想起上辈子所遭受的冷眼和唾骂,心底憋屈得紧。 再者若是还有下一回的算计呢?她还能像如今这样回到现在改变命运吗? 她或许没那本事调查真相,也没有与之对等的势力与那些人斗。可顾时行有本事,也有与哪些人斗的背景 最终,苏蕴还是理智的。 苏蕴低下头,闭了闭双眼,微微呼了一口气后,才低声道:“那晚我早早歇下了,但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耳语。是一个女子与一个男子说话的声音,说是我的汤药中下了曼陀罗花,除却这一点外,我好似还听到了在厢房之中点了什么情……”思索了一下,回想了起来:“好似是叫情缠香。” 如今再提起这个香的名字,她便觉得不像是什么正经香。 顾时行眉头一跳。 大理寺少卿四年,所处理的案子上到宫廷案件,下到民间命案。而这情缠香与他来说,并不陌生。 “你确定没听错,是情缠香?”顾时行沉声问。 带着严谨语气的话语落入苏蕴的耳中,苏蕴抬起头,很是认真的道:“我确定没听错,那女子还让男子离开是把窗户打开,让香味散去,莫让人闻出是什么香。”说道这,眼神多了几分茫然:“这香怎么了?” 顾时行忽然沉了脸色,冷声道:“情缠,能乱人心智,亦能催情,饮酒着更甚。” 听到催情二字,苏蕴脸色难以抑制的一红。 许是她回来了,故而迷药和情缠香对她的影响远没有上辈子那么深,所以她能记得那晚的细节。记得顾时行那晚圈着她腰际一次又一次的下沉,面如被沸腾的热水烫过一般,又红又烫,便是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忍住了想要离他远一些的想法,苏蕴硬着头皮问:“那世子是如何知道这情缠香的?” “宫廷密香,妃子争宠所用,但后来被禁了。”他曾查过宫廷一案,便是与这情缠香有关。 可时下,顾时行也不能够完全确定眼前的苏蕴是时下的苏蕴,还是四年后的苏蕴,故而不能说得太细,毕竟谨慎些比什么都好。 世间有信奉神明的人,他们是信神迹的。但也有信邪的,凡奇遇落在他们眼中,全是不祥,或是妖魔附体。 每年间,被当成邪祟烧死,沉溺于河中的人不知有多少。 此事,心知肚明便好。 苏蕴听到宫廷密香这几个字,心头一跳。 这便也印证了当初自己所料的那样,她是斗不过那些人的。 忠毅侯府的夫人,是当今皇后的妹妹。忠毅侯府盛,则是太子的强劲势力。那些人或许是为了对付忠毅侯府,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可随意折辱的小棋子,用之则弃。 看到苏蕴脸色微变,顾时行便知她在想什么。现今尚未有证据证明苏蕴所言真假,但那炉子中若真是她所言的情缠香,那么上辈子便真的是误会了她。 配制情缠香的香料珍贵,且配制复杂,只有宫中才存有,且也成为了禁香,除非是有强硬的后台才能弄到这情缠香。可苏蕴为苏家不受宠的庶女,平日还需做些香膏和刺绣补贴用度,她哪来的后台和钱财购得情缠香的香料? 沉默了几息,顾时行问:“除却这香,你还听到了什么?” 苏蕴想到自己极为可能是被顾时行连累了,犹如哑巴一样吃了四年的黄连,口里边就泛着苦。 暗暗吸了一口气,暂且把这些苦味压下去,让自己缓了缓心绪,然后仔细回想那天晚上的细节。 忽然一个蜈蚣似的伤疤浮现在脑海中,她忙道:“我浑浑噩噩之间隐约看见那个男子的脖子后边有一个蜈蚣一样的伤疤。” 想了想,她半侧过身子,把半披的头发拨到身前,而后手绕道了自己颈项后边,隔着衣服在椎骨上来一些的地方摸了摸,最后停在了一个位置:“就大概是这个位置。” 顾时行目光循着她的动作望去,院子中只有淡淡的烛光,目光落在她所说的位置,随而上移,视线落在白皙透亮的颈项上。 她肤色白,在昏黄的烛光下,似覆着一层淡淡的滑腻的柔光。 顾时行虽不重欲,但也是个正常的男子。毕竟眼前的人做了自己四年的妻子,尽管四年间行过多少次房都可以数得出来,但他是最清楚她的身段,和肌肤的触感。 顾时行喉间略一滚动,嗓音带了一丝哑:“疤痕并非在脸上,难以搜寻。” 听到他这么一说,苏蕴也反应了过来。 金都城这般大,要寻一个人本就困难了,更别说是寻一个脖子后有伤疤的人,这便如同是大海捞针。 收回了手,把长发拨回了后腰,垂眸沉默了下来。 顾时行轻舒了一息热气,道:“你说你听到那个女子在你的汤中下了药,想必那女子也极有可能潜在苏府中,若是让你再听一遍那个女子的声音,你可辨别得出来?” 苏蕴想了想,回道:“我那会不大清醒,我也不能太确定能不能辨别得出来,但若是再听到这个声音,总该是熟悉的。” 顾时行沉吟半晌后,才道:“此事,待我彻查一番,之后我再与你说。” 也不知何时能盼到一个清白,想到此,苏蕴情绪不高的“嗯”了一声。 二人皆安静了下来,似乎又回到了成婚四年那种各不相干氛围。 这氛围让苏蕴感到熟悉,但时下不是仔细去琢磨的时候,不想与他久待,苏蕴道:“此事便劳烦顾世子了,至于婚事……” “待事情水落石出再议。”顾时行声音清冷低沉,语气中没有商量的余地,但也补充了一句:“未查明,我不会与任何人说。” 低垂着头的苏蕴紧紧颦眉,心底不满,但如今他或许能查明,还她一个清白,故而是不能把人得罪得太死。 总归他现在也不会与旁人说。苏蕴斟酌半晌后,也就没有再提。 “天色也不早了,我便先告辞了。”苏蕴福了福身子,转身欲往院外走。 “我送你。”顾时行平静道,提起灯笼,随在苏蕴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相继无话的处了院子。 初意看见自家主子好似毫发无损,暗暗呼了一口气。 主仆二人朝着顾时行福了福身子,随而转身朝着小院走去。 顾时行目送着苏蕴离开,眼神中多了几丝思索。 主仆身影淹没在黑暗之中,墨台见主子目光依旧望着那暗暗的巷子,以为是主子舍不得苏六姑娘,便忽然压低声音询问:“世子,下回再与苏六姑娘幽会,还是在这处吗?” 顾时行听到这话,眉头紧皱,收回目光,转而冷冷的暼了一眼墨台,沉声道:“谁与你说是在幽会的?” 正经夫妻如何算得上是幽会,况且所说皆是正事。 忽然被暼了一眼,墨台背脊一个激灵,再听到这话,小声嘟囔道:“孤男寡女,月下相见……不就是幽会吗?” 在主子冷冰冰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那几个字,只有他自个能听得见。 虽不敢说,但心下却是腹诽道:既然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 我来娶她 我来娶她 苏蕴主仆二人回了院子,小刘氏的屋里传出阵阵低低的闷嗽声,吓得初意赶紧把灯笼给熄灭。 主仆二人一动不敢动,等闷咳声停了,都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虽松了一口气,可听到方才小娘的咳嗽声,想起四年后小娘憔悴得老了似乎十几岁,苏蕴心头紧了紧。 给小娘调理身子,真真的刻不容缓。 收起了心思,二人放缓步子走入了院中,到了屋外,苏蕴压低声音与忐忑不安的初意道:“你莫要担心,顾世子并未为难我,早些回去休息吧。” 初意欲言又止,但终还是什么没说,转身回了房。 让初意回房后,苏蕴也回了房。 躺在床上,茫然的望着帐顶。 今日与顾时行再待在一块,那种他也回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只是不管他有没有回来,可怎就忽然怀疑起了那晚的事情有猫腻呢? 而且当她提出当做无事发生的时候,顾时行似是有些不悦? 一个个想不透答案的问题搅得她心燥,心燥得一点睡意也没有。 第二日,苏蕴脸色憔悴了,上了一层脂粉才堪堪盖住了些许憔悴,去前边的院子给主母请安。 许是一整宿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一早上很是昏昏欲睡,站着听训都差些睡着了。 苏府主母身旁的嬷嬷眼睛毒,一眼便瞧见了那萎靡不振的苏蕴。皱了皱眉后,附耳到苏府主母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苏府主母抬眼朝苏蕴望去,恰巧苏蕴阖了阖眼,有些没精神。 主母脸色沉了沉。 苏蕴抬眼的时候,便看到主母沉着脸色看着自己,无奈的暗暗呼了一口气,心下暗道今日必然少不了一顿训了。 遇上顾时行,总是没好事。 果不其然,主母沉着脸,冷声道:“六丫头,我说的话便真的那么让人犯困吗?” 苏蕴清醒了不少,低眉顺目,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回禀母亲,是我昨夜没睡好,所以早上才会有些没精神,恳请母亲见谅。” “没睡好不是在长辈面前没规矩的理由,你如今已是大姑娘了,还这般的没规矩,若是出到外边,旁人也会说是苏府没教好。今日散了之后,你到佛堂跪半个时辰。” 苏蕴不辩解,应了一声是。 到底是自己不够严谨,被抓了小辫子,也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处罚不轻不重,倒让作为嫡兄的苏长清不好说情。 请安散了之后,主母身旁的嬷嬷跟在苏蕴身后,似乎要去监督苏蕴是否会顺从的去祠堂罚跪。 苏长清看了眼几人的背影,压低声音与身边的小厮说了几句话,小厮点了点头,然后先快一步离去。 再说苏蕴进了祠堂中跪下后,那婆子就在祠堂外的廊下盯着,好似少看一眼,里边的人就会偷懒似的。 不一会,苏长清走了过来,婆子身旁的婢女提醒了一下,婆子赶忙转过身向其行礼。 在婆子和婢女转身行礼之时,苏长清的小厮飞快的窜入了祠堂之中,把守在祠堂外的初意都吓了一跳,好在小厮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苏蕴正跪着,祠堂中多了个人,也把她吓了一跳,但看到是嫡兄身边的小厮,才镇定了下来。 小厮匆匆忙忙地拿出了两个护膝,小声快速道:“公子吩咐小的把这护膝拿给六姑娘,六姑娘快些绑上,公子已经在外边拖住祝妈妈了。” 苏蕴也不死脑筋,忙接过了护膝,与小厮道:“替我与哥哥说一声谢谢。” 小厮点了点头,又匆忙的从祠堂跑出去。 苏蕴忙把护膝套到膝下,以裙子遮掩。 不一会,外面说话的声音消了,苏蕴便挺直了背脊跪在那还是硌膝盖的蒲团上,但因有了护膝,也舒服了许多。 祝妈妈从半敞开的祠堂门口望去,看见苏蕴温顺的跪着,便也就没有起任何疑心。 * 苏长清和小厮回到院子,顾时行伫立在小荷花池旁喂着鲤鱼。 苏长清走了过去,笑道:“怎就这么有闲情雅致的喂鱼,还是喂我院子的鱼?” 顾时行转头暼了他一眼,微微挑眉,略微诧异:“我以为你要去骑马。” 苏长清一愣:“为何以为我要去骑马?” 顾时行的目光略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的小厮身上:“方才我见北砚拿着护膝匆匆跑了出去,便以为你要去骑马。” 叫北砚的小厮小声回道:“六姑娘被罚跪祠堂,公子让小的回来拿护膝送过去。” 顾时行握着鱼食小罐的手,食指微动。 “莫多嘴。”苏长清轻斥了一声小厮。 北砚紧闭了嘴巴,没敢再说。 苏长清转回头,对顾时行笑了笑:“一点小事,也没什么事。” 顾时行轻嗤:“你如此戒备,好似我会肖想你六妹妹一样。” 苏长清虽不担心好友会对自己六妹妹有想法,但因着昨日的几句谈话,到底是避讳了一下。 “我六妹妹花容月貌,性子柔顺乖巧,想要娶六妹妹的人多了去了,我能不防着点?” 那么多个姊妹当中,苏蕴的容貌最为出众,虽说平日极少出门,但也有一些不高不低的门户想要上门求娶。 只是上头还有一个排行第四的苏语嫣,故而还未轮到她说亲。 听闻有不少人想娶自己上辈子的妻子,再想起昨夜苏蕴冷静的拒绝自己,不欲为顾家妇。顾时行面色虽未变,但心绪暗沉。 把手中的鱼食小罐给了墨台,与苏长清道:“我有正事与你说。” 苏长清听闻是正事,笑意也敛了敛,随而道:“到书房说。” 二人相继入了书房,苏长清把门关上。 墨台与北砚在书房外边守着。 墨台见下人都在远处,便压低声音问身旁的北砚:“方才听你说你们府上的六姑娘被罚了,这是怎么回事?” 话一问出口,北砚便微微眯眼盯着他瞧。墨台被盯得心头一跳,这小子莫不是知道他家世子在打他们府上六姑娘的主意吧? 就在墨台忐忑的下一瞬,北砚揶揄道:“你十六七了,怎么还是与那些妇人一般爱听闲话呢?” 二人认识也有□□年了,说话也不用太注意。 墨台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故作恼怒:“我就问一嘴怎么了!?” 北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似的道:“我错了我错了,别怒呀。也不是什么事,就是早上给主母请安的时候,六姑娘打了瞌睡被抓了个正着。” 打瞌睡被抓了个正着? 墨台瞬间反应了过来。苏六姑娘一早打瞌睡,莫不是因自家世子昨夜深更半夜与人家姑娘幽会才惹出的事? 苏六姑娘是被世子连累了? 书房中。 顾时行坐在苏长清对面,语调淡淡的道:“昨日给你看的香,或是情缠香。” 苏长清愣了一下:“什么是情缠香?” 苏长清尚且不知什么是情缠香,更莫说是深居后宅的苏蕴了。虽尚未调查清楚,但顾时行对苏蕴的话也是信了七八分的。 “宫廷密香,曾被妃子用来固宠,后被发现,妃子也被打入冷宫,之后被列为禁香的催i情香。”语声不疾不徐。 闻言,苏长清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你是说,真有可能是宫里边的人下的手?” 顾时行点头轻“嗯”了一声。 苏长清从位上站了起来,带着急意在房中走了几圈,沉思了许久后,在走到第三圈后才停下,坐回了位上,端起茶水放在手中,问:“那些人目的或许让你名声有损,可有人在厢房中放了情香,那也该安排了个女子在房中吧,但女子呢?” 说到最后,苏长清心如打鼓,就担心木已成舟,只是女子藏起来了,没有被贼人得逞而已。 想到这,忙饮一口茶水压压惊。 顾时行看着苏长清饮茶,只思索了一息,便侧过身子,如实道:“那女子,是你六妹妹。” “噗……!”苏长清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顾时行避开了他喷出来的茶水。因避开,故而没有被茶水溅。 苏长清如五雷轰顶一般,震惊无比地看向对面的顾时行,好半晌才声音颤抖得问:“没、没说笑吧?” 顾时行挑眉,面色严肃:“我何时成了会说笑的人了?” 苏长清惊愕地摇头,把杯子放下,随而只屏住呼吸问:“那,那成事了吗?” 顾时行与苏长清一同长大,最为了解他的性子。 苏长清知这名节对女子来说有多重要,他也对苏蕴这个妹妹也是有疼爱的,所以定然保密。况且要在苏府调查清楚这前因后果,必然有人苏长清的配合。 若是苏氏真的是被人所害,在这苏府尚得有个人能护得住她。 而苏长清便是不二人选。 在苏长清那又惊又期待是自己听恰了的目光之下,顾时行却是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水,从容地饮了一口茶水,才与他对上目光,缓声反问:“你以为,我为何忽然在意你的六妹妹?” 苏长清:…… 僵化许久,苏长清才似回过魂来,沉着脸色,把声音压到最低的道:“那如今,你打算怎么办?便不是你的错,可我六妹妹清清白白的一个如花姑娘,本可以嫁入好人家,但时下你让她还怎么嫁人?” 顾时行放下杯盏,与苏长清相对的目光没有任何的犹豫,语调徐缓:“我娶她。” 借花献佛 借花献佛 “我娶她。” 听到顾时行要娶自己的六妹妹,苏长清并没有因此而松了一口气。 他脸色沉沉的反问:“你如何娶她?且不说你母亲如何能同意。便说以我六妹妹的身份高嫁给你,外边指不定会怎么传我六妹妹的闲言碎语呢!” 说到这,又很是苦恼,继而道:“且你也知道我母亲想让四妹妹与侯府结亲的,你便是娶了别人家的姑娘,我母亲和四妹妹都说不得什么,也做不得什么,可你说要娶我六妹妹,你让她与她小娘在这府中如何自处?” 顾时行沉静道:“木已成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除非你想把这件事揭过,让你六妹妹去姑子庙做姑子,亦或者是嫁人后日子不遂。” 苏长清闭上眼,手掌一拍,烦躁的捂住了双目。 是呀,如今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顾时行:“如今她名声清白,若查明了真相,她确是因我而被连累,我定然会为她筹划。” 哪怕真相真的是她自导自演,但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自然还是为她谋划。更别说时下,他心里头已有七八分信她了。 再者这辈子与上辈子不一样,她名声尚且清清白白的,没有污点,苏长清所言都有回旋的余地。 苏长清呼了一口气,想了半晌后,也有些缓和了过来。这事还真不能全怪顾时行,他完全可以揭过,不当一回事,但时下却是提出要娶六妹妹。 毕竟这也关乎到他往后朝中有无有力的岳丈相助。 虽说到头来,岳丈还是他父亲,是举足轻重的户部尚书,可这庶女和嫡女相差甚大呀。 苏长清睁开双眼,缓和了情绪看向他:“六妹妹只是庶女,你若娶了她,往后必然会被人说三道四,到那时你可会怨我六妹妹?” 顾时行没有多想便回:“不会。” 上辈子成亲四年,或许前两年有所冷落,但后来两年,二人相处冷淡,只能算是习惯了长久以来的相处方式。 想了想,顾时行又道:“我本不欲与你说这些,打算瞒下此事,待双亲回到金都后再提亲。但调查情缠香的事还需你的帮忙,且为了在苏府给她定下亲事的时候,你能从中阻止,再者……” 默了一息,缓声道:“她在府中,不大好过,你再多帮她几分,故而只能先把此事与你说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苏长清有些诧异,这素来清心寡欲的人,怎就忽然关心起来人来了? 但一想到关心的是自己妹妹,心里就觉得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我是他兄长,自然会帮他。”说到这,苏长清微眯眼眸:“但你就没有想过,你与我说了这些话,我就不会告诉旁人了?” 顾时行轻摇了摇头,很确定地道:“你知晓名声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多重要,你也知道你母亲会针对她们母女二人也说了你为她着想,我知你不会与旁人说的。” 苏长清冷嗤了一声:“你倒是相信我,那你呢?待你侯爷和夫人回来后,会与他们说吗?若说了……”话到最后,多了几分愁:“指不定会更加看低我六妹妹。” 顾时行摇头:“不会,同时我会想办法让你六妹妹名正言顺嫁入侯府,至于她小娘,我也会想办法。” 这辈子没有抓奸在床那一出,苏蕴名声还没有被毁,一切都能从长计议。 苏长清也从震惊中缓了过来了,再倒了一杯茶水,饮了茶水后道:“时下,便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这事还需你装作不知,你六妹妹以为我不会告诉旁人。”顾时行提醒。 闻言,苏长清看他的眼神第一回多了几分鄙夷:“六妹妹以为你不会告诉旁人,结果你转头就告诉了我,你愧对我六妹妹对你的信任。” 原本,苏长清以为会在这从小就认识的好友,也就是顾时行的脸上会浮现从未出现过的窘迫之色。 可盯着他瞧了几息,那张俊脸上愣是没有半点的心虚与窘迫,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 苏长清冷哼了一声,骂道:“你这般平静,没有半分心虚,怪让人讨厌的。” 顾时行淡淡的暼了他一眼:“我不曾有愧,为何要心虚?况且与你说这些,也是权衡之后才开口的。” 苏长清戏谑道:“好一个权衡之后才开口的,什么都是你说了。” 顾时行没有与他纠缠在这个问题上,而是道:“如今算计我的人尚在你的府中,得及早寻出来。” 原本还一脸不高兴的苏长清在听到这话后,疑惑不解的道:“说起来,苏府与侯府的戒备也差不到哪里去,可想要算计你的人,为何要在苏府动手,而不是你们在你们侯府下手?且还费尽心思的要陷害我六妹妹?” “对于你的疑惑,我细思揣摩过,心里边也有了些猜测,但还是等抓到人,和调查清楚这香的事情再下定论。” 顾时行并没有把此前他曾怀疑过苏蕴的事情说出来,只怕说了,苏长清也不会再愿他那六妹妹嫁入侯府。 苏长清点头,问:“可有什么线索?” “苏六姑娘说过,她昏迷之际,听到有一对男女在他耳边说话。有女子说在她的汤中放了迷药,而那汤似乎是前边院子送过去的。你且查一查那日送的是什么汤,又是谁送过去的,还有厨房里边的人,上到管事婆子,下到烧火丫头都暗中调查一番。” 话到最后,多加补充了一句:“小心谨慎,莫要打草惊蛇。” 苏长清面色严肃的点头:“我明白。” 顾时行站起身子:“借你的文房四宝一用。” “要做什么?”苏长清也起了身,朝桌案走去。 顾时行不紧不慢的道:“把情缠香的方子写出,调制出来,把其香灰与先前的香灰送去香韵阁辨别。” 听到这话,苏长清一个踉跄,差些没摔了。 稳定身形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他:“宫廷禁香的方子,你怎会知道的?!” 约莫是前头的消息更让苏长清震惊,以至于现在这事,让他淡定了不少。 顾时行暼了他一眼,半真半假的道:“我随在大理寺邵大人身边数年,自然知道得不少。” 大理寺邵析,是如今的大理寺少卿之一,也是最有可能成为大理寺卿的少卿,他算是顾时行半个老师。 苏长清闻言,也就没有多疑,给他铺上纸,研好磨。 * 顾时行从书房中出来,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与苏长清说了声外出去香韵阁,随而带着墨台离开清尘苑。 离开清尘苑后,墨台才压低声音与主子道:“世子,我从北砚口中套出了六姑娘被罚的原因了。” 顾时行暼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可墨台却似极了主子肚子里边的蛔虫,立即接着道:“听说是因在请安的时候打了瞌睡,正巧被抓了个正着。” 说到这里,墨台露出了几分心虚,更加小声地道:“世子,你说是不是因昨夜……所以苏六姑娘才被罚的?” 顾时行脚步一顿,蹙眉问他:“可知要跪多久?” 墨台:“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如今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了。 墨台还想再说什么,恰好有下人路过,止了声,待下人走过去之后,才问:“世子,不管吗?” 顾时行脸色寡淡,漠声道:“如何管?我又以什么身份去管?若是出手,只会让她惹上一身腥。” 说到这里,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思索了一会,转身回清尘苑:“待小半个时辰后再出门。” 墨台暗暗一合计,小半个时辰后,不正是苏六姑娘从祠堂中出来的时辰么! 主子这意思是要巧遇? 不得了了,主子这棵铁树真真开花了! * 苏蕴跪了半个时辰,脚都跪麻了,得是初意扶着才站得起来。 苏蕴问她:“那祝妈妈走了?” 初意点头:“时辰一到,她就走了。” 听到那婆子走了,苏蕴才呼了一口气,转身朝着门外瞅了一眼,见没人才颤颤巍巍的走到门边。 以门扉遮住外边的视野,扶着门与初意道:“你把我膝下的护膝绑牢了,待回去后再解下来。” 方才着急,她也是胡乱地把护膝系上的,站起来尚且不会掉,但一走路,便会下滑。如今也不好藏起来,只有先绑着,待回去后再取下来。 初意忙蹲下,把主子膝下的护膝系紧来。 苏蕴缓了好一会,腿才渐渐没有那么麻了。 初意扶着她,慢慢地从祠堂走出去。祠堂在中院,要回到小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从祠堂出来,走了一小段路,苏蕴低着头看路,初意不知看见什么了,扶着她的手略微一紧。 声音极小的提醒:“姑娘,是顾世子。” 在初意提醒之前,苏蕴已然抬起了头,听到是顾世子的时候,便已经与顾时行对上了视线。 顾时行与墨台便在不远处。 他们似乎要出门,故而才会在此狭路相逢。 主仆二人朝着苏蕴这边走来,苏蕴只一眼就低下了头,待垂下的目光看到那一双月白绸靴,便忍着又麻又软的腿脚,盈了盈身子:“见过顾世子。” 顾时行“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只见她行了礼,而后支起了身子,低着头就从他的身旁走过。 方才与他相视那一眼,许是没有料到会在这遇上他,故而他从她的眼中捕抓到了几分不乐意。 狭长的眼眸垂下了眼帘,沉思。 墨台往后瞧了眼苏六姑娘,又看向垂眸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主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心里边总觉得那苏六姑娘对自家主子的兴致不大高。 * 顾时行主仆二人辰时出了门。 约莫巳时的时候,只有墨台回来了,且手上捧了许多盒子,全数送到了苏长清的屋子。 苏长清看着桌面上的东西,眉头直跳。 墨台瞧了眼苏长清的脸色,小声道:“世子托苏大公子,以苏大公子兄长的名义把这些东西给苏六姑娘陆续送去。” 闻言,苏长清冷嗤了一声:“他把我当什么了?当做他谈情说爱……不对,他也不是谈情说爱的性子,不管是谈情说爱,还是心有愧疚,总归就是为了利用我才与我说开来,好他个顾时行,倒是会算计。” 墨台回想起在出门时,碰上了苏六姑娘的事。 苏六姑娘许是跪了半个时辰,故而连路都走不稳了。 而主子见到苏六姑娘如此,应当也是有几分愧疚的。故而在出了门之后,才吩咐他去回侯府,到库房取些补品送到苏长清这里,再以苏长清的名义送到苏六姑娘那处。 还特别嘱咐了,这些东西分几次送去。一次送去的话,恐怕那苏六姑娘会被针对。 曾几何时,他家的主子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废这般的心思? 这还是第一次呢。 积德行善 积德行善 苏蕴被罚跪,小娘担忧了许久,等到女儿回来,也心疼了好一会。 苏蕴安抚了小娘,然后回了房,倒床便睡了。 等醒来的时候,初意才告诉她:“方才姑娘在午憩的时候,大公子让下人送来了燕窝。” 苏蕴愣了一下,疑惑不解:“兄长为何会让人送来燕窝?” 初意猜测:“约莫是早上请安的时候,大公子见姑娘的脸色差,故而想让人送些燕窝过来给姑娘补补身子。” 苏蕴想到在早上被罚跪的时候,嫡兄还让人送来了护膝,时下因她脸色差,让人送来了燕窝,倒也说得过去。 但随即想到是前边院子送来的,心里边有几分忐忑:“是炖好的燕窝,还是干燕窝?” 初意道:“是干燕窝,姑娘稍等。” 说罢转身出了屋子,不一会便端着一个八棱盒进来了。 打开锦盒,然后放到了桌面上。 苏蕴看了眼,八菱盒中约莫有十二盏燕窝,且成色还极好。 她上前拿了一盏仔细端详。 “姑娘,这燕窝有问题吗?”见自家姑娘拿着燕窝认真端详的模样,有些不解地问道。 苏蕴微微颦眉,道:“这燕窝是佳品。” 如若她现在只是苏府的苏六姑娘,只能分得清这是好的燕窝,可好到什么程度,也没个数。可上辈子,侯府库房都是由她来打理的,好东西见多了,故而也能分得清手中的燕窝是什么品阶的。 这一盏燕窝估计得十两银子,十二盏都得上百两银子了,而分给她们院子的月例也就五两银子。一个月的月例才够买半盏。 便是前边院子送来的燕窝,也是送一些成色不好的燕窝碎过来。 但转念想了想,平日主母也没少往嫡兄的院子送去好东西,嫡兄也不会在意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好,便也就送过来了。 把燕窝放回了八棱盒中:“小娘近来入了夜之后老是咳嗽,这燕窝来得可真及时。等明儿个我去医馆一趟,问问大夫用着药,能不能食用燕窝后,再给小娘补身子。” “姑娘明日要出去?”初意诧异地问。 苏蕴点了点头:“嗯,还是从暗门出去。” 府中有规矩,未出阁的姑娘一个月就只能上两趟街。自然,若是主母同意了,或者是其他府里的姑娘邀去游玩和茶席,不算在其中。 但苏蕴去问主母能否出去,估计也就只有一个答案——不能。 那也只有偷偷出去了。 * 顾时行从苏府出来后,亲自去药铺和香料铺子抓了调至情缠香的配料,其中有如箭镞状效果最为强劲的阳起石最为难寻,宫中的话,倒是能寻到。 此等药材药铺虽有,但效果远不如箭镞状的效果佳。 再者还有锁阳这一味料,产自荒漠,甚是珍稀,药铺更是没有,而宫中太医署集天下所能寻到的珍稀药物,这锁阳这料自然是有的。 想调制这情缠香,尚得进宫一趟。 先前随在大理寺卿邵析身旁,常入太医署,倒也与那太医署中的几位太医史相熟。 没费什么劲便取来了这两味药,之后一日都在侯府中磨制情缠香。 当日还是回去了苏府,顺道还把一副玉质通透,早期他喜爱的玉石棋盘带到了苏府。 如此旁人也只认为他是到苏府与苏长清下棋,不会有太多的怀疑,这是其一。 其二,倒也能平一下苏长清的不满,毕竟这棋盘他已肖想了许久。 果不其然,苏长清收到棋盘后,爱不释手,还暂且把因六妹妹而起的恩怨搁在一旁,拉着顾时行下了好几盘棋子。 * 翌日一早,苏蕴便与初意偷摸从暗门出府。 平日里西侧的暗门都锁着,但初意与那拿钥匙的婆子交好,又给些许银钱。那婆子知晓是府里边的姑娘要出去,平日里也没少拿好处,故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偷偷出去,没有马车,也就只能步行。 好在那药铺也没有多远,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距离。待去了药铺,再顺道去买些做香膏的花和材料。 到了药铺,拿着先前小娘用的药方子给老大夫瞧了后,询问可否同时使用燕窝。 老大夫道:“燕窝滋补,每日喝上一盅,长久以往,这气虚之症便会慢慢消除。” 听到大夫这么说,苏蕴面露喜色,正要询问该配些什么来炖燕窝最好之时,医馆外忽然有吵闹的声音传了进来,打断了苏蕴的询问。 老大夫站了起来,朝着外边喊道:“怎么回事,这么吵?” 不过一会,有个小药童小跑了进来,说:“是一对兄妹,那妹妹好似病得快死了,但没钱医治,陈大夫让他们走,那做哥哥的不肯走,在医馆外边跪着求陈大夫,说是等赚了银子再还上治病的银子。” 老大夫闻言,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要是人人都这么办,医馆早就倒了,更莫说悬壶济世了。” 病人有病人的难处,医馆有医馆的难处。 苏蕴退后几步,朝着门外望去。只见那医馆的门外有一个衣衫满是补丁的年轻男子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跪在地上。 二人身旁还有一个包裹,像是从外乡来的。 被驮在背上的小姑娘约莫十一二岁,脸色异常的红,约莫是发了高热。 而那个男子大概十八、九岁,虽然衣衫破旧,依旧不能遮掩男子英俊的样貌。 便是下跪求人,也都没有那等卑下无尊严卑微,反而是让人觉得他求人都能求出气节,也难怪围观的人都让医馆行行好。 外边那些嘈杂声,便是出自围观的人,但那些人都劝说医馆救人,可却没人愿意出银子帮助。 男子磕下头,忍着困境带来的绝望,双眼泛红,紧绷着脖子,青筋凸显,声音微颤求道:“求大夫行行好,救救我妹妹,她已经烧得昏迷不醒了,再不救就活不成了!等救了我妹妹,他日我定然会把医药费凑来的!” 药童却是驱赶道:“你便是连十文钱的诊金都拿不出来,还谈什么还治病的银子?走走走,别跪在门口阻挡旁人看病,” 苏蕴目光落在那对兄妹身上,不禁回想到了上辈子在与顾时行被抓奸在床后,她备受谩骂和辱骂,不敢出门,惶惶不安蜷缩在那一张小床上,除却初意的安慰,没人与她说过一句好话。 再想到自己与小娘因这事,四年间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见面,小娘都认不出自己来。 想起这些事情,心里边憋闷得难受。 想了想,让初意给了钱袋,从中取出了两个一两的银锞子给隔间里边的药童,道:“把这二两银子拿给那位郎君。” 药童一愣:“姑娘,你要帮那个人?” 苏蕴微微点头:“把银子给了那郎君,再让他不用特意来谢了。” 药童踌躇了一下,还是接过银子,转身朝着医馆门外走去。 药童把银子给了那人,也不知说了什么,那男子有一分错愕,随而蓦地抬眼朝着苏蕴这方向望来。 苏蕴对上那又惊又喜的目光,只是与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回方才所站的位置。 老大夫摸着胡子道:“姑娘心肠好是好,可这天底下困难的人有千千万万,姑娘帮不了那么多,还是尽量就好。” 苏蕴笑了笑,温声道:“困难的人有千千万万,我今日便只遇上了这么一个,再者我也不是没有二两银子就活不成了,可今日那兄妹二人若没有这二两银子,可能就天人永隔了。” 说到最后,苏蕴便补充了一句:“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老大夫摇头笑了笑,然后坐了下来,神色似乎比方才苏蕴来时的严肃多了几分和善。 苏蕴询问炖燕窝的方子后,药童又跑了回来,与她道:“那个郎君让姑娘留个送银子的地方,好让他日攒够银子后还给姑娘。” 二两银子与现在的苏蕴来说,其实也是重要的,但时下送出去了,也没想着要回来,再者她总该不能留下苏府的地址吧? 苏蕴沉吟了一下,道:“你与他说不用了。” 担心从正门出去,男子会向她下跪或者道谢,引得旁人围观,被府里的人遇上就不好了。故而询问了老大夫后门在何处,然后与初意从医馆的后门出去了。 从医馆离开后,苏蕴便与初意去买做香膏的材料。 * 顾时行第二日一早便带了两盒香灰去了香韵阁。 手掌搭在膝盖上,指尖轻点。在雅间等了近两个时辰,掌柜才姗姗来迟。 掌柜把两个小盒放在了桌面上,朝着顾时行略一行礼:“在下见过顾世子。” 顾时行扫了一眼盒子,问:“如这两个香灰有何区别?” 这里边,一个盒子装的是那晚所留的香灰。一个是严格按照宫廷的方子所调制,后在苏府厢房中闭门燃尽留下的香灰。 香韵阁的掌柜:“回禀顾世子,小人寻了好几个皆有一二十年调香经验的行家来进行了几番辨别,辨别之后皆认为二者并无区别。” 听到“并无区别”这四个字,在膝上轻点着的手一顿,神色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既是情缠香,上辈子苏氏的事情便是被冤枉的。 眸色变了变,不过片息就回过神来,见那掌柜面有难色,漠声问:“还有什么发现?” 香韵阁掌柜踌躇了一下,才道:“这香恐不是俗品。” 顾时行从位上站了起来。行至桌前,把两盒香灰拿起,不疾不徐的道:“我到香韵阁调查这香的事情,我不希望除却我与掌柜,还有其他人知晓。” 香韵阁掌柜心领神会,低头应:“在下明白,绝不会透露半点风声。” 顾时行倒也不担心这掌柜知道这是什么香。没有确切的方子,他们只知是催情香,不是俗品,却不知是宫中的禁香。 顾时行“嗯”了一声,随而转身徐步走出了雅间。 从二楼下一楼间,只见墨台咬着一个包子,匆匆地从香韵阁外边跑回来。 顾时行下到一搂,微微蹙了蹙。 墨台见到主子,忙停下来,把包子拿下,惊指着外边,喘着气道:“世子,小的在、在街上见到了苏六姑娘!” 送宁神香 送宁神香 “世子,小的在、在街上见到了苏六姑娘!” 听到墨台的话,顾时行略一怔忪,随而想起了方才在香韵阁掌柜口中听到的结果。 用宫廷方子调制出来的情缠香,点后所残留的香灰,与在苏府厢房中残余的香灰几乎是一样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苏氏只是一个小庶女,如何能神通广大的得到这情缠香? 上辈子太过混乱,且未来得及观察,从而错过了最关键的情缠香。 成婚的第一年,他们夫妻虽睡在一张床,却是同床异梦,没有同房过。一是在榻上也是泾渭分明,一人一半床,井水不犯河水,二则是他心有芥蒂。 成婚后的同房,约莫是苏氏淡然的性子,还有把侯府管理得井井有条,芥蒂才消减。 如今,他所谓的芥蒂,竟是自作多情。 “世子,要不要……”墨台一副听后差遣的模样,余下的话没有说,但他知道自家主子是明白的。 侯府与苏府交好,自然是知道苏府有个规矩,未出阁的姑娘一月只能上两次街。而先前他在胭脂铺子等她那一回,便是这个月的第二回了。 而苏府主母看不上小刘氏借着亲姐姐往上爬的下作行径,再者苏蕴姿容盖过了那苏府主母的两个女儿,自然是最不喜苏蕴的。 顾时行从苏长清那处听到过原因,时下更是清楚苏府主母是不可能同意让她出来的,她约莫是私下出府。 他往调香阁外边望去,问:“苏六姑娘在外边做什么?” 墨台回想了一下,然后道:“小的好似看到苏六姑娘和她的婢女在买花。” 顾时行沉吟了一下,恰好见香韵阁的掌柜从楼上下来,便与他道:“且取一盒你们阁中最好的宁神香来,快些。” 掌柜应了声,随而后转身吩咐伙计去取香。约莫小半刻,伙计取来了一盒香。 顾时行得了香,让墨台付了银子后,便出了香韵阁。 身后的墨台心想别人家讨姑娘欢心,都是送首饰送绫罗绸缎,怎么到了他家的主子,送宁神香? “世子,这宁神香应该不是给苏六姑娘的吧?”墨台觉得,应当提醒一番。 顾时行似乎知晓他想说什么,淡淡地道:“别多事。” 墨台撇嘴,没有再说话。 顾时行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香,思绪回到上辈子。她第一回求自己,是因她小娘的事情,那会她小娘神志不清,身子孱弱,故而托他寻给太医给她小娘瞧一瞧。 太医去瞧过后,与他说那小刘氏气虚之症缠身多年,这两年又思虑过度,自然成疾。 那日与苏蕴夜半相见后,从小院门外走过时便听到了院内传出的微弱闷咳声。 气虚,自然难以入眠。 再说苏蕴买了做香膏的材料,时下挑一篮子的花。 让初意给了银子后,提起了一篮子花,凑近闻了闻花香,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人比花娇,便是最朴素的打扮,却依旧遮掩不住的明艳。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便是眸子都是有细碎的光。 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一再偷瞧。 这是顾时行从未见过的苏蕴,不是做为侯府儿媳时笑容浮于表面,而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但这笑容,在抬起目光,看到他的时候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愕。 顾时行面上一贯的寡淡冷清,步子徐缓的朝她走来。 苏蕴怕在外边被人注意到与他在一块,便快快地转身,拉上收拾钱袋子的初意就走。 初意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家主子拉走了。 顾时行看着那匆匆跑开的背影,眉头轻蹙。 她似乎,避他如蛇蝎。 “人走了……”墨台愣愣地看着人越走越远,傻了。 他啃着包子跑回去告诉主子苏六姑娘就在外办,结果一句话没说上,人就走了……? 顾时行把香盒塞给墨台,漠声道:“回苏府。” * 苏蕴见那顾时行没有追来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怎么了?”初意懵懵的被主子拉着跑了一段路,愣是没有发现顾时行主仆二人。 怕初意又担心,苏蕴找了个理由搪塞道:“方才好像见到府中的人了。” 毕竟是偷偷跑出来的,见着府里的人,自然得躲着,初意也就没有多疑。 “东西都买齐了,我们便早些回去吧。”苏蕴还想再挑一支簪子送小娘的,可因见了顾时行,也没了心思,便早些回去,等下个月出门的时候再给小娘买。 主仆二人是步行,回去约莫比来时多花上半刻,总归也是小半个时辰左右。 在回到苏府,拐入平时几乎没有人走的暗门后巷的步子在看到巷子那月白身影时,蓦然而止。 在市集上避开了的人,竟在这等着! 苏蕴惊讶了一晌,随即回过了神来。现在继续躲着,便有些不现实了,她还要从这处经过回苏府呢。 这小巷虽没什么人,可不代表真的没人。 顾时行穿着的月白袍子,站在巷中甚是明显。他还是那样的淡漠清傲,面色淡淡的望着她。 一如那度日如年的四年,与他过日子时是一样的。 心下多了几分不舒服,但斟酌一二,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略一福身,压低声音道:“见过顾世子,不知顾世子在此处做什么?” 他是怎么知道她会从这处回去的? 似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他给了她答案:“先前在胭脂铺子等你时,便查过你是这个月第二次出门了,你要出门,苏夫人不会允的。” 说到最后,似乎想起在集市她避他,故而怔了一下,道:“我又非洪水猛兽,不必这般躲我。” 听到这些话,苏蕴面色一滞。暗道他若是不再说娶她的话,自然不是洪水猛兽,可他说了,比洪水猛兽还让她躲闪不及。 “我出府是私下出来的,还请顾世子莫要告知他人。”苏蕴微微低头。 顾时行没有说其他的,向前两步,把从墨台手里拿回来的香盒递给她:“这是香韵阁里最好的宁神香,夜里点了能睡个好觉,我觉得你小娘应当用得上。” 听到最后一句话,苏蕴抬起杏眸,诧异地望向他。 他是怎么知道她小娘用得上的?还是说……他真的是与她一块回来了? 她的眼中有疑惑有茫然,但很快这些情绪压了下去,拒绝道:“无功不受禄,这般贵重的礼恕我不能收。” 顾时行沉默了一瞬,然后径自地把盒子放在了一旁的石墩上,缓声道:“我送出去,便不打算再拿回去了。” 说罢,朝着她微微颔首,随而转身朝着巷子外边走去。 墨台征愣了一瞬,看了眼苏六姑娘忽然沉了沉的脸色,暗暗地为自家主子捏了一把汗。 眼看主子没影了,连忙追了过去。 看着离去的主仆二人,苏蕴暗恼,这人真真的霸道,她都说不要了,竟还以这种方式强迫她收下这礼。 身旁的初意看着那石墩上的盒子,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若是现在不取走,被府里边的谁拿去了,不送到主母前还好说,若是送到主母面前,主母查起来,询问谁今日从暗门出去了,那婆子嘴巴不严实,她便会被供出来。 “带走吧。”带回去后,得想个办法给回顾时行才成。 回了小院,苏蕴便把那香藏了起来。 可等到深夜时分,小娘的屋子传出阵阵闷咳声。许是害怕吵到她,那咳嗽声都是憋着的。 苏蕴犹豫了许久,还是起了身,把那盒宁神香取了出来,找了个平日里放香膏的空瓷罐,倒了些许宁神香到小罐中。 带上小罐,拿着烛台便出了屋子。 敲了小娘的房门,不一会便传出小刘氏疑惑的声音:“谁呀?” 苏蕴:“小娘,我拿了些宁神香过来给你点上,让你好睡一些。” 过了一会后,小刘氏打开了房门,脸色有些苍白:“吵到你了是不是?” 苏蕴微微摇头:“天气闷热,女儿也睡不着。听到小娘咳嗽,便拿了些宁神的香过来,想着点上的话,小娘也许能睡个好觉。” 说着,便从一旁进了屋子里。 清理了小娘房中香炉,然后点上了宁神香。 义正严词说不收,可如今用都用上了,倒是有些惺惺作态了…… 但不得不说,这香确实是好。 烟气淼淼,香气淡淡的,很是清雅,闻着能让人心情逐渐平和下来。 是让人很舒服的香。 如今用了这香,也不能完全没有表示,说还银子有些不实际,但她也不想欠顾时行太多,只能一点点还了。 为了调查那晚的事情,顾时行定然还会寻来。 待他寻来再说明白。 夫妻再聚 夫妻再聚 翌日一早,初意炖好了燕窝粥,在早膳的时候端上了小桌。 小刘氏看到放在自己面前的燕窝粥,讶异道:“我记得月前前边院子送来的燕窝已经吃完了,怎还有?” 苏蕴母女二人虽然不受重视,平日里的待遇也比其他的妾室和姑娘都要差,但该有的还是有的。 每个月,前边院子都有送些生活所需过来。但贵重一些的东西,都是比较次的。 比如燕窝便是那些燕窝碎。 苏蕴道:“昨日哥哥让人送来了一盒,有十二盏,正好可以给小娘你补补身子。” 小刘氏愣了一下,随即道:“那是你大公子给你补身子的,小娘怎么能吃了。” 说着便把燕窝推到了苏蕴的桌前。 苏蕴劝道:“这炖燕窝的法子是特地向老大夫讨教来了,养气补血最为有用,对小娘你的病也有帮助。我无病无痛的,吃这些做什么? “再说了,小娘你若是养好了身子,我也就不会担心了。” 小刘氏想了想,还是端起了那一小碗的燕窝粥,倒了一半到女儿的空碗中,有些小任性的道:“一人一半,不然我便不吃了。” 无奈,苏蕴只能与小娘一人食一半。 一旁伺候的初意忽然道:“小娘今日的脸色看起来好似比昨日好了些,多了些血色呢。” 小刘氏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昨夜自蕴儿给我点了宁神香,一觉便睡到了天亮,浑身都舒坦了许多。” 听到宁神香的时候,初意一怔,在看到自家姑娘对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后,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苏蕴看回小娘,确实觉得小娘的脸色比平日好上了些许,心思也就多了几分复杂。若是有条件,小娘的身子或许能养好。 只是这燕窝和那宁神香都是珍品,得需用到许多的银子。 而她那父亲从来不管后宅的事情,小娘也从不往前凑,父亲更是记不起还有这么一个妾室。 在苏蕴的印象中,小娘从未和父亲在一块说过话,就好似生活在这个府中的陌生人一样。 父亲靠不住,那便只能自力更生了。 铺子开不起,那便想办法寻个比较靠得住的人,先弄个小棚子来捯饬一些香膏和香粉、胭脂来卖,先有些许的收入再说。 只是这信得过的人有些难寻,她一个闺阁女子,怎可能认识什么人,在这一点上,犯愁了起来。 一顿早饭后,苏蕴开始与初意,还有祝妈妈一同弄香膏。 小刘氏是知道女儿弄香膏出去卖的,原本很是担心,但想到小院的嚼用属实是捉襟见肘,故而只是让她小心一些,莫要被主母发现了。 下午,有下人送来了凉瓜,说是顾世子送给大公子的。送来了好些个,故而大公子便每个院子都送去了一些。 苏蕴的小院竟分到了一个凉瓜四一,瓜且还挺大的。 苏蕴听到顾世子那几个字的时候,心头又是一跳,心中纳闷顾时行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日送了香给她,今日又送了凉瓜给哥哥。这凉瓜远在千里,再送来这金都,贵得寻常人家都吃不起。 侯府便是家大业大也经不住他这样败家呀,更别说那侯爷又爱行善,资助那些家境贫困的学子。 可总归是他自家的事情,她如今又不是顾家妇,才懒得与他说那些节省用度的话。 既然凉瓜都是往大家院子送的,若是拒了,反倒是显得突兀了,所以也就收下了。 凉瓜有些多,便让初意切了些,让她和何妈妈一块吃,再送一片给那暗门看守的婆子。 往后进进出出还需要从暗门出去,自然要与那婆子搞好关系。且那婆子收了她那么多的好处,自是不敢轻易的把她给供出来。 苏蕴切去了皮,切了三小口的西瓜放在小碟中,放了一根竹签端到了小娘的屋中。 小刘氏虽不大重口腹之欲,可凉瓜不仅甜,水还多,吃完了三小块还不过瘾,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苏蕴当起了黑脸闺女,劝道:“小娘你的身子虚,不能吃太多。” 她是说什么都不让小娘再继续吃了。 苏蕴端着碟子从小娘的屋中出来,初意也回来了,只是表情有些复杂,朝着她小声地喊了一声“姑娘。” 苏蕴把碟子放进了小厨房,然后与她说:“你随我来。” 说罢,便转身进了屋子。 初意也跟着进去了,进去了之后,才小声地恼道:“姑娘,那顾世子身边的小厮又把奴婢给拦下了,他就好似盯着咱们院子似的!” 许是被顾时行和他的小厮堵过几回了,所以苏蕴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只问:“他说了什么?” 初意把一个小纸团拿了出来:“他就塞了这个给奴婢,说很重要,不能随便扔了。” 苏蕴把小纸团接了过来,然后转身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把纸团拆开。 ——事情有进展,今日丑时三声鸦声,海棠小院见。 海棠小院,便是上一回他们相见的小院。 目光停在“事情有进展”这几个字,苏蕴有些征愣。 想到自己受的冤屈或者可以洗刷了,她的心情都有些复杂。虽然是上辈子的冤屈,可便是隔了一辈子,那也是她受过的冤。 起身拿了火折子,把纸条烧了后,看向初意:“总归明日不用请安,今晚丑时再去一趟海棠小院。” 初意“啊”了一声,有些不解的道:“可姑娘不是要避着顾世子吗,怎又要去见?” 苏蕴叹了一口气:“那香,总归要还银子给他的。” 就是不知道那宁神香得多少银钱,但必然不便宜。 * 夜深了,一如第一次那般,有三声鸦声后,主仆二人便偷摸着出了门。 因小刘氏的屋中点了香,睡得有些沉,一晚没有再咳嗽。 主仆二人做贼的出了院子,小巷中前后张望,蹑手蹑脚的走了一会,又在那海棠树下看到了顾时行和他身边的小厮。 墨台提着灯笼,顾时行则负手立站在树下,许是察觉她们来了,便从墨台的手中拿过了灯笼,朝着苏蕴微微点头,面色沉静得道:“进去说。” 苏蕴转头轻声地与初意道:“且在外边等一等。” 说罢,便随在他的身后进了小院。 进了院中,顾时行还是把灯笼放在了那张有几片落叶的石桌上。 转身望向身前的低着头,不愿与他有目光接触的苏蕴。 沉默许久,苏蕴受不了他这般静默无声地盯着自己瞧,也就率先开了口:“不知顾世子想要与我说些什么进展?” 沉默许久,在想怎么开口的顾时行听到她这话,才道:“那香,确实是情缠香,你约莫是因我而被连累了,抱歉。” 听到最后那“抱歉”二字,不知怎的,苏蕴的眼眶忽然就湿了。闭眼把眼泪逼了回去,并未抬头,再问:“还有呢?” 便是把情绪给憋住了,但还是有一丝哽咽泄了出来。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那一丝哽咽,顾时行眸色暗了暗,随而道:“明日需你到你兄长的院子认认声。” 听到这话,苏蕴疑惑不解地抬起头看向他,杏眸有些许红润。 顾时行看了眼她的双眸,然后略微移开视线,道:“明日我有法子让厨房的下人聚到长清的院子,到时你留心些前院的动静,动静大了,便寻个借口去长清的院子。” 苏蕴听到他这话,心下想了想。 如今只有她听到过那女子的声音,若是她不愿去配合,也不知何时能查出那幕后之人。 总归夫妻一场,也没有谁对不起谁,如今能帮他早些调查出来是谁要算计他,那便帮一帮,且同时也是在帮自己。 想到这,苏蕴低声应了一声:“好。” 应了声半晌后,苏蕴低垂下眼帘,道:“昨日顾世子送的香,我已然用了,约莫多少银子,我分次来还给顾世子。” 顾时行听到她说要付银子给他,眉头微微一皱。 “那是……”想了一下说辞,继而道:“是我的原因,而牵连到你的赔礼,故而不用银子。” 苏蕴却还是固执的道:“还请顾世子告诉我,多少银子,不然我下回出去,自己去香韵阁询问,届时再想办法把银子还给顾世子。” 她的话,似乎是想把二人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不想与他有半分牵扯。 一双黑眸紧紧的锁在她的身上,顾时行沉默了许久后,终还是叹息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道:“阿蕴,你我不必计较到这个地步。” 听到这声“阿蕴”,苏蕴心底瞬间一沉。 阿蕴,是上辈子他对她的称呼。 他果然是四年后的那个顾时行,更是猜到了她也回来了。 夜不能寐 夜不能寐 上辈子,他们夫妻二人在房中虽然无话可说,但在外人面前还是会装一装的。 这声“阿蕴”便是在外人面前喊的。 喊着喊着,他也就没有再改过称呼。 许是早就猜测过他也回来了,所以时下知道他是四年后的顾时行,苏蕴没有太过震惊。 但身子依旧是下意识的紧绷了起来,她还是紧张的。 她时下若是不想与他有牵扯,就绝对不能承认她也回来了。哪怕时下他认定了她是与他过了四年相敬如冰的妻子,但也绝不能承认。 若是承认了,他便会以她丈夫的身份自居,也就更加的牵扯不清了。 他现在应该清楚了上辈子她并没有用下作的手段害他,也更清楚她有可能是被他所连累的,那他应当会对她有几分愧疚,也就不会把她逼得太甚才是。 脑海中飞快地转动,仅仅几息之间,面色便调整了过来,抬起头沉着脸看向对面的顾时行。 顾时行看不出她有丝毫慌乱。 苏蕴不仅脸色沉沉的,便是语气也冷漠了下来:“还请顾世子慎言,我与世子未曾相熟到可以相互称呼对方名字的程度,世子还是唤我苏六姑娘吧。况且这种相熟的称呼只会要让我对世子生出厌恶之感。” 听到那“厌恶”二字,顾时行眸色微敛。 说到最后,苏蕴垂下眼帘接着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虽已不是清白之身,但我总该能想到出路的,所以请世子莫要再说娶我的话。世子要娶我,并非是帮我,只是给我徒增困扰而已。” 苏蕴低垂着眼,半晌没等到他的回应。视线微转,只见他手中攥着的那一串佛珠,拇指指腹摩挲着佛珠。 以往他想事情的时候便会下意识地摩挲佛珠,或者轻敲桌面亦或者是膝盖。 他此时在想些什么,苏蕴全然猜不出来。 等了小半晌,也没有听到他的回应,正想再度表明态度的时候,他开了口。 顾时行幽声问:“便当真这么不想嫁给我?” 苏蕴默了默,并不想闹得太过针锋相对,也就只道:“先前我便与顾世子说过了,以我庶女的身份高嫁到侯府,对世子与对我来说都是有害无利。更会伤害身边的人,也会让侯夫人和侯爷难做,左右我不会因没了清白而寻死觅活,不如就此揭过了,如此对谁都好。” 她不想再嫁顾时行,除却那些谩骂,所有人的冷落和小娘的遭遇外,还有一个原因。 这个原因便是和他过日子着实太累了。 他们作为夫妻的那几年,他性子寡淡,沉闷寡言,又给人一种冷漠疏离的孤傲感。与他待在一块,比她在没有几分父女感情的父亲的面前还要不自在。 那漫长的四年就像是杀人用钝刀,不会一下子要人命,却是慢慢地消磨着人的意志。 太枯燥,太累了。 苏蕴的拒绝态度很坚决,没有半点故纵欲擒的痕迹。 顾时行不是那等死皮赖脸的人,她都如此说了,变成了那等强娶之人了。 沉默几息,他松了口:“若是后悔了,或有困难都可来寻我。” 听到他的话,苏蕴紧绷着那一口气终于暗暗地松了,好在他不是那种不要脸面纠缠的人。 “多谢顾世子能体谅。”苏蕴很是客套。 顾时行“嗯”了一声,继而低沉的道:“我已经顺了你的意了,那么昨日送你的那盒香就莫要与我再计较了,就当是我的一小份赔礼,况且这香当着赔礼也抵不过你所遭受的。” 苏蕴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好似在说她上辈子所遭受的事情。 张了张唇瓣想要拒绝,可忽然想到这一次接着一次的还他银子,反倒会让两人更加的牵扯不清。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改了口:“那我便谢过顾世子了,明日我会留意哥哥的院子,有情况我便前去,既然无事了,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福了福身子,不等他回应便转了身。 在转了身的下一瞬,闭了闭双眼,暗暗地呼了一口气,以此来缓解方才紧绷的心绪。 正依着淡淡的月色光辉,循着鹅卵石小径缓缓的朝着院门走去之时,忽然被昏黄的亮光笼罩。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半步之后的顾时行。 四目相对,苏蕴略微征愣了一下便收回了目光,看着底下的路。 顾时行低声道:“夜黑路不平,我送你到院子外。” 苏蕴应了一声“好。” 他已经不再执着了,她也该给他些好脸色。 走了几步,身旁的顾时行忽然开口道:“先前是我误会你了,抱歉。” 听到顾时行的道歉,苏蕴微微一愣。 她怎觉得他这是为上辈子的事情在道歉? 其实在顾时行上辈子误会过她的这一点上,她也没怎么怨过他。又或许是所有人都是这么误会她的,所以她也不知道去怨谁。 再者,上辈子在他也误以为是她算计他的时候,可还是娶了她。后来她几番向他求助寻太医医治小娘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也都帮了她。 算到这里,也没有谁欠谁的说法了。 二人没有再说话,一路无话的出了院子。 苏蕴与初意先行离开,顾时行与墨台在后头目送。 看着苏蕴离开的背影,顾时行的眸中多了几分愧疚。 如今情缠香不仅证明了他所遭到的算计并非她所为,且很有可能她也是被他连累的。 上辈子确实是他欠了她,而这辈子,也是一样对她有所亏欠。 人没了影,顾时行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回去吧。” * 顾时行回了厢房之中,躺在床榻之上,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上辈子他与苏蕴虽感情不深,但却是同床共枕了四年,这床边一日两日的少了个人到不觉得有什么,但多日下来,却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面色寡淡的看着帐顶,看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却还是毫无睡意。 思索了几息,还是下了床,穿上长衫,点了不久前熄灭的灯笼出了厢房。 推开房门便见墨台坐在外边的石阶上,怀里抱着腰刀,警戒地看着四周。 因自家主子在苏府遭过算计,墨台在入了夜后就守在主子的房门外,一守就是一夜,到了白日才休息半天。 顾时行见他如此,便决定过两日就回侯府。 墨台见刚回房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出来的主子,问:“世子要去哪?” “四下走走,时下有巡逻的护院,你也就不用跟着我了,先休息,我回来后再喊你。” 说罢,便提着灯笼走下了阶梯。 再说苏长清睡得正沉之际忽然被敲门声吵醒了。 从床上撑起了身子,朝着门外边看去,见到透过纱纸有淡淡的亮光,打了个哈欠,纳闷的问:“这大半夜的,谁呀?” “是我。” 听到顾时行的声音,苏长清征愣了几息后才清醒了过来。 掀开薄衾下床,把架子上的外衫取下披在了身上,走到桌前,把油灯点了后才去开门,边走边嘟囔:“这人大半夜不睡,来找我做什么?” 开了门,看到外头的顾时行,不解的问:“你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顾时行面色一如既往的寡淡,提着灯笼,从他身旁走进了屋中。 苏长清转头看了眼进了他房中的顾时行,微微皱眉。 是错觉吗? 怎觉得这顾家世子有些不大高兴? 想了想,还是把门关上,然后转身走过去,问已经坐在桌前的顾时行:“可是有谁招惹到顾世子了?” 顾时行抬眼扫了他一眼,沉默几息后,道:“她拒绝我了,心头莫名其妙的有些许的沉闷。” 苏长清脚步略顿,眼神很是茫然:“她是谁?” 顾时行:“你六妹妹。” 苏长清当即闷咳了两声,随即锤了锤胸口,等缓过来后再看向顾时行,却是一脸的复杂之色。 沉默的走到了桌前,翻了两个杯子,放了一个在他的面前,再各斟入七分满的茶水后才在顾时行的对面坐了下来。 二人静坐了半晌,苏长清才斟酌的开口询问:“你该不会……夜半三更的去寻了我六妹妹吧?” 端起茶水正要饮的顾时行,动作一顿,暼向他,如实道:“我去与她说,让她明日寻个借口来你的院子,来认声。” 苏长清嘴角一抽:“不是,这话直接让墨台去传不就行了,你操什么心?” 顾时行浅抿了一口茶水后,道:“这事我并未与墨台细说,况且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听到他这么说,苏长清严肃了下来:“确实,如今你我二人知道便好了,再多人知道恐会节外生枝。” 话落,忽然想起他刚进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挑眉问:“我六妹妹又拒绝你了?” 顾时行抬眼看他,微眯眸子:“听你这语气,好似在意料之中?” 苏长清点头:“旁人或许都觉得我六妹妹性子柔顺,但我大概知道她的性子其实是很执拗的。她若是不想的事情,或许可以强迫她去做,但却很难改变她的想法。从你第一次说她拒绝你的时候,我便清楚了。” 闻言,顾时行垂下眼睑,轻晃着手中的杯盏,看着轻荡着的芽色茶水,幽幽的道:“上一次拒绝,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这一次听到她如此坚定的话,意外的同时又有几分憋闷烦躁。” 苏长清闻言,思索了一下才分析道:“有没有这种可能。也就是说上一回你被我六妹妹拒绝后,始终觉得我六妹妹最终还是得嫁你,所以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一回却是与你所猜测的想法背道而驰,所以心里才会觉得憋闷的?” 辨别声音 辨别声音 苏长清的话落入了顾时行的耳中,他沉默不语的捻着不知何时脱下,如今放在手中的佛串。 细想了想苏长清的话,似乎也觉得有道理。 苏长清接着又皱眉不解道:“不过你与我六妹妹并无过多交集,你性子向来沉闷,平日里边的一些事情很难影响到你的情绪,可今晚怎就会因我妹妹的拒绝而……”想了想,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便换了个大概说法:“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反倒来寻我谈心,未免太不像你了?” 说着话之际,很是不能理解的望向对面的顾时行。 但顾时行的面色素来寡淡,无甚表情,苏长清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可疑的神色。 顾时行目光淡淡的暼了他一眼。 他自然不会与他说他与他六妹妹做了四年的夫妻,如今想到四年夫妻便这么的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心里头确实有几分闷意。 看了眼杯中余下半杯茶水,拿起饮尽,放下杯盏后才道:“我对你六妹妹亏欠很大,虽她拒绝了我,但我也会等她,她若是后悔了,随时都可以来寻我。” 苏长清皱眉道:“六妹妹上边还有两个姐姐,只要我那胞妹还未说亲,便还轮不到六妹妹说亲。虽然四妹妹已经十六了,但依着母亲的意思,还是……”看着顾时行的目光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幽幽的道:“估摸着还能再撑两年。” 大启女子虽十五及笄可婚配,但多为十六七岁出嫁。他母亲想要与侯府结亲,顾时行若是一直不成亲,他母亲这个想法便不会消减。但等语嫣到了十八岁,没能与侯府结亲的话,母亲必然会开始张罗着语嫣的婚事,在十八岁那年嫁出去。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比我差不多大上一岁,如今已经是快二十四的光景了,侯夫人怎可能让你孤家寡人两年那么长的时间?” 顾时行:“我不愿,母亲也说服不成我。” 苏长清摇了摇头,无奈道:“但愿你真的能等等我六妹妹。” 因比起让六妹妹在姑子庙青灯古佛的过下半生,他还是想她嫁得好人家,衣食无忧,儿孙满堂。 便是最后她还是执拗不肯嫁顾时行,他身为长兄,也为她打算打算,寻一个不在意她是否婚前失贞的人家,哪怕是家境清贫一些也无所谓。 说了一会话,饮了几杯茶水后,顾时行也起了身告辞。 顾时行离去前,苏长清感叹的道:“但愿明日真的能把匿藏在苏府的不轨之人寻出来。” 顾时行“嗯”了一声,只心不在焉的说了声“但愿。” * 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的便是苏蕴。 因昨日顾时行终于松口,她昨晚回来后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笑容都多了。 初意见主子面色红润,在给主子梳头的时候,好奇地问:“姑娘这般高兴,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其实初意想问的是昨夜顾世子与姑娘都说了些什么,可没大敢问出来。 苏蕴回道:“今日就是高兴,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初意可不信这个说法,但也很贴心的没有继续追问。 梳妆时,苏蕴想起昨晚顾时行的话,随而吩咐初意:“今日你留心一下大哥哥的院子,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便立刻告诉我。” 初意疑惑不解,但也应了声“好”。 等到下午未时的时候,初意还真的从别的婢女那处听来了大公子让人送去大厨房的珍贵雪蛤被家贼偷换了。 清尘苑前不久才闹了贼,如今又出家贼,下人们都猜测是不是自家大公子碰撞到了什么晦气。 因没有特意隐瞒,这事在府中也闹得挺大的。 初意询问了是怎么回事后,便匆匆的回去把这事告诉了自家主子。 “前几日顾世子给大公子送来了许多礼,其中便有一盒雪蛤珍品。”初意说道。 听到“雪蛤”这一物时,苏蕴眉眼微抽,这顾时行怎就这般败家?! 这雪蛤成色好一些的可都是贡品,他竟就这般出手大方的送给了大哥哥。 初意没有察觉到自家姑娘的脸色,便继续道:“今日天气炎热,大公子一早便让人把雪蛤送到了大厨房,等炖好候再送去主母那处。可等晌午之后,厨娘打开装着雪蛤的盒子时,才发现有问题,故而寻来了大公子院子里的管事,查看后才发现这是假的。” “而上午管事让人送去大厨房的时候,是确认过了的,如今变成了假的,肯定是出家贼了。而厨娘今日大意,没有锁小库房的门,有人便觉得有机可乘,以为不会被发现,所以才动了歪心思。” 大厨房有个存放贵重食材的小库房,平日都是上了锁的,但今日厨娘却大意的没有上锁,所以好似才给了旁人有机可乘的错觉。 苏蕴问:“那现在是如何处理的?” 初意回道:“听说大公子因先前遭贼一事,就怀疑府中有人与贼同流合污了,故而这一回很是恼怒,直接让管事把那大厨房的全部下人都喊去了清尘苑的前院。” 这大厨房约莫有三十个下人,若要一一盘查,恐怕要花费一些时间。 苏蕴明白了昨夜顾时行说的“动静”到底是什么了。 估摸那雪蛤还是他让墨台去换的,锁也是墨台给换下的。等厨娘发现雪蛤被换了后,再而劝说大哥哥把此事查清,故而大厨房的下人都聚在了大哥哥的院子。 想到这,苏蕴思索了一下,然后起了身,去柜子中把昨日才做好的荷包给取了出来。 因苏长清送了燕窝过来,所以苏蕴便做了一个荷包,打算当做回礼送去。 这可不就是去清尘苑的由头。 苏蕴拿着荷包便与初意去了清尘苑。 墨台早早便盯着苏蕴的小院了,见苏六姑娘往清尘苑,便飞快地跑了回去,把这事告诉了自家主子。 顾时行听了墨台的话,再而给苏长清打了个眼色。 故而等苏蕴进了院子时候,苏长清正吩咐管事让所有下人说一说今日上午都在何处。 苏长清见了苏蕴,便把她招了过来。 顾时行本意让苏蕴在外边听一听,但不曾想她却是直接进了院子,但对此也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他只是看了一眼她,然后目光往那些经过一番筛选后而有嫌疑的下人。 很快,顾时行便目光敏锐的察觉到了有两个下人在苏蕴进院子时露出了细微的慌乱。 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 这两人里边,定有一个是那晚算计苏蕴的人。 顾时行毕竟是在大理寺当值的,所以苏长清让他在一旁旁观,再顺道观察一下家贼是谁,所以他此时在这处,倒也是名正言顺。 虽后宅的事情素来是主母打理的,可时下是清尘苑的私物出了问题,再者苏长清也让人去告诉过自己的母亲了,道这事他自己来处理,不必母亲操心,故而才有了现在这么一出。 苏蕴走到了苏长清身旁,朝着顾时行福了福身子,唤了一声“顾世子”后,才与苏长清说了来这院子的理由。 “先前大哥哥让人送来了燕窝,我便做了个荷包给大哥哥做还礼,可好似送来得不是时候。” 顾时行听到苏蕴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 苏长清一愣后,才想起是顾时行假借着他的名义,让他给六妹妹送去的燕窝。 但时下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便道:“这事稍后再说,你且先回去……也罢,既然来了,便看看到底是哪个家贼竟然敢把注意打到我的头上来了。” 说到最后,苏长清故作黑脸,便是声音都泛着冷意。 大家伙看到苏长清的脸色,再听他说话的语气,都觉得他是真被这家贼一事恼起了火,就是苏蕴都没有怀疑。 顾时行倒是侧目看了眼戏瘾上来的苏长清,而后不动声色的看向底下那些下人。 这时管事看向苏长清,以眼神请示可否开始了,苏长清朝着点头。 三十六个下人,每人都简单地述说一遍上午去了何处,一番轮完,估计得三刻左右。 每个人都是低着头述说的。每每轮到女使述说的时候,苏蕴便聚精会神的听其声音。 “奴婢上午就去过一会厨房,去的时候,厨房还有好些个人,他们都可以为奴婢做证,奴婢绝对没有靠近存放食材的小库房。” 听到这个约莫二十来岁,厨娘帮工的声音,苏蕴拿着帕子的手暗暗一收紧,便是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这声音……好似就是那晚浑浑噩噩之际听到的声音,但因过去了好些天,那时又不是很清醒,所以一时不敢妄下定论。 苏蕴听得仔细,却未察觉顾时行在暗中留意她的反应。 前边轮了数个女使,她神色如常。可如今轮到这一个厨娘帮工之际,她脸上却有了变化,那么此人很可能有嫌疑。 顾时行目光落在厨娘帮工的身上,神色寡淡的回想了一下苏长清给到他的信息。 是关于大厨房中所有下人的家世背景信息。 而那些信息中,大厨房的女使共有十八人,有个别是家生子,也有一些在苏府年限也已经很久了,故而只有五个人的信息最为可疑。 而正在述说的女婢,是一年前经由厨房管事推荐到府中管家那处的。说是与丈夫一同从稷州来金都做买卖的,但没想到买卖不成反倒被骗了银子,所以才托人介绍进苏府做了厨房帮工。 不舒服了 不舒服了 时过三刻,府里大厨房的下人都把上午的去向给说了,而后整齐的排在院中,不敢抬头。 此时顾时行似不经意地看向苏蕴,似有默契一般,恰好苏蕴也抬起了头。 二人在苏长清的一左一右,一抬头便会看到对方。 两人四面相对,苏蕴即刻移开了目光,轻抬手用帕子轻擦额头,以袖子作为遮掩,另一只手悄悄的比划出了一个三和四的数。 意思为第三排,第四个人。 她如此比划,也不知道顾时行能不能明白。 毕竟只有三排女使,按照常规,皆是从左往右起来数。 比完之后,她还转回目光看了眼对面的顾时行。 只见他略微一颔首,想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苏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生怕他不明白,然后二人还要再见一次。 这么些人里边,也就只有那个厨娘帮手的声音,是与那晚苏蕴所听到的声音是有几分相似的。 至于是不是那晚的那个女子,相信做了数年大理寺少卿的顾时行有的是办法来验证。 人都说完了,苏长清看向顾时行,问:“你觉得他们谁有嫌疑?” 顾时行轻嗤了一声:“你真把我当神了不成,仅凭每人几句话就能查出谁是贼?” “那怎么办?”苏长清皱眉问。 顾时行扫了一眼众人,随而不疾不徐得道:“她们都说今日不曾出府,那东西就很有可能没有送出去。上好的雪蛤闻着无腥味,但实则只有猫儿能闻得出来,你让人寻只猫儿去搜一搜他们的住处,或许很快就能有发现。” 听到顾时行的话,苏长清心道根本就没人盗雪蛤,你这说得煞有其事似的,还道寻一只猫儿来,也不知是谁戏瘾上头。 虽然心下腹诽,但面上还是极其配合的让人寻一只猫儿去搜查。 搜寻也要些许时间,如今已经把最有嫌疑的人给指出来了,苏蕴也不想留下来等了。 起了身,朝着苏长清道:“哥哥,我也看不明白谁是贼,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便先回去了。” 苏长清琢磨了一下方才顾时行的反应,应是已经知道了谁有嫌疑了,也就没有挽留她。 苏蕴把带来的荷包取了出来,递给苏长清:“这是妹妹这两日做的荷包,希望哥哥不要嫌弃。” 顾时行转头,瞥了眼那个暗蓝色为底,海浪纹绣样的荷包,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回想起来,夫妻四年,她从未给他绣过任何荷包腰封。 苏长清倒是一点也不心虚,接过了荷包,温和道:“我怎会嫌弃,况且六妹妹的手艺那么好,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苏长清把荷包收下,苏蕴也就离开了清尘苑。 苏蕴回了小院半个时辰后,初意便去前边院子打听到了后边的事情,不一会后便回来了。 “姑娘,那盒雪蛤找到了。” 苏蕴抬眸看了她一眼,明知故问:“在哪里找到的?” 初意回道:“是在一个厨娘帮工的床底下找着的,那厨娘帮工在人赃俱获之下却还是哭着喊着有人陷害她,一直说那雪蛤不是她偷的。” 在苏蕴指出有嫌疑的人时,顾时行说要去搜赃物的时候,她便猜出来了他的目的。 他目的无非就是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把人带走,那雪蛤估计也是在他知道谁有嫌疑后,提前让墨台去放的。 收回了心思,苏蕴问:“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初意:“好像是听说绑起来了,一会顾世子离开的时候顺道带走。送到大理寺去,顺道审问前些日子闯入清尘苑的贼是不是与她有关系。” 苏蕴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有再追问。 见自家主子一脸淡然,初意诧异道:“姑娘,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呀?” 苏蕴笑了笑,淡淡道:“那里边始终有一个是贼,早就想到了,能有多惊讶。” 再者,就算那个厨娘帮工真的是那晚害她的人之一,可她也不过是别人操纵的棋子而已,找到幕后的人才是关键。 * 顾时行今日便打算离开苏府,所以在把那个女使后,便去拜别了苏夫人和苏大人。 “你真决定不住了?”苏长清询问准备离开的顾时行。 顾时行点了点头:“人已经找出来了,先行回去审问她幕后的人是谁。” 苏长清调侃道:“除了宫中那几位,还能有谁?” 顾时行也知道就是宫中的人,但还是道:“虽是我连累了你六妹妹,但也总该给你六妹妹一个交代,让她知道是谁要她受了那些委屈。” 说起六妹妹,苏长清想起了怀中的荷包,便把荷包拿了出来。 苏长清看着荷包叹气道:“那燕窝只是从我这送去的,但却是你破费的,拿着这荷包怪不好意……哎哎哎,你做什么?!” 顾时行把他手上的荷包拿了过来,握在了掌心中,轻抬下颌,清傲的道:“那燕窝是我送的,而你既也不好意思,那我便替你收下了。” “呸,你倒是好大的脸,那荷包是我六妹妹特意做给我的,你拿走了几个意思,再者你喜白色,蓝色是我所喜爱的,你与我抢这做什么?” 顾时行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过了,但心底有几分不舒服,毕竟他送的东西,却是苏长清承的情。 虽心下不舒服,但还是把荷包扔回给了他:“你喜蓝色,但也不见得你会佩戴,沈家姑娘给你送了好些个荷包,不知你什么时候能佩戴得完?” 苏长清把荷包收回自己的怀中,得意劲上来了,轻哼了一声:“你管我,我多的是人给我做荷包,可惜你没有。” 顾家的那两个姑娘,个个都和顾时行一样,冷冰冰的,那有自家这几个妹妹活泼可爱,端庄柔顺。 顾时行原本就面色寡淡,时下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了。 嗓音都冷上了两个调:“我吩咐墨台带来的那些东西,记得分次送去给你六妹妹,莫要让你六妹妹察觉是我送的。” 想了想,补充:“若知道是我送的,她不会收的。” 说到最后,他声音低了下来,多了几分无奈:“是我欠她的。” 苏长清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四年,故而只当他是在说六妹妹被他连累得没了清白一事。 这估计他一辈子都还不完,所以苏长清也不会替六妹妹客气的。顾时行送来的,他也不会拒绝,会慢慢的送给六妹妹母女二人。 * 顾时行离开了苏家,苏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暗道终于不用担心在府中再遇上他了。 现在苏语嫣还没说亲,中间还有一个苏芩,怎么都还轮不到她,她好歹还有两年的安生日子过。 趁着这两年空隙,先把往后的路谋划好才是最重要的。 自顾时行离开后,一晃便过去了半个月。至于那个被抓走的厨娘帮工,苏蕴也没有再听到过什么消息。 这日又到了可光明正大出门的日子,但苏芩与旁的闺中好友有了约,便也就没有与苏蕴一同出门。 如此也不用躲躲藏藏的让初意去送香膏,苏蕴便与她一同去了,顺道再去给小娘挑一支簪子。 八九月的天,炎热得很,即便马车出行,也要把帷帘撩上一半,好让马车内通风。 马车路经码头附近,人较多,马车行得比较慢。 这时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从马车前经过,停在路边,抬头翘望,等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后,忙抬起手挥动,欢快的喊道:“哥哥,我在这!” 马车中的苏蕴听到了这声清脆的哥哥,免不得把帷帘撩上来了些,往马车外望去,只看见了一个小姑娘的背影。 远处一个满头大汗,被日头晒得满脸通红的青年听到声音,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不经意的看到了妹妹身后马车中的人,双目一睁,忙起身朝着妹妹快步走过去。 等他从人群中跑过去的时候,马车已经去了一段距离了,他忙朝着马车所去的方向望去。 “哥哥,怎么了?” 男子望向身边的妹妹,道:“筠筠,我看到你的救命恩人了。” 叫做筠筠的小姑娘脸上一喜,急问:“人在哪?!” “你与我来。”男子拉上她的手,朝着那辆马车追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一间胭脂铺子外边,等兄妹二人追到胭脂铺子外边的时候,苏蕴已经从胭脂铺子出来了。 那兄妹二人长相好,哪怕是粗布麻衣也依旧难以遮掩他们出色的长相,所以初意很快便注意到了他们二人。 苏蕴正要上马车之际,身旁的初意忽然“呀”了一声,惊讶道:“姑娘,好似是先前在医馆见到过的那一对兄妹。” 苏蕴循着初意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带着一个小姑娘朝她们走了过来。 青年穿着无袖短打,露出了手臂上的结实肌肉,紧实却丝毫不显壮。 青年与小姑娘停在了几步之外,朝着苏蕴拱手作揖,开口:“先前在医馆,承蒙姑娘出手相助才让在下的妹妹活了下来。” 青年举止有礼,便是谈吐也很是有教养,丝毫不符合他时下的打扮。 街上偶遇 街上偶遇 顾时行从大理寺出来,墨台把马车拉了过来,问:“世子要回府了吗?” 顾时行“嗯”了一声,随而踩上脚凳,上了马车,坐在车厢着闭目养神。 从苏府抓回来的那个女使,受不了牢中的刑罚,承认了自己就是那晚给苏蕴下i药的女子。 女使也很明确地招供出了下的是什么药,而那厢房中又放的事什么香。 只是询问她是谁指使的,她却表示不知,只知安排她做事的是一个壮年男子。但每回见到那个男子的时候,都是蒙着脸的,她更是不知是为谁办事。 从女使那处只得出了男人的身高,口语,体形,除却这些,便没有其他的了。 虽线索少,但总比上辈子什么线索都没有来得强。 想到上辈子,顾时行想起了今日似乎是那苏府姑娘每个月出府上街的日子。 思索了一息,朝着外边的墨台吩咐道:“从北雀街走。” 外边的墨台愣了下,随后道:“可从北雀街走的话,会经过码头那条路,这个时辰的码头人正多,马车恐会有些难行。” 顾时行未睁眼,只沉静地道:“从北雀街走。” 墨台面露疑惑,不解世子为什么非得从北雀街走,但也没有多问,驱赶马车朝着北雀街那条道而去。 马车行至北雀街,远远看见苏家六姑娘的时候,墨台瞬间明白了世子为什么要走这一条路了。 墨台惊喜道:“世子,是苏六……”姑娘二字,在看到苏六姑娘面前的青年时,二字顿在了喉间。 顾时行听到了墨台的话,撩开了一角帷帘,往外边望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苏蕴。 目光也随而扫了一眼她面前的青年。 青年约莫十八、九岁,一身码头脚夫的短打打扮。 也不知苏蕴与他在说些什么。 “世子,要与苏六姑娘打招呼吗?”墨台问。 顾时行放下了帘子,漠声道:“不用了,走吧。” 顾时行明白,她不见得想看见他。 马车从道路的一侧行过。 苏蕴主仆二人正在与那对兄妹说话,倒是没有注意到从街道另一侧经过的马车,更没有注意到架马车的人就是墨台。 苏蕴听了那兄妹二人简单的述说,才知道他们兄妹二人是从码头一路追到这来的。 兄妹二人皆是晋州人士,妹妹叫洛妙筠,哥哥叫洛明宴。 因父亲经商失利,欠下了许多债务,家财散尽。而在父母双亡后,兄妹二人带着仅剩的盘缠从晋州来金都,远打算在金都安顿下来,然后在春闱之际参加会试。 但可谁曾想途中借宿一处人家,不仅马车被偷走了,便是银子也几乎全被盗走了。 二人只能步行进金都,因路途颠簸,妹妹身体扛不住便病倒了。 把仅有的一点盘缠拿来治病了,可不曾想遇到的却是个赤脚大夫,银钱花出去了,人却没有见好转。 苏蕴见到他们的那日,正是那个赤脚大夫让洛明宴回去准备身后事之时。哥哥心有不甘,旁人说有一间医馆的大夫医术比这家医馆的大夫好,他便带着妹妹来了那医馆。 之后,便是苏蕴也知道的事情了。 寥寥几句话,但苏蕴也听出了不容易。 “先前姑娘给了二两银子,才让在下的妹妹活下来,在下一直想着寻到姑娘,把银子还给姑娘。” 说着,叫做洛明宴的青年忙从怀中拿出了一个虽是粗布,却绣有很精致绣样的钱袋。 他把钱袋的钱全部倒在掌中,有三四十个铜板,全数递给苏蕴身旁的初意。 青年不卑不亢的道:“这虽然少,但我一定会把余下的银子还给姑娘的,还望姑娘收下银子,我们兄妹二人也才能睡个安稳觉。” 这青年倒是个真性情的人。 苏蕴身旁的初意也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犹豫的看向自家姑娘。 收下银子,或才是尊重他们。 所以,苏蕴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把银子收下。” 初意这才把青年手中的铜板接了过来。 青年看向苏蕴,问:“下回,不知怎么把银钱还给姑娘?” 苏蕴想了想,继而道:“每个月我都会来一次这胭脂铺子,便是我不来,我的婢女也会来,届时你把银子还给她就行。” 话到最后,苏蕴道:“既然说定了,我便先告辞了。” 听到她要走了,洛明宴再而朝着她一鞠躬,便是身旁的妹妹也学着自家哥哥朝着苏蕴一躬身。 洛妙筠更是比她哥哥想先一步开口,声音清脆,语声诚恳地道:“若不是有人美心善的菩萨姐姐相助,我定然活不到今日,大恩不知如何相报,日后若是要帮忙,我定然义不容辞。” 小小年纪的姑娘能说出这番话,可见性子是个开朗,且能言善道的。 身旁的哥哥也接口道:“在下虽身无长物,也无身家背景,但若是需要用到在下,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事,在下也定然义不容辞。” 听到他们兄妹二人的话,苏蕴倒有些动心了。 她想要做买卖,正愁寻不到人帮忙打理呢,如今就有两个现成的人,怎可能不动心。 只是时下对二人还不够熟悉,还急不得,便也就暂且把心思搁下了。 苏蕴浅浅一笑:“我当时也只是顺手帮一帮而已,不足挂齿。” 说罢,便转了身,上了马车。 兄妹二人看着马车离开,洛明宴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嘴角似露出了一丝许久不曾在脸上出现过的笑意。 马车远去。 与苏蕴一同坐在马车内的初意称奇道:“姑娘给的银子也没有过让他们兄妹还的意思,可他们却是从码头跟了一路,就为了还银子给姑娘,倒是正直得很。” 苏蕴也点头应同:“兄妹二人品性确实是好的。” 但随即初意又好奇了起来:“那青年看着像是把全部银钱都还给了姑娘,他们吃饭怎么办,还有他们初来金都不久,又住在什么地方?” 苏蕴笑道:“你真是爱操心。他们从医馆之后已经过了半个月,怎么都安顿了下来。或许还不尽如人意,但起码现在不用再像先前那样病急乱投医了,再者那洛郎君有功名在身,也可在码头当脚夫后的空闲帮人写书信,或抄誊书籍,总能谋得营生。” 说道这,笑容淡了下来:“可就是做了这些后,就算是有些本事的,春闱恐怕也难以上榜。” 除非是天资过人,才会在颠沛流离,无心也无闲温书的半年之后的春闱取得功名。 但即便是天资过人,恐怕也很困难。 若是兄妹二人信得过,倒是可以让他们帮忙,她也可帮一下他们。 初意这才反应过来,惊道:“对了,那洛郎君说他是来会试的,那他岂不是举人?!” 苏蕴点了点她的鼻梁,无奈道:“你呀,都听了些什么?” 笑了笑后,叹了一口气:“便是举人又能有什么用?这满金都的举人还少吗?若他这个举人没有引荐,在这金都有谁能帮到他?” 虽说举人在地方受追捧,可这是金都。 天子脚下处处都是能人才子,达官贵人,那些个举人倒是拿不出手了。 再说虽也有一些京官会拉拢那些来金都会考的举人,让他们作为门客在府中住下,待他们入朝为官之时,也能成为助力。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收的。 会试如何,八字尚未有一撇,她更不知那洛郎君才识怎么样,所以她对这拉拢不拉拢的也没什么看法,现在满脑子都是赚银子的想法。 想到这,苏蕴低声与初意道:“你觉得他们二人的品性能信得过吗?” 初意点头:“看他们今日的举动,奴婢觉得还是可信的。” 苏蕴小声问:“那你觉得我在外边开个小铺,或者先弄个小棚子来卖些香膏与胭脂,还有刺绣,交由他们兄妹二人来打理,你觉得如何?” 时下能商量的人只有初意,苏蕴也就把想法说出来了。 初意闻言,先是一惊,然后压低声音道:“可姑娘才见那兄妹二人两回,这就决定了,会不会太草率了?” 苏蕴:“所以等下个月,他们若是真的如约而至,便说明不用再怀疑他们的品性了。况且我瞧那个小姑娘的嘴儿也是个利索的,到时买姑娘家用的这些玩意,就是要这样嘴儿利索的。” 初意回想了一下,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苏蕴也就这么决定了下来,到时也可不用着急开铺子,先在市集弄个小棚子,让他们兄妹二人先试试。 如此也能帮到他们兄妹二人,算是互助互利了。 马车行至码头,有些堵塞,便行驶得很慢。而如今快晌午了,烈日当空,马车也渐渐地开始闷热了起来。 苏蕴把帷帘卷高了些,谁承想却是与并侧在一旁的马车中人对上了视线。 苏蕴一怔,怎么都想不到会这么巧地在此处遇上了顾时行。 顾时行见到苏蕴,微微一颔首,似在问候。 对方如此,总该不能冷着脸,苏蕴也就回以一点头,然后收回目光,连帷帘也不卷了,任由它垂落。 顾时行看了眼那放下的帷帘,透过竹编帷帘的缝隙,隐约可见马车内女子的轮廓。 心情莫名复杂了起来。 重回四年前已经有快一个月了,但顾时行到底还是有些许不习惯房中只有他一人。 以前夫妻二人同住一屋,几乎是一晚都无话可说,好似与他自己一个人似乎也无甚区别。 但还是不适应,每每看书看得沉浸之际,都会一时忘记已然不是二十七的年岁了。 所以会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一眼苏蕴算账或者做女红活时坐的位置,又或者看一眼床榻,但都是空无一人。 有那么一瞬间,顾时行觉得屋里空荡荡的。 码头凶险 码头凶险 时值晌午,码头下工的人多,但平日也不会太过拥挤,但今日也正好有货船停靠码头搬运货物,所以前边的路挤得水泄不通。 马车不动时便会闷热得紧,苏蕴的额头上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汗,一想到马车的几步开外又与顾时行的马车并排,心情更燥了,也就更热了。 拿着小团扇在车中扇着风也无济于事,便晃着小扇边用帕子抹去额头的汗,心烦地问外边的车夫:“怎么还不动?” 马车停止不动都已经有小半刻了。 车夫回道:“前边的路堵死了,好像……”车夫不知看到了什么,然后声音顿了一下才道:“好像有人打架了。” 摇着团扇的手一顿,苏蕴看了眼初意,初意明白,随而上前撩开了一角帘子。 苏蕴也伸着脖子往外望去。 外头人头攒动,人挤得根本看不清前边发生什么事情了,但嘈杂的声音中隐约听到了一些骂人的粗话。 不像是两个人打架,倒像是在打群架。 前边也不知情况如何,但不知谁高喊着说杀人了,马车周围的人瞬间慌了,连忙人挤人的往后逃窜。 苏蕴马车的马儿比不得忠毅侯府那见过场面的战马,人群混乱和惊叫让苏府的马受了惊,不受车夫的掌控,开始前俯后仰的嘶叫,车厢也跟着晃动。 车夫越慌的,马儿就越是受惊。 马车里边的主仆二人都白了脸,死死地抓着车厢内能稳住身子的窗口。 顾时行从窗户看到了苏蕴马车的马儿忽然惊了,毫不犹豫的掀开了帘子中出来,看准了时机直接跃到了苏府的马车板儿上。 顾时行把急得满头大汗,想要把马儿控制住的车夫吓了一跳:“你、你是何人……顾世子!?” 听到车夫的这一声顾世子,苏蕴惊惶之际也不免怔了怔。 帘子随着马车晃动而飘动着,她看到了一角白色的背影。 顾时行面色冷静,一身白色长袍,双脚一前一后下弯,马步似的稳稳当当地站在车板儿上,朝着车夫厉声道:“缰绳给我。” 车夫没反应过来,顾时行直接从他手中把缰绳拿到了手中,掌握着缰绳,饶有惊艳用力牵扯,似呵斥的大声“吁”了一声。 许是感觉到了拿着缰绳之人的镇静从容,马儿狂躁逐渐平缓了下来。 把一旁的墨台看得一惊一乍的,最后心有余悸的抚了抚掌。 码头上的人生怕前边的杀人祸及自己,还在四散逃窜,但因人挤得厉害,乱糟糟的,待在马车上一点也不安全。 马儿还是隐隐不安地踩着蹄子,顾时行把缰绳给回车夫,沉声道:“你一慌,马也会跟着狂躁。” 然后立即吩咐墨台:“找个地方先把马车栓起来,然后即刻去报官。” 说罢,转身直接掀开了马车的帘子,脸色苍白的苏蕴便对上了那双黑眸。 只是一息停顿,顾时行便毫不犹豫地朝着车厢内的人伸出了手,沉稳的道:“只是暂时安抚了马,现在人群惊惶逃窜,定然还会再次受惊,先下马车,离开这是非之地。” 苏蕴看了眼他的手,没有把手放上去,而是扶着车厢站了起来。 顾时行眸色微暗。 但随即马车一晃,苏蕴身形不稳,正要撞到头的时候,顾时行蓦地拉住了她的手腕,沉静看了她一眼,不容拒接的道:“先下马车。” 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而苏蕴这时也怕摔了,只能由着他牵着她的手下马车。 初意也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慢慢的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后,顾时行神色严肃的与车夫道:“你也先寻个地方把马安抚好,莫让他发狂在这人群乱窜而伤了百姓。” 说罢便握着苏蕴的手腕,把她护身前,避免人流挤压到她。 时下人群惊慌逃跑,有人跌倒被人群踩踏。 苏蕴见此情景,也是心慌的。她虽管了四年侯府,但从未遇上过这种没有任何征兆的骚乱。 顾时行观察着周遭情况,与身后的人沉声道:“跟紧我。” 四下都是慌乱逃窜的百姓,他们稍有不注意便会被百姓冲散。 若是苏蕴与他被冲散了,不敢确定人群中会不会有人因见她孤身一个女子,从而见色起意,趁乱把人带走了。 以往热闹的花灯节,也有过孩童和年轻的姑娘失踪之事。 女子孤身一人,总是不安全的,更别说像是苏蕴这般的姿色。 想到这里,顾时行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苏蕴似乎也知道现在的凶险,更明白跟着顾时行走才是最安全的。 看了眼顾时行那用力桎梏着自己手腕的大手。虽然被抓得有些疼,但时下顾不得疼,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就怕挣脱了后便被人群冲散了。 而苏蕴另外一只手更是紧紧的拽着初意。 在这混乱中,她还好一些,算上上辈子的四年,年岁比初意大了好几岁,而初意时下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遇上这些动乱,怎能不怕? 不知在人群中缓慢前行了多久,才困难地走到分岔路,人流才逐渐稀疏。 顾时行松开了苏蕴的手腕,转回头看了眼苏蕴,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扫了一眼,见她除却衣裳除初有些许乱,并没有什么擦伤,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前边有客栈,先去那处整理一下衣物,一会我让人通知长清,让他派人来接你们。”他知她顾虑什么,所以也没有提出把人送回去。 混乱已过,让苏蕴呼了一口气,缓了缓心绪才点了点头。 可再看向顾时行,心思多了两分复杂。她一直对他有意见,时下他帮了自己,倒有些不自在了。 虽不自在,但还是垂下眼帘,开口道谢:“多谢顾世子相助。” 低下视线之际,目光触及顾时行脏了的衣服,便想起他上辈子事有洁癖的,他的衣服上几乎从没有过脏污。 时下身上的白色色长袍四处都是被蹭到污迹。 顾时行倒是毫不在意的低声“嗯”了一声,然后还是把她们主仆二人护送到了客栈,然后让掌柜开一间上房给她们主仆二人整理仪容,而他则是侯在客栈的大堂中,未曾上二楼一步。 像掌柜借来了笔墨纸,给苏长清写了几句话,然后塞入从掌柜处要来的信封中,封好。 给了银子掌柜,向他借用一下小二,把信给了小二:“把这信送到南武街户部尚书苏府,与门口的守卫说是顾家公子给苏家大公子的信,他们便会明白。” 听到户部尚书苏府的时候,掌柜和小二知晓这几位客人非富即贵,都不敢怠慢。 小二拿了信后便匆匆的出了客栈。 在等苏长清派人前来的期间,主仆二人也梳洗好了。但为了与顾时行避嫌,苏蕴一直没有从客房中出来。 许久后,初意也缓和过来了,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的与自家主子道:“姑娘你说这好好的怎会闹起了骚乱,可吓死人了。” 苏蕴微微摇头,起身走到面向着码头的窗户前。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窗户打开了。 打开窗户后,苏蕴往码头那边望去,虽然距离很远,但不影响所看到的。 方才起骚乱的地方依旧还有人手持着棍棒和刀子在打斗。 地上不知躺了多少个人,也不知那些人是否还活着。有人身上还在流着血,远远看到那惨烈的场面,苏蕴蓦地闭上了眼转过了头。。 走过来的初意看,往窗户外看去,当到了那场面也猛地倒抽了一口气,忙把嘴巴给捂住了,避免自己惊喊出声。 苏蕴把窗户关上了,然后才呼了一口浊气。 初意缓了一会,才颤抖的道:“这、这怎就打起来了?” “我也不知。”苏蕴心情有些沉重,要是刚刚顾时行没有当机立断的跃过马车帮他们,不说那马会不会继续狂躁,就是那骚乱也不知会不会把她们给牵扯进去。 初意忽然想起了那对兄妹,随而道:“话说那兄妹二人要不是在码头那处见到了姑娘,跟了上来,说不定也会被牵扯到这骚乱中。” 方才有人打斗的地方,显然和码头很是接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对兄妹或因她而逃过一劫,但她也因顾时行而逃过了一劫。 原本是他欠了她,可如今这恩情倒是抵消了。 这时房门被敲响,随而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姑娘,楼下的郎君让送来了一壶热茶。” 初意去开了门,然后接过了妇人手中的托盘,妇人道:“那郎君让我转述一句话给姑娘,说过一会姑娘的家人就过来了,先让姑娘喝口热茶压压惊。” 苏蕴点了点头,然后问:“大娘,你可知那码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妇人叹了一口气,随而无奈的说道:“这行行生意都有同行相争,而那码头的脚夫分为了两个派。两个派别的脚夫这平时为了搬运货物一事或多或少就有过争执,像是这回大打出手的,还是第一次呢,也不知这次伤了多少人,估摸着这码头得封上一段时间了,客栈的生意又该惨淡了。” “多谢大娘告知。”苏蕴听到了信息,便也道了一声谢。 等妇人走了后,初意才把门关上。 等待的这半个时辰内,先有官兵从楼下经过,不久后又有马车停在了楼下,不一会那个妇人上来传话,说是她家人来接她了。 苏蕴与初意出了屋子,下楼时便见苏长清带着一行人等在了楼下。 苏蕴愣了一下,她还以为哥哥只是派人前来,不曾想他竟会亲自前来了。 下楼之时也与顾时行对上了目光,但之时只是一眼就移开了。 顾时行平静的看了眼她那恢复了血色的脸后,也移开了目光。 待苏蕴下到大堂,苏长清忙上前询问:“受伤了没有?受惊吓了没有?,” 苏蕴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一旁的顾时行,解释道:“刚刚在码头遇上了顾世子的马车,发生骚乱的时候,好在有顾世子相助,所以才没有被骚乱波及到。” 夜半来寻 夜半来寻 苏长清大概了解了情况后,把苏蕴扶上了马车。 之后再转身走到了客栈门口处,压低声音问顾时行:“若我没记错,这码头是归太子殿下管辖的地界吧?” 顾时行面色肃严地点了点头。 此次码头骚乱,太子定然会被问责。 上辈子,码头确实也发生过骚乱,但未来四年发生过的事情大大小小不计其数,他不可能每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看来,还当真要把那四年所发生过的事情一一罗列出来才行。 “你先把你六妹妹送回去,我稍晚些再过去寻你。”随而朝着两步外的苏长清招了招手。 苏长清见他神色凝重,便以为要说些隐秘的话,便也严谨的附耳过去。 但听到他的话后,眉头一跳。 只听到顾时行说:“你六妹妹受了些惊吓,回去后让人给她送去安神汤?” 苏长清退后一步,目光复杂的看了眼顾时行。 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错觉,总觉得这从小长大的好友,对自家妹妹不似只是亏欠,还有点别的什么感情。 但又不像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这感情就很让人耐人寻味。 苏长清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后便转身走向马车。 码头发生了斗殴,出了人命,如今被官兵拦住了去路,他们自然不可能再从码头那条道走了。 站在客栈门口处看着苏府的马车离去后,顾时行才转身朝着人群已经疏散的码头走去。 * 在马车上,初意掀开帘子往后边看了眼,收回了目光,放下了帘子后小声地与自家姑娘道:“顾世子往码头去了。” 苏蕴或许与顾时行冷淡过了四年,但也是有些知道顾时行的为人的。 这回是他让墨台去报的官,再者顾时行也是大理寺司直,如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命案,他自然不回置之不顾。 “姑娘,这回还是多亏顾世子帮忙,不然现下也不知会如何。”初意有些后怕。 苏蕴赞同地点了点头。 顾时行为人虽然清心寡欲,看似无欲无求,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事物,但此次不管是苏家任何的一个姑娘遇上这种事情,他都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如今这辈子的恩怨算是扯平了,他的这一辈子不欠她什么了,往后最好便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马车和顾时行行相反的方向而去,渐行渐远。 苏府六姑娘在码头遇上了骚乱,得顾世子帮助脱险的事在苏府也不需要特别隐瞒。 但苏蕴怕自己小娘担心,便特意嘱咐过了伺候小娘的何妈妈,让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小娘。 小娘不爱出院子,只要她们几个缄口不提,小娘也不会知道。 回来半个时辰后,嫡兄便让人送来了安神汤。 苏蕴看着安神汤,总觉得哪里好似有些不对劲。 兄长对自己的关心,似乎比以往都要密切了许多。 例如这大半个月来,便给她送来了燕窝,还有人参,如今又是让人特意送来了安神汤。 这对她也太好了些吧? 不仅她看出来了,就是初意也诧异道:“这段时日,大公子对姑娘似乎格外的照顾。” 但总归是兄长的好意,苏蕴也就没有再深思,把汤喝了之后就上榻休息了。 *** 顾时行是入了夜之后才来寻的苏长清。 苏长清问他:“你今日去码头查看后,可有什么发现吗?” 顾时行饮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盏后才道:“看似是两个脚夫派别因今日晌午那漕船搬运货物的生意归谁来接而起的争执,争执不清,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也就打了起来。” 听到他口中的“看似”,苏长清问:“那实际上是怎么回事?” 顾时行不急不缓的道:“我下午去翻阅了码头的一些宗卷,发现这两派常有争执,有一次差些闹出了人命,被府衙勒令警告过在一年内要是再闹事,便把他们两派给赶出金都城。如今不过才过去半年而已,为了生计,那些人无论如何都会忍下,但今日却是大动干戈了。” 听到最后,苏长清眉头皱了起来:“你是说有人特意煽风点火?” 顾时行淡淡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上辈子这事不归他管,而是金都府衙所接手调查。调查的结果便是以派别相争引发的骚乱而定了案,太子也因这事被处罚了。 苏长清沉默了一下,问:“死伤多少人。” 顾时行的面色冷了下来:“脚夫死八人,伤十六人,逃窜的百姓有踩踏发生,死三人,伤七人。” 听到这个数目,苏长清不免惊愕道:“死伤竟这般严重?!” 顿了一下,又惊又后怕的道:“若六妹妹没有在码头那处遇上你,只怕难以脱险。” 先前苏蕴所坐的马车,是在下午回来的,苏长清从车夫那处听到了今日的凶险。 想到这里,苏长清也有了疑惑:“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会出现在北雀街?” 顾时行沉默的看了他一会,问:“要听真话?” 苏长清嘴角微抽:“难不成你还想说假话来应付我不成?” 顾时行又饮了一口茶水,如实道:“从大理寺出来之时,想起今日是苏府姑娘每月出府的日子,便想着会不会在北雀街见到你六妹妹,就从北雀街走了。” 许是更惊讶的事情都从顾时行的口中听过,再听到这话,却已然能很镇定的询问:“你怎知道我六妹妹在北雀街?” 顾时行如实道:“在北雀街遇上过她两回。” 这也是实话,只是没说第一回是他特意去北雀街守株待兔的罢了。 苏长清闻言,沉默了许久,才疑惑不解地问:“你对我六妹妹究竟是因为愧疚才这样的注意?还是因为喜欢才注意的?”话到最后,又喃喃自语道:“六妹妹貌美,性子又温柔,你这清心寡欲的人要是喜欢,倒也不稀奇。” 说完这话后,紧紧地盯着对面的顾时行,想听到他的答案。 顾时行面色平静,没有半点的波澜,但心底也在思索苏长清的话。 愧疚自然是有,至于喜欢么……? 思索了几息,顾时行却是不能理解这种男女之情,也懒得费心思去琢磨,四年夫妻也彼此了解了对方的生活习性,便还是觉着她最适合自己。 顾时行别开目光,淡漠的道:“这个问题,我不会回你。” 话到最后,他继而道:“还是说回此次码头的事情。” 顾时行不想说,也没有人强迫得了他。 苏长清是了解他,虽然不甘,但现在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便也就没有继续磨着他了,只问:“那你想怎么办?” 顾时行看回他,沉静道:“这次码头骚乱,我打算由我来调查,我一会去寻你父亲,让他明日在朝堂之上助我。” “可你是太子表兄,这事能成吗?” 顾时行从容道:“所以才让苏大人帮忙,虽不能全权处理,但应当也能作为协助而加入调查之中。” 苏尚书如今还未回来,也就只能在苏府先等着了。 直到亥时,苏尚书才回到府中。 顾时行与他说了这事,苏尚书琢磨了一下后便也就应了。 除却两家的交情外,大家都是太子那边的,自然不想太子失去码头管辖之权。 商议后,顾时行从苏尚书的书房出来的时候,在这雨水极少的初秋却忽然下了雨。 雨势颇大,苏长清便让他在清尘苑住下了。 谁曾想这雨不过是下了一刻就停了,来得急,去得也快。 雨虽停了,可顾时行也已经在清尘苑安顿下来了,自然没有再走的道理。 况且顾时行还寻思着如何找借口住下,而那场雨也算是及时雨了。 * 苏蕴白日睡了一个下午,晚上怎么都不困。 当院子静悄悄的时候,她还是辗转难眠,索性也就起来点了灯做些女红。 夜逐渐深了,困意也上来了,便放下了女红,准备熄灯上榻。 正欲熄灯的时候,靠近围墙的窗户忽然传来了“啪嗒”的一声。 听到声音的时候,苏蕴征愣了一下。 想了想应当是围墙上方的瓦片碎了些,受到雨水的冲刷才从上边落下,碰巧击中了窗户,也就没有多想。 正要吹熄烛火的时候,又是“啪嗒”的一声,这次明显就是小石子击打窗户的声音。 “啪嗒”的声音后,有三声熟悉的“呀———呀———呀———”鸦声响了起来。 苏蕴:…… 现在她知道是谁了扔她的窗户了! 好像听说顾时行晚上到了府上,但并未听说要在苏府住下,但如今看来是住下了。 但他现在又有什么事要寻她? 明明就已经说过了要避讳,也不想再与他有什么关系,他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夜半约她相见,这哪里像是要再无牵扯的样子?! 想到这里,皱着秀眉盯着那窗户看了好半晌。 若是之前她定然是不会再出去了的,但今日又承了顾时行的情,所以心里边有了些许犹豫。 若不然就当作点着灯睡了? 有了这个想法,苏蕴也不熄灯了,往床榻走去,脱下鞋上了榻。正要睡下之际,那小石子不依不饶的又连着扔了两次,而后又是三声鸦叫声。 顾时行就好像笃定她还没有睡,只是故作没听到一样。 再扔几次,便是点了宁神香,睡得沉的小娘都该被吵醒了! 苏蕴心里边被激得有些火气上来了,他最好寻她的由头正当,若是再说嫁不嫁,娶不娶这类的话,下回但凡见了他就掉头走。 愤岔得下了床,踩上便鞋便走到桌旁拿了烛台从屋中出来。 开门关门的声音极小,生怕吵醒隔壁屋的小娘。 顺手相帮 顺手相帮 小院的墙外,墨台学了三声鸦叫后,转头看了眼自己的主子,面上的表情有些许的难以言喻。 当初世子给他寻了个口技师傅,说是艺多不压身,往后自然有能用到的地方。 听到世子的话,他也就卯足了劲去学,最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不曾想现在却是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主子以前沉闷且不解风情,如今却一而再地做出深夜幽会姑娘的事,想想就很刺激。 更别说此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可见主子还是极为信任他的。 想到这,心情高昂,抓着一把小石子的手又复而蠢蠢欲动了。眼盼盼的看向主子,极为小声地问:“世子,还扔吗?” 顾时行看着眼前的这堵围墙,沉吟了一息后抬了抬手,示意先暂停。 不一会,听觉极为灵敏的墨台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声音,整个人顿时敛神屏气的竖起了双耳。过了几息后,他的眼神忽然一亮。 “苏六姑娘出来了!”声音虽小,但声调非常惊喜。 顾时行似乎知道苏蕴一定会出来,所以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静静的看着巷首。 苏蕴拿着烛台,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小院。 通往小院的巷子原本是没有灯笼的。但在半个月前,也就是厨娘帮工被抓了之后,兄长就让人在宅子比较阴暗的地方配上灯笼,入夜前都要点上。 许是知道顾时行就在这附近,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出了院子后,便快步的走过巷子。到了转角处,一转角就看到了提着灯笼的主仆二人。 昏黄光亮下的顾时行,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负在腰后,腰身挺拔,气定神闲的站在巷子中望着她。 顾时行明明是重规矩的人,如今二人这么夜半相见,却被他弄得像偷情似的,偏生他自己半分感觉都没有。 苏蕴只能暗暗呼了一口气,然后走了过去。 走到了他们的身前,墨台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苏六姑娘”。 苏蕴没有应他,看向顾时行看,压低声音说:“有事先到海棠小院再说。” 以前苏府护院很少会巡逻到这一片,但如今却是每过半个时辰都会巡逻一次。虽知道顾时行会错开了巡逻的人,但时下两人见面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情,自然是害怕的。 还是谨慎些好。 没有再与他说话,一路静静地走去了海棠小院。 到了海棠小院的院门外,墨台已然很识趣地站在海棠树旁了。 苏蕴这回并没有跟在顾时行的身后进小院,而是率先他一步进去了,让他跟在她的身后。 抢先压制了他,免得让他的气势再压她一筹。 走到了石桌旁的地方,放下烛台,转了身。 没有了像先前那样低垂着脑袋,而是不卑不亢仰头看他,目光平静的问:“顾世子这回又是因何事寻我?” 顾时行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在细细探究些什么。 苏蕴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们做夫妻的四年,都没有时下回来这一个月说的话多,就连对视都频繁了许多。 在那四年间,他的目光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过这么久。又或许是有的,只是她不知对上他的目光该说什么,又该做些什么回应,所以她皆会避免与他对上视线。 “顾世子要是再不说话,我便回去了。” 顾时行从她的脸上收回了目光,与她对上视线,平缓的道:“今日的骚乱,似乎对你的影响不大。” 苏蕴听到他的话,暗暗琢磨了一下。他方才一直盯着她瞧,难不成就是想从她的脸色探究出来她是否有被惊吓到? 总该是在这事上承了他的情,也就把脸上那两分不耐收敛了起来,摆上了认真的神色,再次向他说谢。 “白日的事情,多亏了顾世子,在这里我再次向顾世子道谢。”说着,双手放在腹上,微微一福身。 “我来找你,不是听你道谢的。”顾时行面色平静的道。 苏蕴眼中有了些许的茫然:“那顾世子是想说什么?” 顾时行沉默了一下,看了她一眼,随而略微垂眸,眉头微皱,似乎在斟酌些什么。 苏蕴看着他,等着他想说的话。只是看他这副斟酌的神色,不知为何,心里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而这几分不好的预感在听到他所说的话后,印证了。 顾时行抬起黑眸,目光紧锁她,数息后开了口:“我若说,我依旧还是想要娶你,你是否会生气?” 苏蕴听到他这话,眼尾不禁的抽了抽,嘴唇紧抿,便是眉头都微微地皱着。 苏蕴那细微表情全数落入了顾时行的眼中,他顿时明了。 她果然还是不愿的,上辈子受的委屈或许太过深刻,所以还无法让她忘怀。 顾时行继续道:“你我之事并没有暴露,我可为你,为你小娘谋划好一条路,你还是不愿?” 大概是出来的时候隐约猜测到了他还是有这个意思的,所以苏蕴听到这话反而不生气,只面色平静的看着他。 今日凶险,得他出手相救,她也就把他上辈子误会过她,两辈子被他连累的事情给抵消了。 但她可不仅仅是因上辈子小娘的事情,和被误会才那么的抗拒嫁给他。 恩怨可不计较了,可她受过这些伤害和委屈,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不可磨灭的。 这些委屈和伤害或许与他的关系不大,可一想到在那个位置所受过的伤害和委屈,她便下意识的对世子娘子那个位置产生厌恶。 况且在侯府里边,没有任何的人和事是值得她留恋的,她怎可能会愿意? 苏蕴沉思道:“我看的出来世子不是非我不可,也不是因倾心于我要娶我。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世子这么的……”思索了一下,想了个合适的词语道:“执着,执着的要娶我?” 顾时行眸色微暗,沉默不语。 他沉默了片刻,苏蕴也约莫知道了答案。 顾时行这个人,说得好听些是清心寡欲,但实则是不会费心思去想那些除了公事外的事情。他与她的四年让他已经由不适应变成了适应与习惯,所以如今他开始不习惯了,才会想把她再娶回那个冷冰冰的侯府去。 她又非有自虐的想法,自然不可能再答应的。 见他不说话,苏蕴再道:“而且我也不是非世子不可,我便是不嫁世子,也不是一定得去姑子庙,或许哪一日我就能遇到一个不计较我是否还是……”顿了一下,略过了这个词语,继续道:“他会真心待我,我与他也会举案齐眉,恩爱有加。” 苏蕴的音色偏柔调,听着会让人觉得舒心,只是现在那软软的调子落入顾时行的耳中,却是让他凭空生出了几分烦躁、 微微眯起了黝黑的眸子,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苏蕴与他人拜堂成亲的画面,握着灯笼的棍柄的力道微微收紧。 顾时行发现,自己竟忍受不了与自己成婚四年的娘子改嫁他人。 “世子时下反反复复,实在让我很是苦恼,之后世子就算再半夜来寻,我也绝不会再出来了。就是往后见着了世子,我也会……” 看着她那张不点绛却而艳的嘴唇喋喋不休,顾时行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她的话:“我寻了傅太医,说服了他给一位妇人看诊,也就是你小娘。” 苏蕴眉头一皱,他以为他这样的讨好她,她就会答……傅太医?! 思绪到这里蓦然一停,才反应过来了他说了什么。 宫中有一位妇疾圣手的太医,姓傅,但不排除还有其他太医也姓傅。 而上辈子给小娘诊治的太医就是一位傅姓太医。 在托顾时行请太医之前,她也寻过金都城中极好的大夫,但都不见起效,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宫中太医的身上。 虽然不是立竿见影,但经由傅姓太医诊治,再按照他的法子来调理后,小娘有时候也能清醒过来,认得出她是谁。 心下一动,苏蕴心动得想问这个傅太医是不是上辈子那个傅姓太医,可这么一问就再也不能否认自己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妻子了。 苏蕴眉头微微皱着,有些许为难。 顾时行在大理寺那么多年,能察言观色而揣测对方的心思,所以似看穿了苏蕴所担忧的一样,自觉为她解惑:“傅太医乃宫廷妇疾圣手,皇后与妃子,还有公主调理身体都是由他来负责。” 他的话,让苏蕴确定了这个傅太医就是上辈子的那个太医。 若是由傅太医来医治小娘,小娘的身子大概会慢慢的调理好,之后不会在天一冷就容易染上风寒,更是畏冷得连房门都不敢出。 天热又时常咳嗽,夜里还会盗汗,从而难以入睡。 本来就很坚决的不承顾时行的情,可现在她有些动心了。 这要是应下了,就是欠下了一个极大的人情。 可若不应,小娘的病也不知拖到什么年月才能治好。 抬起杏眸看向顾时行,只见他沉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他果真把她的弱点拿捏得死死的。 顾时行见她难以抉择,也就嗓音平缓的道:“此次我只是顺手帮你,与求娶你为两码事,我也不会要求你因而答应我。” 顿了一下,多加补充:“我也不图你的报答,所以你更不需要因此有什么负担。” 一别两宽 一别两宽 顾时行所说,让人很难不心动。 可他说不求回报,难道她就真的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接受他的好意了吗? 他说不要在意,她难道就没有欠了他的人情了吗? ——怎么可能。 他什么心思,她岂会不知? 他不过是把他们二人又牵扯到了一块而已,他始终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想再嫁他。 再说在这次接受了迫切需要的馈赠,那下一回呢? 是不是她但凡有困难,他都出手相帮,因都是迫切要解决的困难,所以都得接受他的帮助? 要是这一回应下后,只会让二人继续藕断丝连,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小娘没有像上辈子那样被她的事情打击得神志失常。时下是身子亏空,不是不能调理,只是得花许多银钱罢了。 侯府那几年管家,也不是白管的,银钱的方面她也能有些门道去挣,所以时下何必要承他这么大的人情呢? 尚未到走投无路之际就承了他的情,何时又能抵消? 与其欠下这个一辈子都还不清的人情,她还是想靠自己。 想到这,苏蕴目光逐渐坚定了下来。 转了身,拿起已经被风吹灭了的烛台,直言道:“多谢世子好意,只是这好意太过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接受。” 说着,微微一颔首,随而抬脚要离开,丝毫没有注意到顾时行那向来冷静自持的表情在听到她拒绝后,脸色多了几分僵硬。 就在苏蕴从他身旁走过时,手臂蓦地被他扯住。握住烛台的手因他忽如其来的动作而微微一张,烛台险些从手中掉落,好在她反应极快地握住了烛台上半部分,才避免烛台摔落在地。 暗暗吁了一口气,感觉到了小手臂上传来的热度,以及手臂被桎梏的紧实,秀眉紧紧的皱了起来,冷声道:“顾世子,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你放手。” 顾时行转头望向她,面色沉敛,黑眸幽深:“阿蕴你就真的这么不信我是念在四年的夫妻情分上,才不图回报的帮你的?” 顾时行那深深沉沉的声调落入可苏蕴的耳中。 她再怎么不认,他也笃定她就是上辈子的妻子。 他认定她是四年后的苏蕴,只不过她没有承认,他也配合着她,没有逼她承认。 现在,她依旧这么装着,好似也没有什么意义。 是说开,还是像继续装着? 院中除了沉默,依旧是沉默。 有一阵秋风从院门吹入,吹得院中的小树沙沙作响,可却反倒显得这小院更加的静谧了。 不知维持这样的姿势过了多久,一小会却好似过了许久似的。 苏蕴暗暗使劲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他的力道不至于抓得她手疼,但却也无法让她挣开。 见挣扎不开,苏蕴有些恼了:“顾时行,你放开我!” 忽而转头瞪向他。 对上她那带着恼怒的双眸,顾时行的脸色有些晦黯,低沉的唤了一声:“阿蕴。” 这个称呼听似亲密,可苏蕴知晓不过是他喊得习惯了而已! 杏眸圆瞪的与他对峙着,她低声反问:“顾世子你觉得那四年有哪一点是值得让我留恋的?是那个冷冰冰,一日可能只有两句话的丈夫?还是那个连说话都得再三斟酌过的侯府?又或者是每次宴席茶席之上,被人故意冷落,排挤在外的尴尬滋味?” 顾时行沉默。 侯府重规矩,莫说她,便是顾家的儿女都要如此。 再有茶席宴席,皆是女眷,他又怎可能会出现?但在他印象中,好似有他在的宴席,她从未被冷落过。 但有一点,他无法否认。小片息后,低声沉闷的道:“我以为你不大愿与我说话。” “不愿?”苏蕴轻笑了一声,随而敛去了笑意,冷声道:“你可有给过我半分温情,让我愿意与你说话?但凡有半分温情,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这么抉择的拒绝你。” 顾时行微怔,一时语噎。 顾时行在寺庙生活了近十年,自此之后,性子不易悲也不易喜。他知道她不愿与她同i房,所以从未强迫过她。知道她不愿与他多说话,所以他也从没有打破这维持了四年的相处方式。 且他父亲与母亲也是相敬如宾的过了这二三十年,时下也依旧如此过着,顾时行从未觉得有什么不正常。 只是时听下她这么说,他无法反驳。 苏蕴再次冷硬的道:“你总自以为我是因我小娘的事情和被你误会,与被众人误会的委屈才不应嫁你,可你压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过得有多累。你也不知道你在那房i事上边有多,多……”说到这里,声音磕巴了起来,憋着不知该怎么把这种事情说出来。。 苏蕴面皮薄,提起那些事,脸色自是羞臊难当。 可一想到他那不好却不自知的样子,还是一咬牙的低声吼了出来:“多不好!” 顾时行听到最后这三个字的那一瞬间,沉敛的黑眸中浮现了一抹错愕。 苏蕴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在他错愕之际,臊着脸,压低声音恼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与你做那个事情的时候我有多难受!” 话音一落,苏蕴看到顾时行那张素来寡淡的脸,僵了。 苏蕴怕他被她激得做出过分的事情,慌忙的再次尝试用力把手给抽出来,许是被她所说的话语所影响到了,他的手劲没有那么大了,她很快就把手抽了出来。 慌不择路地往前走了数步后,才转头瞪向他,语气坚决地道:“你想我再次嫁你,不过就是因为你习惯了我,不想换人罢了。可我不想再嫁你了,我依旧不习惯过那样行尸走肉的日子,所以是我想换人了。你若是强迫我嫁你,我定然不会再打理侯府,也不会让你有安生日子过。” 话道最后,她语调缓了下来,语声中多了一分请求:“既然已经重来了,也有了可拨乱反正的机会了,那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相互放过彼此不好吗?” 顾时行从她前一段话中回过神来,再听到她这一席话,黑眸紧紧地锁着她,抿唇不语。 苏蕴看不出顾时行刚刚想了什么,现在又想了些什么。 只是他步子微动,她就连忙后退两步,很是防备。 顾时行看到她的防备,眸色暗了下去。 苏蕴语速极快的道:“你别再来找我了,你今日救了我和我的婢女,就当是与先前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了,往后也当做没有过那四年,你还是忠毅侯府高贵的世子,我还是苏府的一个小庶女,我们再也无干无系。” 苏蕴的话,犹如离弦利箭一样,咻然刺入了顾时行的耳中。, 她说得非常的决绝。 说完这话,苏蕴连忙转了身,快步地朝着小院外匆匆离开,生怕他会追上来一样。 看着苏蕴的背影逐渐地消失,顾时行紧抿着唇,在昏暗的院子中,那张俊美的脸晦暗不明。 手下力道加重,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灯笼的长柄,指节微微泛白,就是手背也依稀可见青色筋络。 大雨之后,空气之中多了几分寒凉。而荒凉的院中,伴着这清冷的月色,又扬起了一阵凉风,更显满院的空寂。 不知在原处站了多久,忽然在这空荡院中响起一声略低的“啪嗒”声,竟是他手中的灯笼长柄从握住的地方断裂了。 墨台看着苏六姑娘出来后,却是迟迟没有见到自家世子从院子中出来。 想了想,还是走进了小院一探究竟。 进了院子,就看见自家世子伫立在小径上。 远远看去,看不清主子脸上的神色,但隐约感觉得出来,世子的身上像是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墨台有几分忐忑的走近,问:“世子,要回去了吗?” 顾时行没有说话,把手上的灯笼递给了墨台。 墨台接过灯笼,他便径自朝院门走去。 墨台似乎觉得手上的灯笼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才发现长柄从中间裂开了,只有少许竹丝牵连着,但只要微微一用力就能让长柄彻底分离成两段。 墨台心中一凛。 世子这是生气了?还是怎么了? 方才,苏六姑娘到底与世子说了什么,竟能把清心寡欲的世子激成了这样?! 行至苏蕴所在的小院,顾时行的脚步微顿,往院门里边看了一眼,她那间屋子的灯已经灭了。 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缓步从小院前走过。 两个时辰前的大雨,如今屋檐上还有残留的雨水,缓缓地滴落在青石砖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又一声的“滴答”声。 巷中只听到水滴声,却丝毫听不见脚步声,人也渐渐地消失在了小巷之中。 * 回到厢房之中,顾时行身上的衣袍沾上了些许水雾,有些湿润,可并没有换下,而是就着这一身湿润的衣衫垂眸坐在床的边沿上。 窗户微开,有湿润的凉风缓缓吹入,把桌上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 好一会后,那一小簇火苗最终还是受不了被风□□,所以忽然一灭,让整间屋子瞬间陷入了昏暗,只有从纱窗透进的细微光亮。 顾时行也不知在床边坐了多久,直到外边传来墨台的提醒:“世子,五更天了,该回侯府换朝服去上朝了。” 听到墨台的声音,顾时行才缓缓地吐了口气。 低声自问:“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低声自答:“那也很好。” “那也很好。”似乎在说服谁一般,又重复了一遍。 随而自床上站了起来,轻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走至房门前,打开了房门。 墨台看了眼世子,见他脸色已经如常了,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方才从海棠小院回来的一路,世子都似有冰霜覆在脸上一样,让人心里怪忐忑的。 顾时行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声:“回府吧。” 开始钻研 开始钻研 苏蕴那晚与顾时行说了那些话, 回到了房中,整宿没睡着。 回想起自己把那口憋了四年的气, 一下子发泄了出来, 虽然开始的时候很是痛快。但等痛快过后想了想,若是顾时行报复她怎么办? 几经揣测,她还是觉得顾时行不是那等报复心强烈的人。 但她都那么说了, 就算他再厚的脸皮, 也没脸再继续让她继续嫁给他。 毕竟她都说了他在房/事上有多差劲,为人丈夫又有多不好。他那样倨傲的人, 被她这么直白的嫌弃, 应该是不会再纠缠了。 想到这, 浑身都轻松了。 至于码头的死伤, 她也是过了几日才知道的, 也听说了顾时行从中协助调查。 他在大理寺当了四年少卿, 前边又在大理寺办了几年公,他在公事上边的能力卓越,估摸着还能在这一事之中立下功劳。 但他立下功劳也与她无关, 她现在的首要目的便是赚银子。 在等着与那兄妹二人约定的一个月后的同时, 苏蕴也已经开始吩咐初意偶尔出府查看一下, 看看哪里有适合做胭脂生意的摊子租赁。 担心最后那对兄妹并不接受她的提议, 所以苏蕴也做好了两手准备。 实在是不行了, 就去牙行寻个合适的人,就是不太清楚那人的品性而已。 道若是买下终身契的话, 倒是可靠一些, 只是可能要花费的银钱要多很多 寻了小半个月, 也寻到了合适的地方。 湖边的一个小市集,人虽不多, 但胜在有许多姑娘爱往那处去。 虽然苏家姑娘一个月有只能上两次街的规矩,可只有大多数的高门富户才会对自家姑娘要求严格罢了,民间女子倒没有这么严格的束缚。 苏蕴寻思了许久,胭脂等货物若是去进货,没有几分赚头,便打算自己来尝试。 她去世的姥爷便是摆摊子做胭脂生意的,若不是被人打断了腿,大女儿也不会嫁到苏府来做妾。 那时候小娘好似才六岁。 留在家中也开始帮着做胭脂,也算是手艺活了。本来姥爷去世后,小娘也可凭着这手艺嫁个好人家。但姥爷才去世,家中亲戚就如狼似虎的盯上了貌美的小娘,强迫她嫁给有钱有势的浑人。 无可奈何之下,小娘也只能来投靠多年不见的姐姐。只是不成想,在苏府一住就住了十几年,再也离不开了。 苏蕴去问了小娘做胭脂的方子,许是说起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小娘的脸上多了几分光彩。 说到最后,露出了几分担忧:“你且小心些,莫要被主母发现你在外边做了谋生。” 小刘氏并不反对女儿做小生意,毕竟她没有能力给女儿攒嫁妆,也不能阻止女儿自己给自己攒。 嫁人后在婆家,得兜里有银钱,腰板子才能硬气啦。 总归也不是嫁什么高门大户,做些小生意也不会对她往后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更别说也不需要她亲自露面开小摊子。 她主要还是怕被主母发现。 苏蕴安抚小娘道:“我不会告知帮忙的人我是那哪家的姑娘,我只是给他们货,然后坐收银子罢了,他们又怎么会寻到苏府来,告诉主母?” 小娘还是忧心:“寻的人,能靠得住吗?” 苏蕴浅浅一笑:“小娘你放心,我心里有谱。” “既然你心里有了打算,那小娘就不说那么多了,你在做胭脂水粉上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来问小娘,虽然比不得那些好的胭脂水粉,但用来摆小摊也是绰绰有余的” 苏蕴笑着应了“好”。 在没有顾时行的打扰之下,日子有条不紊,偶尔听说他的事情,但苏蕴也没有太去在意。 * 自码头一事发生后,顾时行已有小半个月未曾来苏府了。 但今日墨台却是孤身一人,神色匆匆来了苏府。 苏长清正欲出门,便遇上了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的墨台。 “你怎么来了,你家世子呢?”苏长清问。 墨台看了眼苏长清身后的随从,犹豫了一下,问:“苏大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长清扫了一眼随从,然后吩咐:“你们到外边先等着我。” 随从离开后,苏长清走至小亭中,墨台也跟了过去。 入了亭子,苏长清看向墨台,好奇的问:“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秘?” 墨台踌躇了一下,才道:“小的来寻苏大公子,是想让苏大公子劝劝我们家世子,让世子别那么拼命了。” 苏长清闻言,征愣了一息:“怎么了?” 墨台道:“就再查码头一案,世子睡得少,吃得也少,每日除了查案还是查案。” 苏长清微微蹙眉,不解道:“时行做事一向都这么认真,倒也不稀奇,你怎就这么担心?” 墨台叹气:“世子以前做事也认真,可也没试过一天就睡两个时辰的。有时候小的夜半起来时,都能看到世子在书房看案宗。” 听到这,苏长清的脸上才露出了诧异之色:“这么拼?” 墨台点头。 苏长清转眸思索了几息,然后微眯眼眸问:“你们家世子异常之前,可是发生过什么事?” 墨台心虚地低下了头,有些不敢说实话。 看他这样,苏长清心底隐约有了答案:“码头动乱那日,时行在苏府住了一宿,晚上他是不是又去寻了……”默了一下,压低声音:“我六妹妹?” 墨台微微点头,然后又猛地抬头,慌道:“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苏大公子你自己猜的呀。” 苏长清:…… 知道墨台怕自家主子,他一脸的嫌弃:“成成成,都是我自己猜的,与你小子没关系。” 说完这话后,苏长清又沉吟了一下,问:“你家世子现在在哪里?” “在码头,小的是偷偷跑出来的。” 苏长清“嗯”了一声,随而出了亭子。 出到了府外,与车夫说不去古玩铺子了,改去码头。 苏府到码头,左右不到小半个时辰。 码头数日不许货船进入,所以在金都城外的运河中许多船只停留。 不得已,码头又重新开始运作了起来,但参与骚乱的脚夫都被关在牢中,无人搬货也是一个问题。 管理码头的官员连夜想出了对策,让金都城中散乱的脚夫在五天内去府衙记名,也就是说往后码头的脚夫全归入衙门来管束。 每个脚夫只需要每个月交付二十文钱,除却冬季外,一个月能保证有十天以上是有活干的。 脚夫归入公家来管,倒是能少了很多纠纷。 顾时行根据脚夫的供词,在码头走了一圈,在经过搬运货物下船的船只之时,脚步略顿,往搬运货物的地方望去。 目光停在了一张熟悉的脸上,眉头轻蹙。 那张脸的主人,是个青年。 这个青年他似乎见过。就在发生动乱那一日,也就是路经胭脂铺子前,看到苏蕴与他在说话,那日青年的身旁还有一个小姑娘。 他记得那时,苏蕴的脸上似乎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也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那青年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盯着自己,放下货物就抬起头往路边望过去。 在与青年对上目光之际,顾时行便移开了视线。 洛明宴看到了那满是贵气,同时又散着清冷气息的白衣男子。 总觉得方才那白衣男子在看他。 带着几分好奇,问身旁的人:“那边穿着白色衣服的是什么人,我好像在码头见过他两回了。” 身旁的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那白衣男人的时候,才压低声音道:“他是这次调查骚乱的其中一位大人。” 说到这,又开始说洛明宴的运气好:“这次在码头的脚夫都被押到了府衙,幸亏你那会不在码头,不然你肯定也要遭殃了。你要是进了牢里,你那妹妹一个小姑娘在这偌大的金都城该怎么活呀。” 洛明宴的思绪从白衣男人的身上收了回来,叹了一口气,轻点了点头:“确实是运气好。” 但只有他和妹妹最为清楚这好运气是因为谁。 想起了那日在胭脂铺再遇上的姑娘,脑海中不免浮现了在医馆中看见那姑娘的第一眼。 三分的惊艳,七分的感激。 在医馆外,他为了能让唯一的亲人活下去,连尊严也不要了,所以跪在了医馆的门外。 可迟迟没等到有人可心软一些帮自己,那绝望也寒入了骨子里。 父亲欠下庞大的债,还不起之际,为了不影响他的功名,自缢了。而母亲也跟着父亲去了,只余下他与妹妹相依为命, 他那时想,若妹妹死了,定是因他而死的。若非他识人不清,又怎么会让人卷走了银钱,偷走了马车,从而导致妹妹在赶路之际染上了风寒。 他也想过了,若是救不活妹妹,他就陪着妹妹,不让她自己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害怕。 这个想法一出来,那医馆的药童拿了二两银子给他,说是里边一个人美心善的好心姑娘给他的,让他赶紧拿银子给妹妹治病。 他蓦然抬头看进医馆,那张美艳却带着温婉笑意的脸便一直印在了他的心底。 妹妹因这二两银子得救了,他们兄妹也因剩下的一些银钱,得以在金都安顿下来。 二两银子救了他们兄妹二人的命,也想当是那姑娘救了他们的命。 而那日,若非在码头看到了恩人,妹妹带着午膳来寻她,很有可能会遇上骚乱。 他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了死了好些人,心有余悸。 无意间,那姑娘算是又间接的救了他们兄妹而。 洛明宴叹了一口气,那姑娘虽然打扮朴素,可看着也不是小户人家的姑娘,他也不知何时才能报答完这两份天大恩情。 * 顾时行正站在码头附近思索着,身后忽然传来了苏长清的声音。 “这案子也过了十天了,可有什么头绪。” 听到声音,顾时行转回了头,看向了他,疑惑的问:“你怎么会在这?” 话落,目光看向了跟着苏长清一同来的墨台,似乎明白了苏长清出现在这儿的答案。 苏长清道:“你这小厮不过是担心你,你就别太责怪他了。” 顾时行面无表情,冷声道:“我有什么可需要担心的?多此一举。” 苏长清“啧”了一声:“就你这冷漠的性子,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你。也就我能受得了,与你交心了。” 听到苏长清话中那句“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你”的话时,顾时行的眸色微沉。 苏长清没注意到他那细微的变化,而是往码头望去:“听说此次负责码头一案的人是府尹大人做主审,你做辅佐,你这些天可有什么发现?” 顾时行环顾了一周四周来来回回的人,随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茶楼。 “去茶楼说。” 二人去了茶楼,开了一间雅间,顾时行站到窗后,看向码头的位置。 待跑堂小二送来茶水退下后,顾时行看着人来人往的码头,淡淡道:“府尹似乎暗中阻碍我查案。” 正在倒茶的苏长清一怔,随后细想了一下,才道:“我听父亲说,府尹似乎和大皇子底下交好,如此,你查案岂不是棘手了许多。” 皇后先头生了几个女儿,后来才生了个排行老三的太子,那大皇子是贵妃所出。 顾时行收回了目光,走回桌前坐下。 端起茶水,慢条斯理地浅饮了一口茶水后,才抬眸看向苏长清,悠悠的道:“他从中阻碍,对我来说不过就是多走几步路而已,不至于棘手。” 虽然没有表现出很自信的神色来,但听这话都觉得此事与他而言轻而易举。 苏长清眼角微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用为你担心。不过你说得如此轻松,那为何我听墨台说,说你每日为了查案都废寝忘食了,他担心你熬出病来,所以才来寻我劝你休息。” 顾时行往紧闭的门扫了一眼,收回了目光,漠声道:“他闲的。” 苏长清轻嗤了一声,随而问道:“小半个月前,你在苏府住的那晚,是不是又去寻我六妹妹了?” 他的话一落,对面的顾时行长眸微阖,声音泛着冷意:“这也是墨台与你说的?” 苏长清连啧了几声,一副了然的表情:“这还用他说?你连续小半个月这么废寝忘食,有所变化,还是从那日离开苏府后才如此的。我从而琢磨了一下你上一回见过我六妹妹后,夜半来寻我谈心的怪异举动,我就猜到了。” 苏长清一抚掌,一摊手:“这么明显,还用得着墨台告诉我?” 顾时行闻言,眉头微展,把杯中大半杯茶水一饮而尽。 那晚之后,他时常能想起苏蕴说过的话。 不管是她对他冷漠的控诉,还是对侯府对旁人的不满的话,更有那两句“你在房i事上边有多不好”“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还有“我不想嫁你,我想换人了”这一句。 每每想起都下意识看向床的里侧,空荡荡的里侧。 或许是因其中的某一句话,又或者是因她所有的话,所以烦躁得夜不能寐。 “看你这个样子,总让我有种你对我六妹妹真的是用了真心的……”说到这,有些不确定了,压低声音试探道:“你会不会真的是喜欢我六妹妹,而不是因为要负责?或者是愧疚?” 苏长清再次问了上一次问过的问题,上一次还觉得不可能,这一次却是不确定了。 顾时行眉头微蹙,难得废了几分心思在男女之情上面,思索这苏长清的问题。 几息之后,他抬起黑眸看向苏长清,带了一丝不确定:“应当是有几分喜欢的。” 若是旁人说应当有几分喜欢,苏长清肯定觉得这个男人肯定是个浪荡的负心汉。可若是从顾时行的口中说出来的,那就稀奇了。 别说是几分喜欢了,就是一分喜欢都能让他惊奇不已。 苏长清站了起来,坐到了顾时行身侧的杌子,脸色如常,但眼神难掩激动:“你且说说看,你如何觉得自己是有几分喜欢的?” 顾时行面无表情斜睨了一眼忽然凑近的苏长清,淡淡的道:“我还是有这一点判断的。”只是以前从未深究而已。 若他无感的话,也就不会因这事难以入眠。 见顾时行不打算细说,苏长清又追问:“那我六妹妹究竟又与你说了什么,让你比上一回还要烦闷?” 顾时行起身,隔了他一个位置坐下:“我何时说是因你妹妹的事情才废寝忘食的查案的?” 苏长清挑眉:“不然呢?” “我不过是想早些定案罢了。”顾时行面色平静。 苏长清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哦~”,尾音拉长,显然是不信的。 “不过你就算不说,我也大概知道,我六妹妹定然是再一次拒绝了你,且比上一次拒绝的还彻底,说不定还细数了你身上的缺点。” 苏长清这人在外看着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可在顾时行和几位友人面前,总是轻松惬意,有些幼稚,还是个什么都敢说的。 但他每次看似是胡说八道,但总能一针见血。 顾时行敛眸,沉默不语。 苏长清见他没说话,随即露出了惊讶之色:“不会吧,我六妹妹竟然如此厉害,敢数你顾世子的缺点,还是当面给你数落出来的?!” 说道这,苏长清暗暗的忍住了笑意。他完全没想到过有朝一日,竟然还有人能让顾时行吃瘪,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妹妹。 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在对上顾时行那冷飕飕的目光之际,连忙压下嘴角,立即正襟危坐,好不正经。 “我那六妹妹实在太过分了,怎能当着人家的面直接指出不是,怎么都要委婉一些吧。” 顾时行淡淡的反驳他:“你六妹妹说的是实话,不过分。” 苏长清扬眉:“你这被数落的,怎还维护上数落你的人了?” 顾时行提起茶壶,给苏长清的杯子添了茶,也给自己的杯子添了七分满。 苏长清看他这样,也心知他不会说出自己六妹妹到底数落了他哪些缺点,所以直接道:“我六妹妹是因这些缺点而坚决的拒绝了你,那你改呀,改到我六妹妹松口为止!” 苏长清简单直接的给他指一条明路。 可顾时行听到苏长清让他改掉苏蕴所说的那些问题,不免眉头紧蹙。 改掉侯府的规矩? 改掉他冷清的性子? 改掉他对她的态度? 改掉他那房i事上的一知半解? 后者三条不难,但第一条却是最难办的。 见顾时行蹙眉,苏长清摊手:“你不改也成呀,六妹妹若是抵死不肯嫁你,顶多我到时候给六妹妹寻一个不介意她过往的老实人。” 听到这声老实人,顾时行狭长的黑眸蓦然一眯,冷冽地看向苏长清,嗓音深沉如水:“你敢。” 苏长清见到顾时行情绪如此分明,觉得稀奇得紧。 想知道顾时行到底有多生气,所以再添了一把油:“不是我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我不找个靠谱的老实人,我母亲总该会把她给嫁出去的,那时候就晚了。我不想我六妹妹因你而葬送了一辈子,所以她要是在两年内还是不肯嫁你,我定然得为她谋划一二。” 说罢,又补充:“不过你若是不想改,还是寻一个能迎合你的姑娘,也别嚯嚯我六妹妹了。” 说到这里,苏长清脸色认真了起来,他道:“我的那些个妹妹,我不希望她们任何一人嫁给那些只让她们去迁就,却从不会想着如何迁就她们的丈夫。” 话到最后,苏长清声音缓了下来:“时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时行点头,“嗯”了一声。 在苏府那晚,顾时行说服过自己。或许侯府那样的生活的确不适合苏蕴,他说服自己放过她,不让她再陷入进来了。 但却又不能接受她改嫁旁人。 想到这里,顾时行幽幽叹了一口气。 苏长清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话已至此,造化看个人,你在寺中待了那么久,定然能明白个中道理。罢了,我还要去古玩铺子买些古玩送给我准岳父,就先走了。” 话到最后,苏长清语重心长的劝道:“我下个月就要成婚了,也是快有家室的人了,你也抓紧吧。” 说罢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苏长清离开了,顾时行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后边,指腹细细摩挲着腕上的珠子,陷入深思。 过了许久,墨台走了进来,提醒:“世子,苏大公子走了。” 顾时行“嗯”了一声,随后幽幽的喊了一声“墨台。” “世子有何吩咐?” “你去书铺给我买几本书。” 墨台一愣,迟疑道:“书铺有的书,世子的书房中几乎也不缺呀。” 顾时行偏过头看向他,面色清静的道:“买几本时下闺阁女子爱看的话本,还有……” 他沉默的想了想,实在想不出那些书有什么书名,就径直道:“还有那些年少男子爱看的香i艳本子。” 墨台:…… 他应该……听岔了? 是吧?是吧? 风光霁月,克己守礼的世子怎么可能要看小姑娘爱看的话本?又怎么可能想看少年男子爱看的小本? 他一定是听岔了! 见墨台许久未动,顾时行眉梢微抬:“怎么还不去?” 墨台踌躇了一下,还是问了:“世子,小的没听岔吧?” “情爱话本,香i艳话本,还记不住?”顾时行面色平静的复述。 旁人说起羞耻的本子,多少有些不自在或是遮掩,可墨台在自家世子的脸上,看到的只有淡然从容,没有半点的不自在。 墨台不敢说,不敢问,只能带着满腔惊愕去跑腿。 墨台出去了后,顾时行回到桌前坐下,一个人静静地饮茶。 在苏府那晚,顾时行除却想过无法接受上一辈子的妻子嫁给旁人,也似乎无法接受自己再另娶她人。 既然皆不能接受,那就先按着苏长清的建议,改一改。 侯府规矩往后再说。 她嫌他冷漠,那他看几本才子佳人的话本。 她嫌他房i事不好,那他就开始看香i艳话本。 以前苏长清也拿过那样的话本给顾时行,只是他不知扔在了何处,一页都未曾翻阅过。 就是有同龄男子议论闺房i之乐,顾时行也无甚兴趣的走开了,从没有仔细去了解过,所以那时苏蕴所表现出来的抗拒,顾时行也就误会她是不愿的。 他与苏蕴行夫妻i之事,都是凭着被人算计的那个晚上的的模糊记忆来行事的。 回想起那晚被自己上辈子的妻子直截了当的说他这事做得不好,眸色渐暗。 不过是了解,再加以琢磨罢了,终会摸索透的。 到那时,他必然不会再给她机会说他做得不好。 心下怀疑 心下怀疑 夫妻二人从上辈子回到四年前的时下, 已经有近两个月了。 前世的夫妻几乎日日都见着,但这辈子的两个月以来, 却只是见过寥寥数面。 从上次苏府深夜再见的最后一面, 顾时行掐指算了算,逾今已有一个月未见了。 许是上辈子每日都见,倒不觉得有什么, 这辈子这么久不见, 他的确不习惯了。 几番思索,还是从桌案前起了身, 朝书房中走出去。 出了书房, 墨台问:“世子要出府?” 顾时行淡淡的“嗯”了一声:“备马车, 去北雀街。” 墨台愣了一下后顿时反应了过来, 今天距离码头骚乱那一日不正好是一个月么, 苏六姑娘又该出府给胭脂铺子送香膏了! 忙应了一声, 然后飞快地去备马了。 顾时行从清澜苑中出来,恰好侯府两位姑娘也过来了,是顾时行的二妹和三妹。 姊妹二人看到兄长从院中出来, 三妹问:“哥哥可是要去寻苏家哥哥?” 顾时行外出目的不纯, 更不能让旁人知道, 此时把苏长清拉出来当借口最合适不过, 所以“嗯”了一声, 神色疏淡地道:“约了他去茶楼饮茶,你们有事?” 顾二姑娘道:“我们只是过来给哥哥问好, 既然哥哥有事, 那我们也就回去了。” 顾时行点头:“那我先走了。” 兄妹几人相处冷淡, 没有半分热络。 等兄长走了,顾三姑娘纳闷道:“我怎觉得爹娘不在的这两个月, 哥哥去寻苏家哥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顾二姑娘:“哥哥与苏家哥哥素来交好,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时下哥哥也解决了码头的案子,闲暇无事可做,估摸是去找苏家哥哥下棋。” 姊妹二人都没有多疑。 顾时行依旧只带了墨台一人出门。 马车行至北雀街,停在了那胭脂铺子的斜对面。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的顾时行听到墨台传进来的话。 “世子,苏六姑娘好像没有出府,只来了苏六姑娘身边的那个小婢女。” 闻言,顾时行双目睁开,薄唇紧抿。 正欲开口吩咐回府之际,又听到墨台疑惑的说:“但那小婢女怎么没往胭脂铺子送香膏,反而与门口的一对……兄妹交谈了起来?” 与苏六姑娘身边婢女交谈的青年和那小姑娘五官有些相似,应当是兄妹没错。 顾时行撩开了帷帘一角,朝着胭脂铺子的方向望去。 目光在触及到在码头第二次见到的那个青年,眉头微拧,眼中浮现了几分思索。 不一会,只见苏蕴的婢女戴上了帷帽,带着那兄妹二人离开了。 顾时行沉思了几息,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瞬间冷了下来,声沉如水的吩咐墨台:“你跟上去,看看他们要去何处。” 墨台“诶”了声,跳下了车板,把马车栓紧了后才追了上去。 顾时行想起了苏蕴说过那句“我想换人了”的话。 她想换人,想换谁? 他是知道的,近段时间出现在她身旁的外姓男子,除却他之外,几乎没有。 而那个青年看着眼生,显然是这段时间她才相识的。 况且,那个青年的样貌看着也算是端正,她若是…… 想到这,紧拧的眉头越蹙越紧,也没有继续想下去。 * 时至与那洛姓兄妹说好的时间,苏蕴与初意一同出了门,但只是让初意去胭脂铺子,而她则是带着帷帽进了茶楼。 她想与兄妹二人商量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完的,而且那大街上也不是商量的好地方,所以也就让初意去把兄妹二人喊来。 进了茶楼,从大堂经过,便听到了旁人提起码头的案子。 略有好奇进展如何了,也就停驻脚步听了听。 大致是金都府尹认为是利益闹起的争执,骚乱。可忠毅侯府的世子,也就是大理寺的司直却是认为这事情没有那么的简单。 在府尹准备结案之际,他提来了几个人,经由两派脚夫指认,几人就是那日先动手的人。 但问起这几人是他们中哪一派的人,他们皆摇头说不是自己人。 起初这几人分别掺和在两派的人中,许是那时候码头人多,虽有人觉得他们面生,但也都没有多疑。 后来打起来之前,双方都以为那些人就是对方的人。一方觉得是对方动了手,也就开始还手,后来也就越闹越大了。 “那挑事的人是谁派去的?”同一桌有人问。 那人一脸的神秘,再而压低了声音:“听说是二皇子,人还被关了禁闭……” 说到这,也就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毕竟说到皇家的事情,都避讳得厉害。 “不过,那顾世子立了功,定然会升官的……” 听到这,苏蕴也就没有继续听下去了,而是去让小二开了个雅间。 入了雅间中后才把帷帽取下。 帷帽取下后,想起了刚刚在大堂听到的话。 这次动乱是那二皇子挑起的,那先前她与顾时行的事情会不会也是几个皇子中其中一人谋划的? 她想起上辈子发生这事情后,侯府与苏府的人情往来少了,就是哥哥与顾时行的关系似乎也没有那么好了。 她那时不去细想个中缘由,现在细想起来,才明白过来。 算计顾时行的人,除却阻碍了顾时行的婚事外,还有离间两家关系的目的。 哪怕那时候侯府觉得是她与她小娘算计谋来婚事,与苏府其他人没有关系,但总归有她这一根刺哽在两家的中间,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到那种亲密的关系。 她时下再想想,也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得是她。 府里府外的人都说当年小娘下作勾i引自己的姐夫,所以若是用她来算计顾时行的话,旁人也不会去怀疑其中是否另有隐情。他们只当她是听了她小娘的唆使,从而妄想变凤凰才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来。 想到很有这个可能,苏蕴呼出了一口憋在胸口的气。 虽不想再见到,也不想再提起顾时行,但她还是希望他能把幕后的人揪出来。 最好能让那人有所报应,不然她上辈子所遭受的一切就太憋屈了。 又呼出了一口气,想到初意他们或许快过来了,她饮了两杯茶水来平复心绪,调整了不经意露出的几分愁容。 等了约莫半刻后,雅间的门被敲响,传进初意的声音:“姑娘,人来了。” 苏蕴站了起来,温声道:“进来。” 门推开了,初意让兄妹二人先进,而后才进来,随之把门关上。 洛明宴再见到苏蕴,拱手作揖行了大礼。 苏蕴轻笑:“洛郎君不用这般在意礼数。” 洛明宴道:“要的,姑娘是在下兄妹二人的恩人,此礼不为过。” 那洛小姑娘也是重重的点头:“对呀,不为过的,美人姐姐不仅在医馆救过我,就是一个月前,码头大乱那会,若非是因看见了美人姐姐,我们追了过去,没准我们都遭殃了呢。” 美人姐姐这声称呼叫得非常的甜。 苏蕴抿唇笑了笑,随后让他们先坐下了。 二人到底也曾是富家子女,倒也不扭捏地坐了下来。 在初意给兄妹二人倒茶时,苏蕴问他们:“那后来如何了?” 小姑娘道:“我们本来要回去码头的,但听到那边闹出了事,也就没敢在过去。后来听说死了好几个人,现在回想都心有余悸。那些个闹事的脚夫都被关押了起来,没有闹事都去府衙登记在册,由府衙安排活计。而哥哥因有功名在身,所以得以做个管事的。” 苏蕴闻言,诧异地看向一旁的洛明宴,这是个没想过的意外。 洛明宴许是知道这次恩人是有事要他们做,他忙道:“姑娘有事请直说,不用顾忌。” 苏蕴犹豫了。这码头管事可是个小肥差,就是到时候考不上榜,也可继续留在码头继续做下去。 小姑娘会看人脸色,忙道:“美人姐姐,不仅哥哥能帮忙,我也是能帮忙的。” 说着话的时候,一脸热切看着苏蕴。 苏蕴看着他们兄妹二人这么直接,她也就坦言把目的说了出来:“我原想弄个小摊做些胭脂生意,再想着让二位去帮忙看顾,但如今看来洛郎君已经有更好的去处了,那我就另寻他人,也不碍事的。” 兄妹二人都愣了一下,洛明宴问:“姑娘要雇我们?” 苏蕴摇头:“也不算,是打算与你们合作的,三七占股分红,但也是小本生意,可能做不久,所以……” 话还未说完,洛明宴便道:“不用占股分红,姑娘只管给些许的工钱就成,我与妹妹绝无二话。” 苏蕴是不会去占他们便宜的,耐下心来道:“洛郎君不用太快下决定,我还是可以去寻旁人的,你现在手上的是好差事,切不能冲动的丢了。” 洛明宴却是微微摇头:“不瞒姑娘,我其实不打算做太长久,等攒够银子还给姑娘,再攒下一些银钱后,我便寻些零工做,然后空出闲余时间来看书准备来年的春闱。” 一旁的洛妙筠接口道:“若是美人姐姐让我们去看顾,到时候我来看着摊子,哥哥在一旁看顾着我,免让我受人欺负的空闲,还能有更多时间来看书准备春闱呢,所以不是美人姐姐要我们帮忙,而是美人姐姐雪中送炭的帮了我们呢!” 小姑娘的嘴儿很是利索,小嘴叭叭的就把分工给安排好了。 苏蕴看了眼他们兄妹二人,如实道:“小本生意,不一定能挣得到多少银子。” 洛妙筠又道:“能温饱就行了,不过给美人姐姐看顾生意时候,我能不能摆上一些绣品来卖,我每次送去那些铺子,总会把价钱压得好低。” “自然是可以的。”苏蕴应。 不过心下也觉得好笑,这事还没定板,小姑娘已经商量上了,这确实是个做生意的料子。 洛明宴忽然就插不上话了,所以也就让妹妹说吗,他在一旁听着。 但心思却不自觉得落在恩人的身上。 那恩人看着年纪比妹妹大不了几岁,可却是让人感觉到了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气度与稳重。 在雅间商议了大概有一刻多时辰,苏蕴还是没有立即敲定,而是让他们兄妹二人再仔细想想,莫要因为她帮了他们,他们就委屈了自己。 且苏蕴还是坚持着三七占股分红,不然他们就是应了,她也不会用到他们。 事情也说完了,苏蕴起了身:“小摊我已经租下,货物也准备好了。两日后的巳时三刻,我会让我的婢女到那胭脂铺子对面寻你们,若你们决定好了,她便把你们带去那小摊,与你们细说个中细节。” 见她准备离开,洛明宴把准备好的钱袋拿了出来,递向苏蕴身边的婢女。 “这里是二百文钱。” 苏蕴朝着初意点了点头后,初意才收下。 话别后,主仆二人戴上了帷帽,先行出去。 但不想想,门才开,苏蕴一抬头就看见了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待视线往上抬,看到那人的脸后,脚步蓦地一顿,帷帽薄纱后边露出了错愕之色。 顾时行怎么会在这?! 苏蕴下意识就要退回屋中,但随即转念一想,她和初意现在都带着帷帽,顾时行也看不到脸。 他看不到脸,也不知道是她,她还怕什么? 想到这,也就从容的从屋中走了出来。 但她很快就发现顾时行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停留数息之后,目光锐利的扫向了她的身后。 她身后,无外乎就是那兄妹二人。 苏蕴心下“咯噔”了一下,他总该不会隔着帷帽都能认得出来是她吧? 心下烦躁 心下烦躁 顾时行那凛冽如霜的目光落在了苏蕴身后的青年身上, 可只是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眼神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冷,就好似刚才只是不经意看了他们一眼而已。 顾时行紧抿着唇, 冷沉着脸从苏蕴面前走过。 也不知谁招惹了他, 似乎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到底是谁招惹了顾时行,苏蕴可没心思去猜。就在方才顾时行朝她走来的那一瞬间,她还以为他是冲着她来的, 所以身体僵硬的屏住了呼吸。 那一会, 好似一息如同一刻那么长,很是折磨人。 可当顾时行没有多看她一眼, 脚步徐缓地从她身前走过之后, 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顾时行从苏蕴面前走过, 入了隔壁的雅间。 苏蕴往那雅间看了一眼, 心下不免纳闷, 怎就这么的巧, 顾时行竟也在这个时辰来了这茶馆。 生怕一会还会遇上他,苏蕴也不敢继续逗留,与一样受了惊吓的初意连忙下了二楼。 茶楼门前, 苏蕴与洛家兄妹二人道了别。 目送兄妹二人离开, 主仆二人一刻也不多留, 匆匆离开, 脚下的步子与平日相比, 不知快了多少。 顾时行抿着唇看着那对兄妹离开,然后再是苏蕴和那婢女离开的背影。 看着戴着帷帽的人渐行渐远, 没入了人群之中, 那眸色依旧深深沉沉的。 顾时行清楚方才他若是指出了她, 恐她会对自己更加的厌烦,所以他才会径自从她面前走过, 并未停留。 只是想到她避他如洪水猛兽,却在私下与那个男子见面,眸色更加的深沉,神色也微凉。 许久后,待人没了踪影,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吩咐墨台:“查一查方才在胭脂铺子见到的那对兄妹,看看他们什么来头。” 身后的墨台应了声后,顾时行把窗户关上,看向墨台,面无表情的嘱咐:“今日在茶楼所见,不许外传,包括长清也不能说。” 墨台忙不迭地点头。 小二适时送上了一壶好茶,顾时行一眼也没有看,径自出了雅间,离开了茶楼。 * 苏蕴是坐马车出府的,但没有让车夫送到茶楼,而是停在了要走半刻的地方。 快到马车那处,主仆两人才把头上的帷帽解下了。 初意把主子的帷帽拿到了手中,心有余悸的拍着心头道:“刚刚见到顾世子的时候,可吓死奴婢了,奴婢方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怕被发现了。” 苏蕴暗道:何止你被吓了,连我也是被吓了一跳。 她是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茶楼碰到熟人,碰到的还是她那晚彻底得罪了的顾时行,若不是她和初意都戴着帷帽,她还以为他是循着她找来的。 想到这,苏蕴忙问初意:“你来的时候,可有遇上顾世子他们?” 初意摇头:“奴婢也不大清楚,但奴婢除了在胭脂铺子露了一下脸后,就没有再露脸了。” 说到这,初意面露担忧:“姑娘,那顾世子会不会把我们认出来了呀?” 苏蕴微微摇头,她也不是很确定。 不过别的她不敢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就算认出她了,也不会用这件事情来要挟她。 他或许会因她那日的话而动怒,但怎么都不会小气到计较那日她的口不择言。 主仆二人带着些许的忐忑心情上了马车。 待回到了府中,苏蕴便把在茶楼见到顾时行的事抛之脑后了,满心去捯饬她的胭脂。 比起上辈子的丈夫,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她的小生意。 苏蕴早些时候就让初意去胭脂铺子买了些中等货色的胭脂水粉回来,好在调至胭脂的时候能作为对比。 经过一个多月的反复尝试,如今确定的胭脂有三种颜色,质地细腻,很容易就晕染开,因是配了花露制成的,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胭脂本就可做口脂也可做腮红。 做口脂使用的时候,轻点少许在唇上,色泽均匀,丝毫不会像一般小摊子那种劣质的胭脂那样,涂抹在唇上粗糙且抹不开,难看得很。 做腮红用的时候,可用指腹沾上胭脂再沾一下清水,手指再在脸上涂抹,就能晕染得很自然了。 这些胭脂,不仅是苏蕴满意,就是小娘都赞不绝口,夸她有天赋。 苏蕴和初意在院中捯饬胭脂,小刘氏在一旁指点。而何妈妈则坐在院门处,择着菜的时候,还时不时往巷子中望去,以便看到有人来之际,也好提醒姑娘,让其把院中捯饬胭脂香膏的物什给收拾好。 初意用纱布绞去了黄汁后,将半成的胭脂分别盛入小罐中,等风干就成了胭脂。 待全部做好后,初意伸了个懒腰,看向一旁拿着胭脂端详的主子,得意的道:“姑娘做的这胭脂可真好,比我以前在小摊上买过的都不知道好多少呢,到时候胭脂生意肯定能越做越红火的。” 苏蕴轻声笑道:“先别想太长远,得慢慢来,急不得。” 因胭脂只需供给一个小摊子,所以量并不需要太多,就几个人也能做好。 胭脂香膏各五十小罐,还有从别处买来的一些眉黛。因是小摊,苏蕴不打算把这些胭脂水粉定价太高。 这些要是全部卖出去了,除去成本和分给洛家兄妹二人的三成,大概也能进账个三两银子左右。 虽不是什么大钱,可也要先慢慢来,不能太过急功近利。 “等晚些时候,你先把做好的胭脂放到外边租好的小屋,分批送去,别让那看暗门的婆子知道是些什么。” 想到往后可能做的胭脂多了,苏蕴还是在外边租了一个比较小的小宅,先用来存放东西,后边还可让初意去那处带着兄妹二人或者是旁人做胭脂。 而方子自然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便是那对兄妹也不能让他们知晓。 看着做好的胭脂和香膏,苏蕴算是看到了希望。 等着苏府每个月那几两银子的月例,还不知得什么年月才可存到银钱让小娘过好日子呢。 她也庆幸自己没昏了头答应顾时行的帮忙,不然靠着他的帮助,她心底总是不踏实。 到底还是靠自己才能睡一个安稳觉。 * 因那青年是码头的脚夫,所以墨台花费了半日就调查清楚了。 “那兄妹二人姓洛,青年名叫洛明宴,是这两个月才到金都的,晋州人士,好像是因父母双亡,所以来金都准备来年春闱……” 顾时行指尖轻点着桌面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墨台:“春闱?” 墨台点头:“那洛明宴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因盘缠被偷了,才会到码头做脚夫。” 听到“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这句话,顾时行的黑眸中多了几分思索。 原来不是个普通的脚夫,就是想不到还是个读书人。 墨台继续道:“那洛明宴因有功名在身,所以负责管制脚夫这一块的主簿让他做了一个小管事,算是个小肥差,不过……” 顾时行再度抬眸:“不过什么?” 墨台面色多了几分复杂:“不过就是昨日他从茶馆离开后,就径直去主簿那处辞去了管事一职,理由是他自己寻思做个小生意,好空出时间来为明年春闱准备。” 墨台比不得自家世子聪明,但也猜得出那洛明宴会辞去这一职,定然是因昨日苏六姑娘说了什么。。 墨台想不明白,自家世子样貌英俊,身份又尊贵,更不像旁人高门子弟那样拈花惹草,除却这些天不知怎的竟看起了那些小浑本子和才子佳人黏糊的本子外,其实还是非常洁身自爱的。 可为什么那苏六姑娘却不怎么待见自家世子? 每次都见了世子,好像都像是见了麻烦一样,避之不及。 偏生自己世子对那苏六姑娘越发上心了,也因此有了几分普通人的烟火气。可要是苏六姑娘最后还是不选世子,而是选了别人,他家世子该怎么办? 墨台许是也跟着自家主子在寺庙待了好些年,所以从不觉得配给自家世子的姑娘就该是门当户对的,他觉得世子喜欢的才是最重要的。 顾时行抿唇沉默了许久才问:“可有打探出来苏六姑娘是如何认识这对兄妹的?” 墨台闻声,忙回过神来,答:“小的探听到他们兄妹二人初到金都的时候,那洛明宴的妹妹病得差些就没命了,是在益草堂治好的。” “小的也去益草堂问了。那日他身无分文,是有一个貌美的年轻姑娘好心给了他二两银子,而那日也正是世子给苏六姑娘送宁神香的那日。小的也就斗胆猜测那貌美的姑娘是苏六姑娘。” 听到这,顾时行的眉头一皱。 心思微转——那洛明宴又是个举人,若是来年春闱挣得好功名,若是求娶苏家庶女,苏府定然会同意。 再者苏蕴又是他们兄妹二人的救命恩人,那就很有可能不会介意她先前的事情,这不正是附和了那苏长清口中的“老实人”吗? 思及到这,顾时行脸色眸色瞬间一沉,从位上站了起来,没有半分犹豫的朝着书房走了出去。 墨台一愣,忙跟了上去,追问:“世子这是要去哪?!” 顾时行面色偏冷地说了两个字:“苏府。” 脚步快而沉,但走到院门时却又停了步子,面上多了几分思索。 他去苏府,苏蕴并不见得会见他,若是夜半再去寻她,恐会徒增她的厌烦。 沉默几息后,还是转身回了院子。 墨台又是一懵:“世子,不去苏府了?!” 顾时行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淡然,沉声道:“不去了。” 回到了书房中。 顾时行坐下后,从桌案上抽出了一本书,按下心中烦躁,静下心去看书。 指尖翻着书页,吩咐在书房中的墨台:“继续观察那洛姓的青年,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生意。” 墨台应声“是”,出去前,瞄了眼世子手上那本书籍的名字,再抬眼看了眼面无波澜,脸不红气不喘,眼中还带着几分探索的世子。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世子在看什么正儿八经的古籍呢! 墨台大概习惯了,时下已然能做到面无变色地走出书房,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了。 我在改了 我在改了 两日已过, 洛家兄妹帮忙的心并没有丝毫动摇。 初意也就把他们带去了小摊的位置。去了小摊后再带着他们去了那小宅子,还把宅子的钥匙给了他们。 仔细交代了自家姑娘安排的事情后, 初意与洛小姑娘仔细说了一遍那些胭脂和香膏的优点, 用法。 而那洛小姑娘自小就爱美,对胭脂水粉也很是了解,初意说一次就记住了。 而小摊子就后天开, 他们可去那摊子的附近看看, 让他们有两日适应时间。 事情都交代后,初意道了声小摊开张那日她会过来, 往后应过五日才会来一趟。 初意离开的时候, 还是戴上了帷帽, 遮住了脸, 以防万一。 回了苏府, 初意便把这些事情与自家姑娘说了。 “姑娘, 奴婢觉着那洛家的小姑娘真真是个不错的,只是年岁小了些,等磨炼好了, 再打理一个小摊子完全不是问题。” 苏蕴把香膏刮进小罐中, 点了点头:“那小姑娘确实是不错的。” 到底做了几年侯府儿媳, 对于有没有能力的人, 苏蕴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苏蕴正与初意说着洛家兄妹和小摊子的事情时, 苏长清院子的婢女来传,说是让六姑娘过去一趟。 苏蕴也没问什么事情, 让初意接手余下的活, 她自己过去了。 到了清尘苑, 苏长清让她去了库房。 苏蕴到了库房,苏长清便让北砚把东西拿出来。 苏长清与她道:“因要成婚了, 这院子都得收掇一下,而我这库房有好些用不到的东西,正好给你拿回去。” 不一会,北砚端了几个盒子过来,有大有小,还有几块颜色不适合苏长清,但料子看着就很好的绸布。 苏蕴以为用不到的物什,顶多是些摆件什么的,没想到是这样的好东西。 “哥哥,这些给了我,其他几个妹妹或许会有些意见。”苏蕴有几分为难。 苏语嫣是嫡女,要什么有什么,自然不会想着这些兄长院子里的东西,可还有另外两个庶女呢,难保她们不会炎热。 而苏蕴也不想那么引人注目。 苏长清解释道:“我只想着你与你小娘会比较缺,便也就没想到她们。”想了想后,吩咐北砚:“你再多寻几件,一回也让人去喊五妹妹和七妹妹过来挑。” 然后转回头与苏蕴道:“这些你就拿回去,正好刘小娘和六妹妹你也用得上。” 苏蕴看了眼那些物什,除了绸布,其他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那我便谢过哥哥了。” 北砚把手上的东西给了苏蕴,接到手上才发现,盒子看着大,但却不是很重。 苏长清对苏蕴笑道:“我给你留的都是好的,你把东西先拿回去,—旁人问我送了什么东西给你,你也别太实诚了。” 听兄长这么一说,苏蕴倒有些好奇这盒子中都装的是什么了,不过也没有着急拆开来看,点头应了一声“好。” 端了东西,苏蕴便从苏长清的院子出来了。 因快到用膳的时辰,一路上也没什么下人,苏蕴倒有些明白兄长为什么这个时辰喊她过去了。 穿过几条巷子,下人也没影了,看不到人了。 转角之后,在看到伫立在她面前的顾时行,瞳孔微微一缩,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她都那样打击他了,他竟然还有脸来寻她?! 苏蕴二话不说,转身就想快步离开,但顾时行那宽大有力的手却是按住了她的肩膀。 “阿蕴,我就只与你说几句话就走。” 苏蕴双膝一弯,身子一低避开了他的手,忙往前走了两步才转过身瞪了他一眼,冷硬的道:“喊我苏六姑娘,莫让旁人误会了。” 顾时行闻言,眉头微蹙,但还是喊了一声“苏六姑娘。” 苏蕴小心翼翼的偏头看了眼另一条巷子,见巷中没有人过来,她才转回头皱着眉看向他,压低声音道:“我以为我与你已经说得够明白的了,你怎么还来找我?” 顾时行在斟酌过后,本想着等她再出府之时去见她,但她那婢女出了几回了,但她却是一回都没出过府。他想了想,还是来了苏府,只不过不再是夜半却砸她屋子的小窗。 沉默了两息后,顾时行面色平缓的开了口:“你那晚所说,我可以改。” 忽然听到他没头没尾的说一句这样的话,苏蕴先是征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了过来他说的那晚是哪晚。 改,他改什么? 改他那侯府阴沉的规矩和氛围? 改他那冷淡疏离的性子? 改他那实在让人无法恭维的房i事? 苏蕴想到这,看着他的目光逐渐多了几分复杂。 抿了抿唇后,她冷静地道:“顾世子要改是好事,但与我也没有任何的干系,倒也不必特意来寻我。” 顾时行声音少了一丝清冷:“我来这,仅是想与你说,你那晚所说的那些事情我已然在改了。”话语停顿了一下,继而缓声道:“近来天气转凉了,好生注意身体。” 说罢,顾时行朝着她颔了颔首,然后从她身旁走过,拐入小巷,缓步离开。 苏蕴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身往他的背影看了眼,实在无法想象清冷倨傲的顾时行是那种能说出“近来天气转凉了,好生注意身体”这种体贴话的人, 而且他在这里堵她,难道就为了说这几句话? 他也太莫名其妙了。 不过是一个月没见而已,他怎就、怎就像是被人附了身一样? 想到这,苏蕴猛然想起自己和他现在不正是回到了四年前么?而也证实了灵异鬼怪是确实存在的。 巷子空荡荡的,有股阴森的寒意从背脊爬了上来,苏蕴顿时打了个激灵。忙收回了目光,晃了晃脑袋,转身朝着自己的小院快步走回去。 回到了院子,初意开着她带回来的几个盒子之际,她想起顾时行的话,还是觉得莫名。 他该不是想表达——他把那些缺点改了,让她再考虑考虑二人之间的婚事? 那样清傲高冷的人,她怎么都觉得他不是这个意思。 初意忽然“呀”了一声,把苏蕴的思绪打断了。 苏蕴回过神来,看向她:“怎这般大惊小怪的?” 初意忙道:“大公子送给姑娘的这些东西,除却那几块绸缎,其余的都是补品。” 苏蕴闻言,往锦盒看去,是人参和当归之类的补品,难怪嫡兄说这些她与小娘都能用上。 可这些哪里像是没有什么用的东西? 苏蕴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是哪奇怪,但东西都拿回来也就让初意把东西收了起来。 但心下总是有些不安稳,想了想,她吩咐初意:“这些补品先不要用,就放着。” 等她把这些奇怪的地方琢磨明白了才用也不迟。 初意应了声,然后把东西都收了起来。 收了起来后,初意似乎想起了什么,忽面露担忧:“对了,姑娘,我听说二姑娘要回府省亲了,还有住一小段时日。” 听到苏二姑娘,苏蕴恍惚了一下。 苏府二姑娘名唤苏雯,是苏蕴同父异母的姐姐,也是苏蕴的表姐。 苏雯是大刘氏的大女儿。 当年,小娘被错当成那大刘氏,被醉酒的父亲带回了房中的事情才发生后不久,就传出大刘氏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而那苏雯也就一直认为是小刘氏趁着亲姐怀着孩子,所以才觉得有机可乘,下作的爬了自己姐夫的床。 所以,在苏府中最针对苏蕴的不是苏语嫣,而是苏二姑娘。 苏雯出嫁的时候,苏蕴才十一岁。 府中七个姊妹,除却夭折的大姐姐,就数苏雯是年长的了。因为苏雯挑拨的原因,府中的其他姊妹都故意冷落苏蕴。 后来苏雯远嫁了,一年到头才回一次苏府,苏蕴才与比自己大上几个月的苏芩聊得来一些。 苏蕴记得,上辈子,那苏雯也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听说了她与顾时行的婚事后,暗中撺掇着苏语嫣各种为难她,羞辱她,还特意放出消息说她定然是学了她自己小娘的下作手段。 就是苏语嫣后来险些害死她,也是苏雯从中推波助澜的。 想到这 ,苏蕴面色沉了下来。 回来了好呀,上辈子四年的旧账尚未发生,她便不算了,但此前的旧账还是得好好的算一算。 她可记得,苏雯未嫁的时候,就常常诋毁小娘,还陷害过她大大小小的事情。 “姑娘,那二姑娘过些天就回来了,小娘现在的身子才养好了些,若是被她刺激得又病了该怎么办呀?”初意很是担心。 往常那二姑娘一回府,就常常来找茬,小娘也因这事烦闷好些天,吃不好睡不好。 苏蕴看向初意,道:“我有对策,你不用担心。小摊明日就要开张了,你便忙活这事就好。” 上辈子,小娘意识不清之际,曾把积压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 她说自己本可以嫁给进士做正妻的,但都是她姐姐害得她在苏府做了妾。 说到这,便什么都没有再说了,苏蕴再追问,却也追问不出来了。 这辈子重来,苏蕴本打算先把小娘的身子调养好,再慢慢的劝解,让小娘说出当年的真相。可如今只要小娘还没正名,依旧背负着当年那些委屈,有些人就会一直借着“爬i床”一事来羞辱小娘。 想了想,苏蕴还是站了起来,出了屋子,去敲响了小娘的房门。 这事情已经过去十六七年了,调查起来困难重重,还不一定能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之下调查出来呢,所以唯有让小娘自己把这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才是最快也最简单的办法。 寝不安席 寝不安席 苏蕴来寻小娘的时候, 她小娘正把发髻放下,准备梳头午憩。 苏蕴推门进了屋中, 就见小娘梳着乌黑透亮的长发, 端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 小娘三十二、三的年纪,却依旧像是双十年华一样美丽,但却是在这后院被人道了十几年的是是非非。 小刘氏对自己的女儿笑了笑:“怎么就过来了?” 苏蕴道:“初意与我说了些话, 让我想起了些事情, 也就过来寻小娘了。小娘我给你梳发吧。” 说着,走到了小娘的身后, 接过了小娘手中的梳子, 开始梳着小娘黑顺的长发。 看着铜镜中的女儿, 小刘氏问她:“初意到底说了什么, 让你愁眉不展的?” 苏蕴也看向铜镜中的小娘, 沉默片刻, 直到小娘转回头,眼神带着担忧的看向她,声音温柔的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蕴轻声说:“二姐姐要回来了。” 听到这话, 小刘氏脸色一变。 在这苏府, 骂得她们母女最凶的就是这苏雯。 小刘氏沉默了半晌, 才带着愧疚向女儿道歉:“是小娘连累你了。” 苏蕴沉默了一小会, 斟酌再三后, 还是问了:“小娘,你与我说过你不曾做过那些事情。可小娘从未与我细说过父亲是如何错认小娘的, 按理说, 小娘当时完全可以呼救的, 不是吗?” 性子柔弱的小刘氏被女儿这么一问,眼眶微红, 忐忑不安的问:“你、你也怀疑小娘了吗?” 苏蕴连忙摇头,急道:“女儿并没有这么想,女儿是相信小娘的。但每次那二姐姐骂小娘和骂我的时候,女儿心里边很难受,但没回都要在小娘面前故作坚强,如今我也长大了,仔细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到这,苏蕴蹲了下来,手放在了小娘的膝上,抬头望向小娘。 咬唇思索,踌躇了一下才问:“我听人提起,母亲曾经是可嫁进士为正妻的,这是不是真的?” 听到这话,小刘氏瞳孔一缩,蓦地抓起女儿的手,惊道:“是谁与你说的?!” 这事自然是上辈子小娘与自己说的,但时下是不可能这么回答的。 苏蕴思索了一息,还是把这锅推到了大刘氏的身上,说:“是二姐姐去年回府的时候,我去刘小娘的院子中时,我不小心偷听到刘小娘与身边的婆子说漏了嘴。” 小刘氏听到这话,一阵恍惚,随后貌美的脸上多了几分怨念:“都过了这么久的事情了,她还拿出来说做什么?” 听到这话,再结合上辈子听过小娘说的那些话,苏蕴很确定小娘是对大刘氏有怨的,“小娘,当年真的是醉酒的父亲把你错认成了刘小娘吗?” 小刘氏目光转到了一旁,不去看女儿,幽幽的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小娘,虽然清者自清,可那些人还是因为表面上的虚假一次又一次的来欺辱你,只要把事情的真相摆在她们面前,才有能堵住她们的嘴。”苏蕴继续劝说着。 小娘的反应,证明了这事里边是真的有蹊跷。 小刘氏紧抿着唇,好半晌后才转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美目中多了几分湿润:“蕴儿,你就别打听那么多了,这两年你也要出嫁了,你嫁人后好好过日子。而我在苏府也不争不斗,就留在这小院,不用应付任何人,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小刘氏看着自己的女儿,怜惜地抚摸上了女儿的脸。她哪里敢计较那么多。她没有娘家可依仗,府里也没有任何的根基,早十几年就被打压得死死的了,更别说是现在了。 她若是闹着要清白,谁能给她撑腰? 最后连累到的还不是蕴儿。 “小娘……” 小刘氏打断了女儿的话:“好了,话就到这了,我有些累了,要午睡了,你也回去午憩吧。” 说着,松开了苏蕴的手,站了起来,走到床榻前就背对着窗外躺了下来。 苏蕴看了眼小娘的背影,微微蹙眉。 小娘若是想说的话,也不会拖到现在。 苏蕴回想自己被冤枉的那四年,很明白背负着那冤屈的骂名到底有多难受,多让人憋屈。更明白给自己辩解的时候,那些人不仅不信,还会变本加厉地辱骂,引来更多的言语暴力。 小娘的苦闷,她又怎么会不懂? 可就是因为懂,所以才想还小娘一个公道。 苏蕴转身走出了屋子,最后看了眼小娘躺在床上的背影后才把房门关上。 看来她得在一个合适的度内,借着这次苏雯回来的机会,逼一逼小娘,让小娘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她很坚信其中有隐情。若是可以,她也想借着苏雯把这件事闹大,然后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小娘是被陷害的 * 顾时行回到苏长清的书房中之时,苏长清白了他一眼。 “与我六妹妹说好话了?” 顾时行撩袍坐下,淡淡的“嗯”了一声:“说了。” 苏长清坐了过来,问他:“六妹妹还是不搭理你?” 顾时行自己倒茶,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垂着眼帘,平静地道:“意料之内。” 苏长清惊讶道:“所以说,你知道你这么出现在我六妹妹的面前,也还是无济于事的。那你为什么还要去见,不是让我六妹妹对你更加不耐烦吗?” 听到这里,顾时行才抬起眼睑,不咸不淡地看了苏长清一眼:“她所说的那些不满,我在尝试着去改,我若不与她说,她又怎知我在改?她不知,我改了又有何用?” 苏长清听了他的道理,啧了一声:“你说你道理说得这么好,可我怎么就没觉得你在改?且我看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孤傲清冷?” 目光从顾时行的头顶打探到脚,再从脚打探到他的双目:“我除了看到你一丝不苟的衣袍之外,可没看出别的什么了呀,你且说说看你改哪了?可别说我六妹妹说你的缺点里边没有性子高冷孤傲这个,说没有,我可半点都不信。” 苏长清一副“我半点都不相信”的神色。 顾时行微微皱眉,看向苏长清,轻嗤道:“我在你面前,为何要改变,我又不用你对我改观。” 苏长清:“……你若是与我六妹妹成了,我可是你大舅子,有你这么和大舅子说话的吗?” 顾时行略微扬眉:“难道我让你对我改观,你就能让你六妹妹应下嫁于我?” 苏长清闻言,收敛了表情,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道:“算了,你还是维持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吧,别让我对你改观。” 顾时行收回目光,继续饮茶。 二人无话了一会,苏长清撇开了方才的话题,问了别的事:“我听说顾侯和侯夫人这几日也该回来了,估摸着你母亲也该催你成家了,侯夫人应该不会满意我六妹妹的,届时你又该怎么办?” 顾时行把杯盏放下,却是丝毫不着急:“我已经有应对的法子了,母亲再着急,可也不会为难与我。” “是什么应对的法子?”苏长清好奇。 顾时行转而看向他,淡淡一哂:“可记得我两个月前让墨台送来的东西。” 苏长清点头:“记得,前一刻都让六妹妹把余下的带了回去。不过我问你的,与那些东西有什么关系?” 顾时行点了点头:“确实有关系,可到底是什么关系,往后你便知道了。” 听到这话,苏长清一怔,然后生出了几分骂人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有!反而把我的好奇心吊到了极点!” 最后没忍住,骂了句:“汝是人哉?” 如果是人,怎说的都不是人话! 顾时行微抬下颚,慢悠悠的反问:“我不是,你是?” 苏长清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了。不过最后还是笑道:“虽然我在你讨不着便宜,但我一想到你在我六妹妹那里屡屡碰壁,我心情就好了。” 顾时行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苏长清看到他脸色不好,心情顿时就好了。 * 两日后,顾时行听到墨台调查回来的消息,微拧了几日的眉头终得舒展。 “应是苏六姑娘想要做生意,所以那日才会去见洛家兄妹的。” “那摊子开张了?”顾时行问。 墨台点头:“今早刚开张的,不过生意好像一般般,就卖出去了几盒胭脂。” 说到这,墨台压低了声音问:“世子,要不要叫几个托,去帮帮忙?” 顾时行抬眸暼了一眼他,淡漠:“把那些小心思收起来,苏六姑娘是有本事的,不需要耍这些花样。” 墨台一愣:“世子就这么看好苏六姑娘?” 顾时行从办公的桌案前站了起来,穿着司直官袍走到了窗前,把窗口推开了些,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翠竹。 上辈子她能把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区区小摊,又算得上什么? 就是说她在几个月内能开上一间铺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时行缓声道:“苏六姑娘是有本事的人,莫看她现在看着温顺,实则是个不易服输的。” 对于苏六姑娘只是看着温顺这一点,墨台点头表示非常的认同,连世子都被她像是小变了个人似的。 过了片刻,顾时行心思微敛,吩咐墨台:“不用再盯着那对兄妹了。” 虽依旧对那姓洛的青年有几分莫名的防备,但那青年总归没有犯错,一直监视下去,于理不合。 因知晓苏蕴只是为了做些小生意而去见那洛姓青年,顾时行下午处理公事时也快上许多。 回了侯府后,看了册小本,身体多了几分燥,但心里却是没有太多波澜。 看了小册后去沐浴,随之就寝。 只是入睡前多想起刚回到四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只隐约记得苏蕴的热情,别的似乎都记不清了。 约莫是这阵子册子看多了,也了解了为什么她回回都异常不愿,只唯独那个晚上热情了。 只是时下看得册子再多,也毫无用武之地。 顾时行躺在空荡荡的床上,看着帐顶,忽然就没了睡意。 二十八章 二十八章 忠毅侯夫妇回稷州祭拜祖宗已近两月, 今日才回到金都。 顾时行从大理寺下值回到府中,下人就来说侯爷和夫人已经归家了。 他便径直地去了父亲母亲的院子。 顾侯夫妇听到儿子回来了, 便各自整理好衣襟发髻。 夫妻二人的衣衫发髻皆一丝不苟。 顾时行进了院子时, 夫妻二人已然正襟危坐的坐在正厅的上座等候了。 顾时行入了厅中,便朝着双亲肃立作揖一礼,而后直身后才道:“父亲, 母亲一路劳累了。” 抬头看向双亲。四年前的双亲与四年后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只是年轻了稍许。 顾侯面色凛严点头“嗯”了一声,随而道:“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你破了个案子, 得了皇上赞赏, 做得不错。” 顾时行已然习惯了父亲的这种固定式的夸赞, 也相应的回了句:“儿子只是做了为人臣子该做的本分。” 顾侯略一点头, 面色严肃说了声:“很好。” 一旁的顾夫人面色淡淡, 适时地提起:“仕途上面要顾, 成家这边也要顾。此次回去祭祖,我与你父亲才发现你那些个叔伯的堂兄和堂弟都已经做父亲了,如今霁儿你已二十有三, 也是时候该成家了, 过几日我就开始给你相看端庄稳重的世家女子。” 顾时行面色没有变化, 只微微垂眸, 道:“母亲, 这事恐怕急不得。” 顾夫人闻言,不解的问:“为何急不得?” 顾时行缓声回:“寺卿大人年事已高, 约莫这一两年便会从位上退下来, 而大理寺的两位少卿大人都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时下二位少卿大人底下的人都不能有半分差错, 儿子为老师邵大人管辖之下的司直,若是这个时候准备成家之事, 分了心,恐会影响到老师升迁。” 话到最后,顾时行又补充:“便是不会太影响,可在老师最为关键的时候,我去谈婚论嫁,老师心里多少有几分不适。” 顾夫人闻言,征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顾侯沉吟了一下,道:“行儿说得确实有理,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 顾夫人听到丈夫赞同儿子的话,微微皱了皱眉,但到底也没有说其他,只是心底到底有些许纳闷。 再过两年,儿子都二十五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几个了。 夫妇二人与儿子素来很少话可说,寥寥几句话后,顾侯便让儿子先行回去换下官服,晚上再一同用膳。 儿子离开后,夫妇二人也各忙各的去了。 顾夫人把从稷州带回金都的特产和亲戚所送的礼打点好,然后让人放进库房中。 看着东西放入客房中,顾夫人吩咐身边的婆子:“我记得库房中还有一盒上好的燕窝,是我从宫中拿回来的,明早给我炖一盅,顺便给两位姑娘各炖一盅。” 一旁的管事听到这话,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回道:“回禀夫人,那燕窝在两个月前就被世子取走了。” 顾夫人怔了怔:“行儿又不吃燕窝,他取走了做什么?” 管事回想了一下,道:“好似是世子让墨台来取的,取了燕窝,灵芝,人参,还有雪蝉。听说是送给苏尚书府的大公子。” 顾夫人点了点:“好了,我知道了,你继续忙吧。” 待管事转身后,顾夫人眉头才轻皱。 侯府与苏家交情好,行儿也就与长清交好,可行儿性子冷淡,往常除却生辰外,也没有送过什么礼给长清,这怎么就忽然送了这么多礼过去? 思索了一下后,顾夫人决定寻墨台过来问问。 墨台被喊来,站在顾夫人的面前,恭恭敬敬的。 顾夫人:“我问你,在我和侯爷离开的这两个月里边,世子与苏家大公子二人怎了?” 墨台一愣,有些不明白,只茫然地摇了摇头:“回夫人,世子和苏大公子还是一如既往那样,只是世子去苏府住了几回,去拜访苏府的次数也多了。” 以前顾时行一个月顶多去两回苏府,而且大多数都是被苏长清拉去的。 “世子主动去寻的苏大公子?”顾夫人问道, 墨台点头:“是的。” 顾夫人:“没有其他的了?” 墨台摇头:“回夫人,没有了。” 他当然不可能把自家世子每次去苏府,其实都是为了苏六姑娘而去的目的给捅了出来。 主母和世子,他肯定毫无理由的站在自家世子那边。 墨台退下去后,顾夫人还是轻蹙着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行儿与长清的关系比以前好太多了,好到有些不寻常。 * 苏蕴那小摊开张了几日,初意去看过一次,但生意似乎一般般,不太差,但也不是很好。 初意纳闷道:“姑娘做的胭脂明明那么好,怎就卖得不怎么好呢?” 反观初意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苏蕴很是从容淡定的择着鲜花瓣儿。 初意见主子这么淡定,问:“姑娘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呀?” 苏蕴抬眸浅笑的眸子看了她一眼,轻声地道:“刚开张,名声都没有传出去,急不得。” 想了想,苏蕴又道:“再过些天就是登高节了,到那时候人也跟着多了起来,便想一个招吸引更多的客人,到时候用的人多了,东西好,名声也传了出去。” 初意一听,颓废的脸上顿时又恢复了光彩:“是呀,只要用的人多了,就会有更多人知道我们的胭脂水粉好了。”说到这,看向主子:“姑娘可想好用什么招了?” 苏蕴笑了一下:“你可记得你前些天出门的时候,我让你去木匠铺子定做的那些个小木盒子?” 初意点头:“记得,一个小木盒子能放不到一个小指头那么丁点的香膏和胭脂。” 苏蕴道:“等到登高节那日,买胭脂送一小盒香膏,买香膏的送一小盒胭脂。” 初意先是疑惑了一下,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了,抚掌道:“买一件送一小件,肯定能吸引很多客人。况且那么一个小盒子装得又不多,顶多也只能用几次。如此,买了香膏的客人,也能试用到胭脂,买了胭脂的又能用到香膏,若是她们喜欢且还想继续用的话,下次肯定还会来我们的小摊买的。” 苏蕴浅笑的点了点头,继而道:“你再转述给洛小姑娘,但凡下回她们拿着那小木盒来,用木盒交换可便宜三文钱。” 初意一愣:“再要回木盒做什么?难道往后还送?” 苏蕴低着头折花,唇角始终是微微弯着的,缓声解释道:“送呀,上元节,花朝节,上巳节,女儿节,中秋节等好节日都送。那木盒也是要银子做的,收回也可洗干净继续用。再者能便宜几文钱那也是便宜了,而我们的东西不仅价格和别人家的差不多,就是东西也好许多,你说她们会选择去哪买?” 初意懂了,恍然道:“姑娘这是打算徐徐图之。” 苏蕴手沾了些盆中清水水,把指尖的水珠挥向初意,笑她:“你会个词就乱用,这明明是精打细算。” 初意连忙遮住了那水珠,嗔笑道:“可奴婢就觉得这个词语适合。” “好好好,很适合。”苏蕴笑着回了她,也不再闹她了,继续择花瓣。 初意含笑,把姑娘择好的花瓣放入舂桶,用木杵用暗劲来捣。 边捣着花瓣边说道:“奴婢总觉得姑娘好似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苏蕴择着花瓣的动作略微一顿,而后继续。 “哪里不一样了?”苏蕴轻缓的问。 初意想了想:“嗯……就是觉得姑娘好似比以前要想得多,想得全了。再者姑娘也沉稳了许多,让奴婢觉得姑娘很是可靠。” 苏蕴淡淡地笑了笑,心中暗道多活了四年,怎可能还真一点变化都没有? 把香膏和胭脂装满了五十小木盒后,再收拾了小院。 厨房没米了,初意便也就去前边院子取米。 取了米的初意匆匆跑了回来,惊慌的与苏蕴道:“姑娘,二姑娘明早就回来了!” 苏蕴微微抬眸,思索了一息后,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我晓得了。”见初意这副紧张的样子,苏蕴道:“你慌什么,她又不会吃人。” 初意似心有余悸的道:“可二姑娘比吃人还恐怖。” 苏雯虽是庶女,但嫁的丈夫是淮州太守嫡次子,而丈夫也上进,现为锦州通判。 而苏雯和她那极会装端庄柔善的小娘一个样,在外人面前装得文雅端庄,可在苏蕴和小刘氏的面前却又是另外一张尖酸刻薄的脸。 苏蕴思索了一下既能应对苏雯的法子,又能逼一逼小娘说出真相,且能强硬起来的办法后,抬眼望向初意,让她把米放到厨房给何妈妈后,再进房中寻她。 说着也就先进了屋中。 * 翌日一早,去主母院中请安,不一会就听到二姑娘已经到府外了。 到底也是官娘子,主母便派了人去迎。这次回来是因苏长清大婚,所以苏雯的夫婿也一同来了。 故而让苏长清去招待这位姑爷,而大刘氏的儿子,也就是十七岁的苏隽去陪同。 而主母的另一个闺女嫁在金都,随时可回娘家,现在倒也不用急着回来。 苏府的两个男丁都出去了,屋中也就剩下女眷。 过了半刻后,一身珠翠罗绮的苏雯从外边走了进来。 苏雯虽盛装打扮,却依旧显得端庄。 她笑晏晏的从外边走进了厅中,停在了厅子中央,朝着座上的柳大娘子盈盈一福身:“女儿见过母亲。” 苏雯长相随了大刘氏,但却没有大刘氏生得好,容貌只能算中上之姿,但因端庄演得极好,所以在气质上,给她的样貌提了几分亮色。 柳大娘子还是给面子露出了几分淡淡的笑意,道:“一路舟车劳顿也累了,回自家,不用太在意礼数,快坐吧。” 大家也就听听主母的话,不敢真的不在意礼数。 柳大娘子吩咐:“给二姑娘看座。” 凳子搬来,苏雯坐了下来,目光暼了眼对面坐在苏语嫣身后的苏蕴,眼神中闪过一丝隐藏得很深的厌恶。 就是隐藏得再深,与其对上了视线的苏蕴也看到了。 她没有低头,而是抬着头,与对面的苏雯对视,面色淡淡的。 苏雯不承想那个以往都是不敢直视自己的六丫头,现在却是敢与自己对视了。不仅如此,眼神还是平平淡淡的,没有丝毫躲避,就好似在说——我已然不怕你了。 苏雯面上带着笑容多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随后笑着与柳大娘子说道:“此次回来,我给母亲和几个姊妹带回来了锦州绸缎,另外还给母亲带回来锦州最好的缂丝绣。” 说后,也就让人把东西拿上来了。 刚刚被苏雯看了一眼的苏蕴,看得出来她那个眼神的意思,无外乎就是等着得空的时候再来收拾她。 苏蕴看着对主母谄媚的苏雯,面色平静。 以前她一直以为苏雯暗中的欺负她,全部都是因为她小娘的事情,可她阅历多了,看人看事也有了更深层面了。 苏雯并不仅仅是因这个小娘的事情从而来欺负她,辱骂小娘。苏蕴觉得是因为她终日带着一副端庄完美的面具,久而久之压抑得久了,迫切想要宣泄的出口。 而她与小娘变成了她宣泄不好情绪的对象,十几年前的那个事情不过是她给自己寻的由头,正当欺辱人的由头。 假借帮自己的小娘,也就是那大刘氏出气,所以苏雯才会肆无忌惮的欺辱她和小娘。 以前她年纪小,心智也尚不坚强,但经历了上辈子的事情后,时下的她却是一点都不惧苏雯了。 比起苏雯,那流言蜚语可怕得多了。 目光停在苏雯的身上,没有移开。 身旁的苏芩用手肘轻轻推了一下她,趁着大家都在唠嗑,她凑到苏蕴的耳边,小声地说:“你这么看着二姐姐,就不怕她来寻你麻烦呀?” 苏雯在外装得好,但姊妹几人都是知道她大概是个什么的人。 苏雯会揪着一件事不放,可能当着别人的面说不计较,可暗地里却是会给你穿小鞋的人。 苏蕴小声地与她说:“难道不看她,她就不会来寻我麻烦了?” 苏蕴估摸着苏雯在婆家受了气,都憋着等回娘家的时候撒在她和小娘的身上呢。 苏芩想了想,还是微微摇了摇头:“算了,你还是盯着她看,说不定她还会以为你没有那么好欺负了,从而收敛了呢。” 说出这话,连苏芩自己都不信。 苏蕴也不信,但还是回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总觉得她去看了她的小娘后,就会到海棠小巷去寻我和小娘的麻烦。” 苏芩想了想:“那这样,我让婢女盯着点她的去向,若是她真的往海棠小巷去,我便适时的过去,看有旁人在,二姐姐不敢太过分的。” 若是平时,苏芩不会淌这趟浑水的,但最近这六妹妹又是给她送好看的胭脂,送香膏,还给她送去刺绣精湛的团扇,毕竟拿人手短,有些不好意思。。 苏蕴感激的看向苏芩:“这府里,也就只有五姐姐你会帮了。” 被这么感激的看着,苏芩有些心虚,她还是因为受了东西,心里过意不去才帮忙的。 二人正在说话,那边的苏雯却点了她们两个人:“五妹妹和六妹妹都是今年及笄的,我还没送你们及笄礼,等会我回去看了小娘后,就把礼物送过去给你们。” 成,这麻烦说来就来。 姊妹两人心照不宣的腹诽。 两人都朝着苏雯微微颔首,相继客套的道谢:“谢谢二姐姐惦记。” 柳大娘子看了眼苏雯,再看了眼六丫头,心眼跟明镜似的。 但谁让那小刘氏自己不争气,明明有那么一副勾人的皮囊,却是半点用处都没有,被欺负也是她自己活该。 再说姊妹五人在主母这处坐了小半个时辰后,一同又去祖母请安。 在去老太太院子的路上,苏雯走在苏语嫣身旁,有说有笑的,话语中都是恭维苏语嫣这个嫡女。 在主母的厅子,还有去老太太院子的路上,苏雯没有半点为难苏蕴的举动。 在老太太的院子也坐了一刻,出来后都各自回去了。 小刘氏听说那苏雯回来了,深怕自己女儿被欺负,一直坐不住,频频出巷子翘首等候。 等到女儿回来后,忙拉着她的手问:“那二姑娘有没有欺负你?!” 苏蕴微微摇头:“在主母面前,二姐姐还不至于为难我。” 小刘氏闻言,松了一口气,庆幸得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没有被欺负就好。” 苏蕴看到小娘这样,便知道她还是很乐观的,乐观的以为苏雯已经是外嫁女,不敢在娘家太过放肆。 可往年,苏雯还是一样不会放过欺辱她们母女的机会。 她要在今日打破小娘的这种乐观,让小娘知道不能再继续这么软弱的被人欺负下去了。 小娘是父亲的妾室,她若是真的去那姑子庙做代发修行的姑子了,小娘又该怎么办? 小娘照顾不了她一辈子,她也不能时时刻刻的待在小娘的身边,护着小娘。 苏蕴让初意去熬了一碗炖汤给小娘,说是补身子的,但其实是与那护心丸的效果是一样的。 等汤熬好了,小刘氏喝了汤的一刻后,院子外有老太太院中的婢女来唤,说是让六姑娘过去一趟,老太太要寻她。 小刘氏狐疑道:“老太太怎么忽然要你过去?” 苏蕴浅浅笑意,柔声道:“许是有什么事情要寻我,我这先过去了。” 说罢,看向初意:“你快回房给我拿方新帕子。” 初意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然后跑去姑娘的屋中拿了准备好的帕子。 出了院中后,初意往院门外的婢女望去,小声问:“那婢女是老太太院中的女使,姑娘为什么会认为是二姑娘寻的姑娘?” 苏蕴面色淡淡,以手遮住唇,小声道:“有银子能使鬼推磨,更别说是活人了。” 况且,这手段那苏雯又不是没使过。 苏蕴算计着苏雯过来到小院,然后苏芩到这附近来的时辰。 算了算,应该有半刻的空隙。 这半刻的时辰,刚刚好。 就算她没来,也没有多大影响。 苏蕴出院子的时候,朝着院中的何妈妈微微点了点头。 何妈妈也回以一点头,主仆二人就好似商定好了什么。 出了院子,苏蕴暗暗的呼了一口气。 她为了让小娘强硬起来,把一切都计算好了,如今不过就是等苏雯来寻麻烦罢了。 其人之道 其人之道 苏蕴与初意随在婢女的身后, 在巷子缓步前行。 苏府很大,这巷子到前院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走了约莫有小半刻, 再往前走个十来步路处有个两拐巷。而在两拐巷的中间是一块四方大的空地, 那处有两棵树和一套石桌石椅。 苏蕴猜想,苏雯就是在那处等着她。 毕竟是外嫁的女儿,总不能再那么肆无忌惮的欺辱自家的姊妹了, 况且现在丈夫还一同回来了, 欺负人的行径自然要做得隐蔽一些。 快要到二拐巷的时候,前边的婢女忽然步子快了许多。后边的苏蕴和初意相视了一眼, 心里明镜似的。 婢女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主仆二人也拐了过去。 二拐之际, 果不其然看到了坐在树下的石椅上的苏雯。 苏雯嘴角勾着一抹笑, 轻晃着扇子看着苏蕴。 初意看到了苏雯的眼神, 总觉得瘆得慌, 不禁打了个颤栗。 “我的好妹妹,你可终于来了。”苏雯声音温温柔柔的,可谁能想得到就在两年前回转娘家的时候, 把苏蕴的两条手臂都给掐紫了。 当时苏蕴只有十三岁, 心智也还不够强大, 所以不敢告诉旁人。 第二年因苏雯小产, 所以才没有回来, 苏蕴也就过了个好年。 苏蕴打量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苏雯带了四个婢女过来,一个在一头的巷首望风, 以便一有人过来就马上提醒。另外一个在苏雯的身旁, 另外两个在苏蕴走进此处之际, 忙堵住了她和初意的后路。 而后,苏蕴看着苏雯的婢女给了那个领她过来的婢女一颗金豆子。 真大的手笔, 难怪能让老太太院子的婢女冒险给她做这种事情。 得了金豆子的婢女心虚地看了一眼苏蕴,看回苏雯,再次确认:“要是被发现了,奴婢是绝对不会认的。” 说了这话后,福了福身子就急匆匆地转身离开, 苏蕴收回目光,从容不迫地看向苏雯,问:“不知二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苏雯从石椅上站立了起来,带着几分诧异的看向她,感叹道:“两年未见,六妹妹不仅小脸蛋越来越狐媚了,就是这胆子也见长了不少呀,方才在厅中都敢用直眼看姐姐了。” 说着话的时候,缓缓的朝着苏蕴走过去,然后抬起团扇,用扇面抬起苏蕴的下巴。 看着苏蕴的双目,却没有看到半点畏惧,这一点让苏雯沉了脸。 抽出扇子,正欲用扇子抽打苏蕴脸颊之际,脸色平静的苏蕴蓦地抓住了扇子。 苏雯容不得苏蕴反抗,面色一沉,冷声说了声:“放手。” 苏蕴用力地甩开了她手中的扇子,苏雯未拿稳,扇子径自被甩了出去,碰撞到墙壁,发出“啪”的一声,扇柄上的玉坠子也摔坏了。 苏雯不可置信的看了眼那洛了地的扇子,再转回头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苏蕴。 时下苏蕴明白得很,苏雯的病态在于从她的身上找到施虐的快i感,想要在她的身上看到恐惧。 上辈子她听苏芩说过,苏雯其实只是表面光鲜,但丈夫是个愚孝的孝子,她在家中受尽婆母的磋磨,成婚几年因自身的原因小产了几次,也生过一个女儿,但也病病歪歪的没养过满月。 上辈子这个时候,苏雯也回来了。暗中撺掇着苏语嫣做了许多针对她的事情,后来她落水后,不知怎的,苏雯就开始避着她走了。 苏蕴想,应当是怕主母秋后算账,所以才不敢再作妖。 后来,她成亲后,苏雯也就跟着丈夫回了锦州。 但她后来听苏芩提起,在锦州的苏雯似乎犯了什么事,虽未被丈夫休弃,但却还是把她送到了另一个宅子。 她成亲的后四年,也没有见苏雯回来过。 苏蕴冷声道:“还请二姐姐注意些,这里是苏府,不是锦州陈府,若是闹出殴打姊妹的笑话,恐怕丢人的还是二姐姐你。” 苏雯方才惊讶了半会,但听到她这话,忽然“噗嗤”的笑出了声:“殴打姊妹?我?”又是讥讽的一笑,然后看向其他几个婢女,再看回苏蕴:“谁看到我殴打姐妹了?” 苏雯嘴巴一张一合,放缓语声的辱骂:“你不过是那不要脸爬自己姐夫床的贱人生下的小贱人,谁会相信你的话?” 苏蕴的眸色沉了沉,但并未发怒,而是道:“二姐姐张口闭口贱人,不知姐夫可知道?” 苏雯没把她当一回事,笑道:“有本事你去说呀。”话到最后,朝着苏蕴的脸蛋就摸去,被苏蕴抬手挡住了。 苏雯收回了手,似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拿起帕子擦了擦,再而轻笑:“怎么,连姐姐碰一下都不给了?还是说你也想学着你那下贱的小娘一样,爬你姐夫的床?若你想也不用废这么大的劲,我大可劝我夫君把你给纳为妾室。” 听到这,苏蕴低头轻笑。 苏雯见苏蕴忽然发笑,有些莫名:“你笑什么?” 苏蕴轻声道:“我笑二姐姐竟已经可悲到这个地步了,在婆家被婆母磋磨,婆母威胁二姐姐给丈夫纳妾室,二姐姐就回娘家怂恿妹妹给自己的丈夫做妾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真真可悲。” 苏雯一怔恍惚,面色怔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怎么知……”话语截然而至,温柔的眼神瞬间冷却了。 苏蕴这贱丫头是怎么知道她在婆家的事情的?! 苏蕴在心底大概算了时辰,觉得差不多了,抬起眼眸看向苏雯,轻声道:“二姐姐废这么大的劲,收买祖母院子的丫鬟骗我出来,不过就是想要泄在婆家受的气罢了,就这些事情,我哪能劳二姐姐亲自动手?” 说着便在苏雯疑惑的目光之下把自己的簪子取下,把发髻弄乱,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之下,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三指一弯,指甲往脸颊上重重一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白皙细嫩的脸没有破,但三道红痕却是异常的明显。 原本盯梢的婢女都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苏蕴,不知道她这是做什么。 指甲划出了三条痕迹,下一瞬又立刻把衣襟扯松。 苏雯似乎知道了她想做什么,瞳孔微缩,忙喊道:“快把她给我摁住,捂住她的嘴巴!” 听到这吩咐,便是连盯梢的婢女都赶过来对付那主仆二人。 苏雯瞪向苏蕴,不曾想她竟有这心计了。若是她高声喊叫,肯定会引来其他人。 苏雯狠戾地警告:“你若是敢喊,你小娘决然没有好日子过。” 苏芩与同一个母亲的七妹妹一块赶来的时候便听到了苏雯那句把人摁住,捂住嘴巴的话,二人的脚步猛地一顿,面面相觑,隐约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苏芩最快反应过来,忙吩咐婢女去前边把这事告诉主母,而她则和妹妹,还有三个婢女,快步朝着刚传来苏雯声音的地方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到了小刘氏颤颤发抖的声音:“你们对蕴儿做了什么?!” 随之发生的,与苏蕴所计划的没有任何的偏移。 就在方才,苏蕴走了一会后,何妈妈就去与小刘氏说:“老仆怎么觉得那女使怪怪的。” 坐着刺绣的小刘氏听到何妈妈的话,愣了愣,抬头看向她,问:“哪里怪了?” 何妈妈佯装回想了一番,然后说:“方才说老太太有事的时候,眼神闪躲,好似有些心虚,还催着姑娘快些过去。” 小刘氏又是一阵征愣,何妈妈继续嘀咕:“可除了老太太,总该不会是别人使唤老太太院子里的婢女来喊姑娘去别的什么地方吧?” 说完后,何妈妈看向小刘氏,见她神色恍惚,露出了担心,继续说道:“这要是真的有人使唤了老太太院里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刚回府的二姑娘了。” 听到这,小刘氏表情瞬间就变了,扔下针线就蓦地站了起来,朝着院子外匆匆走去。 何妈妈也赶紧跟了上去。 走了没多久,似乎就隐约听到了那苏雯说话的声音,小刘氏心底一慌,脚步更快了,脚步快而踉跄。 离得近了,才听到那句威胁“你若是敢喊,你小娘决然没有好日子过。”的话,小刘氏脸蓦地一白,慌忙跑过去,一转角就看见两个婢女正在摁着蕴儿,捂着她的嘴巴。 女儿的衣衫和发髻很是凌乱,没被捂住的脸颊上可清楚的看见非常惊心的红痕。 不久前还在庆幸女儿没有被欺负的刘小娘,在看到这一慕的时候,心都凉了半载。 “你们做什么!?”大声怒喊道,想冲上去把自己的女儿救出来。 可小刘氏身旁的何妈妈哪敢让她上去,按照姑娘交代过的,连忙拦住了小刘氏。 那苏雯完全没料到小刘氏会出现,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现在若是被旁人看到了,有理也说不清,所以怕小刘氏喊来其他人,怒声威胁:“你敢喊,信不信我给你女儿两个巴掌?!” 在小刘氏母女面前,苏雯把文雅端庄的伪装全卸下,把心底最黑暗的一面显示了出来。 小刘氏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儿被这么欺负,素来软弱的性子都被激得强硬了起来,怒瞪着苏雯:“你敢伤蕴儿,我就与你拼命!” 小刘氏的那双眼里边满是愤怒,看得苏雯有一瞬间生出了几分怵意,但一想到小刘氏做出来的下作事,冷嗤了一声:“你们母女俩都是一样的货色,老的算计亲姐姐,小的也来算计我,真是好本事呀。” 说着,走到了苏蕴的前面。想到差些就被苏蕴这个贱丫头给算计了,心中火气上涌,冷沉着脸,伸出手就是在苏蕴额头的位置甩了一把。 这画面恰好被苏芩姐妹二人看见了。 苏雯目光触及到面色惊恐的苏芩苏芸,脸色一变。 猛然收回了手,忙与她们解释道:“不是你们看到的这样子的。” 苏芩用可怖的眼神看着苏雯,心道她又不瞎。 苏芩在小的时候,是知道这二姐姐素来爱为难苏蕴,可那时与苏蕴的姊妹关系也不深,更怕二姐姐欺负到自己的头上来,所以一直没敢说出来,长大了些后,才隐隐后悔没帮忙。 而且她是知道二姐姐欺负苏蕴,但也却不知道“欺负”的手段这么可怕。 苏蕴挣脱开捂着她嘴唇的手,眼眶通红的朝着苏芩泣声求助:“五姐姐,救我!” 苏芩看了眼苏蕴,颤抖的声音与苏雯道:“这、这是苏府,二姐姐你这样做,传出去不好听,你赶紧让婢女把……” 话还没说完,小刘氏趁着何妈妈不察,挣脱开身,忙扑上钳制苏蕴的两个婢女。 苏蕴也怕两个女婢伤了小娘,也开始用蛮劲挣扎。 两个婢女因忽然出现了其他人,心中一慌。时下也不知该继续抓着人,而是把人放开,所以倒是给了母女二人和何妈妈机会。 不消片刻,苏蕴便挣脱了开来,那边被两个婢女拦着的初意也挣脱了,忙跑了过来,和何妈妈一起护住母女二人。 小刘氏看着女儿脸上那处红凸了起来的指甲痕,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停留在了划痕上方,一瞬间潸然泪下。 苏蕴的肌肤是微微用力掐一下都能留下淤青的肤质,更别说她还对自己下了狠手,没小半月,痕迹根本不可能全消。 再加上她发髻凌乱,衣襟也被扯得乱糟糟的,俨然一副被欺负得惨烈模样。 此情此景,任谁都觉得是苏雯欺负了苏蕴。 苏雯几乎一口牙都要咬碎了,不成想曾经只会忍气吞声的兔子也会反咬人了。 小刘氏抱住了苏蕴,哭道:“都是小娘太没用了,才会让你被人欺负……” 苏蕴埋在小娘的怀中,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这种法子反击苏雯,同时也是狠下心来逼一逼小娘。 但听到小娘的哭声,有些不忍心。但知道若是不狠,小娘一辈子都只会躲在小院的几分地不敢出来。 小小的一个转角,挤了十几个人。 苏雯担心别人来,然后与苏芩苏芸道:“六丫头脸上的痕迹是她自己挠的,就是发髻和衣裳都是她自己弄乱的,与我无关。我不过是来给她送个礼而已,也不知道她存了什么陷害我的心思,我现在就去与母亲说道说道。” 说着,带着婢女正要离开,可却是被苏芩带来的人堵在了巷口。 苏雯随即挑眉:“你们俩这是要做什么?” 苏芸才十一二岁,看到方才的一幕,早已经被吓傻了。要不是被自家姐姐扯着不让走,她早就脚底抹油跑了。 苏芩道:“二姐姐你打了人,不能就这么走了。” 听到这话,苏雯瞬间就恼了:“你们没来前,我连碰都没碰她一下,时下她脸上的痕迹都是她自己抓的。”说到这,她指着苏蕴道:“我便是动手,也不能直接朝着她的脸上动手呀,那不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吗?!” 苏芩了解苏媛,也知道苏雯,所以压根就不信苏雯的辩解。 她难得硬气了起来,道:“反正就是不能走。” 她没提她已经让人去喊主母了,若说了,苏雯只会走得更快。 “那你想我怎么样?就是到了母亲跟前,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苏雯急了,可是硬着头皮镇定 * 后边院子发生的闹心事尚未传到前院。 因昨晚侯府就让人送来了帖子,说今日会过来,所以苏尚书也在府中。 顾府夫妇与顾时行是在苏雯回来的半个时辰后到的。 顾侯不喜说笑,可苏尚书却是与他自小一块长大,几十年的交情了,很是聊得来。 而柳大娘子想要把女儿嫁进侯府,故而也陪着笑脸与那不怎么笑,端庄得可说得上木讷的顾夫人说话。 顾时行是自动提出陪着双亲来苏府的,面色平淡地扫了一眼厅中一同坐着说话的苏家二姑爷,心思微微沉了下来。 苏家二姑娘看来是回来了。 上辈子,苏蕴曾被她欺负,还是顾时行无意间发现的。 从而提醒了苏长清,让他去告诫苏家二姑爷,再怎么样,苏家六姑娘将来还是忠毅侯府的世子娘子,容不得旁人欺辱。 但估摸着苏长清提醒了,而苏家二姑爷大概是极为相信自己的妻子,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与自己的妻子提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下,苏雯竟变本加厉,怂恿了苏语嫣把人推入水中。 顾时行便亲自寻了苏家二姑爷,把话说得很明白——你妻子害我未婚妻,我会如实上报,往后你的仕途如何,你记住,皆是因受你妻子所累。 苏家二姑爷辩解自己的妻子端庄贤淑,定是被人陷害的。 顾时行并未与他过多纠缠,直接让他回去与自己的妻子对峙。 之后苏蕴待嫁之时,再也没有被为难过。而一成亲后,苏家二姑爷就匆匆带着苏雯回了锦州。 原本差不多可定升迁道富庶之地做通判的苏家二姑爷,最后却是没成。询问之下,才知是其妻德行败坏,他不加以管束,让其残害妻妹之事,他也有责任。 夫妻间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也无处说理。 顾时行从苏家二姑爷身上收回了目光,随而起了身,与父亲还有苏尚书说了声去寻长清后,就出了厅子。 顾夫人听说儿子要去寻长清,下意识地就往他看去,看着他从厅中出去了。 顾时行从厅中出来,已经行到了抄手回廊之下。 正准备去苏长清的院子,就见有婢女神色匆匆地跑进了庭院中,与院中柳大娘子的婢女低声说了些话,只见那婢女脸色一变,而后快步地走入了厅中。 顾时行狭长的黑眸微眯,心下生出了几分怀疑,怀疑是苏家二姑娘去寻苏蕴麻烦了。 这么一想,看着婢女进厅中之际,面色沉静的吩咐墨台:“立刻去苏六姑娘的小院看看,别让旁人发现,后面恐会来人,记得躲好,什么都别问,快去。” 墨台闻言,也不问,转身就快步走出了院子。 柳大娘子正欲顾夫人说着话,忽然婢女凑过来说了几句话,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了眼苏家二姑爷。 收回目光后,脸色一如既往,带着笑意与顾夫人道:“后边有些杂事需要我去处理,我先失陪一下,一会再回来。” 顾夫人点了点头:“你且去忙吧,我在院子走一走就成。” 柳大娘子站了起来,颔了颔首,随即转身出了院子。 约莫心里想着旁的,并未见到还站在抄手游廊下的顾时行,只沉着脸色走出了院子。 走出了院子,吩咐方才婢女:“这件事莫要给侯府的人知道,更不能让二姑爷知道,赶紧叫上几个人,与我一块去。” 婢女应声,匆匆去喊了人。 顾时行看着人走了,才快步走去寻苏长清。 若是真是苏蕴背为难了,他非苏府人,不好相帮,而能帮苏蕴的人,就属苏长清了。 * 而往苏六姑娘的小院而去的墨台,还未到拐弯处就听到了争吵声,快步走去贴在墙角下偷听,便听到一道陌生的女声委屈地说:“感情你们一个两个就是欺负我这个外嫁女,欺负我嫁了出去,不是自家人了。” 而后是苏家五姑娘的声音:“二姐姐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再说一次,从小到大都是谁欺负谁?我们怎么敢欺负你?你一有不顺心的,哪次不是在母亲和父亲面前哭得可怜,说是旁人欺负了你,可到底是谁欺负谁,我们心里都清楚得很!” “你如今把六妹妹打成这样了,还硬是要说六妹妹自己打的自己,我们眼又没瞎!” 墨台听到了苏六姑娘被打了,脸色一凛,正想着回去告诉自家世子的时候,听到了有细微急促脚步声传来。 知道是有人来了,看了眼左右两边偏高的倒座房,暗暗地咽了一口唾沫。 暗道——世子,你真真太看得起小的了! 咬了咬牙后,往后退到了墙角处,随之几步快跑,左右两边墙壁一踩,攀上了屋顶之上,而后赶紧趴了下来。 好在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在争吵上,并未太过留意他不小心发出的小声响。 在墨台这个位置,可看到拐角那一小块空地发生的事情,也可看到面色沉沉的苏家主母带着一行下人往这边赶来。 当年之事 当年之事 苏雯已经不想与那说不清的苏芩再说什么了, 冷声道:“你给我让开,我是通判娘子, 我又是你的姐姐, 你有什么资格可拦我?” 苏芩许是刚刚是因六妹妹红着眼眶,可怜的朝着她求救而来了勇气,所以即便心底有几分怕, 但也还是与小心眼的二姐正面刚上了。 这二姐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明明是她欺负了人, 现在还反过来倒打一耙,哪来的脸?! “你与六妹妹道歉, 我就让开。”苏芩知晓主母一定会过来的, 所以在拖延时间。 毕竟像苏雯这样心比天高, 自命不凡的, 让她低头道歉那是不可能的。 苏雯指了指苏蕴, 反问:“要我与她道歉?” 停了一下后, 讥讽一笑:一字一顿的道:“不—可—能。” 苏雯说完这话后,彻底没了耐心。继续留在这里,若是再有旁人来, 真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她用力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苏芩, 朝着自个身后的婢女道:“还不快把她们给我拉开。我是通判娘子, 不能白白被她们冤枉了。” 话音一落, 忽然有人接口道:“通判娘子好大的威风呀, 这威风到回自己娘家来欺负姊妹了。” 所有人听到这声音都愣怔了一下,但随之都反应了过来是谁的声音, 脸色各不相同。 苏蕴拿着帕子捂住脸, 埋在小娘怀中轻泣着。她知道来人是主母的时候, 心底没有太大的意外。 外嫁的女儿,回娘家殴打姊妹, 打的不是姊妹,是娘家的脸,是当家主母的脸。 若是让外人知道苏家出去的女儿表面装得贤良淑德,暗地里却殴打姊妹,往后让苏家的姑娘怎么嫁人? 苏雯惊愕地抬起头,便看到了出现在苏芩姐妹还有几个婢女身后的苏家主母,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慌之色。 苏芩苏芸姐妹二人,与几个婢女都忙往两旁站去,让开了道。 柳大娘子脸色黑沉,冷冰冰地看了一眼苏雯,再而扫了一圈后,目光最终落在苏蕴身上。 苏蕴捂着脸颊从小刘氏怀中出来。双目通红,眼泪盈眶,衣衫发髻都被扯得凌乱,看着就好像是被人摁着打了一顿。 柳大娘子看到苏蕴的模样,脸色更黑了,问:“脸怎么了?” 苏蕴微微咬唇,遂拿开了手,红痕也就露了出来,脸颊竟比方才还红肿了。三条被指甲划伤的划痕虽然没有破皮,但隐隐像是堵了血瘀,又红又紫。 在苏蕴那白皙的脸上出现这么显眼划痕,说是触目惊心也不为过。 屋顶上的墨台远远看去,依旧能看清苏六姑娘脸上的瘀痕,惊得暗暗倒抽了一口气。 这下手也太狠了! 苏雯看着苏蕴脸上的划痕,心下一阵错愕——贱丫头自己划伤的能有多重的力道,怎么就在这短短时间之内就红肿成这个样子了?! 苏雯只是愣怔了一瞬,但随即反应过来了,现在不是在意贱丫头那瘀痕的时候,首要的事怎么解释时下的情况。 可现在的情况却让百口莫辩。 苏雯忐忑看向柳大娘子,声音微颤的解释:“不是母亲你所想的那样的,我没有……” “闭嘴。”柳大娘子沉声一喝,眼神凛冽的扫了苏雯一眼。 苏雯顿时不敢再说话。 柳大娘子收回目光,环视半圈,厉声道:“今日之事,谁若是敢传半句出去,下人乱棍打死。”说着看了眼苏芩姊妹二人:“主子另做处罚。” 每个人听到这话,都胆战心惊的。 苏雯听到这话,琢磨一下,明白了柳大娘子的意思。意思是不会把这事外传,也不会告诉她夫家的人。 明白了是这意思后,心里头顿时松了一口气。可随即恼火涌上心头,她分明什么都还没做,就被泼了这么大的一盆脏水,她不可能就这么放过这贱丫头的。 想到这,苏雯冷冷的睨了一眼苏蕴。 苏蕴触及到她的目光,吓得肩膀一缩,身子微微发颤,俨然一副心有余悸,惶恐不安的可怜样。 苏雯:…… 感情两年不见,这贱丫头浑身上下都是戏了! 柳大娘子把这幕收入眼底,心下一沉,冷沉着声音喊了声“二丫头”。 苏雯被点了名字,蓦地一个激灵,连忙低下了头,乖顺得好似她本该就是这种性子。 但这里是苏府,而非陈府,苏雯从小就养在柳大娘子的院子里头,她是个什么样的德行,柳大娘子能不知道? 因前边还有贵客,柳大娘子不能久留,冷声道:“全都到我院子去,下人候在院外,主子们在厅子等我!” 然后吩咐自己带来的婢女:“一会到厅中,寻凉药给六姑娘敷脸。” 说完后,警告地看了一眼苏雯。随后收回目光,转身离开转角。 来时步子气势汹汹。走的时候,步子也挟风而去,可见因这事,她有多生气。 柳大娘子带来了八个婢女。其中两个婢女跟着她回去了,余下则留下盯着其他人。 一是为了以防这事闹大,二则是避免她们再次闹起来。 在主母离开之际,初意赶忙给姑娘整理衣服和发髻。 但很巧妙的只整理好了衣襟,发髻依旧带着些许的凌乱,给主子整理好衣襟后,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 而后一群人从另外一条没什么人走的巷子去主母的院子。 等人全走了,墨台才从屋顶上轻跃了下来。 因觉着世子现在应该再苏大公子的院子里,想都没想就往清尘苑而去。 * 此时顾时行与苏长清坐在棋盘前。棋盘上的棋子下得乱七八糟,就好像是在随便摆弄棋子。 苏长清随便放了一颗棋子,纳闷道:“你怎就觉得我二妹妹会欺负六妹妹?” 顾时行把一颗棋子夹在两指之中,垂眸漠声道:“你那二妹妹面相不好。” 苏长清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哎,你这话什么意思?那六妹妹是我妹妹,可二妹妹也是我的妹妹,你可不能因为喜欢我六妹妹就这么厚此薄彼。” 顾时行略一抬眸,看向他:“若真如我所说,你不能偏帮,只可帮理不帮亲,可否?” 苏长清没注意他还没下子,又拿了一颗子放在棋盘上,应道:“自然,便都是我的妹妹,我也是只帮有理的。” 顾时行点头,然后放下棋子,淡淡地说:“你的棋子比我的多了三颗。” 苏长清一愣,忙低下头细数了一下,果然是多了三颗,便把两颗拿了起来。 拿起来后才反应过来:“我们不是随便下的么,还在意这做什么?” 顾时行把指中的棋子放到棋盘上,缓声道:“有人过来了。” 闻言,苏长清往旁看去,只见是母亲身边的婢女缓缓走了进来,停在了有半丈高的廊台之下,微微一福身,道:“公子,世子,侯爷和侯夫人要离去了,让奴婢来请世子过去。” 顾时行头也不抬,似乎在认真端详着如何下下一步棋,面色淡然的道:“你便与我父亲母亲说,我与苏大公子正在下棋,就不与他们再去他处了。” “是。”婢女应了一声就退出了院子。 苏长清看着顾时行那没有半点说谎的痕迹,嘴角微抽:“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么?” 顾时行转回视线暼了他一眼,更正他:“我只是在寺庙住了十年而已。” “十年?而已?那给你授业的方丈知不知道他的小徒弟说谎说得比说真话还溜?” 顾时行漠声道:“你今日的话似乎格外多。” “啧,被人戳中心思了就让人闭嘴。”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怼着对方的时候,墨台神色匆匆地快步走进了院中。 墨台上了廊台,脱下鞋子快步走了过来,目光复杂的看了眼苏长清后,才与自家世子说道:“苏家二姑娘打了苏六姑娘。” 顾时行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遭的气场瞬间冷却了下来,冷声问:“伤了吗?” 墨台也带了几分气愤:“伤了呀,那二姑娘果然是个心黑的,苏六姑娘的半边脸都红肿了,且一身狼狈,就好似被几个人摁着打了一顿。” “我去的时候苏家刘二小娘正抱着苏六姑娘在哭,而苏五姑娘与那苏二姑娘据理力争让其道歉,但苏二姑娘不肯,还反咬是苏六姑娘自己动的手。” 听到这,原本面色冷沉的顾时行,眉梢不着痕迹的挑了一下:“脸伤了?” 墨台点头,愤懑道:“下手是真的狠,就好似要苏六姑娘毁容一样,真真歹毒。” 听到墨台说苏雯反咬是苏蕴自己伤的脸,诬陷在了她的头上,顾时行愣怔了一下,心中细思片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阴沉的脸色也就淡了些许。 可随即想到她竟然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不禁再度紧蹙眉头。 苏蕴与他一样回来了,自是知道上辈子苏雯所作所为,肯定也会有所戒备,或是反击。 顾时行转头看向苏长清,只见他脸上带着震惊之色,似乎还没从素来温柔娴淑的二妹妹殴打六妹妹的事情中反应过来。 顾时行让他缓了半晌后,才开口:“我希望你能帮帮你六妹妹和她小娘,我虽不甚了解苏府刘二小娘,但也隐约知道些,她性子太过软弱,护不了你六妹妹,或许你六妹妹幼年的时候也受过不少的苦。” 苏长清抬起头看向顾时行,微微蹙眉。 顾时行继而道:“关于你苏府刘二小娘的事,我因想娶你六妹妹,也从中调查了,所以关于她的事,我也是知道写的。刘二小娘做了那等事,肯定是为了荣华富贵。” 苏长清问:“你想说什么?” 顾时行分析道:“我想说的是,既然是为了荣华富贵,可为何一生下孩子就搬去那个地方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着如此清贫的日子?且一过就是十几年。” 顾时行叹了一口气,继而道:“以我在大理寺当了这些年的司直来看,那刘二小娘极有可能是被陷害的。若是被陷害的,我希望你能帮你六妹妹的小娘还一个公道,也要让苏六姑娘能不再受流言蜚语所扰。” 沉默许久的苏长清不知是信了几分他的话,只呼出了一口浊气,问:“你为我六妹妹筹划这么多,真的就是只有几分喜欢吗?” 顾时行默了一下,与他如实道:“我对旁人没有太多感情,便是几分喜欢,你应该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苏长清知道,几分喜欢就意味着非六妹妹不可了。 顾时行对很多事物都没有太过执着,看着像是清心寡欲,但其实那是因为他不在意,可要也可不要。可但凡他有几分喜欢的,他便会比常人都执着。 苏长清没有在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 墨台赶紧道:“我听苏家大娘子吩咐她们先去主宅的院子候着。” 苏长清点头“嗯”了一声,从顾时行身旁走过之际,顾时行轻缓开口:“此事要解决彻底,最好苏伯父也在。” 苏长清脚步一顿,侧过头看向顾时行,沉思不语。 顾时行指腹微微摩挲着白棋,低着头,语调徐缓:“自然,还了你六妹妹小娘一个公道,很有可能另外一个人就会牵扯进来。如此就看你是要昧着良心当做无事发生,事不关己,还是决定探寻事情的真相了。” 苏长清没有再说话,而是抬起步子朝着廊下迈去。 人走了,墨台看了眼脸色平静了许多的世子,不免好奇道:“世子你怎么不着急了?” 顾时行转头朝着月门望去,望向苏长清渐行渐远的背影,淡淡道:“我能帮的,就是让长清站在她那边,让长清把沈大人引过去,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苏六姑娘她自己,她能解决的。” 说罢,低下头,把棋盘上横七竖八的白字黑子分别拾起,放入棋罐中。 墨台看向自家世子,心底纳闷。 他已经不是一次有这种错觉了——世子总是很相信苏六姑娘,也好像很了解苏六姑娘,好似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 顾侯夫妇因还要去别的地方,也就没留在苏府用饭。 苏尚书直说兄弟俩没好好小酌几杯了,极力挽劝。 顾侯只好说等晚上回转的时候到苏府再喝苏尚书痛饮。 苏尚书才作罢,没有继续挽留。 而差去喊顾时行的下人也从清尘苑回来了,说:“世子正在与大公子下棋,说不与侯爷和侯夫人去其他地方了。” 顾侯夫妇也就没有再等儿子,径自出了苏府。 送走了夫妇二人,苏府翁婿二人则继续闲聊,柳大娘子则是不动声色的先行回院子去了。 那大刘氏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赶到了主母的院子,碰巧遇上了刚回到院子的柳大娘子。 大刘氏长得温婉秀美,一身素色打扮更显得温婉。可虽保养得好,但眉角也隐约有几分细微的皱纹,还有了两分老态。 柳大娘子看到她,冷笑了一声:“你来了正好,好看看你生了个什么样的女儿。” 大刘氏听到这话,心底隐约知道可能是女儿欺负那对母女被人撞见了。 到底是心思深沉的,便是猜到了这个可能,也不显焦急,反而是露出了几分娇弱:“雯儿素来听话,她肯定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的?” 柳大娘子冷冷一哂,不再理会她,径自走入了院中,大刘氏跟在身后进去了,但婢女却是被拦了下来,不让进。 感觉到了非比寻常气息的大刘氏走入了院中,才发现院子外边都是下人,院子中央有女儿的婢女,有小破院的两个下人,还有苏芩苏芸的近身婢女。 不动神色的猜想女儿这次定然是把事情给闹大了。想到这,暗恼女儿不谨慎,留下了烂摊子给她收拾。 走到正厅门外,门推开了,大刘氏跟在柳大娘子的身后进了厅子。 厅中的人分成了两拨而站。 苏雯自己站一边。而苏芩苏芸,以及苏蕴和小刘氏则站在另外一边。 苏雯原本忐忑的心,在看到自己小娘后,顿时安定了不少。 只要有小娘在,她就不会有事。 大刘氏看到苏蕴红肿了的半张脸,心底一沉。伤人不伤脸,雯儿怎就忘记了她的嘱咐?! 柳大娘子在上座坐了下来,冷冷的扫了一眼厅中站着的所有人后,才沉声开口:“到底怎么回事?谁向说?” 苏雯怕自己被冤枉,便抢先一步上前一步,开口道:“我本想送及笄礼去给六妹妹,可在巷子的时候就遇上了,还没说话,六妹妹就自己划了自己的脸,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她……” “二姐姐向来不喜六妹妹,怎就亲自去送礼了,且怎么不见给我送来,我可记得二姐姐说了是给我和六妹两人准备了礼物。”因有主母在,苏芩一点都不害怕苏雯,所以打断了她的话。 一旁的小苏芸也小声得道:“我们去到的时候,听到了二姐姐让人摁住六姐姐,捂住六姐姐的嘴巴,威胁她敢喊,就报复她小娘,而且我们也看到了她打了六姐姐的头。” 听到姊妹二妹的话,苏雯只差没一口血喷了出来,指着她们道:“你们压根就没看到前边发生的事情就以偏概全,信口雌黄的诬陷我。” “你闭嘴!”柳大娘子呵斥了一声苏雯,冷声道:“你一个外嫁女,跑回娘家闹事,是想让谁出丑,还是想打谁的脸?打我和你父亲的脸吗?!” 苏雯惶恐的低下头:“女儿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呢!” 柳大娘子厉声讽刺后,眼神冷冽的扫了眼大刘氏,再而看向脸颊上了凉药,却还是没有消肿的苏蕴:“你先说。” 苏蕴眼神含泪,轻抽了一声,抽抽噎噎的道:“就在两刻前,祖母院子的一个女使来寻,说是祖母让我过去,我也就过去了。可不成想没走多久,就看见二姐姐坐在巷中的石桌等着了。” 说到这,苏蕴指了苏雯的一个婢女:“我就见她给了一颗金豆子那祖母院子的女使。” 柳大娘子听到这,眉头皱起,问:“可记得那女使是谁?” 苏蕴轻抽噎了一下,道:“是喜儿。” 柳大娘子看向自己的两个婢女:“你们去老太太的院子,与老太太大概提一下,然后把那喜儿押来。” 听到这话的苏雯心里慌了,忙道:“母亲,你可不能听六妹妹的一面之词呀!” “一面之词?”柳大娘子冷笑:“如今是谁在说一面之词?” 现在可是有七个人指证了她,她哪来的脸说别人说的是一面之词?! 大刘氏柔声道:“主母,这事或许真的不是雯儿的错呢?雯儿是自幼跟在主母身边长大的,她得主母细心教导,怎可能有这么歹毒的心思去害自己的姊妹?” 这话给柳大娘子戴了帽子,若是苏雯真的打了人,那就是主母教养出了问题。要不然就是说小刘氏是什么样的人,就教出了什么样的女儿,毕竟从十岁后,苏蕴就被送回道小刘氏身边,那也算是小刘氏在教养了。 苏雯听到自己小娘的话,继而配合的看向主母,委屈地道:“母亲,我真没有打六妹妹,或许我没出嫁的时候对六妹妹多有为难,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如今都嫁人了,我若是还做出这种事情来,我难道不怕夫家看不起我吗?更别说还是打在了六妹妹的脸上,我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话到最后,垂了泪,委屈可怜的道:“我好心送去及笄礼欲和好,怎么也没想到六妹妹会这么冤枉我。” 母女二人唱着双簧,好似可怜的真的是她们,可厅子里的人又不瞎,怎会因她们几句话就信了? 苏蕴用帕子擦了擦一双眼的眼尾,眼睛就更红了,泪水如珠落下,幽怨的往苏雯看去。 几息之后,哭诉道:“二姐姐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话,你说你出嫁后就想通了,可在你成婚的第一年和第二年回来,都会让婢女抓着我,再用力掐得我两条手臂都青紫了整整一个月,还用藤条打得我的小腿肚都是瘀痕,更是威胁我,我若是说出去了,你就把我小娘的事情满金都的传。” 听到苏蕴的话,厅中的人面色各异,多为震惊不已。 苏雯又怒又伤心的道:“六妹妹,你、你为何要这么诬陷我?” 苏蕴擦去眼尾的眼泪,眼神坚定的看着苏雯,义正严词的逼问:“二姐姐你敢以你以后的子嗣发誓说你没做过这些事情?” 那边的苏雯一愣,怒瞪苏蕴。 她自然是不敢发誓的。几次流产和女儿夭折,她怎么敢发誓? 苏雯不敢发誓,所以避重就轻的抬手指向苏蕴,痛心疾首的控诉:“我数次痛失孩儿,可六妹妹你时下却是拿子嗣问题来揭我伤疤,在我伤口上撒盐吗,你怎么就这么狠毒?!” 一旁紧紧紧握拳的小刘氏听到了自己女儿的话,用力咬住了嘴唇,泪如如下。 她回想起来了,苏雯回来后没几日,蕴儿就说手疼脚疼,但却不让她看,只关着房门不肯出来,躺在床上躺了好些天。 回想到这,小刘氏的嘴唇都咬出了血,指甲陷入了手心之中,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那边的大刘氏怕女儿还不够沉稳,也怕主母看出端倪,大刘氏忙道:“六姑娘,蕴儿小产过,女儿也夭折过。雯儿没做过这件事,也不敢发誓呀,且不说你话里有几分真,可你用子嗣问题来为难雯儿,是不是过于恶毒了?” “恶毒吗?” 忽然有一道颤抖却带着愤怒的声音响起,旁人都愣了一下,朝着小刘氏望去。 只见小刘氏抬起了头,通红的眼眸,满脸的眼泪,嘴唇也隐约有血丝,像是咬破的。 苏蕴看到小娘这模样,心有些不忍。 她暗中用力的捏着帕子,告诫自己若是不继续装下去,就前功尽弃了。 大刘氏也是一愣,待看到自己妹妹眼里的恨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那妹妹却是抢先了一步。 “姐姐呀,比恶毒,还有谁比你更恶毒?为了不让我嫁给宋家大郎,为了不让我做官娘子,你……” 大刘氏立即打断了她的话:“姐妹一场,你莫要恶毒的在这里败坏我的名声,是你自己说宋家大郎便是进士,也没有什么前途,若不是对我们刘家有恩,你肯定不会嫁的。” “姐姐,你怎么就不敢让我说完?”话语一顿,小刘氏脸上还有泪水,但却笑得嘲讽:“本来我为了蕴儿,不打算把这事情说出来。可如今你的女儿如此折辱我的蕴儿,你可有想过我会不会发疯的把这件事说出来?” 听到这话,大家伙的脸色都变得复杂了起来,好似没想过姐妹二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柳大娘子微微眯起了眼眸,看到姊妹二人互相争斗,气焰忽然就消了许多。 她早已经看不过大刘氏的为人了,但奈何她装得太温柔娴熟,有时候丈夫也会偏向她,如今有了她的把柄,自然不会放过。 柳大娘子开口道:“大刘氏你且听听小刘氏怎么说,若是她敢诬陷你,泼你脏水,我就给你讨公道。” 柳大娘子的话一出,小刘氏什么都不顾了,看着大刘氏就怒声道:“当年你故意送你的衣裳给我换上,再在晚膳的时候劝我吃了两碗的酒酿丸子。膳后与我到院子散步,可还没走几步,就有婢女过来与你说了两句话,你就说有事要出去一趟。若不是你让婢女把酒劲上来的我扶进了你的房中,只留一盏昏暗的小灯,大人又怎么会把我错认成了你!” 小刘氏的话一落,厅子的门蓦地被人从外用力推开了,还未从小刘氏的话回过神来的众人朝着门口望去,在看到一脸阴沉的苏尚书,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苏尚书环视了一圈,看了眼小刘氏,再看了眼大刘氏,从外走近。 身后还跟着一个苏长清,苏长清进来后,喊了苏芩苏芸:“四妹妹七妹妹,你们且先出去。” 姊妹二人愣怔了一下,但随即反应了过来,忙紧绷着身子,低着头朝着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苏长清拉住了苏芸,与她们温声道:“今日在这里听到的所有话,都不能告诉别人,知道吗?” 姊妹二人抬起头看了眼脸色铁青的父亲,不约而同的觉得心里发慌,忙不迭地点头,苏芸小声的应:“知道。” 苏长清“嗯”了一声,让她们出去了,再而把门给关上,脸上的温色也不再。 离府养病 离府养病 苏蕴原想着让母亲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再借主母之手来对付大刘氏,全然没有料到兄长和父亲会出现在这里。 苏家家主坐在厅中的位上, 许是威严太甚, 大家伙都敛气屏息,不敢大喘气。 苏雯方才在看到自己父亲的那一瞬间,脸色顿时煞白。 苏尚书因大刘氏性子温和, 柔顺又端庄, 多有几分偏心。但对于子女,却是全数交由妻子来管教, 除却对嫡长子的教导外, 他并不算是个称职的父亲。 苏尚书方才正叮咛女婿在金都之际, 好好的拓宽人脉, 好为将来升入京官做准备。 这时嫡长子走了进来, 说要与父亲说几句话, 让庶弟苏隽先陪他的姐夫,然后父子俩就从屋中出来了。 出了屋子,苏尚书便从儿子的口中听到了二女儿殴打了六女儿的事情。 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沉声问:“确有此事?” 苏长清点头:“母亲已经在院子中处理了。” 苏尚书眉头紧蹙了起来, 问:“六丫头现在怎样了?” 苏长清脸色严肃:“现在只听说被二妹妹弄伤了半边脸。” 苏尚书紧抿着唇, 眼中有怒意涌现, 随而往厅中看了一眼, 道:“这事不能让你妹夫知道。” 苏长清再而点头:“儿子明白。” 这事不能让旁人知道,不是因包庇苏雯, 而是对苏府四个未出阁的姑娘都有很大的影响。 苏尚书随即想到后宅的事情, 妻子也在处理了, 他去不去倒是没有什么区别。而儿子来寻他,应当不止因这一件事。 想到这, 苏尚书道:“你母亲已经在处理了。你来寻我,不只是因为这件事吧?” 苏长清呼了一口气:“我希望父亲去听一听二妹妹为什么会如此欺负六妹妹。” 苏尚书听到儿子的话,露出了几分疑惑,但还没有说旁的,而是直接抬脚回主院。 父子二人到了主院的厅外,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在外听着里边的谈话。 他们是从苏蕴哭诉自己从苏雯出嫁后,苏雯两次归家后对她欺凌那处开始听起的。 听到她说自己每次都被苏雯虐打,苏长清顿时愣怔了,面上闪过了震惊之色。 苏尚书眯起了双眼,似乎在思考着六女儿话里边的真实性。 直到听到小刘氏提起了十六七年前的事情,苏尚书才变了脸色。 苏长清也听到了那些话,再而看了眼黑了脸的父亲。这么多年了,小刘氏不争不抢,父亲怎么可能没察觉出来半点端倪? 或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苏长清暗暗地吐了一口气。 若是他真的如顾时行所说的,昧着良心当做无事发生,事不关己,那么在这苏府就真的没有人帮着她们母女了。 待进到厅中,关上厅门看到六妹妹的脸颊时,苏长清是真的怒了,目光冷冷扫了一眼苏雯。 苏雯成了众矢之的,感觉到嫡兄和父亲都想在她身上扫过,是彻底的慌了。 苏尚书从苏雯的身上扫过,看向大刘氏,最后停在小刘氏的身上。 小刘氏很怕自己的丈夫,怕了十几年了,可如今她的蕴儿都被欺负成这样了,她还怕什么?! 红着眼挂着眼泪,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在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的时候,小刘氏一改往常懦弱的性子,再次开了口:“当年的事情就是我方才说的那样,我压根就没做过什么下作的事情!” 苏尚书脸色深沉,也不知信还是没信,只是目光再看回大刘氏。 大刘氏到底装了那么多年了,自然不会轻易露怯。只是红了眼,委屈地看向小刘氏:“妹妹,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我自问为了父亲,为了你,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还要这么的诬陷我?” 苏蕴从小娘说的事情中回过了神,看向了大刘氏,觉得恶心。 小娘原本美好的这一生,竟就这么被她毁了。 因为什么? 是因为嫉妒吗?不想自己为妾,而自己的亲妹妹为官娘子,所以用了这种手段? 可用来陷害自己妹妹的男人,为什么偏是自己的丈夫? 不管为妻为妾,只要心底对丈夫有感情的,就不会想让旁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 是大刘氏心底没有父亲么? 苏蕴又看向座上的父亲。他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大刘氏所作所为和小娘是被冤枉的事? 小刘氏哭着哭着又笑了,似乎被刺激得有些情绪失控了:“为什么?姐姐你真想要我把你的丑事说出来吗?” 看到母亲这样,苏蕴忙握住了她的手,安抚她。 小刘氏看向自己的女儿,眼泪盛满了眼眶,脸上也有愧疚。 “我只在意我的蕴儿相不相信,别人相不相信已经不重要了。” 苏蕴轻点头:“我信小娘。” 那边的大刘氏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小刘氏手上有自己的什么把柄。 小刘氏听到了女儿的话,脸上多了两分释然的笑。转头看向继续道:“我想了很久很久,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陷害我。你素来心比天高,想嫁入好人家为正妻,可为了救父亲,你只能委身入苏府做良家妾,你心中便是有怨,也不至于害我如此,可后来我想明白了。”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乃至大刘氏狐疑的目光之下,小刘氏再度开口:“我怕牵连到蕴儿,也因我和父亲那些年都是靠你的救济才活下来,所以一直忍着没把当年的事说出来。而另外一事,说出来后会让你拿别的事情来威胁我,再让我和蕴儿站在风口浪尖上,可如今蕴儿因我都被欺负成这样了,我还怕什么?大不了就是被赶出苏府。” 大刘氏隐约知道了些什么,心头猛然一跳,继而委屈道:“妹妹你若是要诬陷我,我定然也不会默不吭声的,我为你保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我也会说出来的,而你在我哪里的东西,我也会拿出来给大家看看,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小刘氏似已然不惧她的威胁了,直接道:“你说的若是大人曾把我错认成你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写给宋家大郎的信,我承认。” 小刘氏的话,让人暗暗的抽了一口气,露出了震惊之色。 苏蕴心底虽也惊讶,但她还是紧紧握住了小娘的手。 小刘氏因女儿握着自己的手,心中的勇气不成泄下,她再而道:“信上,我把在苏府发生的事情说了,道他若不介意我就继续嫁他。可我等了几个月都没等到他的回信,等来的却是你让人告诉我,他要成亲的消息,我那时才彻底死心了,认命了。可就在我生下蕴儿后,你拿出信件威胁我,我若是与你争宠,你便把这信拿出来,届时大人乃至所有人都会怀疑蕴儿的身世。” 说到这,她笑了笑:“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的信根本就没送出去过,而你不过是因我要嫁给你曾经喜欢过的人,又能做官娘子,所以才会陷害我。” 起初她不觉,可是回想那些年的细节,隐约感觉出来了。 大刘氏比宋家大郎大半岁,宋家大郎十几岁便是秀才,而大刘氏那是也时常说他是当官的命。 那时候大刘氏听说她与宋家大郎已经定下了终身,她似乎惊得把茶水都打翻了,说了一会话后更是说不舒服,回房了。 没过多久,她就被陷害了。 这些事也是她后来才想明白的。 厅中的人听到这话,无不震惊。 苏雯忙指着小刘氏骂道:“你这毒妇安的什么心思,没有任何的证据,就如此信口雌黄的败坏我小娘清誉,是不是只有一张嘴就能随便诬陷人了!” 忽然“啪”的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震了震,转头看去,只见苏尚书脸色很沉,眼神更是晦暗不明。 方才的声音,便是他用力一掌拍在茶桌上发出来的。 苏尚书虽不管后宅之事,可身为一个丈夫,如今两个妾室当着儿女的面互相揭短,揭的短还是与另外一个男人有关的,这事放在任何一个男人的身上,很难不愤怒。 大刘氏原以为拿这事出来,便能威胁小刘氏不继续说下去,可她低估了她这个妹妹的决心。 不成想没威胁上,还让她反将一军。 “大人,妾身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我这确实有妹妹的信,可我那是为了不让她被那宋家大郎羞辱,从而寻短见,我才收起来的。”大刘氏抹着眼角的泪,好不可怜,但心底总归是慌了,被人戳中了心思的那种心慌。 苏蕴看着大刘氏的嘴脸,觉得反胃。真如小娘所说,她若是为了个爱而不得的男人,而用那种手段残害了自己亲妹妹的一生,那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竟能如此的狠? 纵使小娘性子不强硬,软弱,被欺压了十几年,可这也是她的小娘,爱她无私的小娘。小娘不够强硬,那她便强硬,不能让人再折辱小娘。 苏蕴抬起头看向父亲,开了口:“父亲,小娘在这十几年来从未出过苏府,这一事,父亲大可去查,小娘是绝对没有旁的什么不可告人的。” “而当年之事,女儿并不清楚,但女儿只求父亲能公道。”话到最后,她继而说道:“今日人人都看见是二姐姐欺我,可二姐姐却反咬是我自己伤了自己。那这事便当是我自己伤的,可小娘的事情,求父亲不要轻拿轻放。” 苏尚书闻言,看向了这个长相出众,却从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女儿,抿唇不语。 大刘氏眼泪哗哗地流,见众人皆一副相信了的样子,暗暗咬牙,随而扬声道:“妹妹这般编排我,也没人信我,那我也只能以死来证清白了!” 说着,便往柱子撞去。 苏雯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哭喊道:“小娘,那对母女就是想要毁了你,小娘你别让们如了意呀!” “一哭,二闹,三寻死,然后此事就不了了之了,刘小娘你是如此想的吧?”苏蕴的声音轻柔,许是缓过来了,声音中并没有了哭腔,显得冷静了不少。 大刘氏转头看向她,满脸的冤屈,泪落满面的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许久未说话的苏尚书,怒声的开了口:“还要闹到几时?” 他看向大刘氏,沉声道:“尚未有定论,你便要死要活的,是逼着所有人都去信你说的话?” 大刘氏哭意一顿,有些慌了,听着丈夫的话,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苏尚书又看向二女儿,眼神泛冷:“你今日所做,胆大妄为,恶毒至极,待会再与你算账。” 苏雯怕自己的父亲,听到他的话,心里也发慌。 苏尚书收回目光,又看向苏蕴:“你小娘所说的事情,已过去了十七年之久,如何查?又有什么证据?难道我要仅凭你小那几句话,就要信了?” 苏蕴微微抿唇。 这些事情确实已久远,小娘也没证据,扯来扯去怎么也扯不清。如今把真相说出来了,会信的人怎么都会信,而装聋作哑的人永远不会深究。 但今日之后,父亲对大刘氏终会心怀芥蒂,恐一辈子不会消。 心思微沉之际,感觉小娘站不住了,便连忙用了些力气扶着小娘。 小刘氏抹着泪,许是身子本来就弱,用了那么多的气说了那些话,已然站不稳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女儿的身上。 她吸了吸气,无力开口:“大人,你如何处置我都行,但蕴儿也是大人的女儿,不求别的,只求大人也肯为她谋划一二。” 苏蕴不想要小娘卑微求来的谋划,她冷静地看向了父亲,开了口:“如父亲所说,此事确实难以辨别是是非非,但今日之后,小娘在这苏府恐待不下去了,女儿恳请父亲让女儿和小娘般出府别住。” 说到最后,她看了眼大刘氏,缓缓吐了一口气,轻声说:“我怕小娘看到刘小娘会恶心,病情加重。” 刘小娘暗暗咬了咬牙,心底有火,可因方才丈夫的话,不敢再闹。 苏长清在旁观了这么一场转折又转折的戏,心中复杂,听到六妹妹的话,是不同意的。 离府别住,在外人眼里便是被家族弃子,人人可欺。而六妹妹生得貌美,更是容易招人窥觊,要是没有苏府庇护,恐怕难以安生。 母女二人在外边住,这如何能行? 想到这,苏长清出声了:“父亲,容儿子斗胆说一句。” 一直旁观的柳大娘子把自己撇清在外,方才一句话都没说,现在眼看儿子要掺和进去了,忙朝着儿子挤眉弄眼。 苏尚书:“说。” 苏长清并未在意母亲的暗示,而是直接说了:“今日之事,很难分辨出是是非非,可刘二小娘身子孱弱,府中人多事也多,不如先把刘二小娘送到城外的宅子调养身子,至于六妹妹……” 苏长清转身看向苏蕴,温声道:“六妹妹你尚未嫁人,离府别住恐让外人误会,从而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心思,还是留在家中为好。” 苏长清的话,苏蕴也是明白的。但想到小娘不用留在这晦气且压抑着小娘的地方,总该是好的。 苏蕴看向了父亲:“请父亲让小娘离府养病。” 小刘氏这时却慌了:“我不走,我走了她欺负我蕴儿怎么办?!” 说着直接指向了大刘氏母女。 大刘氏母女二人如今是恨极了她们,如今再被指,脸色险些露出了狰狞。 苏长清又温声道:“刘二小娘莫急。”他复而看向父亲:“父亲,今日之事,儿子不敢妄断真假,但六妹妹被二妹妹殴打是事实,往前恐怕也被欺负不少,可从未有人帮过她,这事是为人父的过失。” 苏尚书因方才的事情烦躁,听到嫡子的话,双眸一眯:“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言便是。” 苏长清道:“六妹妹吃穿用度都比不得其她几个妹妹,也被欺压了那么久,受了那么多委屈,如今总该有些补偿的,不若把六妹妹记名到母亲名下,往后在苏府也没有人敢随意欺辱她。” 很有可能名下多出一个女儿的柳大娘子:…… 苏尚书目光所及六女儿脸上那可怖的划伤,再看了眼从小被大刘氏保护得很好,养在主母院子里也没受过什么委屈的二女儿,心中多了几分不喜。 “好,如你所说。” 大刘氏和苏雯不敢相信今日一事后,那苏蕴竟直接从庶女变成了嫡女! 苏雯梗了一口血在喉中咽不下去,明明就是那个贱丫头陷害的她,她怎么能成了嫡女!?而自己出嫁的时候还是以庶女的身份嫁的! “我不服,今日我根本就没做错,你们都帮着她,难道外嫁的女儿就已经不是苏家的女儿了吗?”苏雯忽然在厅中喊道。 苏尚书冷眼扫了一眼苏雯,没有与她多说一句话,而后再看了眼厅中的人:“今日之事,全部不许再提。”目光从大刘氏和小刘氏身上扫过:“你们二人方才所说,我便当做没听说过。” 目光最后停在大刘氏的身上,语声带着寒意:“那些信,你说当初你只是不想让妹妹受到侮辱才留着的,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六七年,你还留着做什么?” 大刘氏闻言,瞬间明白了过来,她用信来威胁妹妹的筹码的心思被丈夫看透了,心底顿时一凉。 嘴唇微微发颤,开了口:“我回去后,再送还给妹妹。” 苏尚书冷哼了一声,然后转头与正妻道:“余下的事情你来处理。” 而后站起了身子,冷着一张脸直接走出了厅子。 苏蕴看着父亲离开,想到方才的话,她心底虽不甘,可继续闹下去,母亲这边也讨不了好,毕竟书信的事情也不能传出去。 她明白了母亲为什么会隐忍这么多年了,一是她性子使然,二是为了她。 苏尚书离开后,苏长清再次去关上了厅门。 柳大娘子暗暗呼了一口气,看来六丫头记名的事情也就定下了,但也无所谓,只要不是另外两个妾室的女儿就成。 听了方才小刘氏的话,柳大娘子心中多少生出了些同情,这到底是摊上了什么姐姐呀,这般的恶毒。 想到这,心里就偏向了小刘氏母女俩,想给她们一些补偿、 开口:“二丫头是外嫁的女儿,我不便再做什么惩罚,而为了不让苏府蒙羞,殴打姊妹也不能让陈家人和外边的人知道这件事,所以这惩罚……” 话语顿了顿,看向苏雯:“从你的私房中拿出五百两给六丫头,再诚恳的与六丫头道歉。” 苏雯瞪大了双目:“我凭什……” 才要说话,便立即被她小娘给拉住了,低声提醒:“你夫婿还在府上,不能闹大。” 此事闹大,被休都有可能。 而苏长清也开口了:“官眷殴打娘家姊妹,品行有亏,夫婿为官也会影响仕途,这事二妹妹你难道不知?” 听到这话,苏雯心猛然一跳,忐忑地往嫡兄望去。 苏长清冷声反问:“不然你以为为何高门之家除了讲究出身,还讲究娶妻当娶贤?” 柳大娘子又被自家儿子给戳了一下心窝,想到自己的小女儿,顿时觉得有些头疼。心中暗道那顾候夫人迟迟不肯松口顾苏两家的婚事,估摸着还是小女儿不够贤惠。 那苏雯心下恍惚,今日之事她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可旁人就是认定了是她做的。她若不认下这个哑巴亏,若是继续闹大,亏的依旧是她。 想到这,她咬牙道:“这事,我认了。” 朝着苏蕴不情不愿地说:“今日之事我错了,对不起。” “我说的是诚恳。”柳大娘子凉凉的提醒。 苏雯暗暗地呼了一口气,露出了一副诚恳,心不诚的表情,道:“六妹妹,今日是我错了,对不起。” 苏蕴没有说话。 柳大娘子嘴角勾了一下,很快就掩了下去,冷着脸道:“苏雯,别怪我没提醒你,别想着如何算计六丫头。你再有下一次,苏府只会与你断绝关系,让你自生自灭。好自为之吧。” 柳大娘子出言警告,随而让苏雯记得把银子送过去后,便让她们离开。 苏蕴扶着小娘出去了,外头的何妈妈和初意忙上前扶住。 四人相互搀扶的回了小院。 柳大娘子让人送了些祛瘀膏去,再让库房送了好些好东西过去。 因小刘氏出来的时候喝过了护心汤,所以除了身子虚弱过度,倒不至于被刺激得晕过去,可回到院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蕴与她说了一会,给她擦了脸后,小刘氏也就昏睡过去了。 苏蕴从小娘的屋中出来,把今日出院子之时特意寻来的帕子递给了初意,冷静的道:“把这帕子拿去烧了。” 初意接过了帕子,担心的看向主子的脸,小声问:“姑娘,你这脸不会有事吧?” 苏蕴摇头:“不过是被番椒辣到的,顶多会红肿个几日而已。” 这帕子在挤入了番椒汁水的水盆中泡了一个晚上,也沾上了辣气。 用这帕子敷在有划痕的脸上,自然会又红又肿,就算是用了凉膏,再继续用帕子碰那张脸,凉膏也无济于事。 而且用这帕子擦眼,眼眶自然通红,眼泪说流便流,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就是现在,双眼都红肿着。 而且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非常的不舒服,可随即想到小娘的这么多年的憋屈终于能指着大刘氏说出来了,却又觉得什么都值了。 用冷水敷了一下脸后,主母那边让人送来了许多东西,再而是大刘氏那边送来的。 五百两的银子,还有几封书信。 看了眼书信,苏蕴放到了小娘的床头。 毕竟这是小娘的隐私,她没有看,等小娘醒了再自行处理。 或许在十几年前,大刘氏也曾截过那宋家大郎送过小娘的信,不过被她藏了起来。 可即真的有这些信,但经过今日一事后,她不敢让别人知道她手里有那些信,估计暗中销毁了。 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而宋家大郎的事便不要再提起了,免得小娘伤心。 待小娘去庄子之际,她便央求嫡兄排两个守规矩的下人一同前去。而何妈妈是信得过的,到时候肯定是一块去的。 她记名到了主母名下,算是嫡女,有这个身份,在那庄子也无人敢欺负小娘。 只是,若是真的记名到了主母名下,往后她得想更好的法子来避免说亲事了。 想到这里,苏蕴暗暗的呼了一口气。 呼了一口气后,苏蕴随即又有了疑惑。 今日,嫡兄怎会和父亲一同出现在厅外?按理说只是后宅姊妹争斗,父亲应当是全权交个主母处理的,不可能前来的才是呀? 飞石传信 飞石传信 苏长清从他母亲的院子出来, 径自回了清尘苑。 顾时行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就好似猜到了结果一样,看着倒是一点都不为前边的事情着急。 他此时难得没有背脊挺直地坐着, 而是倚靠凭栏而坐, 也不知正在做些什么。 苏长清上了回廊,走到了他身前才发现他手中拿着一把黑白棋在把玩。 撩袍坐下,发现面前已经倒好了一杯茶水, 端起饮了才发现还是温的。 顾时行缓声道:“辛苦了, 我给你倒的茶。” 若是在平时,苏长清定会调侃一句‘那我可真有荣幸, 能得你顾世子亲自倒茶。’, 可许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烦心, 苏长清并没有心情说这些。 他饮了茶水, 看向顾时行, 问:“你就只是单凭刘二小娘十几年不争不抢, 就觉得当年的事情有蹊跷?” 顾时行放了一颗棋子到棋盘上,淡淡的分析:“为荣华富贵算计,可为何甘愿清贫过十几年?同胞姊妹纵使心有芥蒂, 顶多不相往来, 可为何到水火不相容的打压, 甚至是纵容或唆使女儿欺凌妹妹的女儿的地步?” “就这些?” “就这些。” 但实则只有顾时行最为清楚, 不止这些。 与苏蕴同床四载, 她从未在梦话中辨别过自己清白,只在梦中梦呓过无数次小娘, 可见她是如何执着她的小娘。 他不过是想帮她罢了。 苏长清叹了一口气,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一口饮尽后才平复了几分心里的复杂。 “今日厅中的事到底是苏家的丑事,不便与你多说, 但能说的便是刘二小娘估计会在我大婚后,被送到庄子去养病。而我也提议六妹妹记名到母亲的名下,给她嫡女的身份护她周全。” 说完这些话后,他看向面色平静得没有半点意外的顾时行,讶异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顾时行又下了一颗棋子,语速慢条斯理:“只要刘二小娘待在苏府就很难养好身子,唯有出府静养。而让刘二小娘到庄子养病,应是你六妹妹提出来的。” 苏长清点头,又听他说:“你今日大概也会知道她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那么你肯定想她日后好过一些。而我几次三番的与你说,说想娶你六妹妹为妻,你在了解刘二小娘的事情真相后,也就更心疼你六妹妹,届时你便会想六妹妹若倒是真的嫁入了侯府,有嫡女的身份,也就不会被人看得太轻。” 苏长清愣怔了一下,随即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所以你一而再提起要娶我六妹妹,就是早就料到了我会这么做了?你一早在为我六妹妹谋划了?” 顾时行手上的棋子继续落下玉盘。苏长清低头看了眼,才发现他自己和自己在对弈,已经下了半盘棋了。 顾时行看着棋盘,回他的问题:“我哪能样样都算得这么准?只不过是知道你的性子,明白你不会在知道了真相后冷眼旁观,不仅会帮,还会为她谋划。” 说到这,顾时行手中没有棋子了,也没有再往棋罐中取棋,而是从倚靠栏杆的姿势到直起腰身,抬眸看向苏长清。 如实道:“比起我,你品性更为无瑕。” 苏长清冷嗤一声:“品性再好,可还不是被你利用了。” 顾时行道:“我欠你一次,他日你有所求,或者遇上困难,我定竭力相帮。” 苏长清不悦道:“不管你欠没欠我,他日我有难,不管一次还是两次,你不帮也得帮。” 顾时行淡淡一哂,应了一声“好。” 应了好后,顾时行再度开口:“我其实还是有一事请你相帮。” 苏长清瞪他:“你竟还来?!” 说着,叹了一息,道:“你这段时日下来,比过去的那些二十几年请我帮忙的次数还多。不,应该说是以前从未有过。” 说到最后,苏长清很确定的道:“这段时日请我帮忙,都是为了六妹妹,这次我觉着也不例外。” 顾时行“嗯”了一声,说:“我先前寻了宫中傅太医,让他出宫为一位妇人诊治,他也同意了。” “那妇人是刘二小娘?” 顾时行略微点头:“但你六妹妹拒绝了。” 苏长清没有半分意外:“你这么大一个人情,能不能还,还不还得清都是问题,她又怎么敢接受?” 顾时行垂眸继续自己对弈:“所以你别告诉你六妹妹,到时候刘二小娘在庄子里边,避免苏六姑娘看出端倪,就趁着她不在的时候,你让人把太医领过去,就以你的名义说是你给找的有名大夫。” 苏蕴上辈子见过傅太医,若是她也在,定然会什么都明白,也可能猜得到他把事情告诉了苏长清,届时恐怕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到。 苏长清:“也罢,到底不是别的,先把刘二小娘的身体调理好再说。”说道最后,他问:“做好事不留名,真不打算告诉六妹妹了?” 顾时行摇头:“就这样吧。” * 纵使今日苏府闹了不愉快,但柳大娘子还是摆了个小宴。 毕竟苏家二姑娘与姑爷回家省亲,哪怕苏雯做了那种不体面的事情,可姑爷的面子还是要给足的,另外还有顾候夫妇也回转苏府,怎么都不能失了礼。 今日之事只能装作无事发生。 府中庶子庶女也一同用席,但因苏蕴的脸瞒不住,所以主母便给她寻了个借口,说是脸上出疹子了,就带着块面纱过来走一趟便好。 毕竟只是寻个借口,旁人还是会胡思乱想,还不如直接过来一趟露个半张脸。 苏蕴也是在路上才听传话的人来说今晚不仅是二姑娘,姑爷在,还有顾侯夫妇,和顾世子。 听到这的时候,苏蕴的脚下的步子微微停顿了一下。 今日嫡兄和父亲为什么会到前厅来,她似乎有了答案。 多半是因为顾时行从中帮的忙。 可顾时行怎会知道她今日有麻烦,还让嫡兄撺掇父亲过来? 苏蕴敢确定父亲是嫡兄喊过来的,不是没有原因的。父亲这人不管内宅的事情,即便是知道苏雯打了她,也会交由主母全权处理,他也不会露面。 而嫡兄若是知道了,过来是会过来,但肯定不会去把父亲喊过来,肯定是顾时行说了什么。 今日的困难,即便是有一半是她故意的,可顾时行又是怎知道今日她有困难? 见到前院了,苏蕴也就收敛了心思,没有继续琢磨下去。 苏蕴进了膳厅子,尚未开始用膳,侯夫人与主母在说话,而其他几个苏府姊妹一块坐着,却是因今日的事情多有尴尬,所以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就是苏雯的脸色也非常的不正常。 苏语嫣并没有与其她三人坐在一块,而是陪在自己母亲的身旁,在侯夫人的面前装出一副端庄秀雅的模样,而她是什么心思在苏家人这里昭然若揭。 苏雯看到苏蕴的时候,眼中有一丝恼意,但也知晓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收敛。 今日小娘被那小刘氏当着面泼了脏水,那时厅中所有人显然都是相信了的,父亲便是没有再深究,可她也明白父亲待小娘不会再像以往那样了。 方才从主院前厅离开,回到院子后,小娘把自己关在屋中哭了许久。 这一切,都是苏蕴这贱丫头算计的。 苏蕴这贱丫头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心计竟然变得如此深沉了? 苏蕴走到了主母跟前,行礼唤了声母亲后,再朝着侯夫人行礼:“侯夫人万福。” 再见到上辈子的婆母,苏蕴倒是多出了几分敬重。上辈子所有人都误会了她,包括这侯夫人也误会了。 虽然那一整年来,都未曾给过好脸色,可也不会故意为难,还是会尽心地教导她掌管侯府事务。 侯夫人直接说过不喜欢她,可如今她已经是侯府儿媳,她只希望她能称职,能打理好侯府。 嫁进侯府的第二年,婆母便把管家之责如数交付到了她的手上。 婆母不喜她,可在她管家上边却是对她没有丝毫的质疑,且与顾时行成婚的四年,哪怕她肚子一直未有动静,也未曾恶语相向。 所以苏蕴对这上辈子的婆母,到了现在还是敬重的。 侯夫人看向这面前带着面纱的姑娘,有些不解地看向身旁的柳大娘子,问:“这位是府中的那位姑娘?” 侯夫人也算是常来苏府做客了,苏语嫣和其他几个庶女倒是全都见过,眼前这位虽看不清楚脸,但看到那双眼睛,却还是觉得陌生。 柳大娘子道:“这是府里的六丫头,性子娴静,就喜欢待在院中做些女红,所以可能夫人你没见过。” 因今日一事,知道那小刘氏的遭遇后,柳大娘子对苏蕴倒没有那么深的成见了。 侯夫人点了点头,看向她脸上的面上,问:“这脸是怎了?” 苏蕴恭敬地道:“回侯夫人,不知道是因吃错了什么,脸上起了小疹子,所以今日特来与母亲说一声,就不入席了。” 柳大娘子故作惊诧:“这起疹子可不得了,可有看过大夫了?” 苏蕴道:“今日涂抹了药,好了许多,也就没有请大夫。” “那就好,你既然不舒服,差个人来说一声就好了,也不用特地来说一声。既然不舒服,便回去歇着吧,我在让人送些饭菜过去。”柳大娘子道。 这个厅子中的苏家人,除却苏语嫣外,其她几个姊妹都很是镇定的看着主母与庶女二人对戏。 苏蕴欠身:“那女儿便先退下了。” 说罢再朝着顾夫人一欠身,而后退出了厅子。 顾时行与苏长清从清尘苑而来,在院门外遇上了从里边出来的苏蕴。 苏蕴略一行礼,喊了声:“哥哥,顾世子。” 即便没有抬眸,苏蕴也可以感觉得到顾时行的视线落在了她的面纱上。 那视线似人不轻不重,但苏蕴却有种他想把她的面纱揭开,然后看她脸伤得如何的错觉。 苏长清问她:“脸怎么了?” 苏蕴再把方才在厅中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那可好些了?” 苏蕴明白嫡兄问的是什么,所以答:“比起晌午之前,好很多了。” 听到她的话,苏长清才松了一口气:“那你先回去休息吧。” 苏蕴轻“嗯”了一声,然后略过他们,从身旁走过,一个正眼也没往顾时行的身上放。 顾时行的目光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眼,苏长清连忙推了一下他,低声道:“别乱看。” 顾时行收回了视线,略微敛眸。 也不知她那脸颊伤得如何,可好些了? 但这些话,在这苏府却是不能问。 他觉着上辈子夫妻二人在四年间说的话已经够少的了,不成想重来一辈子就更少了。 唇线微抿,随着苏长清,缓步踏进了院子。 苏蕴出了院子,在外边等着她的初意提着灯笼迎了上来。 主仆二人一同回院子去,回去的时候,初意道:“方才主母身边的女使与奴婢说了老太太院子里那喜儿的事情了,说是从她身上搜出来了一颗金豆子,几棍子下去什么都招了。” “后来呢?”苏蕴问。 “主母说时下大公子快要成亲了,不宜发卖府中的丫头让人嚼舌根,所以把关在了柴房,等过些日子暗中发卖出去。” 说到这,初意有些不满,小声道:“可二姑娘的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 想起苏雯,苏蕴只笑笑:“看着像是算了,可永远都比当时惩罚了她要好些。” 初意不解:“怎么说?” 苏蕴避重就轻的道:“主母与父亲都不再待见她,她每回一次苏府,便每一次都会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而且更别说她小娘大刘氏也不能给予她任何帮助了。以前苏雯犯了错,兴许大刘氏还能与父亲吹吹枕头风,让父亲不再计较,可如今不行了。 今日的事情让父亲盛怒,只是当时隐忍没发出来而已。 虽然在厅中之际,父亲警告谁都不许再提今日之事,但对小娘所说的事情,约莫是信了七八分的了。 不然也不会同意嫡兄的提议,让她记名到主母的名下。 同意了,是因心底还有几分愧疚,更多的是要堵住她们母女的嘴,让她们不要再深究下去了。 毕竟自己的两个妾室都不喜自己,喜欢的是旁人,若是再去深究,可能最后会脸面全无。 父亲也不会惩罚大刘氏。若是惩罚了就间接说明了小娘说的是事实,他也会因这事尊严受损。 不过,这素来宠爱的妾室心中压根就没有过自己,还为了一个男人陷害自己的妹妹成了他的妾,这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释怀。 心里是如何膈应的,不言而喻。 小娘毕竟都单着,清苦的过了十几年,父亲对她有无隔阂和膈应,于小娘来说都毫无影响。 但大刘氏却不一样,她能在苏府能压苏芩苏芸小娘一筹,苏雯能得这么好的亲事,都是因有丈夫的宠爱的原因。 大刘氏在苏府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而已。 想到这里,苏蕴唇角微微勾起,心情极好,轻声道:“恶人自有恶报,只是在于来得快与来得慢的区别而已,有时候来得慢反而像是钝刀杀人,更能折磨人。” 而大刘氏的报应便是后者,往后还有更多的猜忌在等着她呢。 “回去后,莫要在小娘的面前说太多,便是那大刘氏也不要提起,明白?” 初意连忙点头:“奴婢明白。” 二人也就没有再说这事。 行入巷中,拐角之际,不知从哪里忽然扔来了一颗小石头,撞了墙面发出“咚”的一声后,再弹落在了她们面前的青石砖上。 这小石头把二人吓了一跳。 二人左右张望了一眼,都没有看到什么,往前看了看,才发现那石头上绑了一张纸条。 苏蕴沉默地看着纸条,她觉得——多半是顾时行的意思,墨台的手脚。 “姑娘……要捡吗?”初意看着地上的纸条问。 怎么看都像是给姑娘传的信。 能不捡么? 不能。 虽然这里没什么人来,但不代表没人过来。 且顾时行而非是让墨台拿着这石仔砸她的窗户,喊她出去,时下只是传字条,她便看看他想说些什么。 苏蕴拾起了地上的小石头。把上边的小绳子,还有小纸条取下,便扔了石头。 没有急着拆开,而是放入了袖中,欲待回到房中再看。 回到院子,何妈妈说小娘还在沐浴,苏蕴也没急着去寻小娘,而是回了屋子。 回屋后,把纸条拆开了。 纸条上的字虽小,可依旧能看得出这字遒劲端正,如同顾时行这个人一样,眼里不容沙子,为人端正,但手段算不得温和。 她听过别人说,他若查案,便是雷厉风行,不会讲情面。 果真是字如其人。 字是好字,可看到上面的内容,苏蕴的眉头却是轻轻一蹙。 ——便是对付仇人,下回也不必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你若是不需我帮忙,你嫡兄是个好兄长,求到他,他会帮的。 苏蕴看完上边的内容,沉默好半晌,然后才把小纸条给烧了。 看着地上缓缓燃尽的纸条,苏蕴眉头皱得越发的紧。 看来顾时行不仅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且还知道是她算计的苏雯,更知道她想为自己小娘讨一个公道。 他是怎么知道她与苏雯之间的恩怨的?又是怎么敢确定她小娘的事情是被冤枉的? 明明上一辈子,他一直觉得是她算计的他。就算这辈子知道了她是无辜被连累的,但怎就这么容易的确信了她小娘也是被陷害的? 有疤之人 有疤之人 苏蕴记名到主母名下之事, 主母在思索过后,便说等苏长清成婚后再寻个由头。 而小刘氏出府静养一事, 在苏长清成婚前, 还是成婚后都没有什么影响。 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妾室,也不是谁都会去在意为什么会被送去庄子,顶多也就是在茶席上议论个几句。 但到底那小刘氏并未犯错, 外送庄子许会对苏蕴往后说亲有不好影响, 故而主母让人备了好几车的行李,再送去离金都城最近的庄子。 那庄子位置好, 且佃户的收成也好, 平日那庄子的进项也好。 若是犯错的妾室, 顶多就是一辆小马车直接送去了, 而且还是被送去偏僻的小庄子。哪里会有小刘氏这些待遇, 说是去静养身子, 倒也合理得很。 那日小宴散去后,苏尚书便让妻子把那处的庄子过到苏蕴名下,算是记名之后的礼, 也好做为日后的嫁妆。 柳大娘子听到这话, 心里自然是不喜的, 可苏尚书又说把另一处铺子给嫣儿做日后的嫁妆, 她便又欢喜了。 金都城铺子的进项可比庄子好太多了。 而且柳大娘子也大概明白自己丈夫的心思, 只是不点破而已。他估摸着是对小刘氏生出了几分愧疚,所以才会有这补偿的。 把那六丫头记名到她的名下, 是为了堵住母女俩的嘴巴, 而这庄子便是生出愧疚之后的弥补。 可这弥补, 在柳大娘子看来当不得什么,毕竟当初差些就做官娘子了, 如今却是委身做了妾,何止是一个庄子就能弥补得了的? 小刘氏在苏长清成婚期送去庄子,是苏蕴的意思。 她不想再让小娘在这座牢笼中再多待一日,多待一日,对小娘来说都是折磨。 何妈妈陪着刘小娘一块去,主母也安排了几个新进府的女使一同跟着去伺候。 苏蕴请示了主母,一同送小娘去庄子,主母也允了。 苏府此去庄子,约莫有两个时辰多的距离。 苏蕴打算上午送小娘去庄子,陪小娘用过午膳之后再回金都。 到了庄子,小刘氏食之无味的吃了午膳后,在女儿准备走的时候,一直都未曾把不舍流露出来的小刘氏,时下却是红了眼眶。 虽不舍自己的女儿,但也知晓女儿留在苏府才是对她最好的。 红着眼眶拉着女儿的手,一一的嘱咐她。 “在府中你小心些,你那姨母肯定还记恨着你,若是她欺负了你,你便去寻你嫡兄,他应会帮你两分的。” 在小刘氏离宅的时候,苏长清与她承诺,让她静心养病,在府中他会照拂着六妹妹,不会让她受人欺负的。 苏长清平日里对苏蕴也很是照顾。而那日在厅中,苏长清也向着她们母女二人,所以小刘氏是信他的。 有了身为苏府嫡子的承诺后,小刘氏心底的担心才少了些。 “小娘你安心,现在父亲对她已然没有以往那么宠爱了。初意听前面的下人说,说父亲已经接连好些天没去她那里了,往后她在府里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听到这,小刘氏有些疑惑:“你父亲可是信了我的话了?” 苏蕴淡淡地笑了笑:“信不信也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时下小娘不用再受她的气,而她只会在府中过得不如意。”说到这,苏蕴补充:“小娘你就别念着她了,我们过我们的舒心日子,管她日后的好坏。” 小刘氏觉得女儿说得在理,也就没有再说起大刘氏,而是开始嘱咐女儿一些日常。 “天快冷了,你记得多穿些衣裳,莫要着凉了,平日也不要因做胭脂香膏而忘记了吃饭。” 苏蕴轻声的应了一声“好”,随而道:“小娘也要记得多穿几件衣裳,准时吃药。” 小刘氏点头,继续道:“你要记名到主母之下,那伺候的人肯定会多了,那些胭脂和香膏就莫要在院子做了。” “小娘你放心,已经在外租了个小宅子,不用再在院子做了。” 苏蕴住惯了那处小院,安静且也没有前院那么多的阴私,所以在主母问她要不要在她小娘离宅后搬到其他院子去,她说不用。 且还用嫡兄大婚在即,前头人手不够为由,不必把那些大丫头派来伺候她,她从新进府的婢女中挑两个将就使着就好。 柳大娘子知晓她是养自己的人,总归也是个没什么威胁的,也就随她去了。 母女二人接着说了好些话,直到初意来催,说是再不回去,等回到金都城天就该黑了,母女二人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刘氏抹着泪,苏蕴安慰她:“主母已应了我,往后每个月我都能来看一回小娘,也可在庄子中住几日。” 母女二人就此分别。 从庄子离开后,苏蕴从窗口处往后看了许久,直至看不到庄子才把帘子放了下来。 其实她也是不舍得,可比起上辈子,这辈子已经好太多太多了,所以不能奢望太多。 只要小娘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马车速度不快,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后,忽然有“轰隆隆”的打雷声从马车外传进来。 初意掀开了帷帘,才发现不过申时,外边的天却暗了下来,阴阴沉沉的好似有大雨将至,和上午明媚的好天气截然相反。 如今已经是秋季了,所以很有可能上午一个天,下午一个天,变得极快。 这个时候,外边车夫询问的声音传来进来:“姑娘,看这天气像是有一场大雨,要不要先寻个地方躲一躲雨?” 苏蕴看了眼窗外的天气,应道:“这附近有什么躲雨的地方?” 外边的车夫思索了一下,应:“有的,这附近有一处小栈。” 苏蕴回他:“那就去那处小栈避一下雨。” 一行七人,除却苏蕴外,有两个婢女,两个随从,两个车夫。 到小栈前,大雨倾盆而下,不可避免的,随从和车夫都淋得浑身湿透。 小栈避雨的人三三两两的,但都是在喝茶,没什么人在这个时候舍得浪费银子开客房。 苏蕴看那雨应该还要下许久,便让初意开了两间屋子。 她们主仆三人一间,随从和车夫一间。 她们进了客房不久,又有二人进了小栈,而那二人就在斜对门。 小栈的隔音不是很好,苏蕴能听到屋外廊下走路的声音,以及男人说话的声音。 “这什么鬼天气,早上还是太阳,现在却下起了大雨,若是耽误了正事真真是要骂天了。” “骂天能什么有用,现在还不是下着雨,还不如快点祈祷这雨快些停吧。” 正在擦脸的苏蕴在听到这道声音后,动作微微一顿。 这声音很是粗沉,声调还有几分哑音,似乎很有辨识度。 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声音? 苏蕴正要仔细再听听那说话的声音,外边便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这时新来伺候她的小婢女浅草看了眼茶壶,见壶里的事凉水,便道:“姑娘,我去让小二送热茶上来。” 苏蕴收回心神,点头:“去吧。” 浅草提着茶壶便朝屋子走去,开门之际,苏蕴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去。 就在那短暂的片刻,她透过半敞开的门,看到了斜对面的房门没关紧,留了个拳头大的门缝,而此时屋子里边的两个高壮汉子正在换上杉。 苏蕴一惊,吓得收回目光之际,她隐约看到了一背对着门口的一个汉子脖子上似乎有一块印记。 那印记是什么样的,苏蕴还没瞧清楚,浅草就把门给关上了。 对门似乎听到了外边传来的声音,才发现门没关紧,随而才去关门,可发现关不上,骂了声:“艹,这什么破客栈,连门都关不上。” 另外一人劝道:“得了,顶多就待半个时辰,别挑剔了。” 再次听到这声音,苏蕴的身体渐渐冷了起来,从内而外的冷,浑身打着寒颤。 虽然看不清那个男人脖子上面有什么印记,可加上这熟悉的声音,她隐约有了答案。 若她没猜错,那人应该就是那晚,把她扛到顾时行床上的人! 想到这个可能,苏蕴的脸色忽然煞白了起来,心底也多了几分惊惶。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若是他发现她也在这,会做什么? 会视而不见,还是再起歹心? 苏蕴心头顿时乱如麻,同时也紧绷着,暗暗的调整自己的呼吸,然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暗中告诫自己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慌,也不能自乱阵脚。 缓过来后,镇定的思索着自己带来的两个随从和两个车夫是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随即想到那个男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苏府,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扛到顾时行的床上,再而顺利地逃脱,便说明不是个普通的练家子。 分析过后,苏蕴便知道自己随从并不是那二人的对手。估计连十招都打不过。 想到这,苏蕴便知不能让那个男人知晓她也在对门。 听那两个人说有急事要赶路,那么就说明只要雨势小了,他们就会离开,不会停留。那她就等他们先离开,她再离开。 不一会,浅草便端回来了热茶。再开门的时候,对面虽然门依旧没关紧,但也看不见人了。 浅草倒了杯热茶过去给苏蕴,苏蕴喝下热茶压了压惊,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 缓了一口气后,苏蕴觉得自己虽然不是万分肯定斜对门的人就是那晚的人。可既然遇上了个有嫌疑且符合特征的,便不能因为不是万分肯定就大意放过了。 她得尽快的去找顾时行,把此事告知他。 但现在就是不知那人长相如何,可她若是出去,定然会被发现。 屋中又没有帷帽,而面纱又会引人注目。 而唯一能看到男人样貌的机会,就是等他离开的时候,透过门缝再看一眼。 有了这个想法,苏蕴便一直注意着雨势。 半个时辰后,雨势逐渐小了,但还有濛濛细雨。 苏蕴隐约听到了斜对门传来熟悉的粗哑声音,好似在喊另外一个人起来赶路,她听到这便知道他们要走了。 苏蕴还有把浅草和初意喊了过来,小声嘱咐她们:“一会无论我做什么,你们俩都别问,也别发出声音。” 二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随即她们就明白了。 只见自家姑娘似做贼一般,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门边,微微打开了一条门缝,似乎在往斜对面看去。 她们二人虽然不知道姑娘在座什么,但也记着姑娘的话,不问也不出声。 苏蕴敛声屏息的往门缝外望去。 不小小半刻,斜对门就有了动静。 有人从屋中出来,可那两人竟然穿着蓑衣带着斗笠。斗笠围边有一指长的黑纱,她只能看见那两个人的半张脸! 即便是半张脸,苏蕴也赶紧记住。 她不知其中哪一个是那晚的人,所以只有把两个人的半张脸都给记住了。 只是匆匆一瞥,那两人就转身朝着楼梯口的位置走去了,苏蕴把他们的身形身高也暗暗记在了心中。 苏蕴记性好,勉强能把两个人的半张脸记了个大概。只要下次见到这两个人,她应能凭着半张脸和那身形给认出来。 二人的脸型不一样,一个应是方正脸,而另一个应是比较削瘦的脸。 默默记下他们的特征,而后听到楼下有马叫声传来,她连忙走到窗口出,轻推开窗户,往下望去。 只见那两个男人骑上了两匹高大的黑马,直接鞭策黑马往金都的方向而去。 这个时候回金都,快马加鞭,应该能在小半个时辰多一刻赶回去。 苏蕴把这个时辰也记了下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后,雨停了,苏蕴带着心事上了马车,回金都。 在马车上,苏蕴琢磨了一下该如何把这事告诉顾时行。 她最近被盯得紧,不到出门的日子不能轻易出去。可离出去还有好些天,她怕自己记不住那两人的样貌了,也怕到时让顾时行寻人有了难度。 左思右想,只能让顾时行再来一回海棠院了。 苏蕴回想起之前自己说过他若是夜半再来寻,她定然不再见的话,心下复杂得紧。 总归他还是会来的,她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 回到金都城,已经快是晚上了。 第二日一早,苏蕴让初意去瞧瞧小摊的生意之际,再把口信去告诉墨台。 若是顾时行去大理寺当值,那便是墨台随行,只要能见到墨台,便能把口信传给顾时行。 口信没有别的,只有一句——丑时三刻,海棠院见。 墨台把自家大人送到了大理寺,然后便跑去买了包子做早饭。买包子回来,大老远就看见苏六姑娘身边的小婢女往大理寺翘首而望,也不知在找些什么, 墨台把包子塞到了口中,胡乱地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然后快步走到小婢女的身后,循着她的视线朝着大理寺看去,好奇的问:“你在看什么。” 忽然从身后传来声音,把初意吓了一跳,恼怒的转回头,在看到时墨台的时候,恼意顿时一消,忙压低声音道:“你且告诉你家世子,我家姑娘说丑时三刻,海棠院见。” 墨台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初意便跑了。 看着跑远的小婢女,墨台才慢慢的回过了神来,脸上顿时露出了喜意,然后猛的一抚掌。 苏六姑娘的意思是要与世子幽会呀! 他家世子终于熬出头了! 墨台忙跑进了大理寺。虽说世子说过没有要紧事不能进去找他,可这就是要紧事呀! 顾时行正在写着折子的时候,有人敲了敲敞开的门 顾时行抬起眼眸,看向出现在门口的墨台,微微蹙眉:“进来。” 墨台快步走了进来,顾时行漠生问:“何事?” 墨台往门外看了眼,然后低声道:“世子,你猜小的在外边遇上了谁?” 顾时行有耐性,但不是在处理着公事听他说闲话的上边,略一挑眉。 墨台在世子说“出去”二字之际,忙脱口而出:“是苏六姑娘身边叫初意的小婢女。” 顾时行默默地把“出去”二字收了回去,问:“她说了什么?” 墨台继而小声说:“说她家姑娘让她带了一句话给世子。”在自家世子眯眸之际,墨台才缓缓道:“说丑时三刻,海棠院见。” 依旧提着的笔忽然一落,差不多写好的折子便被这一笔给毁了。 顾时行低头看了眼被毁的折子,只是拿起放到了一边,重新再拿个新折子打开放下。 “世子……去吗?” 顾时行抬眼看向他:“你莫吵我,我应能早早处理好公事。” 说罢,他又说:“你去一趟苏府,与长清说我今日去寻他,与他下棋与饮酒至天明,就当是为了……” 沉吟了一下,思及最近听来的新词:“就当是给他在婚前再放纵一回。” 墨台:…… 这下下棋,喝喝小酒算哪门子的放纵? 虽说自家世子是在找借口敷衍苏大公子,但这也太敷衍了! 墨台赶去了苏府,把这话转述给了苏长清。 苏长清听到墨台说的话,沉默许久后冷笑了一声:“敷衍。” 顾时行什么心思,他能不知道? 还不是为了见一见自家的六妹妹! 六妹妹避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让他轻易遇见,他注定是白跑一趟了。 深夜相见 深夜相见 上午, 苏蕴在吩咐初意去传话后,便在房中描绘着昨日在小栈中看到那两个男人的小像。 画到一半, 听见外边的小婢女喊了声初意姐姐, 便知道是初意回来了。 苏蕴把尚未画完的画像放入了抽屉之中,把刺绣绣样的画放在了桌面上。 初意敲门进了屋中,然后简单地说了与墨台转述的话后, 便开始说起小摊的生意。 从微敞的窗户看出去, 看了眼院子中在忙碌的两个小婢女,初意把钱袋子拿了出来放到了桌上:“姑娘, 这时这些天赚的银子。” 苏蕴拿过钱袋子, 把碎银子都倒了出来, 数了数。 初意压低声音说:“前几日的登高节, 胭脂水粉都快卖完了, 那小盒的胭脂香膏也都送出去了。” 说到这, 初意又叹气道:“胭脂水粉和香膏都快没货了,如今院子也多了两个人,怎么弄胭脂呀?” 苏蕴数了数那些碎银子, 道:“你明日拿三成银子给那洛郎君之时, 再多拿个四十两过去, 让他去牙行挑两个年纪轻, 看着机灵却不会太机灵过头的小姑娘, 往后都在那几分地的小宅子弄胭脂。” 初意愣了一下:“小摊才开了不过半个月,这么快就增加人手?” 苏蕴与她道:“我也没真的打算让洛家兄妹二人一直给我管摊子, 毕竟那洛郎君是要参加春闱的, 没准真的考过了, 若是当了官,自然也不会让妹妹再抛头露面。” 初意一愣:“那姑娘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兄妹二人帮忙打理?” 苏蕴与她解释:“刚开始没有合适的人选, 而他们兄妹二人比较合适,就算是参加春闱也要等到明年三月份。便是真考上了,也要到五月那头才能有消息。而这大半年的时间也能够把脚跟站稳来了,等洛姑娘熟悉了,也好带着新来的小姑娘。” 说到这,苏蕴道:“等年底,开个铺子。” “这么快?!”初意诧异道。 苏蕴笑了笑:“之前是因为手上没银子,如今苏雯的五百两银子可不正好派上用场了么。” 五百两,租赁铺子,加上采购胭脂水粉用料或者直接进一些比较好的胭脂水粉,周转也绰绰有余。 苏蕴与初意说了一些话后,便打发她出去忙活其他事情了,她继续把印象中那两人的特征绘出来。 虽是庶女,但主母还是让人教习了琴棋书画,所以画人像不难,只是难在她对那两人的记忆不怎么深刻。 * 顾时行是在未时到申时之间去的苏府。 坐在摆有棋盘的廊下,苏长清见到从廊下走来的顾时行,冷冷一哂,戏谑道:“这不是忠毅侯府的顾世子么,这两三个月到苏府寻我的次数,都快赶上去年一整年的次数了。” 顾时行撩袍在他对面坐下,轻悠悠的道:“你以前不是常说要与我下棋至天明吗,我今日就来寻你下到天明。” 说着,看向苏长清身后的北砚:“去提一壶酒过来。” 北砚颔首,然后去拿酒。 苏长清又是冷嗤一声:“我看有些人嘴上说着下棋,喝酒,但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时行没有反驳他,而是略一倾身,把棋罐打开,拿出几颗棋子,抬眸看向苏长清。 “这棋,是下还是不下?” 苏长清也把棋罐打开:“下,怎么就不下了,也就与你下棋能激出我的胜负欲了。” 顾时行却是毫不留情地指出:“十次,五平,四输一胜的胜负欲?” 忽然被扎心的苏长清:…… 如果有一日,顾时行真要娶他的六妹妹,那在成亲的那日,就别怪他这哥哥的拦着不让他进府接新娘子。 一盘棋接着一盘棋,二人连晚膳也没有去吃,只是吃了些小食垫肚子,酒也饮了两壶。 随着夜深,苏长清又饮了好些酒,隐约有些撑不住了,强撑着不闭眼,看了眼面前完全没有困意的顾时行,问:“你就不困么?” 顾时行看了眼天色,随即看向廊下靠着假山打盹的墨台,问:“什么时辰了?” 忽然听到自家世子的声音,墨台猛然惊醒,连忙看了眼天色,思索了一下,随而道:“大概是子时正左右。” 也差不多到时辰了。 顾时行看了眼对面的苏长清,起了身:“那你先休息罢,我去解手,然后也回厢房休息。” 因有大半的酒是苏长清饮的,所以时下又累又不甚清醒的打了几个哈欠,连忙摆手:“去吧去吧。” 坐了许久,腿也麻了,顾时行还是站着缓了许久,才转身走下回廊。 墨台连忙迎了上去,小声问:“世子要先去海棠院等着?” 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现在去有些过早了。 顾时行淡淡地道:“先回去沐浴。” * 苏蕴是掐着时辰去的海棠院。 这回没有听到什么鸦叫声,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如今院子多了两个丫头,总该是要小心一些。 初意也起了,苏蕴让她在院子中盯着那两个丫头,她自己过去就好。 苏蕴提着个小灯笼,悄悄从月门探出了脑袋,见没人才走出来的。 她以为顾时行与墨台应当是在海棠树下等着她,可走了十来步,一转身就看到了屋子后方巷子中站着的主仆二人。 顾时行在巷中等着她,不过是五六步开外的距离。 苏蕴微微蹙眉小声道:“怎不在海棠苑等?” 他们二人在这个月也就只是见过两回,便是见了也没说得上话。时下再见,顾时行嘴角有了一丝微扬的弧度,缓声道:“在这等也不会有人发现。” 苏蕴也不与他再说这个,只道:“世子请先到海棠院,我有要事相告。” 其实顾时行也猜得出她是有要事,不然也不会亲自约来他见。 略一点头,等她先走了半步才走。 依旧是墨台盯梢,二人入了海棠院。 苏蕴把灯笼放到了石桌上,然后把袖中的画像拿了出来,然后递给顾时行。 顾时行带着几分疑色接过了叠着的宣纸,然后打开。 两张画像,画像上的是两个男人。两个男人都带着一个斗笠,斗笠周边是一层黑纱,只能看到两个男人的下半张脸。 顾时行从画像中抬起目光,不解地看向苏蕴:“什么意思?” 苏蕴与他解释:“昨日我送小娘到庄子,回来之际下了大雨,便去官道上的一家小栈避雨。而这两个人也到小栈避了雨。小栈不隔音,我听到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很是熟悉,然后不经意看到他们换衣衫,隐约看到其……” 未等苏蕴把话说话,一道深沉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话。 “你看他们换衣衫?”顾时行狭长的黑眸微微一眯,抓住了她话语中的重点。 苏蕴一愣,反应过来自己把什么都给说了,脸色顿时一臊,忙解释道:“就只是一眼,当时他们连上衣都还未脱下,我什么都没看到。” “真的什么都没看到?”男人的嗓音有些沉。 “真没……”话语一顿,反应过来他的语气中带着质问,苏蕴抬头看他,眼里有几分不悦。 但顾时行眼中的不悦比她更甚,声音徐沉:“你尚未出阁,怎能盯着两个男人换衣服?” 苏蕴被他说得脸颊羞臊,可还是嘴硬的反驳道:“我有没有出过阁,顾世子应当是最清楚的。” 顾时行严肃道:“便是出过阁,也不能盯着外男换衣服。” 苏蕴皱眉,语气多了一分恼意:“我又非故意看的,莫要把我说得好似故意去偷瞧的,我又不是不要脸。” 见她急了,顾时行才把那因听到她看了男人换衣衫,而生出烦躁之意压了下去。 便是压了下去,还是嘱咐:“总之以后再遇上这种意外也要立即闭上眼,或挪开视线。”话语顿了顿,多补充了一句:“别污了眼。” 听到他最后的这一句话,苏蕴才没有那么恼了,但脸色还是有些些的不好看。 想了想后,叮嘱他:“你别与旁人说。” 顾时行愣怔了一下,反问她:“此事我怎会与旁人说?” 苏蕴想想也是,他怎么与旁人说这种事,安心后,道:“那便说回正事,顾世子莫要再打断我了。” 顾时行应了一声“好”。 苏蕴继续道:“我隐约看见有一个人的脖子上面似乎有个什么印记,但因匆匆一眼,没看仔细是什么样的印记。但就声音和脖子上有印记,都与那晚闯入苏府的贼人吻合,所以我觉得他的嫌疑非常的大。但时下问题是我只看到了半张脸,且也不清楚画像上的两人,到底哪一个才是后项有印记的男人。” 顾时行闻言,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两张画像,微微用了些力道捏着纸张,纸张的边缘都被捏得有些皱巴巴的。 看见这二人的画像,便想到他们换衣衫之际被苏蕴不经意看见,眼神深沉了下来,而且刚刚压下去的烦躁又涌了上来,还多了一丝愠怒。 苏蕴因在仔细回想着那日的细节,故而没有看到自己画的画像被他捏皱了。 边想边把小栈的所在,还有那两个男人往金都而去的方向,还有时辰都给说了。 “我还隐约听到他们说好像是办了什么要事,赶着回去回禀。” 顾时行把画像折了起来,应道:“我会暗中查一下那小栈,再去城门那处查看昨日你说的那个时辰,有什么人进城了。昨日大雨,出城回城的人应该很少,城门守卫应=或有留意,也有可能拦下询问过。” 说着,把画像收入袖中,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蹙眉问她:“你是怎么看到这两人面貌的?那人有没有发现你也在小栈中?” 苏蕴道:“他们进小栈的时候,我已经在屋中了,我等他们离去前,暗中躲着门口旁,开了一小条门缝看的。” 听到这,顾时行眉头紧蹙,低声道:“下回别这么大的胆子了,他们习武之人耳力好。” 说到这点,苏蕴没有反驳他,只轻点了点头,道:“这一回也是凑巧了,这么巧的事情应该也没下回了。” 顾时行“嗯”了一声,道:“这事情,我……” 顾时行的话还没说话,院外忽然传来三声鸦声,顾时行眸色蓦地一敛,低声道:“有人来了。” 苏蕴面色一紧,还未反应过来该如何办的时候,顾时行就忽然提起石桌上的灯笼,吹熄了灯笼后就匆匆的拉着她往院子角落的那两棵树后躲去。 树后就是墙壁,墙壁和树干不到三尺宽。 她被他带到了树干后。 还没说话,就背靠住了树干上,他也挤了进来,一臂穿过她的颈侧,撑在了树干上。 因为紧张被人发现,苏蕴并没有太在意现在的姿势。 但还是嗅到了他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还有很淡很淡的酒气。 顾时行喝酒了。 但她也没有太在意,而是紧绷着。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绪都紧绷着,敛声屏息地听着院子外的声响。 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然后感觉到有巡逻的护院在院子外停留。 以往这个时辰,巡逻应该不会巡到这边来的,但苏蕴琢磨着是因嫡兄要大婚了,不能出幺蛾子,所以巡逻的间隔缩短了。 苏蕴紧张得微微咽了咽津液,完全没注意到上方的人低着头,看着她。 虽然在昏暗中,只能模糊的看到个轮廓,但也不影响他看她。 淡淡的馨香涌入鼻息之间,与过去四年是一样的香气。那四年间,床侧都会有若有若无的馨香拂来。 这馨香就似小爪子,轻轻的在他的心底抓了一下又一下,素日看香艳本子都能心如止水,时下却是有些心烦意乱。 喉间微微滚动,时下觉得口干得紧。 约莫是酒劲上来了,寒凉的秋夜却让他生出了几分闷热。 也不知过了多久,鸦声再次传来,苏蕴知晓应是安全了,暗暗呼了一口气,松懈之后才猛的反应过来现在她与顾时行的姿势。 顾时行只差没有紧紧地贴着她了! 她忙伸出手推他胸膛,小声道:“人走了,你别站那么近。” 顾时行没有多做停留,缓步从树后走了出来,暗暗呼出了一口气。 苏蕴连忙的整理衣襟,因方才二人躲避旁人的姿势太过亲密,苏蕴多了几分尴尬。以前便是同床共枕,可也没有相拥过。 而且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每回行/房,他竟都能做到客客气气的,二人的衣裳几乎都不会全脱完,且都是在被衾之下进行。 唯二过分些的就是上辈子被算计和这辈子没来得及躲开的算计,也就这两回。 苏蕴清咳了两声,问他:“顾世子方才要说什么?” 顾时行缓了缓心神,继续方才躲起来前没有说话的话:“我会去查一查这两人,若是真的寻到了,我会想办法让你认一认,但不会把你暴露出来。” 苏蕴点头应了声:“好。” 两人静默了一会,苏蕴见没有话说了,开口道:“应当无事了,我便走了。” 说着,连在他手上的灯笼也不拿了,转身就要走。 见她要走,顾时行忙唤了一声“阿蕴。” 苏蕴脚步停了停,侧身转头看向他,微微颦眉道:“顾世子请唤我苏六姑娘,莫要回回都得提醒。” 顾时行见她过河拆桥的行径,并未生气,寡淡的脸上反而是多了一丝笑意,轻笑了一声,喊道:“苏六姑娘。” 顾时行基本上很少笑,就是笑,都是淡淡的笑意。所以苏蕴见他笑,愣怔了一下,随即又觉得他莫名其妙。 “顾世子还有事?”她问。 他道:“上回纸条与你说的,要记住,莫要再冲动。” 他方才注意到了,她的脸颊上还有淡淡的印记。 说到这,苏蕴转回身,看向他,把疑惑问了出来:“你怎知我要做什么?又怎知我二姐姐会寻我麻烦?又怎知我小娘的事情?” 顾时行抬脚走了三步,二人之间只余下一步距离。 苏蕴有些不自在,悄悄地往后挪了半步。 顾时行淡淡地道:“你做事逐渐沉稳,掌家未出过差错,母亲向来赞赏有加。而你那二姐素来欺压你,多番怂恿你四姐针对你,我便加以警告过她夫婿。至于你小娘,是你的执着,我便顺手推波助澜了一下。” 苏蕴沉默不语的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明白他说的是上辈子的事情。 再而抬眸看向他,目光多了几分复杂,问:“二姐姐后来被送离家宅,与你可否有关?” 顾时行面色坦然:“只是如实上报陈通判正妻不贤,品行不端,挑拨姊妹争斗,唆使嫡妹残害庶妹。这些应是影响到了你二姐夫陈通判的升迁。” 听到这,苏蕴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上辈子估摸着苏雯也真的出手伤人了,但更多的是那二姑爷对她有怨气,可又因她是尚书之女,得维持着与苏府的联系,也不能休了,所以只能送离家宅。 本想问顾时行帮了她,可为何不说。可想想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也没有太过纠结,只客气地与他道谢。 “多谢,不管是多年前的事情,还是前不久的事情,都谢谢你。” 顾时行:“不用谢,毕竟我欠你的更多。” 苏蕴道:“已然一笔勾销了,顾世子也不用在意,往后若不是因为方才说的正事,我们还是少些走动的为好。” 这过河拆桥的桥,她是拆了一座又一座,顾时行习惯了,也就不恼了。 他没有再说旁的,也没有应她,只低声道:“夜很深了,我送你回去,到拐角你再先走。” 嫡兄大婚 嫡兄大婚 前一晚, 熬了夜,虽然顾时行第二日休沐, 但素来习惯了早起, 所以并未贪睡,早早就起来梳洗,准备回府。 回府前让下人给苏长清带了话。 回到府中, 刚好遇上了准备进宫的母亲。 顾夫人看向从外头回来的儿子, 诧异地问:“昨日去寻长清,难道一宿没回来?” 顾时行回:“下了半宿的棋, 也就在苏府歇下了。” 听到他去与苏家嫡子下了半宿的棋, 顾夫人原本就有些复杂不对劲的心思又多了几分:“你这段时日好似经常往苏府跑?我与你父亲还没回来的时候, 我听说你在苏府住了数回。” 顾时行面色平静的回:“长清棋瘾上来了, 三番两次拉着我过去, 我也不好回绝了他。” 顾夫人闻言, 虽挑不出错,可又想到那以前怎么就好回绝,现在就不好回绝了? 虽然这么想, 到底也没直接说出来, 只道:“不要下棋下得忘了正事才好。” 顾时行应:“儿子明白。” 顾夫人点了点头, 心里头那点怪异的感觉还是没有消下去, 想了想, 又道:“虽说两家是世交,可常常去叨扰, 到底有些不好。” 顾时行点头:“母亲说得极是, 我下回注意。”看了眼天色, 提醒:“母亲可是要出门?这时辰似乎也不早了,若再不出门恐来不及了。” 顾夫人这才反应还要进宫, 便道了声她先走了,然后出了府。 目送母亲离开,顾时行才转身回了清澜苑。 回到书房,把几名亲信唤到了书房中,吩咐他们:“你们去城门和城外五十里地官道上的金来小栈,暗中询问关于这两个人的信息。” 说着,把两张小像递给他们。 其中一个人上前接住。 “约莫是未时未出现在客栈,申时两刻离开,大约申时到酉时区间进的金都。” 顾时行也多加补充了那两个男人的身形和声音的细节。 话到最后,顾时行面色清冷而肃严:“此事必须小心谨慎,不能打草惊蛇。” 几人相继应了声,随而退出了书房。 因有准确的时间和地点,几人很快的就把有关画像上那两人的信息给带了回来。 因是昨日的事情,且那两人戴着斗笠,生得又高大,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所以小栈得掌柜一下子就给认出来了。 只是小栈的掌柜认了出来,却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在守城门的守卫那处,却是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 顾时行派去的人暗中寻了昨日守城门中的其中两个守卫,威胁了一通。道是大理寺办案,他们若是走漏了风声,让贼人知晓大理寺正在追查他们,从而让贼人逃脱了,就把他们两人按做与贼人勾结的同党来处理。 “守卫说,昨日在酉时的时候,确实有这么两个带着斗笠的男人骑着两匹黑马进了金都,因进城出城的人不多,便仔细盘问了进城的人,待盘问到那两个人的时候,他们拿出了一块腰牌,所以他们就没有仔细盘查就放了行。” 顾时行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什么腰牌?” 下属回:“是禁军的令牌。” 听到下属说是禁军的令牌,顾时行也没有太大的意外。能陷害他的人,无非就是想要削弱太子的势力,绝了他与旁人联姻的可能,也离间了侯府与苏家的关系。 虽然两家最后还是结亲,可这嫌隙已生,便很难再复原如初。 策划这事的,除了想要争夺那个位置的几个皇子,就是后宫的三位妃嫔了之一了。 而二皇子能做策划出码头骚乱,死伤严重,如此狠毒的手段,定然不会想出这么温和却也有效法子,而且若不是他与阿蕴回到四年前,也没有机会寻得到任何的证据。 首先便把这二皇子排除在外,如今皇子中剩下的便是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而妃嫔有端贵妃,德贵妃,全妃。 这些人里边,谁都有可能。 无论如何,都要把算计了他与苏蕴的人给找出来,给她一个交代。 “世子,可要逐一去排查?” 顾时行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微微眯眸思索了半晌后,摇了摇头:“如此只会打草惊蛇,我时常出入皇宫,届时留意便可。” 随后,顾时行让他们先行退了下去。 看着画像上的两人,虽然只有大概的轮廓,但特征明显。 方脸的男人,唇厚且大,嘴角似勾着笑,应是旁人所说的笑唇。 而瘦脸的男人鼻翼偏大,鼻孔略微朝上。 有这两点特征,确实能用来做辨认,可见这绘图之人极会抓重点。 他竟然不知自己同床共枕了四年的妻子,原来画绘得这么好。 不自觉思及昨夜二人躲在树下的场景,唇角微勾。 这应是他们回来后,清醒时第一回靠得这么近。 上辈子几乎夜夜都同睡一榻,倒是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连话都难能说上一句,再亲近些许,他却发现自己是怀念的。 坐在书房中许久后,微勾的嘴角拉平了,轻缓地启唇叹息了一声。 * 苏长清大婚,定在十月中旬。 成婚前三日,苏府上下都极为忙碌,而边边角角的角落都被收掇得一尘不染。 府邸上下都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主母怕几个庶女和庶子的穿着不够有排场,故而早早让裁缝都给他们弄了一身行头。 苏蕴也得了一身衣裳和一套头面。 这身新衣裳是藕色外衫,淡红色的里衬,里衬诃子是银线绣花。 苏蕴素来都是寡淡的打扮,嫡兄成婚那日换上鲜艳一些的颜色,整个人如同容光焕发一般,容貌多增了几分艳丽。 这衣裳最显少女的娇俏,但与端庄却是不怎么沾边。 主母的心思,苏蕴知晓。 苏蕴打扮起来虽有可能会抢了些苏语嫣的风头,但苏语嫣的打扮绝对是端庄娴静的。高门挑选儿媳,首要的绝非是样貌,而是品性。 贤良淑德,端庄温良才是首要的,其次才是样貌。 苏蕴便是样貌再出众,却入不了高门大户的眼,所以主母才会放心让人给她准备新衣裙。 差些还没有装扮好,前头便有下人来催了。 初意手忙脚乱的在苏蕴发髻簪上珠钗,念叨道:“天都没亮呢,怎就催这般紧?” 上辈子,苏蕴怕闲言碎语,且主母也觉得她丢人现眼,吩咐了人告诉她不用过去了,所以那时前边热闹,后边一片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今这一辈子能去前边凑热闹了,苏蕴的脸上都带着喜气。 苏蕴戴着耳坠,笑着与初意道:“母亲怕出岔子,所以才早早的让我们过去,更何况一会嫡兄就要去祭拜祖先了,怎能不催?” 戴上了耳坠,初意也把珠钗簪好了。 苏蕴过看了两眼铜镜中青春明艳的自己,淡淡一笑。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打扮过自己。 以前未出阁的时候,怕引人注意,一直以来都是寡淡的打扮,便是嫁入侯府后,为了显得自己稳重,所以穿着打扮都稍显老气。 她如今的打扮,虽娇艳却不会艳压,在十五六岁的姑娘中再也平凡不过的打扮,可这却还是她第一回这么打扮。 便是初意都惊艳不已:“姑娘可真好看,今日一打扮,比另外几位姑娘不知好看了多少。” 苏蕴剜了眼她,道:“出到外边可不能这么说。” 初意捂住嘴巴,连忙点头:“奴婢才没那么傻呢。” 这时浅草跑到门口,道:“姑娘,主母院子的女使又在催了。” 苏蕴赶忙起身,捋了捋耳边的发,然后与初意一同出了门。 今日前院的热闹也带到了最偏的小院,小巷的墙上贴着喜字,院门挂着红色的灯笼,一派喜气。 苏蕴难得的喜悦。 去到前边院子,她与苏芩苏芸姐妹两是最早到的。 苏芩夸她:“你这样打扮起来可真好看,我差些都不敢认了。” 苏蕴笑了笑,也回夸道:“五姐姐今日也好看。” 二人免不得笑了起来。 不一会苏雯过来了,看了眼苏蕴,低声说了句:“打扮得这么妖艳,着不正经。” 这话似乎故意说给苏蕴听的,所以也不避讳。 苏芩因上次的事情,对这二姐姐连一分好感都没了,反倒是心疼六妹妹,所以轻声回了句:“有些人打扮得端庄温雅,可心底还是歹毒丑陋,又有什么用呢?” “你……”苏雯蓦地转头小瞪了苏芩一眼,目光触及到苏蕴那对着自己似笑非笑的目光,背脊顿时一阵发凉。 她可没忘记这六丫头算计起人来有多狠,如今过去了半个月,父亲不仅连小娘的院子都不曾踏足,便是小娘去寻,他也不见。 往常她回娘家,各院的下人都争相来巴结,可如今那些个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却极会见风使舵的下人,各个都避着她走。 想到这,心底有气却没处撒。 苏蕴从苏雯的身上收回了目光,而后也没有怎么在意他了。 嫡兄祭拜完祖先,杂七杂八的流程都做完了后,才去迎亲。 苏家与沈家几乎跨越了一座金都城,一去一回都得两个时辰左右,再在沈府待上些时辰,约莫黄昏才能到府,届时拜堂成亲正好。 未到黄昏,迎亲队伍尚未回来,亲朋好友陆续到来。 忠毅侯府一家都前来参加喜宴,柳大娘子亲自去迎,迎到院中招待。 年轻的姑娘待一处聊天,年轻的小郎君也待在另一处谈天说地。 顾夫人让儿女各自散去,与旁人多聊聊,然后便坐在亭子中与其她贵妇人一同聊天。 而顾侯则是与苏大人一处说话。 顾时行在院子中穿行,目光搜寻着苏蕴的身影。 经过几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后边,只听到有人小声地说:“方才那个粉衣姑娘,你们猜猜看她是哪家的姑娘?” 有人道:“如此惊艳的样貌,肯定是一眼难忘,可以往在茶席,还有一些席面上从未见过,今日还是第一回见。” 那人笑道:“那是苏家的六姑娘,是庶女,你怎么可能在茶席或是席面上见过?” 有人讶异道:“苏家的六姑娘竟长得如此好?!” 顾时行步子顿了下来,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可不是么,若她是个嫡女,我回去便立刻让我母亲来提亲。” 有人戏谑道:“你也就只能想想了。” 他们都门清得很。这高官之女的亲事,嫡女讲究个门当户对,庶女讲究个衣食无忧。所以便是庶女,也不会轻易许给他人做妾。 所以他们也就只能是想想,垂涎三分而已。 跟在顾时行身后的墨台也听见了这话,暗中观察了眼自家世子的脸色,果不其然——脸黑了。 生怕他们几个还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墨台闷咳了一声,以此来提醒他们几人。 他们几人意识到身后有人,连忙转身看了眼,看到是忠毅侯府的顾时行,一个个犹如见了学堂的夫子一般,背脊一挺,正襟危站,恭恭敬敬地喊了声:“顾世子。” 这声顾世子却是喊出了夫子的感觉。 老一辈都喜用别人家的好孩子来刺激自家孩子,而这一辈中最为出色的就是那忠毅侯府的世子。 他们一个个都没少在父亲的口中听到这个顾世子,他们一看到这人,不免想起了受过的折磨,所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发憷。 顾时行面色略沉地点了点头,而后训道:“姑娘家还尚未出阁,你们就在背后议论姑娘的样貌,礼义廉耻何在?” 几个人被顾时行不怒而威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来,忙不迭地应:“我们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顾时行抿唇“嗯”了声,然后沉着脸走开了。 人走了,几个人才松懈了下来,松了一口气。 有人小声嘀咕道:“男人见了美人走不动道,这忠毅侯府的顾世子可能连瞧都不瞧一眼。” “谁知道呢,听说他在寺庙待了十年,估摸着也和那些个和尚一样清心寡……” 正在小声议论之际,走远了的顾世子忽然脚步一听,俨然像是听到有人议论他一样,转头看了眼他们几个。 这一眼吓得他们几个连忙噤声,朝着他微微颔首弯腰以示尊敬。 顾时行转了身,抬步离开。 廊下的几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提什么苏六姑娘,也不敢提那顾世子。 再说顾时行在院中走了一圈,最终在小后院寻到了苏蕴。 她与苏芩在一块,二人各自端了一小碟子干果,边吃着干果边噙着笑意在聊天。 苏蕴一身藕色的衣衫和精致的珠钗,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打扮。 微微愣怔了片刻。 很漂亮,难怪方才那几个青年会如此说。 目光落在她那轻松愉悦的笑容上,眼中多了几分幽深。 他第一次见她笑得开怀,是在市集上,第二次便是时下。 那欢悦的笑容似乎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神色。 便是四年后,她也才十九。可那时她却活得似三十九一样,便是在外人的面前面带笑意,却是那种故意维持的笑意,而非时下这种真情流露的笑意。 第一次,顾时行怀疑自己的坚持是不是错的。 她若嫌他清冷,性子冷,不解风情,他可以尝试去改变。 若是嫌弃他闺房之事寡淡,他也可以丰富见识去改变。 可这侯府有些规矩是明面上的,也有的是无形之中的,是所有高门都有的。高门主母无论何时都得维持着得体,端庄,就好似挂着一副面具在脸上。 这样的日子确实会让一个活泼的人变得沉闷了。 想到这,顾时行的心绪逐渐沉闷,烦躁。 沉静的黑眸深深的看了眼笑容明媚的苏蕴,才转身徐步走开。 苏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说话间抬起头往回廊望去,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抹月白色的背影像是顾时行? 多看了几眼,苏蕴确定就是顾时行。 今日是嫡兄大婚,他自然不可能再穿着素白前来,而平时他除了素白,穿得最多的便是月白色。 他来这小院做什么? 是想寻一处清净的地方躲一躲? “六妹妹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苏芩抬起头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苏蕴收回了目光,连忙摇头:“看恰了,以为有人过来了。” 苏芩看了眼天色,道:“估摸着迎亲的也快回来了,我们还是先去前边院子去吧。” “好。” 二人一同回到前院去,才出来到庭院的顾时行也看到了苏蕴。 顾时行环视了一圈,如他所想,庭院中有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胸口沉闷地呼了一息。 亭子中说话的贵妇人也往苏蕴看去,道:“这不是苏府的六姑娘么,虽然模样长得极好,但这过于明艳的样貌,怎么看都像是个不怎么安生的。” 顾夫人闻言,也转头望去,目光落在了那带着浅浅笑意的苏六姑娘身上,模样确实过于明艳了。 想起上一回在苏府见的时候,这苏六姑娘一身素色的打扮,还带着个面纱,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毫无做作的痕迹,而且礼节也得体。 今日这打扮虽不是那等端庄的打扮,可也不是那等争芳斗艳的打扮,只是因她长得比较明艳,把一身衣裳衬托得艳丽了几分而已。 想到这,便与一旁的贵妇人道:“样貌如何,也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人呢还是得看品性才行。” 一旁的贵妇人尴尬地笑了笑,应道:“确实是这个理,不能太以貌取人,还得看品性。” 黄昏以至,迎亲队伍也回来了,鞭炮声顿时响起,苏府便更加热闹了。 新人拜堂后,随之开席。 苏长清还未敬酒,顾时行便已经在席上独自饮了小半壶酒。 坐在女眷席面上的顾夫人特别留意了儿子,见他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心头不免忐忑了起来。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变化,可身为母亲,多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好友成婚,应当是为他开心才是。但她怎么觉着行儿不仅不怎么高兴,甚至还有几分忧愁? 思及到这,顾夫人心底越发的不安了起来,便是席面上的好菜入口都食之无味,如同嚼腊。 夜幕已至,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顾夫人与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话,再抬头去瞧儿子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儿子的踪影。 而且还看道儿子身边的小厮站在廊下,并没有一块跟着去。 顾夫人心下顿时“咯噔”了一下,在胡思乱想了起来后,连拿筷子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了起来。 行儿喝了那么多酒,他可别是去寻新郎倌了呀!? 奇奇怪怪 奇奇怪怪 前院宾客满座, 后院略显冷清。 苏长清怕自己的新婚妻子闷,就让苏蕴与苏芩, 还有苏芸去与她说说话。 喜房不能进太多人, 所以都没有带婢女过来。便让几个婢女寻个地方先吃东西垫一垫肚子。 入了喜房后,大家才发现苏蕴的耳垂微微发红,苏芩惊诧的问道:“六妹妹戴的耳坠是新的?” 苏蕴回道:“确实是新的, 怎么了?” 苏芸道:“六姐姐你的耳垂都红了, 就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吗?” 苏蕴摸了摸耳垂,恍然道:“难怪我方才就觉得有些痒。” 苏长清的新婚妻子沈氏忙道:“先拆下来, 再用温水洗一洗, 抹些艾叶油。” 苏蕴忙把耳坠拆下, 然后道:“那我先回院子处理一下, 一会便回来。” 苏芩:“赶紧去吧, 可别肿起来了。” 苏蕴也怕耳朵红肿得难看, 所以也就匆忙地出了喜房。 今日是苏长清大婚,无论是前边的院子,还是后边的院子, 都是灯火通明。因此苏蕴与初意二人倒也不用提灯笼就回去了。 二人行至上回嫁祸苏雯那处的巷口, 拐了个弯后, 二人相继一愣。 她们竟看到顾时行坐在石桌旁, 手肘支在石桌桌面上, 手心轻握成拳撑着额头闭眼假寐。 顾时行本就长得俊美,时下灯火之下, 一身月白色的直袍。素来一丝不苟的墨发, 却不知怎的有一绺发丝随着风向倾斜在他的眉眼上, 薄唇微抿,阖着双眸, 就似一副美男浅睡图。 若非是他不苟言笑,甚至性子沉闷,估摸着这金都城会有更多的贵女会非君不嫁。 苏蕴对这一张脸都有四年了,少女的那种春心荡漾都被差不多磨没了,时下只是因在这看见他,而多了几分错愕。 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疑惑他怎么在这? 今日男宾众多,所以是不允宾客到后边的院子的,那他是怎么过来的!? 莫不是苏府的护院见顾时行常常来苏府,又或者是见侯府与苏府的交情,便不拿他当外人了? 可苏蕴觉得,护院根本就没发现顾时行进了后院。 苏蕴对初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放轻步子,企图在他没发现前从旁走过去。 但才从他的身旁走过,便有温沉嗓音落入了耳中。 “苏六姑娘。”顾时行许是饮了酒,嗓音有几分低哑。 苏蕴背脊一僵,转头望向顾时行,只见他依旧手撑着额头,歪着头微睁黑眸,而眼神好似少了几分平日的清明,应是喝了不少酒。 苏蕴转过身,面色淡淡的朝着他略一欠身:“见过顾世子。” 行了礼后,苏蕴冷淡疏离的劝道:“今日嫡兄大婚,后宅不能随便进,顾世子还请及早离去。” 顾时行目光紧锁在她的脸上,半晌后,他道:“我想与你说一会话。” 苏蕴颦眉的看了眼身旁的初意,再看了眼他,在想他要与自己说什么。 难道是那两个男人的事情有消息了? 想到有这个可能,苏蕴转身走到拐角的地方,看了眼长巷,见没有人影,便看向初意,吩咐:“你且先回去准备温水和艾叶油,顺道留意一下那头的巷子有没有人。” 初意看了眼那顾世子,眼里带着几分担忧,但还是点了点头,欠身后转身走了另一头巷子。 苏蕴站在拐角处,时刻关注着巷子,然后看向顾时行,问:“顾世子可是发现了那两人的踪迹了?” 顾时行收了手,支起了身,没有回应,而是从石椅上站了起来。 许是真的饮了许多酒,站起来的时候身子轻缓了一下。苏蕴都担心他会摔了,然后她还要找人来把他带走。 她可不想让人知晓他在这里。 好在他晃了一下身子后便站稳了。朝她走来时,脚步虽然有些浮,但好在走得还算稳。 苏蕴看了他一眼,然后扭腰,探出个脑袋往长巷望去,看见没有人,才转回身。 可一转回身,一股浓郁酒气袭来,随即是顾时行那张长得俊美,且带着几分朦胧的俊脸。 近在咫尺。 苏蕴的身子蓦地往后一靠,背脊挺直,紧紧靠着墙壁。 低声呵斥:“你做什么?!” 二人只比那晚在树下的距离宽了些许,即便没有任何触碰,但时下这个距离还是太亲密了。 顾时行低垂眼帘,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苏蕴。 浓郁的酒气,还有不甚清明的眼神,这分明就是喝醉了。 喝醉了还怎么可能会与她谈正事? 失策了。 苏蕴压低声音道:“你喝醉了,下回等你清醒的时候再与我说。” 属于顾时行自身散发出来的压迫人气息,笼罩了她整个人,顿时让她气势落于下风,像是受制于人一般。 她想从一侧走开,但顾时行却是拉住了她的手腕,低低地唤了一声:“阿蕴。” 苏蕴皱眉看了眼被他抓住的手腕,再抬头看向他,压沉了嗓音喊他的名字:“顾时行,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顾时行“嗯”了一声,然后道:“我就是想与你说几句话。” 苏蕴叹了一口气,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这人真奇怪,我们曾经有四年的时间,四年你都极少与我说话,如今却是要来找我说话,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顾时行又开始沉默。 苏蕴见他不打算说正事,道:“你松开我,我没心情与你说话。” 沉默了半晌的顾时行开了口:“你也不与我说话,不是吗?” 苏蕴一怔,忽然怪异地看向他。 “我每回与你说话,你都避开我的视线,你让我如何多与你说话?”他的语气多有无奈。 苏蕴微微垂眸思索,好似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他的眼神好似永远平静,沉敛,会让人不自觉的紧绷着背脊,不敢掉以轻心应对,让人心闷所以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什么事情,她都尽量避开与他视线相对。 顾时行低声道:“我误会你是事实,但相处四年,我知你不是会做那样事情的人,可已经无法查证,但你有所要求,我必应。” “我性子寡淡惯了,不怎么会与人相处,便是你嫡兄,我也明白他对我多有忍让。除却第一年会对你有所怀疑,后来几年,是习惯了你我两人的相处方式,再也没有在意过究竟是不是你算计了我。” 顾时行估计是真的喝醉了,不然他怎么会与她解释这么多。 听了他的解释,不知怎的,苏蕴心思多了几分复杂。 这回轮到苏蕴沉默了,半晌后还是不知该说什么,只说:“你喝醉了……” 顾时行摇头:“没醉。” 就是比平日多了几分冲动而已。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顾时行见她无话可说了,终又叹息了一声。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对他都满是戒备,从未有过像今日在庭院中与她那五姐相处时那种轻松惬意。 那轻松惬意与那四年沉闷寡言,笑而不真有着强烈的反差。若是因他的一己之私,让她又重新回到那样的性子,他是不愿的。 思及到此,眸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再说旁的,松开了她的手,转身从她身前离开,走入巷中,步子比以往都沉了许多。 苏蕴愣怔了小半会,然后想起他这大概七八分醉的模样,到底有了两分恻隐之心。 转过身去,朝着他的背影压低声音喊道:“你回席后莫要再喝酒了,酒多伤身。” 前方的人脚步一顿,转身看过来,看到在灯火之下虽艳丽,却因性子温柔而多了几分娴静的苏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点头低声应了声“好。” 应了声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道:“往后好生照顾自己。” 听到他最后的一句话,苏蕴觉得莫名其妙。不,应该说他一个晚上都很是莫名其妙。 最后,苏蕴把这莫名其妙归于他酒喝多了,神志不怎么清晰了。 初意这时寻来,见顾世子已经走了,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苏蕴回到院子中用温水擦了耳,再用了些艾叶油擦耳,静置了一刻才寻了一对平日里边戴的耳坠戴上。 回想起方才顾时行说的话,心里总是有些乱糟糟的。 今日顾时行所说,她仔细想了想,那四年的冷漠,确实她也有些责任,不能全怪在他的身上。 想到这,苏蕴心道往后见了他,便不再摆那么冷的脸给他瞧了。 可随即想到他最后那句话,好像在暗示些什么,但她又想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 墨台被顾夫人催促去寻自家世子,想都没想就往海棠小院的那个方向寻去。 还未进那小巷,便看到了从巷中走出来的世子。 暗暗地呼了一口气,连忙走了上去。 他就应该在方才世子说不用跟上来的时候悄悄地跟在身后的,也不用他担心了许久。 看到自家世子紧抿着唇,看似平静却又不平静的神色,墨台小声地问:“世子可是见到了苏六姑娘?” 这么一副表情,要么就是没见到,要么就是见着了,可苏六姑娘却没给他好脸色。 顾时行沉默许久,直到走到前院,看到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宾客,才微顿步子,与身后侧的墨台道:“往后就莫要再去打扰苏六姑娘。” 墨台一愣,有些没太明白:“世子的意思是……以后不寻苏六姑娘了?” 顾时行静默了几息,看着前边自己融入不进去的喜庆热闹,轻吐了一口气:“或许吧。” 墨台听到这话,是不信的。 他想,等世子酒醒后,大概会后悔。 顾夫人看到墨台把儿子带回来了,悬着的心顿时松了下来。 可看见儿子似有几分愁眉不展,她也跟着愁眉不展了起来。 以前儿子冷清,对女子没有丝毫的兴趣,她只当是顾家儿郎洁身自好的传统。 可她从他二十岁起,便催他成婚,他却是能有诸多的正当理由推迟,就如同前不久,以仕途为由便一下子把婚事往后推延了一两年。 心不在焉了半宿,顾夫人还是觉得不能由着他,婚可先不成,但得先定下来,免得他胡思乱想。 夜色渐深,有宾客散去,有与苏长清同年纪的去闹洞房,而顾时行并未参与,只微醉的去恭贺了他,随后离开了苏府。 直至宾客全部散去,苏府才逐渐安静了下来。 苏蕴回了院子。卸了妆,沐浴后回了房,躺在床上却是毫无睡意。 若是今晚没有遇上顾时行,她定然能睡得极好。只是今晚不仅遇上了,又听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所以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看望小娘 看望小娘 时序深秋。 苏长清成婚已有小半月, 苏蕴记名到主母名下的事情,主母也提了出来, 而反应最大的便是苏语嫣 。 苏语嫣反对, 这也在苏蕴的意料之中。 苏长清成婚后,理应随着丈夫回锦州的苏雯却还是在府中小住,说是多陪陪小娘, 到月底再回去。 苏蕴也是经历过一辈子的人了, 岂不知苏雯的心思,无非是想留下来撺掇着苏语嫣, 让这记名一事不了了之了。 苏雯就就这么继续作下去, 若让主母知晓她撺掇着自己的亲女儿, 她定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苏蕴故作不知她从中作梗, 等她这闹大后, 再想法子捅到主母那处。 而这个时候,苏语嫣正在母亲那处闹腾着。 “我不同意,她明明是庶女, 凭什么能与我平起平坐?!”苏语嫣嚷声道。 柳大娘子听到这话, 便皱眉道:“谁与你说六丫头记名到我名下, 就能与你平起平坐了?她到底是庶女出身, 名义上是嫡女也只是名头好听些罢了, 但本质上还是比庶女高些,比亲嫡女低些的。” “我不管, 她就是不能记名到娘你的名下!她要是记名, 我便绝食。”苏语嫣冷着一张脸赌气。 听着女儿动不动就拿绝食来威胁人, 柳大娘子虽疼她,但也是生出了几分厌烦。 “这事是你父亲定下的, 你要绝食,你信不信你父亲连眉头都不动一下?” 苏语嫣跺脚急道:“我不管不管,只要娘你不同意,父亲难不成还能强迫娘不成?!” 听到她这极为不负责任,任性的话,柳大娘子紧皱着眉头。 不悦的反问:“你要我为了六丫头的事,与你父亲闹得不快,把他往苏小娘那里推?还是说让你父亲再回去找刘小娘?” 苏语嫣听不进去这些话,只知道苏雯与她说的话。 苏雯说苏蕴本就比她长得好看了,得亏是庶女,不然来提亲的人还不把苏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如今她便是比嫡女低些又怎么了?她今有嫡女的名头,高门大户虽还是看不上她,可那些一般的好门户,还不蠢蠢欲动? 更别说兄长大婚的时候,苏蕴还穿得花枝招展的出现在宴席上,那些个青年才俊只差没看直了眼。 别的不说,就说到时候嫡女的名头一出来,这一般世家还不得抢着来求亲? 到时候她这个嫡女门庭冷清,而只是挂着个嫡女名头的苏蕴却是门庭若市的。那她岂不是人当成了笑话! “娘,别的不说,就说万一顾夫人看上她了怎么办呀?”苏语嫣最怕的是这个。 柳大娘子还没说话,便从门外传来苏长清的声音:“你还在想着侯府呢?” 母女二人朝着门口望去,只见苏长清跨进小厅中。 苏长清本来还在院中看书,听北砚来说四姑娘闹着不让六姑娘记名到主母的名下,他也就过来了。 苏语嫣听到自己亲兄长说这话,急眼了:“我怎么就不能想了?苏家与侯府是世交,门当户对的,我有什么配不上的?” 苏长清轻笑了一声,然后朝着母亲一躬身,再而看向自己的妹妹:“若是侯府满意你,早早便定下了,何必在母亲一而再暗示之下,都没有任何的后续?” “那是因为母亲没有明说!”说着,苏语嫣看向了自己的母亲:“娘,你去与顾夫人说一说呀。” 柳大娘子忽然觉得有些头大,几番提醒顾夫人,对方都没有什么反应,她便萌生了退意。 若是直接去说,若是被拒绝了,那岂不是没脸了。 苏长清见妹妹执迷不悟,更怕往后她知道顾时行喜欢的是六妹妹,从未为难六妹妹,便起了说谎的心思。 最后一狠心,直接道:“我问过时行,他直言说过不喜你,甚至觉着你有几分烦人。” 听到这话的苏语嫣,顿时如同雷击了一般。 柳大娘子微微蹙眉,心生不喜。虽然她知道女儿什么德行,可这从一个男子的口中直接说出来,便有些过了。 苏语嫣咬唇,然后直接扔下一句“我不信,哥哥你骗我!”后就红着眼眶跑出了厅中。 看着女儿跑了出去,柳大娘子叹了一口气。 苏长清劝道:“母亲你便歇了心思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侯府对世子娘子的要求,需得是性子沉稳,贤良淑德,能稳得住事,这几点与妹妹有什么关系吗?” 柳大娘子:“……她是你亲妹妹,你何至于说得她一文不值?” 苏长清叹气道:“我并非是贬低她,而是让母亲认清事实。妹妹便是在外装出端庄,可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是装的。她心思不够深,情绪浮于表面,侯府又怎会满意她?不过是碍于两家的情分,才没拒绝得太过明显。” 柳大娘子心思沉了沉,不确定地问:“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 苏长清叹气:“母亲,不管是侯府,还是其他高门,其实都不适合妹妹。母亲你身居后宅,也是知道后宅算计有多深,以妹妹的心思,怎么能斗得过别人?” 接着,他继续补充道:“若是嫁得好夫婿,尚得帮一二,可若是嫁不好,只怕受尽委屈。” 儿子所说,柳大娘子怎么会不明白?但她原先想着的是苏府和侯府是世交,门风又好,女儿嫁过去之后,无论如何都能得到善待。 后宅无妾室争宠,身份又尊荣,便是不够聪明也不会有人欺负她。 可暗示了几回后,顾夫人也没那个意思,再有儿子时下说的话,心里头那点儿意思越来越淡了。 话点到即止就好,苏长清也就没有继续说这事,而是提起另外一件事。 “二妹夫已经回去了,二妹妹尚未回去,这些天好像与妹妹走得很近,母亲或该多留心妹妹会不会在二妹妹那处听了些什么不好的话,从而折腾六妹妹。” 一语点醒梦中人。 柳大娘子似乎想了到了什么,脸色微沉。 苏长清看了眼母亲的脸色,知晓母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就没有再多说。 前两日下值的时候,苏长清恰好遇上了有小半月没见过的顾时行。 顾时行似乎知晓苏雯尚未回去,便提了几句他那二妹妹不会安生的,若是尚未回去,定然会想办法搅了苏蕴记名嫡母名下的事情。 而最好的法子,便是找个人当刀子使。 顾时行这么一说,苏长清就想到了四妹妹苏语嫣。 在这府中,最有可能反对的就是苏语嫣,而最有可能被当成刀子使的也是她。 苏长清走后,柳大娘子放心腹祝妈妈从外头院子进来,欠了欠身后,道:“大娘子,忠毅侯府那边开始搜寻金都高门贵女的画像了。” 听到这话,柳大娘子愣怔了一下,随后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侯府是真的没有任何结亲的意思,她得为女儿另做谋算了。 * 初意便匆匆从外边走回了院子里边,两个小丫头唤了她一声。她应了一声后,便撩裙子走上石阶,快步走入了自家姑娘的房中。 “姑娘,好消息。”初意眉眼遮掩不住的欢喜。 苏蕴打算明日去陪两日小娘,正收拾着衣裳,见她一脸喜意,笑问:“什么好消息,竟能让你笑成这样?” 初意凑了过来,小声地说:“奴婢听说主母让人给二姑娘收拾细软,明日就让她回锦州去。奴婢还听说,今天主母去寻四姑娘,恰巧二姑娘在与四姑娘在屋中说话。也不知主母听到了什么,让人关上了四姑娘的房门,在屋中足足待了有半个时辰,等人出来的时候,二姑娘是让人搀扶着出来的,脸色还很苍白,应是被罚跪了。” 苏蕴把给小娘准备的珍珠粉放到了包袱中,对初意所说的倒是没有什么意外。 初意轻啐道:“她以前经常欺负姑娘,如今现世报来了,看她日后还怎么威风。” 苏蕴笑了笑:“在她与四姐姐说话的时候被母亲责罚,旁人都猜测得出来她在嫡女那处嚼了舌根,惹主母不喜了,日后她再回苏府,不见得会有人再待见她。” 说到这,苏蕴又想起苏雯上辈子的结局,更多的是她咎由自取。 不过也确实是顾时行从中帮了她。 想起顾时行,也就想起了嫡兄大婚那日,他说的那些话。 最后那句话,苏蕴琢磨了许久,觉着他像是决定不纠缠她了。 若是如此,便也是最好的结果。 侯府那边也就不说了,就只说她不会因为与他成亲,而让主母和苏语嫣记恨,小娘也可顺遂的在庄子过下半辈子。 此次虽说是去养身子,但不仅苏蕴明白,就是主母和苏长清都明白,主君既然把庄子的房契给了苏蕴,便说明不会再把小刘氏接回来了。 而大刘氏虽还在府中,可也不会有以往的好日子过了,更别说还被主母撞破了她女儿把嫡女当刀子使一事,这母女二人算是彻底的把主母给得罪了。 往后不用她再费心,她们母女俩也闹不起什么幺蛾子了。 苏蕴收拾好了细软,第二日早早就出了门。 到了庄子,却不见小娘,问了何妈妈才知道小娘在后院捯饬了一大片地,种了许多的花卉,如今正在后院忙活着呢。 苏蕴入了后院,便见一大片空地,而小娘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正拿着一把小锄头在地里忙活着。 许是已经忙活了好一阵了,额头上出了些许薄汗,面色也比在苏府的时候红润了。 在苏府,小娘永远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过得极其压抑,就好像她当初在侯府的那四年。 如今小娘的眉头也不皱了,看着也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难得看到小娘如此的鲜活,苏蕴也就阻止了何妈妈要喊小娘的打算。 看了好一会,小刘氏才发现女儿来了,忙放下了锄头,在地里朝着女儿挥手,脸上带着苏蕴从未见过的轻松笑容。 苏蕴不自觉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刘氏去洗了手,换了身衣裳出来后便急急的与女儿分享道:“我种了许多的红蓝,等明年三月开花了,便可以给你送去做胭脂。” 不曾想小娘捯饬这一大块地,尽然是为了她,苏蕴心中感动,但还是拉着小娘的手劝道:“这些花也可旁人种,最重要的是小娘你莫要累坏身子。” 小刘氏道:“累不坏的,且前不久来这庄子的大夫也说了,我可适当的做些需要花力气的活,出些汗。” 苏蕴略一愣:“前不久来庄子的大夫?” 端茶上来的何妈妈接话:“是呀,就大公子成婚前些天,大公子身边的北砚带了个大夫过来,说是医术极好的大夫,小娘吃了一段时日那大夫开的药膳,晚间都不咳了。” 小刘氏也跟着点了点头:“确实比以前的大夫好多了,以前竟是喝那些发苦的药,如今药也不用吃,只吃着药膳调理,身子就好像轻松了许多。” 听到这些话,不知为何,苏蕴心底生出几分怪异,问:“可知那大夫姓什么?” 何妈妈一愣:“怎么,不是姑娘向大公子提的?” 苏蕴摇头。 何妈妈回想了一下,才道:“那大夫倒是也没说他叫什么,可看着身上那股子冷傲的气息,一看就是个有能耐的,和往常的大夫都不一样。” 苏蕴微微歪头思索嫡兄为什么给小娘寻大夫之际,小娘在一旁道:“等回府后,你可要好好的谢谢大公子。” 苏蕴收起思绪,对小娘点头:“我省的。” 之后小刘氏一直拉着女儿的手,说她瘦了,气色也没那么好了,连忙吩咐何妈妈安排下人去杀鸡熬汤。 看小娘如此,便知道她在这庄子并没有被看轻,苏蕴悬着的担心也就落了地。 这一辈子一切都不一样了,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了。 习惯似毒 习惯似毒 在这小半个月下来, 顾时行日日早出晚归,几乎整个人沉浸在公事上边。 这小半个月下来, 便清了手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小案子。 时下正值大理寺卿要卸任之际。 大理寺卿的位置空缺, 便会有少卿接位。而同时也会有一个少卿之位空置出来,那么这升任的少卿底下的司直最有可能一同升任。 而顾时行如此废寝忘食,用命来拼搏, 让另外几位比他年长的司直都不敢掉以轻心, 一个个都似陪着他一般,也是日日一早到大理寺, 然后天黑了才下值, 累得苦不堪言。 苦不可言之下, 都有人生出了阴暗的想法, 想寻几个人来把那顾时行给打一顿, 让他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他们也好喘一口气。 但也就是想想而已,毕竟对方不仅是大理寺的司直,还是忠毅侯府的世子, 皇后的亲外甥, 他们没那胆子。 因在这四位司直“乐此不疲”的勤政之下, 原本积压了许多稀奇古怪且杂七杂八的案子, 竟然还没到年底, 便清了一大部分。 如今临冬,天气转冷, 昼短夜长, 天黑得特别的快, 顾时行今日也还是在入夜之后才回到的侯府。 回清澜苑,才用完晚膳, 听到他回来的顾夫人也很快到了他院子,身后的婢女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有五卷画卷。 “母亲这是要做什么?”顾时行疑惑地问。 顾夫人在上座坐了下来,婢女把盛放这卷轴的托盘放在了顾夫人的一旁的茶桌上。 顾夫人看向面前站着的儿子,心底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信自家的儿子不正常,可这自从苏家的儿子成婚后,他便越发地冷漠少语了。 儿子的作息素来有条不紊,公是公,私是私,可如今却好似有些公私混淆了。以往都没有见过他这么废寝忘食的办公过,而且还不是什么重要的案子呢。 这就好像是在什么地方失意了,想要用忙碌把多余的想法给隔绝开来。 这一副情场失意的模样,让身为人母的她心惊胆跳的。 他如今是顾家的唯一独苗,若是他不爱美娇娘,爱的事那俏郎君,那该如何是好呀? 辗转难眠了多个晚上后,顾夫人便决定让他先定下婚事,不能让他再这么错下去了。 兴许成了家,这男女喜好就会慢慢地纠正过来也说不准。 顾夫人面上一点都没有把心中的担忧表现出来,面色淡淡地道:“虽然谈婚论嫁确实是有些影响,但不成亲就是了。先把姑娘定下来,与他们家先说好,等到你公职那边稳定下来再成亲也不迟。” 说着看向桌面上的画卷,拿了一卷起来,打开给儿子看。 是个长相清秀的端庄小美人。 开了一卷又一卷,婢女把另三卷也打开,然后铺满了桌面。 顾夫人道:“这些都是那些世家贵女,性子沉稳温柔,作为世家妇最合适不过。” 顾时行只是目光寡淡地扫了一眼,连一眼都不多看,神色甚是清心寡欲。 见他这神色,顾夫人心里抽了一下,问:“就没有一个满意的?” 顾时行看向自己的母亲,端方持重的道:“母亲,如今公职正是忙碌,我时下尚未有成家的打算。” 顾夫人心中一急,脱口而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你想顾家在你这一代绝了后吗?” 顾时行眉梢微扬,似有不解:“母亲何出此言,我并未说不成亲,只是时下不成亲。” 顾夫人轻咳了一声,收敛了心中的着急,坚持的道:“不成,你一定要挑选一个。若这上边没有你合眼缘的,你或有看中的姑娘,只要品性好,又沉稳得可给侯府当家的,家世可不需要太高,一般家世的也行。” 顾时行微微敛眸,略微低头,缓声道:“劳母亲费神了,只是我确实没有半分想要成家的打算,并非是因没遇上合适的,而是没有那心思。” 听到这话,顾夫人面色凝重了起来,语重心长地道:“行儿,你若是一辈子都没有成家的打算,难道就一辈子不成家了?你已快二十四了,那比你小一岁的长清都成亲了,他们小夫妻二人现下恩爱有加,估摸着明年便有好消息传出,可你依旧孤家寡人一个,我与你父亲何时才能抱上孙子?” 顾夫人说这话,一半是为了催儿子。一半是想告诉儿子,长清已经成婚了,夫妻感情甚好,他是没有半分希望的,还不如早早死了心,正正常常的娶妻生子。 “儿子明白,只是再晚几年再说,母亲莫急。” 怎能不急?! 发现还是无法说服儿子的顾夫人,心神幽幽地看了眼桌面上的画卷, 许是不够美?不够吸引儿子?要不降低一下品性要求,挑选几个貌美的,兴许能把儿子引回正途? 思想了几息,顾夫人心底有了想法。 快要到冬节了,那时她设个宴席,让那些个未成婚的姑娘前来侯府做客。 顾夫人知道再劝也无济于事,让人把画卷收起来后,便离开了。 顾时行把母亲送走后,便回了书房。坐在桌前,双手放置在桌面上,面色沉敛,也不知他在沉思些什么,垂眸看着手中的佛串,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顾家有家规,男子只可有妻不可纳妾。若是无后,年逾四十才可纳妾。 而他娶了苏蕴后,虽然二人并不亲密,但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夫妻二人会形同陌路,更没想过有朝一日妻子会换人。 心中到底还是无法对前妻忘怀,娶了旁人,也是耽误了别人。 总的来说,是他尚不能接受罢了。 只是想起母亲所言,薄唇轻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而顾夫人在离去前,把墨台喊去问话了,只问了一句最重要的:“你常年随在世子的身边,可知世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墨台一怔,随即内心激动,夫人可真是问对人了,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最清楚不过了! 墨台心底激动,但面上却装出了绞尽脑汁之色,佯装想了一会才道:“小的觉着世子不喜欢那种样貌太过端庄的,应会喜欢长相艳丽一些,但性子又温柔的。” 顾夫人微微一愣,蹙眉问:“为何会这么认为?” 墨台是个机灵的,都不用仔细想就有了说辞:“世子遇上再好看的姑娘都不会多瞧一眼,但若是见着了模样艳丽的,似乎会多看一眼。” 顾夫人微微蹙眉思索了好半晌,墨台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心里同时又在忐忑着世子知道后会怪他多事。 可看着世子第二次废寝忘食,平日本就够沉默寡言的了,时下话更少了,脸上也比平日多了更多的冷淡,墨台心里也是焦急的,所以也就不忐忑了。 毕竟说不再寻苏六姑娘的是世子,可自己折腾自己的也是世子。 分明放不下苏六姑娘,却说了违心的话。 诶…… * 苏蕴在庄子陪了三日小娘,第四日清晨便离开回了金都。 回到金都,苏蕴让随行的人先回去了,其后让马车停在离小摊比较近的茶馆,赏了银子给车夫让他喝茶去。 而后苏蕴与初意一同去了那胭脂摊子。 胭脂摊子的生意很好,远远看去,便看到有四五个姑娘围在胭脂摊子旁。 因洛明宴是男子,不便招待,所以是洛妙筠在招待。小姑娘舌灿莲花招待着顾客,把客人夸赞得眉开眼笑的。 而先前苏蕴让他们兄妹二人去牙行寻了两个丫头,其中就有一个跟在洛妙筠的身边。 那小姑娘和洛妙筠差不多的年纪,五官还算清秀,在洛妙筠身旁帮忙拿胭脂给客人试用。 至于洛家兄长则是坐在湖岸边上的石头上,手上捧着一本书卷在温习。 湖岸吵闹,可他好似丝毫不受影响。 洛家兄妹二人模样本就不差,那洛家兄长相貌英俊,坐在岸边看书,而那些看胭脂的姑娘则时不时偷瞧着他。 洛妙筠卖出了两盒胭脂,收了银子后便看见了不远处的苏蕴,连忙招手,转头朝着洛明宴喊了一声“哥哥”。 洛明宴闻声,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她。 洛妙筠以嘴型无声地说:“是苏姑娘。”然后往不远处望去。 洛明宴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站在柳树下之下,美艳却也温婉姑娘。 略微愣怔一瞬才回过神来,算一算,已经有两个月未曾见过苏姑娘了。洛明宴忙把书卷放下。 等摊子的客人走了,苏蕴才走了过去,佯装看胭脂。 洛妙筠知晓苏蕴不想让旁人知晓她是胭脂摊子的东家,所以打发了另一个小姑娘,让她回去多拿几盒胭脂出来。 等小姑娘离开了,洛明宴才走了过来,朝着苏蕴略一拱手:“苏姑娘。” 苏蕴轻点了点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问:“生意可还好?” 洛妙筠激动地道:“从登高节之后,生意便越来越好了,因会送小盒的胭脂,回头的客人也越来越多,也相互介绍,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卖出去二十来盒胭脂和香膏呢。” 苏蕴也是知晓的,去庄子寻小娘的时候,初意便把前边一个月的帐送回来了。 比起第一个月几两银子,第二个月翻了个几倍,除去成本和给洛家兄妹的分成都还有十几两银子。 之前在苏府的月例,加上卖给铺子的香膏与绣品,一个月约莫有七两。时下她与小娘的月例恢复到了十两一个月,再加上这十几两银子一个月的胭脂生意,拢共加起来一个月有二十几两了。 纵使一个月有二十几两的银子,苏蕴还是不安于现状。 多些银子傍身,底气才会足。。 她现在有那苏雯赔的五百两银子,也就相当是有了开铺子的本钱。 苏蕴与他们说了开铺子,然后小摊继续留着,让两个小姑娘中的一个看先守着。而铺子也不需要开太远,等到铺子的名头出去后,这摊子就转个别人,但必须得在她的铺子进货,不能以假充真。 兄妹二人听了她的话后,洛明宴没有半点的犹豫,直言道:“苏姑娘只要有想法,我兄妹二人必然鼎力相助。” 苏蕴笑道:“那便好,等洛郎君考上了,洛姑娘也可以不用到铺子前头管着,只需要管人管账便可。” 可洛小姑娘却是道:“与我交集的都是女子,我也不怕,我可以打理好铺子的。” 因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有成就感,所以洛妙筠对这胭脂生意有着满腔的热情。 苏蕴也没有多说什么,到时候洛家兄长若真考上了功名,那时再商量也不迟。 随后说了一下让他们帮忙寻一下铺子,还有对铺子的要求。 说着,有人过来看胭脂,她便停一下,等人走了再继续说道。 这时,有一辆比普通马车要宽敞许多的马车从另一头道路而来。 初意似乎看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忙拉了拉自家主子。 苏蕴回过神,看向她,只听到她小声地说:“是顾世子的马车。” 苏蕴抬头望去,只见墨台驱赶着马车从远处而来,她们再想躲开,已然来不及了。 苏蕴惊了一下。 顾时行怎会出现在这里,只是路过,还是因为旁的原因……? 他不是打算不再纠缠她了吗? 墨台看到了苏蕴,马车逐渐慢了下来。 墨台似乎与马车的人说了什么,几息后,马车内的人伸出修长白皙的长指挑开了一半帷帘,与胭脂摊子前的苏蕴对上了目光。 这是他们从苏长清大婚至现在第一次相见,时隔有半个多月了。 顾时行只是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兄妹二人,便又落在了她的脸上。 目光略显深沉。 许是一同生活一屋檐下四年了,苏蕴隐约看得出来顾时行有些不一样了。 可苏蕴怕人知道她在外做了小营生,不自觉地露出了戒备。 而这丝戒备全然落入了顾时行的眼中,有些刺眼。 膝上的手心微微收紧,收回了目光,把帘子放下,朝外吩咐:“别慢腾腾的,快走。” 墨台看向苏蕴,面色略微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驱马离开了。 看着放下的帷帘,还有渐行渐远的马车。 苏蕴愣怔了一下。顾时行的反应,好似他们不认识一样。 他装作不认识她一样,是她没想到的。 所以说,嫡兄大婚那日,他是来真的? 马车远去后,顾时行冷沉着脸,冷声道:“谁让你从这里经过的?” 冷冷沉沉的嗓音落入墨台的耳中,墨台一个激灵,拉着马车的缰绳,小心翼翼地道:“小的只是……恰巧路过。” 马车传出了清冷地一声“呵。” 墨台:…… 感觉隔着一张帘子,却还是被自家世子看穿了。 他偷摸的询问过了北砚,说他看上了苏六姑娘身边的小婢女,然后给了北砚好处,北砚才告知那个小婢女随着六姑娘去了庄子,得去三日,今日才会回来。 墨台跟在自家世子身边那么多年了,也时常出入大理寺,所以也是知道一些分析的。 苏六姑娘有胭脂摊子的营生,从庄子回来定然会去看一眼,如此肯定是一早就回来。 推算了一下时辰,正好是在自家世子中午下值的时辰,所以便想着给世子制造一个机会。 可世子似乎不怎么珍惜这个机会。 马车中,顾时行眸色晦暗不明,唇线紧抿。 未见之时,倒是觉得自己没有多想上辈子的妻子,可一旦见了,却觉得自己有几分自欺欺人了。 他的确是想她了。 曾经的四年,看似没有太多的交流,可在那间屋子中,却满是她的踪影。 他看书时,她便静静地坐在一旁做女红,或是看账册。 他总是一抬眼便能看到她,看到她那娴静而认真的神色,然后他便继续低头看着手中不是必须要看的案宗,书卷。 知晓她依旧不习惯,所以总等她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床就寝后,他才会把书卷放下,躺到她的身侧。 身边没了这个人,明明摆满陈设的屋子,却似是空荡荡。 这习惯便似慢性毒药,起初不觉,等发觉之际,毒素已入骨三分。 顾时行抿着唇往后一倾,背靠着马车的后方,宽大的手掌遮住了双目。 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无奈与疲惫。 侯府茶席 侯府茶席 苏蕴在湖边遇上顾时行的事情, 只是在当时惊诧了好一会,等回到苏府, 便也就没有时间在意了。 一回到府中, 主母院子的婢女就来把她喊了过去。 主母与她说了记名的大概事情。说是请几个族中长辈过府,再在府中设个小宴。 苏语嫣没有继续闹下去,苏蕴还是很意外的。 她原本还以为这记名之事怎么都会因苏语嫣的闹腾拖上好长一段时间, 可不想会这么的快就落定了。 苏语嫣怎么可能没闹, 在苏蕴离府的三日闹过绝食了。 但苏尚书并不是溺爱孩子的主,听说她胡闹要绝食, 便沉着脸吩咐, 吩咐谁不许去劝她。且直接让人搜走了她屋中所有的吃食, 再让人在屋门外边守着, 不允任何人给她送吃的, 只能给她送茶水。 闹绝食的苏语嫣整个人都傻眼了。 以前闹绝食, 一是房中藏了吃的,二则是母亲第二天便会与她妥协。 可如今父亲横插了进来,做得这么绝情, 心里满满的委屈, 哭了大半日。 到底没吃过苦, 饿了一日, 想要出去吃些东西, 可却被父亲派来的人给拦在了屋子里边。 实在受不住了,半夜的时候就哭着说她不闹了, 这事才算是了了。 柳大娘子也暗暗的呼了一口气, 她到底是心疼的女儿的, 只是那日在屋外听到苏雯那丫头随意几句话就能撺掇动她,柳大娘子心里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就她这样的脑子, 只怕嫁入了比苏家还好的高门大户,不知要受尽多少的委屈。 苏蕴记不记名,对柳大娘子来说半点的影响都没有,只是若是真的要为了这件事与丈夫闹,总归会生出几分嫌隙。 苏蕴记名之事也就定了下来,等从主母那处出去的时候,便遇上了苏语嫣。 苏语嫣看到苏蕴,脸色一沉。从她身旁的走过的时候,直接往苏蕴的肩膀上一撞,撞得让人肩膀疼痛。 还扔下了一句:“你别以为你记名到母亲的名下,就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了。” 出了院子外边,苏蕴面色淡淡的,丝毫没有因苏语嫣态度而有半点浮动。 上辈子,苏蕴嫁入侯府后,主母给苏语嫣另定了婚事,只是因为传出了谋害姊妹的坏名声,高门大户都看不上她,苏尚书只能从门生之中挑选了一个品性好,也颇为上进的进士做女婿。 哪怕这辈子,她不嫁顾时行,苏语嫣估摸也是无缘侯府的。 * 顾时行听墨台说苏蕴已经记名到了苏家主母的名下,面色淡淡,没有多说什么。 而是随着母亲进宫。 这一个月下来,加上这一回,顾时行出入了三回皇宫。 与母亲去了姨母那处请安后,便说去寻太子殿下。 从皇后的殿中出来,行至东宫还有一大段的距离,路遇巡逻的禁军。 目光扫了一眼,其中并没有画像上的人。 收回目光,陷入了思索。 皇宫禁军有上万人,如此寻人,着实有些困难了。 时下或可向太子殿下帮忙。 太子今年不过十八的年纪,性子纯善,但不失沉稳。 太子听到顾时行的请求,问:“表兄要在禁军中寻两人,他们可是犯何事了?” 顾时行饮了一口茶水,面色沉敛的道:“两人中有一个人曾算计于我。” 太子一愣,忙问:“可算计成功了?” 顾时行沉默一息,摇头:“未曾,但险些被他们算计了。前不久我有下属在金都城外的小栈遇上了这二人,认出了其中一人可能是曾算计我的人,但因孤身一人,不敢贸然行事,只暗中观察了二人踪迹,还有下半张脸。” “下半张脸?”太子有些疑惑。 “他们戴着斗笠,斗笠有一层黑纱,恰巧遮住了他们的双目。” 太子明白的点了点头,后问:“表兄想本宫如何帮?” 顾时行沉吟了几息,然后道:“直接搜寻,恐会让人借故寻殿下的麻烦,也容易打草惊蛇。时下快到冬节了,太子殿下正好要去普安寺斋戒三日,以挑选随行侍卫为由,也算合理。” 太子没多想,直接应:“表兄的忙,本宫帮了。” 顾时行起身,略一作揖:“多谢殿下。” 太子道:“你我是表亲,不用太客气。真要谢的话,表兄还不如与我多下两盘棋。” 顾时行的棋技就如他这个人一样,不急不躁的,起初让人感觉不到威胁,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润物细无声的掌控了整盘棋局,让人难以翻盘。 大概是因与顾时行下棋,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好似斗智斗勇一样,所以太子最喜与顾时行下棋。 顾时行求了人,自然不会拒绝的。 因前段时日有求于苏长清的次数多了,苏长清每回都以下棋索要报酬,如今太子再以下棋作为报酬时,顾时行已经习以为常了,适应得极好。 下着棋之际,太子提起:“前些天母后提起你,说姨母开始给表兄相看姑娘了,可表兄挑得很,看了许多姑娘的小像,竟是连一眼都不曾多看。” 说着,抬起头看向顾时行,好奇的问:“表兄喜欢哪样的女子,不妨说一说。” 其实这是自家母后交代的,问清表兄的喜好,再从站在他们这边的世家中挑选出符合他要求的女子,从而联姻。 正欲下到棋盘上的棋子有一瞬的停顿,脑海中也不禁浮现了一张脸。 喜欢什么样的? 他以往对妻子从来没有太多样貌和性子的要求,只要是上能敬公婆,下能操持侯府事务的皆可。可如今要是问他喜欢什么样的,那便看他脑海中那张脸的人是怎么样的性子和样貌了。 从未在旁人面前提起过喜好的顾时行,在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后,缓声答道:“应是性子温柔,但内心却十分坚韧的。” 太子见他答了,顿时来了兴趣,再问:“那样貌呢?” 顾时行思索了一下。 苏蕴的样貌么?他又非因她的样貌而对她心生喜意的,所以从来没有太过在意。 想了一下后,他道:“应是偏艳丽的,但又不会过于妖冶的。” 太子一听,愣了一下后才带着几分惊诧:“表兄如此严谨,端方雅正的一个人,真真看不出来喜欢的竟然是这一种类型的女子。” 顾时行面色淡淡的道:“每个人喜好都不一样,可能是我寡淡惯了,所以大家听到我如此喜好,都会惊讶不已。” 太子点头,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沉闷的人居然会喜欢长相艳丽的,确实让人惊讶。 下了一会棋,太子往殿门看了眼,微微颔首。 殿门的内侍会意,然后低头退出了殿门,往皇后的宫殿而去,把太子从顾世子那处探来的喜好告知皇后与顾夫人。 皇后听到这喜好,惊讶了好半晌。 看不出来这沉闷的外甥,竟然会喜欢这样类型的。 顾夫人在儿子小厮那处听到过了,所以时下并没有太过惊讶,但惊讶还是有的。她没想到儿子真会把自己的喜好出来,也没想到那小厮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姊妹二人得知了儿子、外甥的喜好,便商量着哪家世家的姑娘长相比较艳丽一些,同时性子也是温和的。 最后竟然只有寥寥两人的模样偏向艳丽的,性子如何倒是一时没个准。 “也罢了,等冬节那日,你邀她们过府,再暗中试探她们的性子如何。”皇后与自己的妹妹说道。 顾夫人点头,暗暗的把二人的名字记了下来。 皇后:“除了这二位,再把旁的世家适婚女子喊上,没准误打误撞来了个时行能看得上的。” 顾夫人:“我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商量好这茬后,皇后问:“本来我还以为你会定下苏府的姑娘呢,不曾想你没这个想法。” 顾夫人想起苏家的四女儿,微微摇头:“时行不喜,再者我也不喜苏家四姑娘我。我不喜不是因为她不够聪明,而是因她太过高傲,眼高于顶,视所有比她身份低的人于无物。” “纵使其他的兄弟姊妹不是与她一母同胞,也纵使嫡庶有别,但总归是血脉相连,荣辱与共。可她时常在茶会上道自家姊妹的是非,败坏庶妹们的名声,这事早已成为其他贵女口中的笑话了,我府里的那两个丫头在茶席上也听到过不少。她这样不顾家族颜面,只顾自己出风头的,我怎敢要她做儿媳?” 皇后笑了笑:“倒也是,娶了这样的一个姑娘,只怕会给侯府埋下祸端。” 顿了一下,又问:“那茶席可要邀苏家?” 顾夫人:“自然是邀的,毕竟侯爷与苏尚书情同手足,冬节这样的日子,本就是邀亲朋好友相聚,若是漏了苏府,恐怕会生出嫌隙。” 皇后点头:“确实是这个理。” 顾夫人露出几分为难:“只是听说苏府前不久把一个庶女记名到柳氏的名下,成了记名嫡女,我倒是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在帖子上面加上她。” 皇后轻笑道:“不过是多一个人而已,既然已经是记名嫡女了,那也便邀请了,如此也能彰显一下你对苏家的重视,便是不与他们家结亲,也让他们知晓自己与侯府是与众不同的。” 听了自家姐姐的话,顾夫人也就没有再为邀不邀请而为难了。 * 时至冬节,天是彻底冷了。 苏蕴怕冷,屋中也已经烧起了银霜炭。 银霜炭贵,往常分到小院的都是次等的碳,且很少,以前苏蕴不敢用,都留给畏寒的小娘用,小娘又执拗不肯用,所以往年冬季,苏蕴都是去与小娘一同住。 今年因有了记名嫡女的名头,分到她这里的自然是好的银霜碳,且供应也算是充足。 苏蕴担心在庄子的小娘,再者手上银钱宽裕了,所以就暗中让人买了碳送去。 今日是冬节,正寻思着早上与主母和父亲用了早膳后,便提出去庄子看看小娘。可在早膳上,主母却是道侯府有请帖,还邀请了苏蕴。 起初苏语嫣听到侯府的帖子,脸上尽是喜意,但一听到帖子上有苏蕴的名字,便冷脸自作决定:“你不许去。” 她看着苏蕴说的话。 原本没什么喜怒的苏尚书听到这话,“啪”的一声放下了碗筷,一桌的儿女都被吓了一跳,便是苏语嫣都被吓傻了。 苏尚书冷冰冰地看向四女儿,压着声音道:“这府里何时轮到你当家了?” 面对父亲的怒意,苏语嫣方才的蛮横全无,只敢缩着脖子向自己的亲娘求救。 说罢看向自己的妻子,隐忍着怒意道:“再任由她这骄纵的性子,往后丢人的可不是她,而是苏府。” 柳大娘子忙应:“妾身往后定会好好管教。” 早膳也没了胃口,苏尚书起了身,冷冷地看了眼四女儿,道:“你若敢起什么坏心思,今日让六丫头去不成,那你也别去了。” 说着,扬袖而去。 苏尚书如今会这般动怒,全然是看到苏语嫣骄纵,就会想起苏雯。哪怕一个是暗地里磋磨人,一个是明面上磋磨人,但本质是一样的。 想起因苏雯而起的笑话,时下心口还是梗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在这情况之下,看见嚣张跋扈的嫡女儿,怎能不气? 苏蕴想去看小娘的事落空了,连拒绝去侯府的机会也因父亲的那一句话而没了。 苏语嫣怎么可能会放弃侯府的机会。或许方才苏语嫣不允她也去,可时下她如果不去,苏语嫣也会找人架着她去。 苏尚书离开后,苏语嫣狠狠瞪了一眼苏蕴,红着眼睛,好不委屈。 柳大娘子叹了一口气,与女儿道:“你还是快些吃完,然后回去挑衣服妆整,一个时辰后出发。” 苏语嫣虽然委屈,可想到要去侯府了,顿时把委屈忘得一干二净,连早膳都没有用完,便急急的回去了。 苏长清看了眼六妹妹,又看了眼离去的四妹妹,暗暗叹了一口气。 顾时行这个祸害,没事长了张招人的脸作甚! * 起初,柳大娘子以为侯府是邀她们去侯府做客,可到了之后才发现有些不对。 世家妇皆带着女儿前来,而那些个姑娘貌美,脸蛋都能掐得出水来,只含羞带怯的跟在母亲身边。 苏语嫣看到这些个姑娘,向来不怎么聪明的脑子,如今却是灵光一现,明白了侯夫人的意思。 她扯了扯母亲的袖子,忐忑不安的道:“娘,侯夫人可是要为时行哥哥相看妻子了。”说道这,她紧张了起来:“娘,你帮帮我,别让她们入了时行哥哥的眼。” 柳大娘子叹气。 要怎么帮? 恐怕这回邀请她们过来,只是因为交情,而非是也把她这女儿列入人选之中。 苏蕴站在她们母女俩的一旁,自然也是听到了她们的声音,看着满园的美色,心底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顾时行是真的看开了,打算另选她人为妻了。 只是再回到这生活了四年的侯府,感慨万千。 以前她觉得侯府是压得人透不过气的牢笼,如今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上了,倒也没有那种感觉了。 顾夫人听说苏府的人来了,忙让人请进了烧了地龙的厅中。 暖和如春的厅子与冷冽的院子宛如两个季节。 苏长清也来了,但去了清澜苑,来的还有其他几位世家公子,也都在顾时行的院子。 待柳大娘子进入厅中,顾夫人让人备坐,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的多看了两眼柳大娘子身边的记名嫡女。 模样艳丽,比特意请来的那两个世家女都要艳丽三分,艳而不俗,身上还透着隐约的温柔婉约。 这苏家庶女和儿子的喜好好似……最为接近? 忙晃了晃脑袋,心说自己胡思乱想。虽名义上是嫡女,总归是庶女出身,多少有些不适合高门妇。 一行人聊了许久,苏蕴只静静地听着,好像又回到了上辈子。 上辈子,各种茶席,她坐在一隅,没有人搭理她,把她屏蔽在一旁,默默地忍受着冷落。 只是如今倒不是特意被冷落,而是她自己想要安静。 暗中环顾了一下厅中的姑娘,想着谁最后可能成为顾时行的妻子之际,便有下人来通报,说世子和其他几位公子都过来了。 顾夫人的目的,是想要儿子看一看这些姑娘,没准就有看对眼的,所以暗中让人去把他喊了过来。 借口是冬节最适合玩投壶与行酒令,也就让他和他的两个妹妹一同过来。 顾时行一身白色的里袍,外着月白色长袍,从外走进之际,也带进了几分寒风。 顾时行与其他几位世家公子与坐上的顾夫人,还有其他几位妇人略一行礼,待站到一旁的时候,才发现苏蕴也在厅中。 看到低头垂眸的苏蕴,顾时行微微愣怔,随即皱眉看向身旁的苏长清,似乎不满他瞒下他六妹妹也来了的事情。 苏长清刚好对上了他的目光,微微耸肩,好像在说——你又没问,我也就没说了。 二人间倒是极为正常的眼神交流,可落入心思多的顾夫人眼中却不正常了。 心底逐渐不安了起来。 侯府相见 侯府相见 顾夫人看着相邻而站的儿子与苏长清, 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觉得碍眼,便忙让世家公子与姑娘去外边的长廊之下玩行酒令, 好让儿子多了解那些个姑娘。 十一月中下旬, 已是快下雪的天气了,很是寒冷。但这寒凉依旧未能阻碍大家在屋外廊下玩行酒令的兴致。 因有未婚男女,故而在室外廊下设了长桌。 行酒令, 男子有五人, 女子有八人。 长桌两边而坐,廊下垂了帷帘遮住冷风, 前后各有四扇单面屏风, 中间空出以来避嫌。 每两个姑娘之间皆有一个暖炉, 所以即便是在室外, 倒也不会寒冷得打颤。 可对于苏蕴来说, 还是待在室内最暖和。十岁那年风寒并重之后, 就一直怕冷,因为畏冷的缘故,每回来癸水都疼得很。 时下虽没来癸水, 可也冷。 原本艳丽的脸儿, 时下却是冷得少了几分血色。 坐在对面中间的顾时行, 目光似不经意地暼了一眼, 随而收回目光。桌下搁在膝上的长指轻点着, 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在旁人的眼中,顾时行清冷矜贵, 少言少语, 所以那些想要与他搭话的姑娘都不敢多言。 倒是苏语嫣左一个时行哥哥, 右一个时行,好像在告诉旁人, 她与顾世子有多亲近似的。 顾时行只是开始的时候轻点了点头,而后也没有再给她反应。苏语嫣虽脸皮厚,但也是要些脸的,见他没了反应,也就没喊了。 不多时,行酒令开始。 厅子未关门,顾夫人与人说着话,时不时往外边望去。原想着怎么都会持续小半个时辰,可不成想不过是一刻,那些个姑娘公子纷纷走了出来。 这行酒令怎么就结束了? 顾夫人差了个婢女去问,不一会儿婢女与另一个婢女一同回来。 方才在那处服侍的婢女道:“世子三回都是令主,然后出的对子都只有苏大公子能对得出来,旁人都对不出来,公子姑娘们也就没有再玩的心思了。” 顾夫人只觉得是他们才疏学浅,倒不觉得有什么。 顾夫人不觉得有什么,可旁人却心思复杂。 谁不知道忠毅侯府的世子文韬武略,文采惊艳?除却与他交好的苏家嫡长子能媲美一二,谁还能与他争艳? 他要是不放一下水,这行酒令如何能尽兴?那么多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他竟一分怜惜之意都没有。 性子和行事如此冷漠寡淡,若非是有那副好看的皮囊,还有忠毅侯府世子的身份外,还能有谁敢嫁给这样没情调的男子? 可想想看,那样的样貌不好有,更别说身份尊贵,性子与行事风格那些都是小问题。 行酒令结束,大家兴致不怎么高。 顾时行不再扫兴,也就与苏长清去小亭子坐下。 苏家四姑娘也跟着走了过去,让其他姑娘也蠢蠢欲动。 可不知那顾世子面无表情的说了什么,苏四姑娘便挂不住脸的走出来了。 旁人见此,也不敢再凑过去,只好去玩投壶。 除却苏长清,几个世家公子皆未成婚。而院中的姑娘无论是身家,还是样貌都是上乘,世家公子也就心思荡漾的与姑娘们一同玩投壶,没有去打扰顾时行与苏长清。 苏蕴不想凑热闹,再者那些货真价实的嫡女们也看不上她,她就在行酒令桌子旁坐着,紧靠着两个小火炉。 这时,有婢女端了个手炉和一碗热汤过来给苏蕴,道:“奴婢看姑娘很是畏冷,便寻了个手炉和一碗热汤来给姑娘暖身子。” 苏蕴道了一声谢,双手捂着手炉放置怀中,饮了小半碗热汤,身子渐暖。 放下汤碗之际,苏蕴心生疑窦。 她怀疑这是顾时行让人送来的,不然这旁人都没有,怎么她…… 她转头望出去的时候,发现别的姑娘也人手一个手炉,只是少了一碗热汤。 她心底还是确定这是顾时行安排的。 廊下有一面的帷帘卷上了。苏蕴坐在另一面垂着的帷帘之后,但一侧头便能看到外边在玩投壶的人,再偏一些,便能看到在亭子中与嫡兄在说话的顾时行。 似心有所感,亭子那方的顾时行往她这边看了眼,苏蕴忙收回了目光,坐正了身子。 苏长清看向往廊下望去的顾时行,叹道:“你莫要太明显了。” 顾时行收回了目光,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空杯,低声询问 :“她在府上可还好,你四妹可有为难她?” 苏长清见他这样,也是无奈,若是六妹妹与他什么都没有过,他定然会劝他别吊死在他六妹妹这棵树上。可二人之间的纠葛,让他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顾时行他有满腹心思,他这个好友兼兄长也很是忧愁的。 又叹了一口气,道:“四妹妹被父亲治得死死的,她除了嘴上不饶人,倒也没做旁的。她就是年幼被母亲宠得太过了,如今才蛮横了些。” 顾时行闻言,微转着杯盏的手一顿,抬眸看了眼苏长清:“只是蛮横了些?” 前世,虽是苏雯怂恿,但推人入池子的却是苏语嫣。 苏长清:“……确实是过度了。” 顾时行把杯子放下,倒入热茶,浅饮一口才淡淡地道:“若不加管教,他日必出事端。” 说罢,放下杯子,面色寡淡的看向苏长清:“如若不是你,我不会提醒。” 苏长清面色凝重:“我明白。” 连不爱管闲事的顾世子都这么说了,那便是真的危险了。 两人复而说了一会话,在顾时行第三回往那边廊下望去后,苏长清也就不管了。 以这个视野望去,别人只会当他是在看世家女和世家公子在投壶。 “对了,年节将至,礼部那边给了鸿胪寺一张各方权贵进京参拜的单子,让鸿胪寺做好迎接的准备。而单子上边有韶州定淮王世子梁邕的名字。”苏长清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探究的看向了顾时行。 顾时行目光落在那帷帘之上,只能看到一角衣服的浅色,眉头轻皱。 而对于苏长清口中的定淮王世子没有半分的兴趣,面色沉静,漠声道:“来便来了。” “那定淮王世子性喜渔色,素来男女不忌,荒唐至极,当年他险些掳走了你,其目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你就一点都不记恨?” 顾时行收回了目光,看想苏长清:“如此德行之人,我不会废那些心思去记住,免得污了脑子。” 苏长清:…… “不是,他都欲当街掳走你,欲图不轨了,你就一点都不记恨?”苏长清觉得如果是他,他决然会记恨一辈子。 顾时行在寺庙中待了有十年左右,离开寺庙的时候约莫十四五岁,少年清隽,身上带着清冷出尘的气息,那时的身形还未有现在这般挺拔颀长。 一身寺庙俗家弟子的灰色长袍,没有通知侯府,带着墨台就离开了寺庙。 那时候便被到金都的参拜的定淮王世子瞧见了。 定淮王世子不过十七八岁,就已经“阅人无数”了,且还荒唐得男女不忌。 那时候在街上看到一身寺庙俗家弟子长袍的顾时行,便生出了邪念,让人做出掠人的行径。 那定淮王世子许是以为只是两个没什么能耐的少年,就仅派了两个人去当街掠人。 可谁曾想那个少年竟然是忠毅侯府的世子,祖上曾是大将军,怎么可能抓得住他? 两个侍卫反被制伏了,定淮王世子再欲派人前去的时候,少年身边的小厮亮出了忠毅侯府世子的身份,让人前去报官,定淮王世子只能暗中退下。 官府审问了那两个侍卫后,才得知他们的主子是定淮王世子。 当时沉默少言的顾侯听了这事,竟直接带了人去围了行宫,把那两个侍卫捆绑扔在了行宫门口,更是拿了把大弓,一箭射在行宫的门上,以此来警告。 而那两个侍卫也被各废了一只手。 之后,那定淮王世子已有七八年不曾进过金都了。 顾时行轻挑眉看他,平静无波的道:“我不记恨,并不代表会与他和颜悦色。” 这漫不经心的行事风格,确实是他顾时行的风格。 苏长清思索了一下,又道:“不过我看礼部给他准备了长期的行宫,约莫是上边的意思,让他在金都久待。” 定淮王手握兵权,虽不知有没有别的心思,可架不住帝王有这方面的猜忌,所以把这世子放在金都中做人质才为保险。 定淮王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所以养成了他这种病态的癖好。也不知是不是做的孽太多了,那世子都二十五六的人了,王府也有正妻和一群侍妾,可却愣是没有半个子嗣。 “不管他在金都待多久,可若是他敢在金都放肆,我不会坐视不管。”顾时行淡漠道。 苏长清笑了笑:“那还真要好好盯紧了,到时候抓住他的把柄,怎么都要把他扒掉一层皮才成。” 二人说着话,顾夫人身边的婢女前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说是可以用席了。 厅中分小桌而食,人前一方小桌,摆了一人份的九样精美的菜肴,还有温和的果酒。 果酒甜美,不免有姑娘贪杯。 有两个姑娘因多喝了几杯果酒,有些许的醉熏,也就被扶下休息了。 在席间,苏蕴便是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顾时行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多有停留。她怕别人看出端倪,也多喝了几杯果酒,想要以醉酒的借口离开这厅子。 姑娘家本就不胜酒力,她也跟着晕乎乎的了,扶着脑袋有些发愣。 柳大娘子也没有多说她什么,只与顾夫人要了间厢房,让她去休息。 旁人对这个记名嫡女还是有几分好奇的,但也是今日刚见的时候有几分打量,并没有打量得太明显。 而那些世家公子虽然惊艳苏家六姑娘,但也是知分寸的,并未贸然搭话。 苏蕴被婢女扶下去后,顾时行面色更加的寡淡了。 端起果酒浅抿一口,微微蹙眉。 果酒太甜腻了,且几乎没有酒味。着实想不明白她为何这般爱喝。 抬眸看了眼空了的位置,眸色微敛,心思转了又转,终还是放下了酒杯,起了身。 告了一声已经用好膳了,便退出了屋中。 顾夫人看到儿子对茶席,对各个貌美姑娘都提不起半点兴趣的样子,心里忧愁得更加得厉害了。 * 因苏蕴有些醉酒,所以走得并不快。 顾时行出了院子还能见到婢女扶着她进了前方的院子。 鬼使神差,脚下的步子方向一转,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了。路过庭院月门,看见婢女把人扶进了院中最靠里边的厢房。 只看了一眼,就走开了。 对于侯府布局,顾时行了如指掌,更知道如何避开所有的人。 婢女把苏蕴送到了屋中便出去了,而苏蕴晕晕乎乎地躺在床上,避着双眸像是睡着了。 这时门扉被打开了,有寒意灌入,床上的苏蕴缩了缩脖子,轻喃了一声“冷”。 这时门关上了,隔绝了外边的寒冷。 苏蕴睡得并不沉,只是意识有些飘,她感觉到有人坐在了床边,还有着清冷的气息拂来,很是熟悉。 想要琢磨这气息为何会熟悉,可却因喝了酒,没法保持清醒。 晕乎乎之际,感觉有人把她身上的被衾拉上来了些,掖住漏风的地方,再用温水给她擦脸,微温的指尖碰到了她的脸颊,有些痒。 是谁呢? 是谁照顾她? 顾时行挽着宽袖,给苏蕴擦了红润的脸。 面色红润,发髻微乱,美人酣睡,美丽如斯。 坐在床边的顾时行低头轻叹了一声,然后才起身,把帕子放到了洗漱的架子上。 转身走回床榻之际,只见床上本应闭着眼睡觉的人,却是半张眼眸,迷茫地看着他。 顾时行要坐下来的身形微顿,以为她会生气骂他擅闯,可谁知下一瞬,她竟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的开了口,呢喃不清地唤了声:“夫君,我有些不适,先睡了。” 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那声久违的“夫君”落入男人的耳中,让男人心头一颤,眸色随而也深邃了起来。 在床沿坐了下来,目光落在苏蕴那张因饮了酒而红艳动人的脸上,凝视了许久。 “阿蕴。”顾时行轻唤了一声。 还未睡沉的苏蕴又微微张开了一条眼缝,带着困乏的鼻音应了声“嗯?” 顾时行暗暗吸了一口气,眸色幽深地看着她:“你怎就来了呢……” 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顾时行素来自持理智,可今日见了苏蕴,却又开始动摇了。 苏蕴茫然,不明白他说什么。 以往他都没几句话,现在怎就有心思与她说话了? 可脑子实在太乱,犹如浆糊,实在是无法思考。 顾时行见她脸色茫然,便知道她醉得不清。 明明知道自己不胜酒力,却还是连喝了五杯果酒,大概是想要避开他。 低下头,顾时行嗓音低低沉沉的道:“阿蕴,再唤一声夫君吧。” “夫君……?”苏蕴懵懵的,眼皮子有些撑不住了,欲阖欲张。 顾时行嘴角微扬,轻“嗯”了一声,而后温声道:“睡吧。” 苏蕴醉酒后,乖巧得很,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顾时行就坐在床沿外,不知看着她看了多久,缓缓启口,轻声说:“本想着你我一别两宽,再无纠缠一事对我来说并不会太困难,但我似乎高估了自己。” 说到这,嗓音微哑:“阿蕴,我约莫要食言了,你莫要太怨我。” 梦到前夫 梦到前夫 许是再回到生活了四年的侯府, 旧地重游的苏蕴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 那是她与顾时行成婚的第二年, 也是婚后第一次同/房的那日。 婆母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她虽和丈夫同睡一张床上, 但却未圆房的事情,就把她喊了过去。 顾夫人面色严肃地与儿媳道:“以往的事我便不拿出来说了,可你既已嫁入侯府, 便要为侯府开枝散叶, 时下你与行儿竟还未圆房,这是要闹哪般?” 苏蕴低下头不语。因与顾时行只有过一次夫妻之实, 所以这时听到这些话, 心下羞赧, 羞臊不安得紧紧的捏着手中的帕子。 顾夫人又面无表情的道:“给你三日时间, 若不成, 我便从宫中请教习嬷嬷来教你如何行夫妻之事。” 苏蕴心头一跳, 若请了教习嬷嬷,便又会给旁人多加对她的笑资。 顾夫人从袖中取出了两本册子递给她,面色略有尴尬:“你且先看看这些。” 苏蕴恭敬地接过两本封上无字的册子。 回去后, 她看了几眼, 然后就皱着眉头扔进了柜中。 在顾时行回来前, 苏蕴想了许久。 伸脖子是一刀, 不伸也是一刀, 那还不如死得利落一些。 下午,顾时行下值回来, 夫妻二人无言的用完了晚膳。随后各自沐浴, 回了屋后也就各忙各的了。 苏蕴做着绣活, 却是做得心不在焉的,暗暗呼了一口气后, 她抬眼往正在看书的丈夫看去。 便是快要就寝了,他身上的衣衫还是一丝不苟的,脸上的神色依旧寡淡,没有什么表情。 犹豫了一下,她起了身,把没做好的绣帕放好,随而往床上躺去。 约莫过了一刻,才听到帐外有脱衣的声音。 不消一会,顾时行在外边的床上躺了下来。 苏蕴踌躇了好一会,才低声喊了声:“夫君。” 顾时行微愣了一下,但还是轻“嗯”了一声,侧头看向背着他而躺的妻子。 约莫两息后,她才缓声道:“母亲今日说了子嗣的事情了。” 顾时行沉吟了一下,平静的问:“你的意思呢?” 苏蕴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暗暗的呼了一口气,道:“总归嫁入了侯府,是该为侯府开枝散叶,夫君的意思呢?” 两人便是躺在床上,也客气疏离得很。 顾时行想了想,终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肩头。 苏蕴心底忐忑不安,但还是转过了身来,闭着眼睛,不敢看他。 顾时行翻身伏在了她上方,似散发着热烫气息的手落在了她的腰带处,正要扯之时却是顿了一下。 “若是你不愿,我便停下。” 苏蕴自己知晓总该挨这一遭的,便没有拖泥带水,直截了当的点了头,微颤的应:“愿的”。 第一回浑浑噩噩的,没什么感觉,现在也可以算是第一回,怎能不紧张。 系带被解开,身上的里衣也被解开,露出了浅色小.衣,她紧绷了起来。就在她以为他要褪去她的小.衣之际,他并没有继续。 只是之下的亵i裤却是被褪下了。 感觉到有薄茧的指尖在探索,闭着双目的苏蕴脸□□滴血,身体也紧绷着发颤。 但没过多久,没有一点的征兆,那带着清冷气息的山压了下来。 砸得苏蕴痛苦不已,连气都呼不顺,一张脸白得没了血色,紧紧的咬着唇忍着难受。 不过是浅浅的几番,顾时行看她百般忍耐,极其不愿的模样,也就没有继续了。翻过了身,随即把腰上的被衾盖到了她的身上,再下床整理衣服,而他额上也沁出了一层浅浅的薄汗。 看了眼床上紧绷着身子的苏蕴,声音微哑:“下回再继续罢。” 说着,男人出了房。 苏蕴躺在床上,紧咬着唇。她感觉人走了,可依旧紧紧闭着眼,眼角落了泪,呢喃了一声“疼”。 很是可怜。 到这里,梦境也朦胧不清了,那声“疼”,像是在梦境之内喊的,又像是在梦呓。 正欲离去的顾时行,看到苏蕴面色忍耐,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随后眼角落了泪,一声委屈的“疼”从她的口中而出。 顾时行听到她的一声“疼”,略一愣怔,又坐回了床沿。伸出手,摸去了她眼角的落在的眼泪。 想了想,顾时行俯下了身子,在她的耳边开了口,低地的道:“没人欺负你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苏蕴听到他的声音,泪珠便落得更狠了。 顾时行一时哑然。他开了口,她这泪便止不住了,约莫知道她梦到的是谁了。 可他从未打过他,她又怎会因梦见他而喊疼? 顾时行不过是片刻就想明白她梦到了什么,面色一僵,随而眸色复杂地望着她, 过了好一会,才无奈的起身,去把方才挂起的帕子拿了回来,把她脸上的泪痕擦了,而后也没有再出过声。 直到她睡得安稳些了,顾时行才准备离开。 毕竟时下二人的关系不清不白,不能被发现,也就不可久待。 离去前,顾时行目光幽幽的看了眼床上的人,随后才离去的。 而苏蕴这一觉睡了有小半个多时辰,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 揉了揉有些昏沉的额头,呢喃道:“怎就梦到了他呢?” 自言自语之际,放下了手,环视了眼屋子,眉头不自觉的轻蹙。 她总觉得自己在半睡半醒间见到顾时行了。可想了想自己方才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没准在这屋子见到他的画面,也是在做梦。 想到这,也就没有多想,而是下了榻。 纵使她在这侯府待了四年,可现在到底是别人家,醒醒酒就成,不能久赖在床。 苏蕴穿上了鞋子,整理了衣襟发髻,然后才出屋子。 她寻思着茶席差不多了,应该也到打道回府的时辰了。 可到了前边的院子,入了正厅后,却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大家都没了用席之前的笑脸,便是苏家的主母都一脸沉色。 而苏语嫣则怯怯懦懦的在她母亲的身后,眼睛通红。再看嫡兄,也是一脸的严肃之色。 苏蕴暗道:难不成是苏语嫣被欺负了? 可不该呀?以苏语嫣的性子,她不去欺负旁人便算是好的了,又怎么可能会让旁人欺负了呢? 苏蕴虽然心底疑惑,但面上也丝毫不显,行了礼就安安分分的站到了柳大娘子的身后,没半分好奇,也没有打量其他人的脸色。 苏蕴的这态度,与方才回来时暗自打量旁人的小姑娘多了几分沉稳。 顾夫人带了几分赞赏看了眼她,随后看向了柳大娘子:“此事大家会烂在肚子里,不会说出去的。” 柳大娘子感激地朝着顾夫人微微一福身:“多谢夫人。” 顾夫人淡淡的点头:“家去吧。” 柳大娘子朝着另外一个妇人一福身:“他日定登门致歉。” 那妇人虽面色不怎么好,但到底是个知道这是个什么场合,且对方也道歉了,便没有动怒。只是看了眼柳大娘子身后的苏语嫣,冷哼了一声,然后朝着顾夫人微一行礼:“妾身便先回去了。” 顾夫人点头。 苏蕴抬头目送之际,却看到了那妇人扶着自己的女儿走出厅子,那姑娘走得一拐一瘸的,便是连身上的衣裳也不是今日来的那一身了。 沉吟了一下,苏蕴大概是想明白了些什么,但依旧是不动声色。 人走了,柳大娘子也没有久留。 苏蕴跟着柳大娘子一同出侯府,苏语嫣几番想要挽上母亲的手,却是被挥开了。 苏蕴在身后,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可心下明白了六七分。大概是她方才不在之际,苏语嫣对别家姑娘动手了。 想到这,苏蕴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今日这茶席目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约莫是顾夫人对其中一个姑娘较为满意,所以多在意了些,引来了苏语嫣的不满,害怕侯府这门亲事落不到自己的头上,也就多了怨念。 若说今日那个姑娘没有出言激苏语嫣,苏蕴是不信的。 苏语嫣是没脑子,可也不是全然没有分寸的,若不是被逼急了,怎可能动手? 看了眼上马车的苏语嫣,苏蕴暗暗叹气,上辈子低嫁,对于苏语嫣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一辈子并没有闹出上辈子把她推进水里的事,也不知苏语嫣最后所嫁的又是什么样的人家。 * 顾夫人看着人都走了,暗暗了一口气。 身边的婆子贴心的端上了茶水。 顾夫人喝过茶水,与婆子道:“今日本还想着便是行儿没有看上,也可和气坐在一块喝茶用席。” 那婆子道:“苏家姑娘心气确实是高了。” 顾夫人又叹了一口气:“看那嫡子,还有那嫁给永盛伯府嫡女都不差,怎就生了个那样的……不说也罢。” 好好的茶席被搅了,心里头怎就不烦躁? “那今日那个何府的姑娘,夫人怎么看?”婆子问。 想起那个有几分美艳的姑娘,顾夫人眉头更皱了:“起初我觉得她的性子温柔好相处,可今日之事与她无关,我是不信的。她有心计,想要让苏四姑娘在我这出丑,由此让我对苏四姑娘生出不喜。可她却忘记了比起她,我对那苏四姑娘也是有几分了解的,若非她激的,又怎么可能把她推倒在地。” 就在一刻前,顾夫人因觉得何家姑娘与儿子的要求有些符合,便多聊了一会。 而苏语嫣便眼热了,怕何家姑娘抢了自己的婚事,等何家姑娘出来的时候,言语挤兑她学了一身讨好人的本事,又说她阿谀奉承。 二人说话的时候,身边只有对方的婢女,所以何家姑娘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柔声说道:“我方才听苏四姑娘说顾夫人是看着你长大的,又与顾世子的关系如何的好。可方才我看着顾夫人和顾世子对苏四姑娘并不热络,莫不是苏四姑娘自以为是而已?” 苏语嫣脸上露出了几分恼意:“你胡说什么?” 何家姑娘又是嫣然一笑,柔柔的调子,说着刺人的话:“若是顾夫人真有心让苏四姑娘做世子娘子,今日便不会有这茶席了。估摸着也是看在侯府与苏府两家的交情上,才会把苏四姑娘邀来的,苏四姑娘可莫要会错意了,更不要打肿脸充胖子,毕竟丢了脸的可不仅是你,也是苏府呢。” “你、你胡说八道。”苏语嫣恼羞成怒,不自觉地就伸出了手推了何家姑娘的肩膀。 何家姑娘站在廊中,一旁便是阶梯,被苏语嫣这么一推,身后的婢女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何家姑娘惊叫了一声,脚一崴了,人也摔出了廊下。 这一声叫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苏语嫣顿时慌了,失措的解释道:“我、我就是轻轻推了一下。” 顾夫人想起苏语嫣那惊慌失措得一点都不像大家闺秀的模样,暗暗地摇了摇头,随后说道:“嫡女太过娇惯并不是什么好事,就说那个记名的嫡女吧,虽看着模样是个艳丽的,可至少人是沉稳的。” 婆子有些不解:“一个庶女出身的,又没有养在主母底下,只是小娘教养,又能沉稳到哪里去?” 顾夫人轻笑了一声,道:“看人呢,也不能只看出身和样貌。就今日而言,另外两个醒酒回来的姑娘,一个被厅中的气氛所吓,眼神乱瞧,回到她母亲的身后,便小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另一个人则四下打量着旁人的脸色,以为旁人注意不到她。而那苏六姑娘么,进来后便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也没有多做打量,只垂眸的站到了主母的身后。” “听夫人这么一说,好似也真的是这么一回事,苏六姑娘模样娇艳,可性子却温顺沉稳,只可惜只是记名嫡女,而非嫡亲的。” 听到婆子那句模样娇艳,性子温顺沉稳的话,顾夫人眼中露出了几分诧异。 这么一说,这些姑娘里边,反倒是这个苏六姑娘最合儿子的要求。 但想了想她的身份,又不免蹙眉。 便是她没有那么在意,可自家侯爷,还有宫里边的姐姐都不见得同意。 行儿的婚事,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就能拿得了注意的。 也罢了,总归还有更符合行儿要求的,只是一想到他今日只与那苏家嫡子多说几句话,与旁人却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心里头便堵了一口气。 这苏家兄妹怎就不能让她安生安生呢? 又是一叹,转而问:“世子离席后,去了何处?” 婆子:“没听到人说,而清澜苑的人说没看见世子,倒是不久前,有人看到世子出府了。” 顾夫人捶胸顺气,心中有满腔的心事不知与何人说。丈夫便已经够沉默寡言的了,不曾想儿子竟然也是个闷葫芦,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时下这儿子可能不正常,她担心被人传了出去,故而连个能说的人都没有,也只能憋在心底。而心头憋了心事,怎么能不苦闷? 他的心思 他的心思 苏蕴随行回到府中, 什么都没有问,柳大娘子也没有心思嘱咐她什么, 也就让她先回去了 今日出去, 苏蕴并未带婢女,所以是她一人走回去的。 在回去的路上,又不自觉想起做梦的事情。 她怎就无缘无故地梦到了顾时行? 难不成是因在侯府小睡了一会, 熟悉的环境让她不自觉地在梦中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这倒是好解释, 可梦中顾时行为何会出现在她小憩的屋中? 昏睡之际,总觉得有人坐在她的身旁, 有人给她掖被子、擦脸, 而且她好像听到顾时行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话, 因睡得沉, 没听清楚。 难道这些也都是醉酒后出现的错觉? 苏蕴还是有所怀疑。就是错觉, 那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为什么不是小娘?再不济是初意也成呀, 可怎就是顾时行呢? 总该不会是因她对他有几分留念吧? 苏蕴被自己的想法所惊吓到,连忙摇头驱散这种想法,让自己想旁的。 想旁的, 便想到了苏语嫣。 回头看了眼主母的院子, 微微摇了摇头, 然后转身离开。 偏厅中, 只有四人。 苏长清, 柳大娘子与祝妈妈,以及苏语嫣。 苏长清看了眼那局促不安的妹妹, 淡淡地道:“别想侯府了, 你今日的这一出, 只怕往后各府有茶席都不会再喊你过去了。” 苏语嫣忙辩解:“若不是她激的我,我怎么可能推她, 都是她的错,顾夫人不会怪我的!” 语气中满满的委屈,更是不觉得这事情有多可严重。。 苏长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他眼里,所有的弟弟妹妹都是没有差别的,不管是哪一个犯了错,他都不会偏帮,也不会偏宠,时下却是对四妹妹满是失望。 苏长清看向了母亲:“娘,妹妹如今的模样你也瞧见了,我多说也无异。” 说罢,便转身出了厅子。 苏语嫣看着自己的哥哥也不帮自己了,心里慌了慌,朝着苏长清的背影喊了声“哥哥”。 苏长清没有回头,径自出了厅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柳大娘子等厅子的门关上后,才冷冷的吐出“跪下”两个字。 苏语嫣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我虽有小错,可都怪那个何秀沅!” 柳大娘子冷笑了一声:“小错?”笑意一敛,黑沉着脸道:“那在你的眼里,什么是大错,难道非得是杀人放火才是大错?” 苏语嫣还要辩解:“今日真不是我……” “跪下!”一声厉声落下。 苏语嫣肩膀一缩,抬眼看到母亲那阴沉可怖的脸,没敢再说话,只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柳大娘子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知晓她约莫是聪明不了了,可也要让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你今日打的是中书侍郎家的姑娘,何大人与你父亲平起平坐,你今日打了他的女儿,在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因这事闹了不愉快,心里有了疙瘩。往后你父亲有难,他不相帮,你觉得是小事还是大事?” 苏语嫣小声道:“不、不至于吧?” 柳大娘子看她执迷不悟,继而道:“是呀,你父兄的仕途都不及你受气来得重要,或许皇家女儿让你受气了,你也可以直接上手。谁让她们给气你受了,是不是?” 皇家公主,苏语嫣还是分得清楚的,连忙摇头:“不、不会的,女儿没有那个意思……” 柳大娘子轻笑一声:“你有什么不敢的,在侯府都敢动手了,还有什么不敢?往前我们与侯府交好,可今日你打了不仅是何家的脸,也是侯府的脸。怎么,还觉得顾夫人不会怪你?” “莫说是她,便是我都对你厌烦至极了。你今日把我的脸都丢光了,把侯府的脸也丢了,若非侯夫人顾念我们两家的交情,估计也不会瞒下这事,若今日一事出来了,你别说肖想侯府了,就是低嫁别人也看不上你蛮横无理的性子。” 被她娘说了一通,听到不能嫁到侯府,苏语嫣哭了:“娘我错了,你去顾夫人那处再帮我说……” 话还未说完,“呯、呯”的两一声,杯盏杯盖砸到了她的脚边,落地便碎了,还溅出了不少的水渍。 吓得苏语嫣脸色一白,她从未见过母亲这么生气过。 “你是嫌我的脸丢得还不够吗?非得没了脸面你才肯罢休?!” “你觉得你有什么本事能做侯府的世子娘子?你是有德?还是有才?还是有举世无双的样貌?你什么都没有,只有你父兄给你的尊荣身份,若你今日连累了你父兄,你往后连屁都不是!” “你今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愚蠢至极,每个人看你的眼神,鄙夷,嗤笑,不屑,我不信你看不明白。顾夫人人好,可你觉得她看你的眼神可有半点喜欢?” “若你觉得你自己比金枝玉叶还要高贵,顾夫人也是真的喜欢你的话,你现在就去侯府和顾夫人说明白你的心意,我也不拦着你。便是你被拒绝了,顶多就是苏府的脸被你丢尽了,你父兄在朝中抬不起头来而已,这又有什么呢?反正你也不在乎。在你眼里,天大的事都不如你受了委屈重要。没人敢娶你,我就把你送去姑子庙罢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到这,柳大娘子也不说话了,面无表情。 苏语嫣不敢,不敢去。 她知道今日所有看她的目光都带着鄙夷,不屑,就是顾夫人看她的眼神都泛着冷意,可她就是喜欢时行哥哥呀。 柳大娘子知道自己把女儿养废了,如今若是不狠一点,只怕定性后比那苏雯还要可怕。 苏雯虽可怕,可有脑子且也知道隐忍。但女儿没有脑子,更不知隐忍为何物。 “你自私妄为,自私到只顾自己,连父兄亲娘都不顾了。如此又有何颜面享受你父兄给你带来的优渥日子?” 说着,狠下心来对着祝妈妈吩咐:“吩咐下去,没收四姑娘的华衣美服,金银首饰,往后素衣打扮,就是吃食都是粗茶淡饭,谁敢帮着她,给我赶出苏府去。” 苏语嫣闻言,震惊的大喊了一声“娘!” 柳大娘子也不看女儿,显然是经侯府一事,是真的狠了下心来。 * 冬节之后,苏蕴的小铺开了起来。 铺子虽然不大,但总得一步一步来。 而庄子收成是半年一结,小娘所在的庄子也过到了苏蕴名下。那处有些田地租给百姓耕种,收取佃租,再把那些果蔬收了,然后送到金都城中过给酒楼,这半年下来银钱不是很多,但也有百两进账。 对比旁的庄子,这个收成不是极好的,却也不差。 虽说是将来的嫁妆,可如今还未出嫁,收成自然是交付中公,但也能留下来一部分。 从弄胭脂小摊开始,苏蕴手头也存了些银子,也念着小娘,便时常买东西暗中托人捎给小娘。 时下冬节过完,明日她便可以去陪一陪小娘了,所以便准备了好些保暖的衣物和吃食,届时带给小娘。 苏蕴正要思索着还要带些什么去给小娘的时候,小婢女浅草从院子进来了,不知与初意说了什么,初意端着姜汤便敲了姑娘的门,得了应声后才把门推开。 刚开门的时候,冷风灌入,冷得苏蕴缩了缩脖子。 小院偏僻,没有地龙,也就只能烧炉子。 关上了房门,苏蕴把手放在炉子上边烤着,转头看向好似憋着什么消息的初意,问她:“什么事?” 初意虽然只在苏蕴身边服侍,可在这苏府里边就没她不知道的事情。苏蕴看她这模样,八成是又听到什么闲话了。 初意忙点头,说:“浅草说方才主母让人去了四姑娘的院子,把四姑娘的首饰裘衣都收走了,还让下人往后只送一些粗茶淡饭过去,还不允四姑娘出门。” 苏蕴闻言,倒也没有什么意外。今日她就是没有在场,也知道苏语嫣闯祸了。 苏语嫣闯祸也是迟早的事情,还好这次能兜下来。她希望这回主母是真的狠得下心来管教苏语嫣了,也真的能改好。 不求十分好,五分也行。 虽说苏府里边有与她极为不亲近的人,但也有待她好的嫡兄,与她亲近的五姐姐,所以她自是希望苏府能长久好下去的。 叹了一口气,随而道:“明日去庄子看小娘,要在庄子住上两三日,我估摸着这天也快要下雪了,你多准备些厚实的衣服。” 初意应了声,然后踌躇了一下,小声问:“姑娘今日去侯府,那顾世子可有为难姑娘?” 听初意提起顾时行,苏蕴想起在厢房里边看见顾时行的事情。 她回来琢磨了一下,总觉得那不是在做梦。 可若不是在做梦,那顾时行摸入了屋中,总该不会就是只为了给她掖被衾,擦脸的吧? 收回心思,苏蕴笑了笑,道:“他与我没说话,又怎么能为难我?你别关心这个了,倒是还有个把月就要年底了,你去买些棉布和棉花回来发给洛家兄妹,还有那两个小丫头,让他们自己寻些空闲自己给自己做衣裳和被子。” 初意笑道:“姑娘这般记挂他们,难怪一个两个都铆足了劲帮着姑娘赚银子呢。” 苏蕴也笑了笑,这些不过是杂事罢了,比起打理整个侯府来说,已然是极为轻松的了。 想起侯府,便又想起今日去赴宴的姑娘,也不知哪个姑娘最后会成为侯府的世子娘子。 想到这,心头有一丝丝的闷。 且不说猫猫狗狗相处了四年,都会有些许的不舍,更莫说四年夫妻,无关情爱,多少都有些情分在的。 但愿,顾时行会对他下一个妻子好些,莫要再像上辈子那般了。 想起今日的那个梦境,苏蕴都隐隐觉得身子有些发疼,不禁跟着打了个寒颤。 * 冬节过后,顾时行去了普安寺。 顾时行幼年时期身子不大好,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最后倒是有个算命的说把人送到寺庙里边养着,那里福瑞养人,总该比起金都城好些。 顾夫人也是犹豫了许久才肯把儿子送去寺庙的。 好在身子弱的儿子,在寺庙养了几年身子也逐渐好了,所以这一待就待了有十年。 而这普安寺也不远,出了金都城再去一个半时辰就是了。 顾时行每年都会挑个时候去普安寺小住几日,而冬节朝中大臣几乎都有五日假期,所以在这个时候去最合适不过。 太子如今还在普安寺,顾时行除却去看望老主持这个目的外,还要去认一认人。 先前托太子帮忙,在去普安寺之际从禁军挑选护卫,再而暗中观察有无与画像上相似的人,若有相似,便一同带去普安寺。而发现了有相似的人,就派人去查他们之中是否有人在上个月离开过金都城,只要一对上,便立刻抓拿。 顾时行去见了老方丈,再去寻了太子。 太子见他来了,倒也直接:“表兄说的事情,本宫与父皇说过了,父皇让本宫与表兄来处理。而禁军里有七个是与画像上是比较相似的,本宫派人回城去调查了,只要确定其中有哪两人出过城的,可在这处直接把人抓了,省得节外生枝。” 顾时行点头,问:“那几人在何处?” 太子:“分散了来当值,免得有人起疑心,可要现在去确认?” “那现在就去走走。” “若是抓到了人,表兄可是要立刻回京?”太子问。 顾时行摇头:“带人回去容易打草惊蛇,臣在这山脚下有宅子,倒是方便先把人提到那处审问。” 因以前顾时行在寺庙待得久,顾夫人也就在山下买了处宅子,平日来看儿子也方便。 太子沉吟了一下,随而道:“既然如此,我便在这普安寺多待三日,给你做掩护。” “多谢殿下。” 太子要更衣,顾时行也就先行出禅房外等着了。 等着太子的时候,顾时行问墨台:“普安寺离周家庄有多远?” 墨台以前也是跟着世子在寺庙待过好些年的,所以想了想,回:“大概有五十里路左右,架马车而去的话需得三刻左右。” 墨台心说世子怎么就问起周家庄了?可纳闷的下一瞬才猛然想起苏六姑娘的小娘可不就在周家庄么! 而且这几天也是苏六姑娘去周家庄的日子。 面上一喜:“世子可是想通了?”想通不折腾自己了?不再避着苏六姑娘了? 顾时行面色淡淡的轻“嗯”了一声。 若抓到了人,他也能有由头去寻她。 回想起来昨日冬节,她迷糊不清喊的那一声“夫君”,不过才过了一日,他便想念了起来。 也不知她下一回再喊夫君,还要等多久。 半夜出门 半夜出门 顾时行与太子在寺中走了一圈, 看了那几个较为相似的人后。有一男人方正脸,唇厚, 嘴角不笑而勾, 与苏蕴画像的人最为相似。 顾时行在凭栏处,微抬手,虚空以掌遮住了那男人的双目, 只一眼, 便与太子道:“殿下可否让那护卫过来一趟?” 太子朝着身旁的内侍点了点,内侍颔首前去把人喊来了。 那人走了过来, 朝着太子行礼:“卑职赵勇见过太子, 顾世子。” 听到这声音, 顾时行轻点凭栏。 声音比旁人的是要粗沉些, 样貌也最为相像, 他应就是苏蕴所见的两人中的一人了。 顾时行朝着太子微一点头, 表示确定。 太子道:“世子前来,你去厨房那些斋膳过来。” 名叫赵勇的人应了声,然后转头离去。 顾时行看了眼他的颈项, 因护卫衣衫皆是立领, 倒是什么都看不到。 确认了一人, 而另外一人却是没有那么的好辨认了。 如今已确定了里边有一个苏蕴所说的人, 想要知道另一人是谁也不难了, 也就全把那些个有嫌疑给抓住,让苏蕴前来认人。 苏蕴虽来认人, 但到底没看全脸, 还是需要进宫去翻阅这些人当日的当值情况。 所以顾时行向太子要了令牌, 立即派人回去查阅。 等这几样都对上了,那最后也就错不了了。 夜半, 顾时行从侯府带来的人,便悄无声息地把那几人给绑到了宅子那处。 少了几个人总会让旁人起疑,太子也就派了十数人外出来遮掩。可到底派了多少个人出去,旁人也不知道个准数。 安排妥当后,第二日,顾时行便写了信,让墨台快马送去周家庄,想法子送给苏六姑娘。 墨台因自家主子想开了,在这大冷的天再做小信差,却是一点抱怨都没有,反而像是去捡金子似的。 可不是捡金子么,世子以前黑脸归黑脸,可却没有这段时日来那般渗人,渗人到平日他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再说世子差些和苏六姑娘吹了那些天,早出晚归的去办公,他心疼世子,也心疼自个。 阴沉了这么久的天,可算是要见晴了! * 苏蕴到庄子的第二日,天气就冷了许多,约莫是要下雪了,不是今晚下就是明早下。 庄子没有地龙,又临山,入了夜会比金都寒冷许多,苏蕴才待一个晚上,便有些冻得受不住了。 本来还有些担心小娘的,可每一次来,小娘的脸色就会比上一回要红润许多,她也就没有那么担心了。 小娘的身子能养好,摆脱了苏府那个囚笼是其一,其二则是嫡兄寻来的那个大夫。 苏蕴问过嫡兄那个大夫的事情。 嫡兄解释是父亲亏欠了刘二小娘,他这个做儿子便费心些,花费了好些银钱和人脉,才寻得一个女科圣手,便让他来给小娘治病了。 嫡兄的品性如何,苏蕴是清楚的,他确实是会这样做。 嫡兄是嫡兄,父亲是父亲,苏蕴分得很清楚。父亲在她这里,也就是父亲而已,并没有什么感情。 说句不中听的,父女感情还不如她与初意的主仆情深。 苏蕴昨日来的,今日在屋中陪着小娘说话,然后与她说了在府中的事情,还有铺子的事情。 苏蕴并没有隐瞒什么,毕竟隐瞒也只会让小娘胡思乱想。 “从那事之后,父亲已经数月都不曾去过大刘氏的院子了,听说主母把她们院子的用度都削减了,她也就敢怒不敢言,我院子的用度都恢复如常,送到我院子里边的物件也是好的。” 说道这,苏蕴看了眼小娘平平静静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小娘你如今还怨吗?” 小刘氏摇了摇头:“我如今日子过得舒心,你在府里过得也好,我作甚想那些来为难自己?再说了,大夫也让我心绪不要太多,这样才好让我” 小刘氏握住女儿有些凉的手,温柔地道:“小娘知道的,我若是过得不好,你也会寝食难安,我要是真的想你过得好,没有顾虑,那便是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不拖累你。” 苏蕴闻言,依偎进了小娘的怀中:“那小娘你可要答应我了,好好养身子,活到长命百岁。” 小刘氏温柔抚摸着她的头,柔声地应了一声“好”。 苏蕴在小娘的屋子待了许久,见小娘乏了才出来的。 正准备吩咐人早早把鸡汤给熬了,初意便怔怔愣愣地站在门口,有些发呆地看着自家姑娘。 苏蕴看她这傻样,就知道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与她道:“你随我进屋。” 进了屋中,初意才缓过来些。关上房门后,初意发愣地问自家主子:“姑娘,你知道奴婢方才在后院遇上谁了吗?” 苏蕴忙坐到了炉子边烤手,抬眸看,半真半假地问:“可看见猛兽了?” 初意摇头:“不,比猛兽更让人躲避不及。” 听到这话,苏蕴脸色蓦地一变,不假思索的道:“忠毅侯府的?” 初意忙不迭地点头:“忒大胆了,这青天白日的,竟然翻墙头进来。” “是那小厮?” 初意再次点头,小声地道:“蒙着个脸,要不是捂住了奴婢的嘴,奴婢早就喊出声来了。” 苏蕴觉得刚刚被冷风吹了头,现在有些头疼。 都说女子善变,她怎觉得顾时行才是最善变的那一个? 上回他那意思分明就是再无关系了,怎又寻来了? 心里想太多都没用,苏蕴问:“来作甚?” 初意把一封信给了姑娘。 苏蕴接过信,把信拆开后,确是顾时行的字。 没有太多废话,只有一句——人已寻到,子时来接你认人。 许是怕这信若被人看到了,她解释不清,所以没有任何的署名。 苏蕴沉默了一下,随后把信和信封扔进了碳炉中,看着烧成灰烬后,才看向初意。 “把我那件墨绿色披风拿出来,再在子时前准备好汤婆子。” 初意一愣,压低声音问:“姑娘,你难道还打算去?” 苏蕴嘘了一声,提醒:“莫要多问。” 旁的她可不理会,可就在害了她和顾时行上一辈子的人,她放不下。 她没能力对付,那也要认出这个人来让顾时行去对付。 皇城有宵禁,顾时行既然说子时来接她,那便说明他并不在城内,应是离这庄子不远处。 子时走,怎么都会在天亮之前送她回来。 陪着小娘用完晚膳后,苏蕴便回房小睡了一会。 醒来等到夜半,苏蕴坐在碳炉旁昏昏欲睡之际,后边的窗户忽然传来了细微的敲响声。 苏蕴料想是墨台。 庄子人不多,也没有苏府那般的森严,只有个别守夜的,所以会些功夫的人想不被人发现潜进来也是容易的。 但好在这离皇城近, 对于墨台是如何知晓她在哪间房。苏蕴倒也没有太惊讶,这点本事没有,又如何能给顾时行当差。 苏蕴站到了窗后,为保险起见,还是压低声音问了声:“谁?” 还以为来人是墨台的苏蕴,在下一瞬便听到了熟悉的嗓音:“是我。” 苏蕴一愣,想了想还是把窗户打开了。 看到一身黑色斗篷,带着兜帽的人从窗户外跃了进来,进来之际还挟带着几片雪花。 苏蕴望外看了一眼,果然是下雪了。许是刚下,地面上也没有什么雪花。 风一进来,冷得很。 忙关上了窗户,看向取下宽大的兜帽顾时行。 无论是白色,月白色,还是这黑色穿着他身上,确实是好看。白衣君子之姿,黑袍冷冽伟岸。 但这样英俊伟岸的男子,苏蕴无福消受。 “怎是世子来了,墨台呢?”她问。 顾时行看向已经穿戴整齐,随时可准备出发的苏蕴,淡淡地道:“你未出阁,他来,不合适。” 听到这话,苏蕴在心底笑了笑,反问:“那世子来就合适了?” 苏蕴这话有些噎人,可到底没有以前那般冷漠了。上回嫡兄大婚,他醉酒时说的话,她是听进去了。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什么错,何至于弄得好似有什么大怨似的。而且婚后几年,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所以也不至于把错都归在他的身上。 顾时行沉默了几息,才道:“我来接你,总归合适些。” 人都已经进来了,苏蕴也没有说什么,道:“喝杯热茶暖了身子再走吧。” 说着,寻来了杯子,把不久前放到炉子上烧的茶水取了下来,倒入杯中。 顾时行看向苏蕴的背影,眼中多了几分思索。 苏蕴待他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 苏蕴倒了茶水,端给了她。 顾时行接了茶,饮了一口。 苏蕴轻声声问:“人在何处?可在早上赶回来?” 顾时行饮了水后,与她说道:“人在普安寺山脚下的宅子里边,坐马车而却约莫要半个时辰左右,不会逗留太久。” 一来一回一个多时辰,便是中间在留小半个时辰,时间也是充裕的。 苏蕴沉思了一下后,才点头:“好,你饮完茶,我们就走。” 顾时行垂眸看了眼热气氤氲的热茶,若是可以,倒是想留久一些。 “嗯。”最后还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还未等苏蕴反应顾来,顾时行已经端着茶水躲到了雕花月门的帘子后。 动作利落稳当,杯子的茶水愣是一点都没有溅出来。 苏蕴看着他躲得自然,愣了愣。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一种——她在藏汉子的错觉? 暗暗地晃了晃头,把这种荒唐的想法从脑海中晃了出去。随后走到了门那边,只听到初意小声地说:“姑娘,是初意。” 听到是初意,苏蕴还是没有立刻开门,她转头看了眼顾时行,只见他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略一思索,苏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地方,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 苏蕴没有开门,只小声道:“你且去休息,不用你去。我约莫一个半时辰就能回来,若是回不来,你便帮挡着些。” 苏蕴还是做好安排,虽说来去一个多时辰,可谁知道这风雪会不会忽然变大挡了路。 外头的初意踌躇了一下,可到底是知道姑娘说一不二的性子的,也就道:“奴婢给姑娘准备了汤婆子,还有姜汤。” 听到这,苏蕴打开了门,接过东西,便让初意去休息了。 关上房门的时候,苏蕴看向顾时行,问:“可以走了?” 毕竟早点走也可以早点回来。 不等顾时行应声,更不等他饮完一杯茶,苏蕴开了门就探头望出去。见四下没人,便朝后边招了招手:“没人,可以走了。” 苏蕴先行出去,顾时行也随之出去。 下了雪,冷得不行,苏蕴拿着东西,不好把兜帽戴上,只冷得咬着牙缩着脖子。 正站在墙角下,想看看后门那边有没有人的时候,兜帽就被人戴到了头上。 苏蕴下意识地看了眼身后的人,顾时行少了些冷淡,道:“下雪了,戴着。” 苏蕴知晓要夜出,所以身上的斗篷是墨绿色的,不打眼。 她心思有几分愕然,这还是顾时行么? 怎就忽然关心起她来了? 时下正紧绷着要偷摸着出院子,所以杂七杂八的想法也只是浮现了一瞬而已。随而正要走出去,顾时行拉住了她的手臂。 苏蕴转回头,声音极小:“可是有人?” 顾时行松开了手,摇头:“没人,但你知晓要往哪个方向走?” 闻言,苏蕴才发现自己带头走了,想了想,她走到了顾时行的身后,似乎没有留心方才顾时行又一次的“动手动脚”。 从庄子出来,顾时行寻到了放在外边的灯笼。 灯笼在他进去的时候熄灭了。而灯笼是暗色的,便是点上,也只是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 苏蕴怕黑,可有个人在身旁,况且还是那沉稳的顾时行,倒也不怕。 见没旁人,苏蕴问:“就世子一个人来了,墨台呢?” “他回去了,我一人便可。”说着,又道:“马蹄声响,没有驶入庄子,拴在了庄子外头,要走半刻。” 人都出来了,苏蕴也不在意那半刻。 因苏蕴想知道那二人的事情,倒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人是怎么寻到的?”苏蕴抱着汤婆子,还抱着水囊,看着路问他。 顾时行伸了手:“我给你拿着水囊。” 水囊里边装的是初意煮的姜汤,还热着,热意透出水囊。这下了雪冷得很,有物什暖手也是好的,苏蕴也就给了他:“还是暖的,可焐手。” 顾时行接过,确实还是暖的,像是里边的水热,又像是她在她怀中焐暖的。 把水囊放在了怀中,隔着黑色斗篷,苏蕴却是看不到他用那带着薄茧的指腹细细摩挲着水囊。 走了些路,顾时行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确实有些不一样了,没有以往那般尖锐了。 看回路后,顾时行把事情全与她说了,包括寻了太子的事情。在她惊慌前,又解释:“我只与太子说了有人算计我,但到底算计了什么,我没明说。” 听到这,苏蕴才暗暗地呼了一口气。 她与顾时行之事,是决然不能让旁人知道的。上辈子那种抬不起头,被人用异样眼神盯着看的感受,她不想再重新来第二遍了。 她明白了 她明白了 二人走了半刻, 到了拴着马车的小林子。 顾时行与她说:“来得匆忙,并未多做准备, 略有简陋。” 苏蕴应了声:“不打紧。” 可在苏蕴掀开帘子正欲上马车之际, 动作顿住了,带着几分错愕之色的看了眼宽敞的马车。 马车上铺有被褥,有软枕, 更有一块极大地貂皮。 便是没有上手, 只是循着淡淡的烛光望去,也知皮子是何等的松软, 暖和, 更知价值不菲。 而在马车里边还有一个食盒和小炉子。 苏蕴没有进去, 而是踩着脚杌子, 转身看向虚扶她上马车的顾时行, 略一挑眉:“顾世子, 这就是你说的并未多做准备,略有简陋?” 顾时行平静的抬眸看着她:“与你先前在侯府所用,确实简陋。” 苏蕴无奈:“前尘已去, 世子莫要再提了。” 顾时行也没有说旁的话:“走吧。” 苏蕴进了马车。 顾时行点了马车两边的灯笼, 才驱赶马车离去。 苏蕴没有太矫情不用马车的物件。把炉子点上了, 放在了帷帘后边, 也就是顾时行的身后。 顾时行也感觉到了背后的暖意, 嘴角不自觉地倾泻一丝笑意。 寒风凛冽,倒也不觉得冷。 因天黑又下了雪, 路不好走, 所以马车有些缓慢。 苏蕴在用完晚膳后已经睡了一个时辰了, 再者四周又是风声,狼嚎声, 马车再平缓也是睡不了。 苏蕴看了眼盖在自己腿上的貂皮,眼中多了几分疑惑。 她倒是越发地看不明白顾时行了。 对她有所照顾,可以理解是对连累了她,误会了她的亏欠,可体贴到这般倒也没必要吧? 她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 苏蕴靠着车厢,忽然就开了口:“顾世子,人真的寻到了?” 顾时行“嗯”了一声,与她道:“有个人,颈项后有伤疤,形似蜈蚣。” 许是天气太冷了,来回赶了几乎一个时辰的马车,顾时行的嗓音有两分沙哑。 听到那人颈项后有伤疤,苏蕴略一愣怔,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成想,真的能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了个颈项有疤的人。 感觉到了车厢里的人的沉默,顾时行又道:“虽有八成把握确定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人,但背后的人还没找到,便是找到了,或许对那人来说也暂时没有太大的影响。” 车厢里边的苏蕴回过了神来,淡淡的笑了笑,很是明白的道:“便是现在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我也想知道,而且那人也是与你对立的,始终都会有正面的对上的那天,不是么?” “是” 始终都是要站到对立面的,她这话并没错。 “如此又有什么区别呢。”始终要应对上的,顾时行也不是软柿子,她只管等着他的好消息。 一会后,外边传来顾时行的声音:“去到宅子,你把马车的帷帽戴上,莫要露脸。” 苏蕴看了眼车厢,确实有一个帷帽。 二人一路上再也没有几句话,到了宅子那处,马车直接进了宅子。 苏蕴从马车下来之前就已经戴上了帷帽。 宅子中的暗卫瞧见自家主子带回来了一个姑娘,都暗暗的瞪大了眼,更别说那姑娘下马车的时候,还在一旁看着,好似怕那姑娘下马车的时候摔了似的。 有些个暗卫觉得不可思议,都不约而同地望了一眼飘下来的雪花,心底纳闷的道——这下的确实是雪呀,但他们怎么就觉得下的是红雨? 这些个暗卫,基本上都是跟了自己主子十几年的,有些个还是与自家世子在寺庙里边当了七八年的俗家弟子的,所以看到冷淡的世子带着一个女子回来,皆是惊愕。 他们还以为世子寺庙待久了,真的清心寡欲得没了七情六欲呢。 马车一进来,就有人去与墨台说了。墨台是个机灵小伙,掐准了世子回来的点熬了热汤,听到人回来了,忙端着两碗暖身子的热汤前来。 “天气寒冷,世子和姑娘先来喝口热的吧。” 顾时行看了眼身旁的苏蕴,道:“一会我与你过去。” 苏蕴点头,并未出声。她是知道的,顾时行在这,定然有暗卫,她不想出声暴露自己的身份。 上辈子,苏蕴曾来过两回这宅子,一次是随着婆母来普安寺上香求子,一次是老主持圆寂的时候,陪着顾时行来的。 随而进了厅中,墨台把热汤放下,便退出了屋外,还贴心地把厅门给关上了,好不殷勤。 汤是鱼汤,冒着热气和香味。 顾时行把沾了雪花的兜帽掀下,端起了一碗,递给她:“先暖身子,一会再过去。” 苏蕴在马车里边倒也没有多冷,但看了眼沾了不仅是披风,便是脸上都有些风霜的顾时行吗,有些迟疑。 寒风凛冽地赶马车,一来一回的,该暖身子的不是她,该是他。 她若不喝,他也是不喝的,会直接带她过去看人。本想要直接去认人的苏蕴,看到他这模样,觉得自己若是拒绝了,就有些不厚道了。 想了想,还是帷帽取下,接过了热汤,道了声“谢谢”。 端着热汤,坐在桌子旁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顾时行也坐在了她的对面,端起汤碗,斯文优雅地喝着汤。 二人坐在桌旁,安静无声地喝汤,倒有些像是回到了上辈子同一桌用膳的时候。 他略感温馨。 鱼汤喝完,倒是暖和了许多。 出屋子之际,苏蕴戴上了帷帽。 下边的雪越来越大了,苏蕴正欲步下阶梯之际,头顶多了一伞。 苏蕴抬头看向顾时行,只见他俊美的脸依旧清冷寡淡,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但却贴心得让人不自在。 到底没说什么,还是随着他去了关押人的地方。 宅子没有那等专门关押人的地方,所以把人关在了柴房里边。 守在柴房外边的暗卫,竟破天荒的看到冷清的世子在给一个女子撑伞,愣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忙行礼:“世子。” 入了屋檐之下,顾时行收了伞,面色清冷点了点头,问:“人如何了?” 暗卫不敢多看一眼戴着帷帽的姑娘,正色道:“捆绑在里边,怕他有什么坏心思,用了药,意识是清醒的,但四肢乏软得闹不起来。” 五个人里边,只有一人后颈有疤,顾时行也就让人单独的关押了起来。 若是确定了这人就是当初在苏府算计他和苏蕴之人,旁人也不用再确认。 听到暗卫的话,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少了几分冷淡,问:“若是害怕,便缓一下再进去。” 些许贴心,却也能让一旁的暗卫觉得见鬼了。 苏蕴微微摇头,表示不用缓了。 见她如此,顾时行微抬了抬下巴。 暗卫会意,随而开了柴房的门。 屋内有一盏灯,能清楚地看到屋内的景象。 有个方正脸的男人被五花大绑在一张圈椅上,嘴唇泛白,额头和脖子都是汗珠,虚软无力。 这人便是昨日太子喊去厨房准备斋膳的赵虎。 赵虎见到门开了,虚软得只能半睁眼睛看向门口的方向。 看到进来的是顾时行,眼神锐利了起来。 前头的厨娘帮工被抓了,现在是他,时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时行已经知道了那晚的事情他也有参与。 只是那厨娘连他的脸都没见过,又怎么会知道把苏六姑娘送到顾时行床上的人是他? 顾时行进来的下一息,又有人进来了,是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没多猜想那个女子是谁,只看向顾时行,装傻的道:“不知顾世子把卑职绑来是何用意?卑职是保护太子殿下的,顾世子绑了卑职,可知视如谋反?” 人虚弱,声音不是很有力气,但那嗓子的调子还是在的,嗓子粗哑粗沉。 顾时行抬起眼皮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沉敛中带着寒凉。 苏蕴看向顾时行,问:“我可以把帷帽摘了吗?” 顾时行:“你若不怕,便自己做主。” 苏蕴点头,然后把帷帽摘下了。 当男人看到帷帽下的那张脸,略一惊愕。 凭着男人脸上的这一丝惊愕神色,苏蕴就已经确定了七八分,眼前的男人就是那晚把她杠到顾时行床上的人。 苏蕴抬起手,虚空地遮挡了他的上半张脸,随后镇定地放下了手,与顾时行道:“劳烦顾世子把他颈项的疤露出来让我瞧一眼。” 顾时行低“嗯”了一声,走到了男人的身后,把他领子拽下来了些。 苏蕴走了过去,眯起眼眸让自己的视野变得模糊,而后再望向那个疤痕。看了好半晌,隐约地与数个月前意识迷糊那会看到的疤痕所重合了起来。 苏蕴睁开了杏眸,目光坚定地看向顾时行,确定的道:“就是他。” 听到“就是他”这几个字,赵虎明白了,那晚他在苏六姑娘这里露出了破绽。 而且那晚这二人是已经成事了的,只是被这苏六姑娘提前逃走了! 顾时行松开了手,轻拂了拂抓过男人衣领的手。再看向男人的时候,目光虽淡淡的,却隐隐透出冷彻寒意。 如今苏蕴还在,还不是审问人的时候。 大理寺的刑罚不如诏狱那般残暴血腥,但也有的是折磨人的严刑。在还未确定犯人之前,顾时行甚少用刑。 如今已经确定犯人,便不需要有任何犹豫。 人已经确定了,顾时行也不想苏蕴久留在这里,与她说:“走吧。” 苏蕴颔首,把帷帽重新戴上了。 顾时行与她正欲出去,身后的赵虎冷笑了一声:“美人乡,英雄冢,看来顾世子还是陷进去了。” 这从小在寺庙长大的忠毅侯府世子,大概是食髓知味了。 顾时行和苏蕴都没有理会他,顾时行推开了门,让苏蕴先行出去。 只是帷帽之下的苏蕴,脸上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出了前边的院子,顾时行送苏蕴离开。 苏蕴从进入这宅子再到离去,不过就是一刻左右。 出了宅子,苏蕴问他:“有暗卫,为何不带?” 顾时行素来清淡的音质透过帘子入了车厢:“我一人送你回去便可。” 苏蕴沉默了一下,又问:“冬节那日,世子是不是进过我休憩的厢房?” 马车外的人也沉默了几息,如实的答:“进去了。” 而后谁都没有说话,马车缓缓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入了周家庄,在之前拴马车的地方,马车停了下来。 苏蕴已经戴上了兜帽,抱着冷却的汤婆子从车上下来。 前路昏暗,她不敢一人回去,可等着正在拴着马车的顾时行之际,她站得有些远。 显然是在疏离。 顾时行拴好了马车,她便转过身去背对他,未提灯却也是要先行一步。 但没走几步,忽然被人拉住了肩膀。 那人的手劲有些大,大到她忽视不了。随而手臂被一扯,怀里的汤婆子落了地,人也被扯进了一个冷冰冰的怀中。 她怒意起来,低声喊:“顾世子!” 她整个身子被紧紧桎梏在了冰凉的怀中。 苏蕴锤打着他,怒道:“顾世子的情意,我受不起,松开我!” 顾时行无视她的捶打挣扎,只轻叹了一声,无奈道:“你既明白了我的意思,恐怕这一走,将会彻彻底底不再与我见面,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会再见。” 苏蕴不是傻子。 他若只是觉得亏欠,只会在钱财物什,还有外在帮助来补偿她。但绝非是在她醉酒的时候细心照顾,更不会贴心地准备了马车里边那些物件! 今晚也更加不会在意是谁来接送她离去! 他这已然不是亏欠了! 他这迟来了一辈子的情意,不会让她生出什么悸动,只会让她不安。 他说得对,知晓了他对她有的不仅只是亏欠,还有情意后,今日一别,她会避他避得远远的,无论还有什么理由,都不会再见他。 哭闹不休 哭闹不休 顾时行明白, 他的这份情意若让她知晓了,只有惊, 不会有喜。 但今日她知晓了, 只怕他们之间更无可能,或许她真的逃到那姑子庙去当了姑子,以此来避开她。 如此,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离开的。 赶了一路了马车, 雪越下越大,顾时行身上的斗篷皆是雪花, 怀里更是一片冷寒。 苏蕴见挣扎不开来, 她便歇了, 恼怒道:“顾时行, 你与我说好的, 不会再纠缠我的了!” 她抬着头, 恶狠狠地瞪向他。 凶悍不足,神色反倒十分的鲜活。 旁人都说顾时行是个君子,可他自己却觉得自己不是个君子, 毕竟君子不会出尔反尔。 他出尔反尔道:“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低沉的嗓音落入苏蕴的耳中,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他。昏暗之中,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愣是没有半点的羞愧, 与她所认知的那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顾世子完全不一样了。 他脸皮厚了。 顾时行低下头看她, 黑黝黝的一双眸子,平静却又执着。 苏蕴语噎。嫡兄大婚那晚, 他是有那个意思, 可他却没有明说, 只要她好好地照顾自己,她反驳不了他。 可个中意思彼此心知肚明, 何须明说?可他这会却是不认账了! 苏蕴再温婉的脾气都被他激得躁火了起来:“你都已经准备迎娶新的世子娘子了,何苦再纠缠着我?!” “我不娶旁人,便只娶你。”他的声音似乎平静没有波澜,但他既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就说明他是认准了。 苏蕴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就斩钉截铁的道:“你娶谁与我何干?你快松开我!” 说着,又开始挣扎了起来,使劲地推搡着他的胸膛。 “阿蕴,给我一刻的时间,与我平心静气的谈一谈可好?” “不好!” “那便不放。” 她怒极,他却是平心静气,让人着实火大。 苏蕴暗暗深呼吸了两口气,暗暗劝自己不能因怒意而没了理智。 他说什么,她也就先假意应下,往后她岂是他那么容易见到的?反正她打定了主意,回去苏府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对不让他有机会见着自己。 再度的呼了几口气,平缓了情绪,应:“你现在松开我,我便给你一刻时辰。” 顾时行松开了她,但却抓住了她的手腕,以防她逃跑。 关于这点,顾时行却是顾虑过多了。 乡下庄子,四周黑漆漆的,也不知这黑暗之中暗藏着什么凶险,所以苏蕴便是再气也不会想不开的独自一人走回去。 苏蕴皱眉看了眼被他紧握的手腕,就让他多握那么一会,总归往后不复相见。 她已然决定了,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动摇的。 见她缓和了过来,顾时行也暗暗呼了一口气,开口:“外边冷,入马车再说,可好?” 声音少了与旁人相处时的冷淡,多了两分商量。 寒风凛冽刺骨,四下黑漆漆,好似随时会有什么凶猛野兽窜出来一样。 苏蕴不想受罪,冷哼了一声,率先朝着几步之外的马车走去。 顾时行握着她的手腕,也跟在了她的身旁,她踩上脚杌子的时候,他也就松了手。 待她进了马车后,他也跟着进来了,坐在了她的对面。 本来宽敞的车厢,因多了个男人而显得窄小了起来,且都是他带进来的寒冷气息。 苏蕴冷着一张脸,不看他,也不说话,就想把这一刻时快些耗过去了。 他对她会生出情意这一点,是苏蕴始料未及的。 那么寡淡,那么无欲无求的一个人,怎会对人生出情意来? 可他所作所为,不是生出情意,又能是什么?毕竟就是想再娶她,他也不是那等会屈尊纡贵来用感情算计人的性子。 顾时行望向执拗不肯看他的发妻,静默了片刻,他才开了口:“上辈子,我们夫妻二人可是闹到了仇人的地步?” 苏蕴不语也不看他。 “我知你如今果断拒绝我,因有太多的隔阂,太多的顾虑了,可你对我并没有怨恨。” 没有太多的怨恨,也就是没有太多的情爱,这点,顾时行也明白。 但情爱之事得渐渐图之,若是她连见都不愿见他,又何来的渐渐图之? 听到这,苏蕴转回了头,也很认真地看着他:“有些事情已经说得太多了,我不想说了,我只能说我对你没有那份心思。” 顾时行不怒,却是淡淡地笑了笑:“可我有了这份心思。” 苏蕴蹙眉,又听他温声解释:“上回的茶席,是母亲所办,我事先并不知情,你时下不愿嫁我,我也不会强迫你,但也不会娶亲。” 苏蕴叹气:“你一年,两年不娶亲尚可,你一辈子不娶亲,偌大的一个侯府谁来继承?” 他从容应答道:“还有叔伯,从他们那处过继个孩子,不是难事。” “你母亲是不会同意的,你何必伤她的心呢?” “那你嫁我,便不算伤她的心了。” 苏蕴瞪他。 什么身份地位,什么恭敬,全然被她抛在了脑后。 顾时行目光紧锁着她,缓声道:“我若想再娶你,大可以权势相逼……” 话还未说完,又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随即被她咬牙威胁:“你若真这么做,你便试试!” 顾时行不恼,有条不紊地道:“可我不想如此,我不逼着你,你也莫要躲避着我,给我一个机会,若我不能让你满意,你再果断拒绝我也不迟。” 苏蕴正想开口拒绝给他机会之际,他又道:“别急着拒绝。” 苏蕴看着他,不说话,等着他想说什么话来说服她。 顾时行:“一年为期,莫要避着我,每个月与我见一面,无论最后你答案如何,我都帮你小娘脱离了苏府,还了自由身。” 苏蕴依旧不语,只是审视着他。 许久之后,问:“我嫡兄让人带来的那个大夫,可是傅太医?” 那些个药膳的方子,她让何妈妈给她看过了。 上辈子,傅太医开的所有方子,苏蕴也看过,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隐约觉得熟悉。 应该不是一模一样的方子,但有些相似,所以她起了疑。虽起了疑,可到底因嫡兄的品性没有深究。 可今日想明白了顾时行的情意,她才约莫有了答案。 顾时行略微一怔,但还是点了头。 “是你安排的?”苏蕴虽然这么问,但心底已经确定了七八分。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欲瞒她,如实承认:“是我安排的。” 是他安排的,而嫡兄也从中帮忙了,她与他的事情,嫡兄到底知道了多少? 苏蕴的脸色渐渐转白,便是平日红艳的唇也没了颜色,嘴唇微微颤着。 她恍惚了几息,抬起头看向顾时行,她除了沉默,依旧是沉默。 过去了半晌,可却好像是过去了许久,她才颤着声音道:“你何来的脸让我给你机会,让我每个月见你一次?你明知道我最在意什么,可你竟、竟与我嫡兄说了?” 说着,眼泪从眼眶滑落到脸颊。 顾时行早就知道这事不可能瞒得住,却不知她这么快就揣测到了,看到她这眼泪,心底似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 伸出手,欲抹去她眼尾还挂着的泪,却被她推开了。 苏蕴抬起袖子抹去了自己脸上的眼泪,她红着眼盯着他,字字诛心:“你可知道,我上辈子最冤屈的就是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你牵连得小娘疯了,被你连累得没了名声,人人唾弃。明明是你连累了我,可在别人眼里你反倒成了受害的那一个,而我却是那个不知廉耻,用身子算计你的荡i妇……” 说到最后,饶是再坚强的人,如今却是止不住满脸的眼泪。眼神坚强,可又控制不住那些委屈的泪水汹猛地落下。 顾时行紧抿着唇,眸色黑漆漆的一片,手心也收紧了起来。 苏蕴濒临崩溃,不想与他待在一块,只想离他远远的。 有了念头的苏蕴,起了身就想要出去的时候,他的手臂一伸,她再度落入了他的怀里边。 准确的来说,是跌坐在了他的怀里。 这次的挣扎没有方才那么温和了,也不讲究端庄了,她对他又打又咬的。 冬日衣服厚,她咬得牙都酸了都咬不到他的皮肉,她便发了狠,盯上了他的脖子。 身子往上一抬,一口咬住了他轮廓下的半截脖子。 她无论怎么打,无论怎么咬,顾时行都没有制止她,只是紧紧地桎梏着她,不让她离去。 她咬上他的脖子,狠得好似要咬下一块血肉似的,他也没有制止他,只是紧紧抿着唇,手紧握成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她对他没有深仇大恨,可始终还是有怨的。 此时她需要宣泄出来,而非是一直忍着,堵不如疏。 苏蕴咬得用力,直至咬到牙根酸软,咬得口中有血腥味蔓延开来,她才松了口,犹如没了力气一样瘫在了他的怀里,哭得汹涌。 回来了快有半年了,她因见到小娘喜极而泣过,可从没有因上辈子的委屈哭过。 顾时行没有管自己那被咬得有血丝渗出的脖子,而是轻顺着她的背脊。 这一事有很多解释,他没有说出口,再多的解释都无法否认伤了她,他垂下了眼帘,嗓音干哑道:“对不起。” 苏蕴哭得更狠了,好似要把那些憋着心底的委屈都一次性的哭出来一样。 环抱着她的手臂也暗暗地收紧了起来,似要把她融入到了他的血肉之中一样。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没了力气,没了眼泪,只断断续续地抽噎着。 顾时行的胸怀也从一片寒凉,逐渐暖了起来,但他的胸襟却是被苏蕴哭湿了一大片。 哭过闹过之后,苏蕴精疲力尽了。 一刻时早就过了。 顾时行把她抱下了马车。 她哑着声音道:“放我下来。” 顾时行顺应她,把她放了下来。 落了地,苏蕴有些脱力地软着双腿往庄子的方向走去,而顾时行在她半步之后提着灯笼,跟着她。 看着她单薄背影,眸色很深。 走了约莫有一小段距离,她似被树枝所绊,差些跌倒,身后的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 拉住了她后的下一瞬,提着灯笼却还是把她给打横抱了起来。 哭肿了一双眼的苏蕴瞪他,嗓子又干又哑骂道:“你别想我原谅你。” “那便别原谅,一直怨着也好。”也好过不怨不理,当他是陌生人。 说着,他也没有把人放下来的打算。 抱着人,提着灯笼在雪地里,迈着稳步前行。 苏蕴身心俱疲,已然没有与他争执的力气了,也懒得再挣扎了。 四十六章 四十六章 顾时行强横地把她抱在怀中, 抱着她走了半刻的路,却好似没废什么力气。 苏蕴抿唇不语, 因方才哭得太狠了, 所以眼睛哭肿了,鼻头也是红的,而且还堵得通不了气。即便是方才胡乱闹了一通, 没了形象, 可也做不来在外人面前撸鼻子的行径,所以只能强忍着。 一路到了宅子后门, 苏蕴不闹了, 只冷着脸, 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放我下来。” 抱了她一路的人倒是没有二话, 把她放了下来。 苏蕴转过身去, 拿了帕子轻声捏了捏鼻子后, 冷声道:“你走吧。” 然后上前去拉门栓,可拉了之后,门却打不开了。 倏然一愣, 她记得离开的时候, 后门并没有上梢, 这怎么就从里边锁上了? 苏蕴不信邪, 又试了好几回, 动作有些急了,可依旧是徒劳无功。 顾时行看到她气愤的动作, 知道门锁了, 便压低嗓音道:“我翻墙进去给你开门。” 苏蕴并未与他说话。 顾时行熄了灯笼, 原想放在门前,思索了一息后, 还是离后门有七八步之外的墙下,随而才翻入了围墙之内。 门从里边开了,苏蕴走进了院子,红肿着眼暼了他一眼,赶人的意思很是分明。 顾时行沉默了几息,才平缓道:“风雪里赶了三趟马车,手脚略僵,需缓一缓。” 手脚虽僵,但不至于赶不了马车,只是不想那么快离开。 苏蕴轻抽了一息,带着鼻音道:“你缓便缓,别来烦我。” 说着,拂袖而去,压根就不搭理他。 可走到屋檐下,他竟跟在了她的身后,她半转身子转回头看他,目光不善:“你跟着我做什么?!” 屋檐之下的忽暗忽灭的灯笼,烛火昏暗之下的顾时行,目光幽暗的看她。 那眼神只差没把“我对你有意”这几个字写在里边了。 戳破了这层纸后,他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外边冰天雪地,缓不了。”他说。 言外之意,他是想入她的闺房,他好大的脸! “你想都别想。”缓了情绪后,她声音多了几分冷静。 苏蕴不搭理他,转了身后脚步飞快,欲在他之前进入房中,把门窗都上了锁。 他现在已经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个君子顾时行了,他如今诓骗她都能诓得一本正经,她还怎么信他? 天气寒冷,又是半夜,院中根本没有人。 苏蕴一路快步走回去,一到房门前,开门进去再到关门几乎是一气呵成,只是房门还有比碗口大些的门缝还没关上之际,一条忽然横伸了进来,抓着门扉,把门扣得紧紧的。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把这门推开,她花再大的力气也是防不住他。可他却没有用蛮力推开这扇门,就好似要与她僵持,让她情愿放他进来。 怎么可能?! 僵持了有片刻,二人皆无话。 “有人过来了。”顾时行忽然开口。 不疾不徐的嗓音落入苏蕴的耳中,她怀疑他在诓她,可她赌不起。 拉开了门扉,让他进来。 顾时行进来后,她快速的把门关上了,但没有看他,只在门后边仔细观察着屋外的动静。 除却风雪呼啸声外,确实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透过纱窗,隐隐看到了院子里边有微弱的光亮。 应是看门的人听到了什么动静,提着灯笼过来瞧一瞧。 屋中留了暖黄的烛火,苏蕴转回头看了眼站在自己屋中的顾时行,没有半点的好脸色。 当他不存在一般,加了些炭到那已经快燃尽的炉子里边,然后坐在一旁,把茶壶放到了炉子上边,再把手放到了炉子旁烘烤。 虽然已经没有什么暖意了,但总好过冷冰冰的。 顾时行也坐了下来,目光不曾从她的身上挪开。 平静无波的眸子敛去了冷漠,深如渊潭。半晌后,他低声道:“先前调查匿藏在苏府中的探子,我是外人,搜查不便。不知匿藏之人会不会再次对你出手,也就想着你嫡兄能护你一二,便说了。而且你嫡兄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他会护着你,不会把此事往外说。” 说到最后,他思索几息,多了几分歉意,沉声道:“我没有深思熟虑过,抱歉。” 早已经发泄过了,苏蕴现在倒没有方才在马车上那般崩溃了,只是一直沉默。 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以什么样的心情与他说话。 让她去理解他,可她没有那么宽阔的胸襟。 让她不在意,可也无法不在意。 往后她该如何面对嫡兄?她在苏府又如何自处? 太多太多的烦恼,以至于她现在想气也气不起来了。 苏蕴没有抬头看他,一直盯着那炭炉。 炭逐渐转旺,暖意在小范围内扩散开来。苏蕴那冰冷的身子也暖和了一些。 过了大概有一刻多,连水都已经在冒着热气了,则对面坐着的人却依旧定定地坐在那处,好像还没有走的意思。 苏蕴微颦眉,抬起眼眸看向顾时行,却见他手肘支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手撑着眉骨,闭着双眸休憩。 他还真的得寸进尺了! 她让他进来,他竟在她的房中睡了过去。 皱着眉头,张口正要喊醒他之时,目光落在了被她咬了一口的脖子上。 略一愣。 那被咬过的地方已经破了皮,周围是已经干了的血渍。暗红色的血渍沾在了皮肤上,许是一路冻着回来的,而被咬的牙印已经转成了红紫色。 她方才咬得有这么狠吗? 说愧疚,倒是没有,毕竟是他活该。只是视线再往上,看到他那不像是被烛火映红的脸时,怔忪了一下。 不仅是脸红,便是双耳和脖子,还有手都是红的,暗红得不正常。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抬起了手,手背触碰到了他的额头,感觉到了滚烫的气息。 她很确定,他发热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手碰到顾时行的额头的下一瞬,那双紧闭的黑眸半张,许是发了高热,眼神多了几分薄雾朦胧,不解地望向眼前的人。 苏蕴收回了手,冷静的解释道:“你发热了。” 顾时行闻言,手背放在了额头上。 确实感觉到了些许烫意,他略为自嘲的笑了笑:“倒是病弱了,让你笑话了。” 他放下了手,随而站了起来,与她道:“我先回去了,下回再来寻你。” 说罢,戴上兜帽,朝着房门走去。 看着顾时行离去的那一瞬间,苏蕴忽然就胡思乱想了起来,脑海中浮现风雪纷纷之中,他驱赶马车回去的画面,忽然画面一转,他神志不清得从马车摔了下去,跌落到了斜坡上,一直滚落…… 想到这,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后蓦地伸手拉住了他的大氅。 顾时行半侧身子转回头,眼眸带着疑惑地看向她。 她不至于铁石心肠,她还是有心的。 松开了大氅,她道“你再歇一会,等天快亮的时候,我再掩护你离开。” 如今不过是三更天,况且冬日昼短夜长,离天亮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够他休息的了。 顾时行幽深的眸子似乎多了一丝烛火倒映的光亮,嘴角轻掀的低应了一声“好”,随即退后了几步,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苏蕴轻吸了吸鼻子,然后倒了两杯热气氤氲的茶水。 一杯放在了他旁边的桌子上,一杯自己饮。 沉默无声了半刻后,苏蕴放下了已空的杯子,然后说了声:“你自便,我歇一会。” 说着,起了身,走回到床边,把身上的裘袍脱下,还有厚实的棉衣。 四年的同床共枕,在他面前脱一件外衣也没有什么可矫情的。 脱去了外边的棉衣,上了床榻,把帐幔放了下来,钻入了被窝之中。 昨晚在她入睡前,会让下人把炉子挪到床边。但现在屋中没有多余的被褥,若是挪了炉子,他这个发热的病人只会更加的严重。 苏蕴暗恼自己的心肠不够冷硬。若是能冷硬些,不管他死活该有多好。 “阿蕴。” 苏蕴闭着双眼养神之际,听到了顾时行低低喊自己的名字,她本不想应,可下一瞬感觉到声音就在床外,蓦地睁开了双眼。 “做什么?”她看着帐外的身影,没好气地问道。 若是他敢提出上榻,那就给她滚,管他是死是活。 下一瞬,他挑开了帐幔,站在床外低头看向她。 苏蕴躺在被窝中,死死地瞪着她。 顾时行把她擦脸的帕子沾湿了,撩着帘子递给了她:“敷一下眼,明日好消肿。” “谁要你献殷勤的,多管闲事。”她语气不善,比起先前装出来的恭敬,如今却是想要说什么就说什么。 顾时行语声无奈:“明日你小娘看到你这红肿的双眼,不免为你担心,追问怎么肿了?” 苏蕴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顾时行把已经叠好的帕子放下,欲给她覆在眼睛上,她忙伸出手,从他手中扯过帕子。 “我自己来,你把帘子放下,若不想坐了,就走。”她知道他肯定不会走的。 顾时行放下了帘子,低声道:“我不扰你休息。” 说罢转身走回了原来的位置,坐下后把她倒的茶水端了起来。 苏蕴看了眼纱幔外的朦胧身影后才收回目光,闭上双眸,把那湿凉冻手的帕子敷到了双眼上。 很是冰凉冰凉,但不会难受,反而有些舒缓。 屋外雪虐冰饕,寒风呼啸,这风声比刚刚回房的时候还要大。苏蕴庆幸方才留下了顾时行,不然他真的要是在回途中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她这一辈子都会不安的。 但他怎就发热了? 是因在风雪中赶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吗? 可他虽然年幼体弱,但上辈子听婆母说过,他长大后几乎就没有生过病,就是风里去,雨里来也没有病过。 但看他那样子,又不像是装的。 因屋里多了个顾时行,且心里也有事,苏蕴睡不着。 顾时行看了眼那帐幔之后,隐约可见起伏,轻叹一口气,但也松了一口气。 她到底还是心软的。 饮着温热的茶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覆在眼上的帕子都快干了,苏蕴才把帕子拿下。 拿下帕子后才发现屋内暗了下来,约莫是油灯没油了。苏蕴看了眼纱幔外,只看到炭烧得红旺的亮光,却看不到顾时行的身影。 她撩开了纱幔,才在昏暗之中看到了趴在桌面上的身形轮廓。 动作轻缓地把帕子放到了床头外的矮桌上,然后放下帘子,闭目养神,等着快天亮的时候把人喊起来,让他离开。 除却屋外的声音,屋内很安静,安静得只有炉中烧着炭发出来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 * 顾时行出来确实没带暗卫,但也会有三名暗卫跟随,只是离得比较远。 这回,墨台也跟着出来了。 在马车停下的时候,他们也停在了远处,隐约听到了女子的哭声。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但也没有一人敢前去。 许久后,哭声渐缓,直至没了声音。 他们就在原地等着自家世子,但都过去小半个时辰了,也没有等到返程的世子。 冰天雪地的,他们虽然不如常人那般畏冷,但久待也是不成的。 “要不我去看看?”墨台提议道。 其他几人赞同的点了点头,墨台翻身下了马,提着灯笼朝前边走去。 不一会,墨台走到了世子停马车的那处。 看到落在地上的汤婆子,面色一紧,但随即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也就把汤婆子捡了起来。 看了眼地上一大一小的脚印,也就一路寻过去。但走了一小段路,只余下一双大脚印,那女子的脚印没了。 墨台思索了一息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上也露出了个笑意,随而转头走回了马车旁,把马车解下。 边解边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世子怎么惹哭了苏六姑娘,但肯定是要一通好哄的。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可别把你们冻坏了,先随我去个暖和的地方等着。” 解开了马车的绳子后,在树干上做了个记号,好让世子知道是他拉走了马车。 墨台牵着马车回到那几个暗卫前,解释:“世子应没有那么快回去,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小土地庙,去那里避一避风雪吧。” “有人问,不等世子了?” 墨台道:“我们几个人每隔小半个时辰再去前头看看世子回来了没有,若是天亮也没等到世子,我便去看看。” 若是现在就去庄子查探世子行踪,他觉得肯定会被世子记恨上的。 只是不免有些担心。世子连续半个多月把心神都耗费在了公事上,昨日又只睡了两个时辰,今日更是顶着冷寒的天气赶马车,也不知能顶不顶得住。 不过,这顶不顶得住另说。 世子看了那么多风流才子俏佳人的本子,总该不会再像以往那般不解风情了吧? 世子难得见一次苏六姑娘,希望这回能开窍些,别又把苏六姑娘给惹恼了。 四十七章 四十七章 约莫五更天的时候, 炉子里的炭已经熄了好一会了,屋内也逐渐寒冷了。 这时趴在桌面上的人似乎感觉到了这丝丝刺骨的寒意, 从浅眠中转醒。 半阖双目, 略坐直腰身,骨节分明的手揉了揉刺痛的额头,只是短暂的一息就反应过来了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放下了手, 朝着床榻的方向望去。 天色还是黑的, 屋内只有外边屋檐下的灯笼照射进来的微弱光亮。 起了身,未整理衣袍上的褶皱就朝着床榻迈去。 脚步轻缓无声。 顿足在床榻之外, 只拨开了一角帐幔, 望向还在睡梦中的人。 因屋内昏暗, 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伫立半晌, 没有喊醒睡梦中的人, 放下了帐幔, 转身离开。 天色微亮,房门忽然传来敲门声,就在睡梦中有了意识的那一瞬间, 苏蕴猛然想起要赶顾时行离开的事情, 蓦地睁开双眸, 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不畏寒冷, 从被窝中伸出手拨开了帐幔, 目光在屋中快速地看了一眼,没有看到顾时行的身影, 才呼了一口气。 把手缩回了被窝中, 朝着门外道:“进来吧。” 声音一出来, 有些干干哑哑的,大概是昨夜哭恨狠了, 嗓子还没有缓过来,也不知道双眼有没有消肿。 初意听到屋中传出了略为沙哑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但确定了是主子的声音后,也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随后推门进来。 关上房门后,才小声问:“姑娘昨夜什么时辰回来的?” 苏蕴虽是惊醒,但这会放松下来,睡意又再度涌了上来,声音有些沙哑也带着些许鼻音:“夜半回来了,许是着凉了,嗓子有些难受。” 鼻子也有些不通气,除此之外,倒也感觉不到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初意走到炉子旁,边把炉子中炭灰清理到小盆中,边道:“那奴婢一会去熬五神汤给姑娘驱驱寒。” 苏蕴轻“嗯”了一声,吩咐:“早膳我便不陪小娘用了,你去与小娘说一声,……”话语顿了一下,她道:“你把镜子拿给我。” 初意放下小盆,然后用帕子擦了手,再把铜镜拿给了主子。 帐幔撩开,初意借着清晨的亮光看清了主子的,惊诧道:“姑娘这眼睛怎么肿了。” 苏蕴照了照镜子,双眼虽然红肿,但比自己所想的要好多了,估摸着再敷一次热帕子,再睡一觉就差不多了。 “约莫是昨日水喝多了,你一会弄些热水进来,让我敷眼。” 初意点了炉子,搬到床榻外边后,也就出去端回了热水,热了帕子。 敷着帕子,苏蕴不免的想到了顾时行,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她虽烦他,可也不想他出什么意外,只希望他能一路无事发生的赶回去。 * 墨台与几个暗卫遇上世子的时候,世子戴着兜帽,他们也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赶回到山脚下的宅子,天色已亮。 下了大半宿的雪,在白日稍停,入目皆是白雪皑皑的一片。 顾时行回了房中,吩咐了人准备了热水。 浸泡在热水氤氲的浴桶中,双臂平搭在浴桶的边缘,起伏的手臂覆着一层水珠,水珠顺着起伏汇流流回浴桶之中。 头依旧昏沉沉的,还伴随着隐隐阵痛,皱着眉头闭眼养神了一会,似乎想起了什么,睁开了双目,抬手摸上了脖子上的牙印。 指腹摩挲,依旧可感觉到牙印凹凸不平的触感,还有丝丝疼痛。 她咬得可真狠。 便是被人狠狠地咬了一口,嘴角却是微微勾了勾,心情甚是愉悦。 泡了一刻后,才在浴桶中站起了身。 穿了衣衫,从浴间出来到外间。 在外间等候的墨台忙拿着月白色大氅走上前,走到世子的身后。给世子披上大氅的时候,眼一晃,好似看到了自家世子的脖子上有一圈泛紫的牙印,动作蓦地一顿。 惊愕地看了眼牙印,又快速的看了眼世子那正经的侧脸,然后又看向牙印。 几番反复的查看,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之后,墨台现在的心情何止是“震惊”二字能形容得了的。 先前给自己世子买小人书的时候,墨台都是挑着来买的,而他这段时日也由一个青涩的青年突飞猛进的成了知识丰富的青年。 现在知识丰富了之后,再看世子脖子上的牙印,顿时浮想联翩。 自家世子以前可是正人君子得连小人书都没有看过,可如今怎就在还没成婚前就行荒唐之事了? 正经的世子怎么就忽然的不正经了呢? 墨台走神间,顾时行自行把大氅系上了,随而道:“去准备一条围裘,顺道看看有没有祛瘀的药。” 虽不舍她在他脖子上留下的这圈牙印,可因牙印在上半截脖子,便是再高的领子也遮掩不住,若是不尽早去了这个疤痕,上朝恐会不雅。 就是回到侯府,也会闹起不必要的猜测。 墨台回过神来,满心复杂的应了一声:“是。” 见世子穿戴好衣衫,墨台问:“世子可要休息一下再去审问那赵勇?” 提起赵勇,原本少了些许冷漠的眸子,又覆上了一层冷冷的薄霜。 淡漠道:“不必,也不用审问,直接用刑,等他招供。” 寻常审问,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时过两日,院中飘雪,顾时行伫立在廊下望向庄子的方向。 这时墨台匆匆走来,见自家世子那副“思春”的模样,在心底啧啧了两声,暗道自己要是遇上了喜欢的姑娘,绝对不能学世子这样的,天天相思却见不到人。 墨台拿着一份供词停在了世子身旁,道:“世子,赵勇招供了,这是他的供词。” 顾时行收回目光,略转身形,接过墨台递过来的供词。长指一翻,把三叠的纸张打开,目光落在供词上方。 墨台道:“赵勇许是半道投靠那人的,所以并没有太多的忠心可言,这两日用了刑,受不了也就招供了。” 顾时行叠起信纸“嗯”了声,随而道:“你随我上山一趟。” 太子还在普安寺,明日才会回宫。现在赵勇招供了,理应与太子说一声。 主仆二人约莫半刻时辰后到的普安寺。 太子听说顾世子觐见,便让人请进了禅房。 内侍送来了热茶,斟入杯中,热气袅袅。 茶倒好了,太子摆了摆手,内侍会意的退出了禅房外,关上了房门。 “招供了?”太子问。 顾时行点头:“半个时辰招供的。” “供词呢?” 顾时行沉默了几息,才道:“恕臣不能把供词给殿下。” 太子露出了讶异之色,问:“为何不能?” “这事涉及到一个姑娘的清誉,不便明说,但可以确定其目的是想要离间忠毅侯府与苏家的情谊,再毁了臣与世家结亲的可能。” 太子虽是聪明人,可听他这么一说,隐约有了些头绪,但好像什么头绪都没有。 “那表兄便与本宫说,到底是谁指使的?” 顾时行把供词拿了出来,内容在外的对折了四回,只呈现一张供词的四分之一。 太子:…… 无言的抬头看了眼面前面色严谨的表兄。 “你不如全给本宫瞧了,本宫不说出去便是了。” 顾时行略一摇头:“应下了那姑娘,不能失诺,除非她答应。” 已经失诺一次了,再失诺就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表兄重诺,这一点太子是知道的,所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垂眸看向那四分之一的供词,看到指使人的名号之际,脸色微变。 意料之外,却又是在意料之内。 收回了目光,看向对面的表兄,语气多了几分耐人寻味:“原来是大皇兄呀。” 话语顿了一下,继而道:“不过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大皇兄素来喜欢披着好人的皮子做龌龊事,偏生还会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 顾时行把供词收好,道:“这事不能闹出来,但必须要知道是谁算计了臣,往后也好奉还回去。” 太子笑了笑:“若是表兄要帮忙,尽管找本宫。” 顾时行略一拱手:“多谢殿下。” 太子挥手道:“表兄不用多礼,顺手相帮罢了,帮了你也是帮本宫自己。” 顾时行坐定,与太子饮了一会茶,说了些旁的事。 半晌后,太子微微眯眸看向顾时行颈上遮住了整个脖子的围裘,好奇道:“好似从未见表兄戴过围裘,今日一见倒是觉得新奇。” 顾时行面色一贯的平静正经:“前两日染上了风寒,为了保暖一些也就围了围裘。” 牙印尚未消,破皮的地方甚是明显,需要过两日后才能用女子的脂粉遮掩。 * 金都。 有内侍从王府外快步走进了大皇子府,一路朝着大皇子所在的书房走去。 停在了书房外,轻敲了敲门,待书房中传出一声“进”,内侍才推开门,走进了书房,继而阖上房门。 书房之中,有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的男子正在习字,男子面容斯文英俊,身着雪青色的宽袖锦袍。 男子正是大皇子,李嵇。 内侍低下头,恭敬道:“殿下,奴才未曾找到赵勇,也就暗中查了查,发现他随着太子护卫军去了普安寺。” 男人没有回内侍,而是把宣纸最后的一个字写完。 直至写完后,才把笔放在笔枕上,看了眼宣纸上的字,收回了目光,看向内侍。 “被选为太子护卫军了?” 内侍点头应:“是。” 大皇子微眯眼眸思索,一旁的内侍担忧道:“先前安排到苏府做厨娘帮工的妇人,因偷盗被抓到了大理寺,如今赵勇被选为太子的护卫军随行去了普安寺,这事会不会太过凑巧了一些?” 说到这,内侍揣测道:“殿下,那忠毅侯府的世子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 大皇子轻笑了一声:“察觉便是察觉,就是知道他与那苏府庶女的事情是我安排的,他又能如何?” 内侍担忧道:“万一那顾世子到陛下那里告状,恐会牵连到殿下。” 李嵇撩袍在桌后坐下,神色从容:“他不会,他与他那父亲一样,都自诩正人君子,说出来便是毁了那苏家庶女一辈子。” 随而勾了勾唇,笑道:“忠毅侯府子孙只得娶妻不能纳妾,若他说出来了,娶还是不娶?如今已经过去了快半年了,要娶早便娶了。若是说出来却不娶,那与苏府还是会生出些许嫌隙,忠毅侯府的名声也没有那么好听了。” 说到最后,李嵇看了眼琢磨上的清浊二字,意味深长地道:“水浊落污谁会在意?可水清落污,则难以再清。,” 内侍闻言,似懂非懂地点头:“有些高门多多少少都有些阴私,就是传出此事也只是一时笑话。可忠毅侯府从未有过污点,但凡沾染上一点的污点,便会让人彻底改观。” 就好比是与坏人杀百人救一人,好人救一百人杀一人的道理罢了。 “便是说了,赵勇手上连我的信物都没有,我不认,他又能耐我如何?” “殿下所言极是。”内侍恭维道。 李嵇端起茶水饮了一口,似想起什么事情,轻悠悠地问:“让你去查定淮王世子何时进金都的事情可问了?” 内侍应:“回禀殿下,已经查到了,定淮王世子约莫十二月中旬到金都。” 李嵇颔首,嘴角勾勒出一抹算计的笑意。 * 苏蕴在庄子住了几日,然后回了苏府。 她去给主母请安,请了安后出来的时候,在院门外遇上了嫡兄。 苏蕴心底羞臊难当,但在庄子缓和了两日,再见嫡兄,起码面上还能如常。 苏长清不知他这边还帮着好友隐瞒,好友那边却是什么都招供了,所以现在还是一如既往。 待苏蕴行礼后,苏长清问:“刘二小娘的身子怎么样了?” 苏蕴面上虽然还能如常应对,但心底还是有些不自在,只说:“多谢哥哥关心,小娘的身子已经越来越好了。”说到这,苏蕴又道:“我路上有些疲累,就先回去休息了。” 苏长清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回去好好休息吧,若是炭不够使,就让下人到我院子取。” “多谢哥哥。”苏蕴盈了盈身子,然后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后才暗暗地呼了一口气。 回到院子后,苏蕴让初意把先前从嫡兄那处得来的各样补品还有精美绸锦取了出来。 初意捧来东西,放在了屋中的桌面上,好奇地问:“姑娘怎忽然要找这些东西?” 苏蕴:“就只是想看看,你去忙你的吧。” 初意退出了屋子。 苏蕴把桌面上的东西都仔细看了一遍,都是价格不菲之物。 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怎就这么的蠢。” 先前兄长大婚,说是正好要整理库房,有许多一直存放却用不上的物什,也就送给了她,那时候她竟然还真的信了。 这分明就是顾时行借着兄长的名义给她送来的。 坐在桌子旁,趴在桌面上拨弄着桌面上的锦盒。 这些东西定然是要还给顾时行的,只是她现在有点不大想搭理他。 那日泄愤后,今日情绪也缓了许多,没有那么气了,也能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了。 如他所说,在告诉嫡兄这件事上,确实有他的几分道理,毕竟在苏府被算计,也要嫡兄有所防备。 至于在帮她的这一点上,她也承认是承了他的情。 无论是让小娘能离开苏府,去庄子养病,还是傅太医的事情上,她虽不知情,可也是真的欠了他人情。 原本想掰扯个干净的,可如今却是越扯越缠在了一块。 上辈子顾时行冷淡得很,情绪从不外露。与他相处之时,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和他一样冷淡,可如今他不仅不冷淡了,还隐隐有些厚脸皮,她竟是没了应对的法子。 “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情烦闷得紧。 除却这之外,还有就是前两个晚上随着顾时行去指认的那个人,现在可招供了? 四十八章 四十八章 十二月中旬, 临近年节。 大雪连下了三日,冰冻雪藏, 寒意刺骨。 苏府姑娘一月可外出两回, 苏蕴在主母那处得了几分心疼,所以每月去看一回小娘是不算在内的。 月初她外出去瞧了眼铺子。许是临近年关了,铺子的生意极好。 洛小姑娘和那两个小姑娘虽年纪小, 可却是把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也不用苏蕴再费心思。 月初出去了,苏蕴畏冷, 月中也就窝在了小屋中取暖, 哪也不去。 而苏芩也没有出门, 闲来无事, 便到苏蕴这处唠嗑。 关上房门, 只余姊妹二人闲聊, 聊了一会后。 苏芩压低了声音,说:“你可听到四姐姐的事情了?” 苏蕴眉尖微蹙:“四姐姐怎么了,不是被关在院子中学习规矩了吗?” “不是这件事, 而是另一件事。”苏芩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会才继续:“听说母亲要给她议亲了。” 听到这话, 苏蕴一阵讶异:“这么快?” “也不快了, 毕竟四姐姐也已经十六了, 现在议亲, 再定亲都是要时间的。” 苏蕴仔细想了想,苏语嫣上辈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议亲的。只是她原想着这辈子她不嫁入侯府, 那苏语嫣不会放弃嫁入侯府的念头, 却不成想这议亲一事竟然还是没有改变。 苏语嫣议亲之后, 接着就是苏芩的亲事,那么她的婚事也拖不了多久了。 如今小娘去了庄子养病, 她现在又是记名嫡女的身份,若是说要去姑子庙做姑子,肯定是行不通的了。 苏芩没有注意到苏蕴的失神,叹了一口气,低声自语:“四姐姐议亲后就该轮到我了,也不知道往后家长里短的,我能不能应付得来。” 苏蕴心烦的不是家长里短,而是旁的,也跟着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却还是安慰道:“五姐姐性子聪慧,自然会应对得游刃有余的。” 苏芩却没有把她的安慰听进去,很是忧愁地说:“婆媳自古最难处理,妯娌之间的磕磕碰碰,若是嫁了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里小妾一箩筐,想想都觉得脑仁疼。” 苏芩所说这些,苏蕴在上辈子好似都没有怎么经历过。 上辈子与婆母虽关系冷淡,但起码没有被故意为难,而侯府就顾时行一个独苗,倒也没有妯娌之间的磕碰,再者那侯府不能纳妾的规矩,加上顾时行的性子,后宅也算是清净。 “不想了不想了,越想越觉得嫁人可怕。”苏芩连忙摇晃脑袋。 “五姐姐就别担心了,你肯定能嫁个好人家。”这是实话,苏芩上辈子可不就嫁了敬爱她的丈夫么,四年抱俩,恩爱有加。 苏芩也没有太把苏蕴的话当真,只笑了笑:“希望吧。” 这时,嫂嫂派了下人过来,说是邀几位姑娘到前边坐坐,一同做些绒花。 苏蕴避了嫡兄半个月左右,但总不能一直躲避下去,毕竟往后她还是要依仗嫡兄。 应了过去后,苏芩先回了一趟小院,苏蕴也就先过去了。 不知凑巧还是有人有心为之,苏蕴才到嫡兄的院子外,就迎面遇上了顾时行。 顾时行似乎早已经看见她了,身形挺拔的伫立在院门处等着她。而他身后的墨台则捧着一个大锦盒。 此前见这上辈子的丈夫,苏蕴多为避着不及,但如今却没避得那么急切了。她便是再躲避,他也会寻到机会继续出现在她的跟前,她躲避也成了多此一举。 大雪天,院外没有什么下人,有下人也是在远处。 朝着面前的人福了福身,敷衍地唤了声“顾世子”,然后不等他应声,就起了身,进了月门。 墨台喃喃自语道:“这苏六姑娘对世子的感觉怎么不一样了?” 好像没有那么恭敬了,可距离却好像近了些。 顾时行望着进了院中的身影,一时间,平静的黑眸中跃出了一丝笑意来。 他瞧得分明,她方才暗瞪了他一眼。 那瞪人眼神,竟有些好看。 待院中没有了倩影,唇畔的笑意才敛了回去,神色浅淡地走进院中。 苏蕴去内院寻了嫂嫂,不一会苏芩苏芸也过来了。因苏语嫣还被关在院子中,所以这回也没有过来。 几人一块边说话,边制作绒花,沈氏手巧,但苏蕴也不输她。 沈氏看了眼苏蕴做的绒花,栩栩如生,真的似真的花一样。 很是讶异地看向她,惊叹道:“我这手艺还是随宫中尚功局的司制所学,六妹妹这好手艺是在哪学的?” 苏蕴手艺本就不差,上辈子久居后宅,因所居位置是忠毅侯府世子娘子,所以得以出入皇后的宫殿,也就与那尚功局司制有了些往来,可这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就自己瞎琢磨的,嫂嫂莫要笑话我。” “你这做工精细得很,连我都自愧不如了,怎会取笑你。” 沈氏把她做好的绒花拿到手中仔细端详,苏芩苏芸也凑了过来,赞叹不已。 这时,有婢女端了四个小瓷盅进来,说:“世子送了些贡糖给大公子,大公子便让奴婢分成几份送了过来。” 说着,把小瓷盅放到了几人的身侧,把盖子打开,颜色艳丽的糖块落入了苏蕴的眼中。 苏蕴在心底冷哼。 顾时行这明显是在借花献佛。 他先前还会让嫡兄以自己的名义送,如今让她知晓了他对他有情意后,倒是会以自己的名义来送了。 * 苏长清与顾时行围着炉子坐在房中的地榻上,里边的推门打开,露出了屋内的□□院。 身侧是暖炉,坐观屋外飘雪,倒是多了几分意境。 可苏长清完全没有心情欣赏这意境。 他听到顾时行坦白说,说六妹妹已经知晓了他知道她与顾时行之间的事情了。听到这话,沉默了许久。 “六妹妹是怎么知道的?” “她猜测到的,我也就承认了。” “你什么时候又去见她了?” “抓到了那个把她送到我屋里的人了,所以让她去认了认人。” “抓到……”苏长清话语倏然一顿,面色顿时严肃了起来:“是谁的人?” 顾时行指腹捻着手中的佛串,平静地道:“大皇子的人。” 听到这个名号的时候,苏长清怔了好一会,才皱起了眉头:“大皇子与你一直都有些不对付,素来喜与你暗中较劲。” 顾时行点头:“我知道。” 苏长清想了想:“总该不会因是陈侧妃的事情吧?” 顾时行在金都可谓是抢手得很,有不少女子嚷过非君不嫁。而那大皇子的陈侧妃也是当年说过非君不嫁的女子之一。 这事,大皇子应是知道的。 顾时行摩挲着佛串一顿,抬头看他,语气如常的提醒:“已为人妇,便莫要提起了,落人口舌。” 苏长清“嗯”了一声,问他:“你和六妹妹这事还真的不能声张,那岂不是就此算了?” 顾时行挑眉:“怎可能。” “那你如何算?” 顾时行的嘴角少见的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或许也觉得我奈何不了他,但我给他送了一份礼,这个年节,他也别想好过了。” 苏长清问他送了什么礼,顾时行:“上个月,陈侧妃的弟弟在街上纵马,撞到了个小童。小童年纪小不禁撞,当晚就去了,那陈家想赔银子了事,但不承想那家人不肯,欲把陈家郎君告了,但陈侧妃暗中让人去威胁那户人家,还把那户人家给打了一顿。” 听到这,苏长清脸色黑沉:“陈家真是目无王法!” 相对于苏长清的愤慨,顾时行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平静地说:“此事对大皇子来说虽不会被罚,但会被重责,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 “届时他那最为宠爱的陈侧妃也会被罚。”苏长清接口,但随即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面上一怔:“你是因他把我六妹妹当棋子,所以才会在陈侧妃那里做文章的?” 颇有种你动了我的女人,我便还在你的女人身上的感觉。 顾时行静而不语,端起温热的酒,饮了一口。 苏长清看他算是默认了,摇了摇头,感叹:“你这个人吧,别人都觉得大度,可那是别人不知道还没触碰到你的逆鳞,若是触碰到了,你比谁都狠。” 顾时行转头看向屋外的飞雪,没有否认他的身份。 不知什么时候起,苏蕴竟成了他的逆鳞。 顾时行没有坐太久,与苏长清说了事,再送了糖便离开了。 他记得,上辈子姨母也送了些贡糖到侯府,苏蕴也得了些。那时她就是用个糖盅装着,糖盅就放在屋中的桌上,看账册或是做旁的时候总会含上一颗。 那时顾时行多了几分好奇,好奇这糖到底有多好吃,才让她天天都含着,有一日趁她不在,也就打开了糖盅尝了一颗。 却是甜得让人发腻。 昨日看见妹妹在吃糖,才知道姨母也让人送了贡糖过来,他便取了些送来。 * 苏蕴从嫂嫂屋里出来的时候,嫡兄身边的北砚就已经在外边等着她了,见了她,便说:“六姑娘,大公子让你过去一趟,有些事情要与六姑娘嘱咐。” 苏蕴猜测是顾时行已经与嫡兄说了那事——她已经知晓了他们两个串通起来的事情。 有些犹豫,不知顾时行走了没有。 想了想,还是去了。 走到有小庭院的偏室外边,往里看了一眼,偏室只有嫡兄一人,顾时行并不在。 苏长清见了苏蕴,温润地笑了笑:“六妹妹进来吧,没别人。” 苏蕴有些扭捏的进了偏室,微微欠身喊了声:“哥哥。” 苏长清温声道:“先坐下,我与你说几句话。” 苏蕴也就端坐了下来,眉眼低低的,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见她这样,苏长清轻声道:“错不在你,你不用觉得羞愧。” 苏蕴轻“嗯”了一声。 “你与时行的事情,我先前便知道了。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对你的伤害是最大的,所以当我听到他说要负责娶你的时候,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之后他送来的那些东西,我也就以我的名义转交到你手上,总归是他欠你的,你也就心安理得的受着吧。” 苏蕴低着头,垂眼看着自己的抓着帕子的手,沉默了一会,才轻缓的道:“往后他再送东西,嫡兄你别收了。” 苏长清应:“好,那就不收了。”停顿了一下,他继而道:“我知道你不肯应他,肯定是有许多的顾虑,我也没法帮你做决定,但身为兄长,我是希望你应下的。但不应也没关系,往后我会给你安排好后路的,定然不会叫你传出不好的名声,也不会让人欺负你。” 苏蕴眼眶渐渐地红了。嫡兄是恩怨分明的人,但其实上辈子他也曾怀疑过自己。 她也明白,毕竟在那种情况下,她确实百口莫辩。若不是她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她又怎么会出现在顾时行的屋中?又怎么会与他成了事? 后来嫡兄虽还是气她,但在她出嫁那一日还是来与她说一席话。说侯府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好,让她嫁入了侯府,小心谨慎,还道往后他也会帮她。 嫡兄对他们这几个姊妹,都没有厚此薄彼。哪怕是苏雯,在苏雯被陈家送到别的宅子后,嫡兄也曾去稷州看望过。 “多谢哥哥。”她嗓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苏长清温柔一笑:“不管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哥哥永远是你的倚靠,你也不用有太多的顾虑。” 在这一刻,苏蕴满心的感动。 她有一个好哥哥。 * 翌日。 顾夫人在与两个女儿闲聊的时候听到儿子在她们那里要了一斤的贡糖,讶异地问:“你们兄长不吃糖,他要那么多糖做什么?” 四女儿回道:“听兄长说想起苏家哥哥还有几个妹妹,也就送了一些给苏家哥哥。” 顾夫人闻言,表情微变。 她近来让儿子没事就不要老去叨扰苏家嫡子,毕竟人家也已经成亲了,再者那苏家嫡女在侯府闹了不快,怎么样都得让那柳大娘子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好明白溺爱只会是害了孩子。 当时儿子确实是应下了,可不曾想他这竟借着送糖的借口去了苏府! 儿子从小到底都极为懂事,怎在感情这一事上面就这么的拎不清呢? 这定亲一事是真的不能缓了,及早地把儿子拉回正途才是首要的。 入了夜,顾夫人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心里一直想着该寻什么样的姑娘,儿子才会答应成亲。 枕边人一直翻来覆去,许久之后,顾侯才开口问:“夫人在想什么?” 顾夫人听到丈夫的询问,转过身子,坐了起来。犹豫了一会后,试探性地问他:“若是行儿不喜欢女子怎么办?” 顾侯闻言,思索了两息后,似乎明白了自家夫人的担忧,略一皱眉,“夫人,你想多了,就是不喜欢女子,也不会喜欢男子。” 顾夫人看了眼面色平淡的丈夫,心底有些气。 ——你儿子现在就已经喜欢男子了! ——当你知道顾家快要绝后了,看你还能不能这么镇定! 踌躇了一下,忐忑地问:“这要是万一呢?” 顾侯不假思索地应:“腿打断,赶出侯府,我没这样的儿子。” 顾夫人:…… 顾侯说罢,把妻子拉回被窝中,很是确定地说:“行儿只是洁身自好,又因在庙里待了那么多年,所以并非不是不喜女子,而是性子寡淡了些,到了年岁也是会如旁人一样娶妻生子的。” 顾夫人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到了年岁?再过几个月就二十四了,你在这个年岁的时候都已经有了行儿了。” “那就议亲吧,我听陛下的意思,大概已经确定了邵析做大理寺卿,行儿为少卿。” 听到这话,顾夫人来了劲,面上一喜:“此话当真?” 顾侯点头:“当真。” 顾夫人得了准信,脸上的忧愁顿时不见了,“我看这次行儿还有什么借口不成亲!” 说着便掀开被衾起身下床,顾侯愣了一下,问:“你起来做什么?” 顾夫人披上了外衫,朝着柜子走去:“我去看看还有哪家的姑娘没成亲,再留心的筛选。” 顾侯闻言,无奈一叹,也跟着坐了起来。把帐幔挽上金钩,靠着床栏望向妻子的背影,问:“冬节那日,行儿就没有一个看上的?” 寻找名册的顾夫人动作一顿,转回头看了眼丈夫,后知后觉的抚掌:“对呀,我还没问过行儿,明日我就问问他对哪个姑娘印象比较深刻,下回做茶席的时候就继续把人邀过来。” 翌日,顾时行下值回来就被喊到了母亲的院子。 顾时行没有多想便径自去了。 入了厅中后,几句话下来,也就知晓了母亲寻他过来的目的。 “行儿,你可还记得冬节那日请过来的那些女眷?” “母亲说的是哪些女眷?” 有年纪大的,也有年轻未出阁的。 顾夫人不悦道:“自然是那些个姑娘,为娘的意思你怎么可能不明白?” 顾时行缓声应道:“儿子记得。” “那里边有七个姑娘,你对谁的印象最深刻?” “若说印象最深刻,便是长清的妹妹。”顾时行道。 听到这话,顾夫人暗暗抽了一口气。一则是因他又提起苏长清,二则是他口中的那个长清的妹妹是苏语嫣 这兄妹二人,她都喜欢不来。前者有勾了儿子魂儿的嫌疑,后者娇纵蛮横,实在难当大家之妇。 见母亲微微蹙眉,顾时行似乎知道些什么,又道:“不过比起苏家四姑娘,这六姑娘似乎与长清更为相像一些,就是性子也比较像。” 儿子忽然提起苏六姑娘,顾夫人才回过神来,冬节那日邀来的可不仅是苏四,还有个苏家小六。 苏家嫡子芝兰玉树,丰神俊朗,而那嫡女漂亮是漂亮,但只能算是漂亮,与她的亲兄长有很大的距离。 但反而是那同父异母的苏小六,眉眼与那嫡子最像性子的话,她也没有过多的了解,也不好下定论。 可就先前冬节那日,那苏家小六的表现来看,倒像是个稳重的。 等一会…… 她都没有过多注意那兄妹二人长得像不像,儿子竟然注意到了?还道性子像长清? 顾夫人心思百转千回,不死心地问:“那其他的姑娘,你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顾时行皱眉回想了一番,然后摇头:“倒是没怎么在意。” 顿了一下,又很是认真地道:“母亲,儿子时下真的没有成家的打算,且容儿子缓两年再说。” 听到儿子的话,顾夫人更加的确定他是受了情伤,被苏长清成婚的事情打击到了。如若现在不纠正他的喜好,只怕走了一个苏长清,还有下一个李长清,张长清。 就算到时候娶了妻,恐怕也是当摆设来应付她的。 想到这,顾夫人严肃地道:“不成,你明年就要把亲事定下来了,你若是看中了哪家姑娘就直接与为娘说,说得过去的,我可以考虑考虑,但你说过两年再议亲,我是不允的。” 顾时行听到这话,沉默不语。 顾夫人看他这样,暗恼这父子二人都一个样,一遇上不想回答的事情,都是沉默应对,着实让人生气。 “等年后开春办马球赛的时候,你便是再忙,也要与我一同去。” 去观马球赛,未成婚的男女比比皆是,各大世家的儿女们都会去,一是为了凑热闹,二是为了寻个合眼缘的。 顾时行沉默了几息,才应下:“好。” 应了后,又以有杂事未处理的借口先行回去了。 等儿子走了,顾夫人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尚且能以长辈的身份强迫他去观马球赛,可成婚她却强迫了不了。顾家儿郎都有一副不屈的傲骨,小事可不在意,大事却是不会那么容易受人摆布的。 * 再过几日就是正月了,初意暗中外出去小宅子帮忙调制胭脂,一个半时辰后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有些忐忑不安。 进了屋中,忙与看书的主子道:“姑娘,那墨台又堵住了奴婢。” 许是知晓顾时行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的,所以苏蕴听到初意的话,却是没有太过惊讶。 从书卷中抬起眼看初意,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包裹上,问:“他给的?” 初意猛点头:“可不是,我不想搭理他,他愣是跟了我一路,我不收他就放在那暗门外。” 听到这,苏蕴皱眉,在心底暗骂了声——真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先前顾时行送宁神香的时候可不就是如此么。 “姑娘,这东西怎么处理?”初意不安地抬了抬手中的包裹。 苏蕴呼了口气,把书卷放下,起身舒展了一下,然后才让初意把东西放到了桌面上。 她上前把包裹打开了,里边是几个盒子。 一一打开后,发现只是饼和糖,还有几样干果。 苏蕴看着这几样年货,沉默半晌后,她才吩咐初意:“你拿些出去分给那两个小丫头。” 他倒是知道对症下药,知晓送贵重的,她肯定不用,所以才送这些吃食过来。 四十九章 四十九章 年三十, 宫中办了除夕宴,忠毅侯府一府被邀进宫中赴宴, 四品以上的京官也有参加年宴的资格。 还有一些地方三品以上的官员也是可以赴宴的, 再有就是各地藩地亲王或是藩王世子。 宴席的位置由亲到疏,由高到低。 侯府是皇后亲眷,位置自然也比旁的几家侯府高一阶。 忠毅侯府的位置, 只稍抬抬眼便会对上那斜对面的定淮王世子。 当年顾侯为了儿子带人围了行宫, 可谓是闹得满金都城都知道了那定淮王世子的荒唐,定淮王世子丢了脸, 所以也有好些年未曾进过金都了。 如今这两家共在一个大殿, 仇人相见眼红, 也不知会不会闹出什么不愉快。 但旁人仔细观察后, 才发现那顾侯父子竟然没太把那定淮王世子当一回事, 一眼都没有往那边看去。 定淮王世子, 年纪约莫二十七八,相貌倒也算是英俊,只是眼底有些遮掩不住的乌青, 脸色更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苍白。 知道这定淮王世子是如何荒唐的都知道, 他这很明显就是纵欲过度了。 啧, 听说这定淮王世子才到金都半个月, 就把这各大青楼的头牌花魁给睡了, 也怪不得会这么的虚。 只是身虚,没有得花柳之疾算他运气好的了。 那边席上的定淮王世子烦闷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用力地把杯子放到桌面上。目光从舞姬翩跹飞舞穿透而过, 落在斜对面的顾时行身上, 眼神里倒是没有半点的兴趣,有的只是隐藏的冷意。 他犹记得七年前自己是如何从金都逃回韶州的, 这奇耻大辱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想到这又愤愤的饮了满满一杯酒。 顾时行眸色浅淡的观着舞,但心思却不在那曼妙轻舞之上,而是远在那苏府的妻子身上。 上辈子过去的几年,每年进宫赴年宴的时候,身边都少不了苏蕴,而今年身侧却是空的,所以时下虽然观着歌舞,但却是觉得索然无味。 兴致乏乏的饮了一杯酒,放下酒杯再抬眼,就对上了那定淮王世子阴鸷的视线。 顾时行那浅淡的漆眸渐渐泛出了冷意。虽君子端方,举手投足皆从容雅致,可周身散发着冷漠且不容侵犯的气息。 那定淮王世子明白自己在金都,而不是在自己的地盘韶州,所以对上顾时行的视线,也只能垂下头饮酒。 憋着火气的何止是这定淮王世子,还有前不久被顾时行摆了一道的大皇子李嵇。 李嵇心尖上的人是陈侧妃,所以对其素来纵容。 而陈侧妃那双胎胞弟陈小郎君在金都城大街上纵马害死了小童后,她不仅威胁了那小童的双亲,还派人把那一家打了一顿。 李嵇也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知晓的。 他暗中解决这事,口头上也训斥了陈侧妃几句。 原想这事就这么了了。可不承想在年前,这事不仅传了出来,还被人一个折子弹劾到了到了父皇的跟前。 李嵇被皇帝重叱,而皇后也派了宫里的嬷嬷出宫,去到大皇子府就径自把陈侧妃摁在了长板凳之上杖责了二十板子。 他站在一旁,手紧紧握成了拳,咬紧了牙根才没有上前阻止。 陈侧妃被打了二十杖,也没了半条命,府医说起码得休养上半年才能恢复元气。 虽然憋着火气,但比起那喜怒外显的淮王世子,李嵇更会遮掩,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点也看不出来他的真实情绪。 宫宴过半,已到了放烟花的时辰,殿中的人都出殿外看烟花。 烟花在最高的城楼上点放,所以整个金都城都能看到。 别人在看烟花,顾时行却是在看着苏府的方向。 苏府。 苏蕴随着嫡兄嫂嫂,还有庶兄,姊妹一同在院中看着那绚烂的烟花,脸上笑吟吟的,很是开心。 但看了一会,不自觉的望皇宫的方向望去。 往年她都是陪着顾时行一同进宫,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她最难熬的时候。那一双双眼睛饱含着深意在她的身上扫过,虽不明说,都会让人坐立难安。 但现在,她有了新的开始,一个好的开始。 * 正月之后,初意每每出一趟门,或者苏蕴也偶尔出去一趟,那墨台就似个闻到肉味的小狼狗一样,回回都能被他堵了个正着。 墨台每回都会把顾时行吩咐的东西转交给初意。 若是她不收下,他就一副可怜至极的模样盯着初意瞧。 今日苏蕴与初意一同出门,他也是那一副可怜样,且甚是委屈可怜地说:“若是苏六姑娘不收下,小的就一直在苏府的小暗门外守着,守到下回初意,或是苏六姑娘再出来。” 苏蕴忍无可忍:“你家的主子是不是中邪了?” 不是中邪,怎么频频送小姑娘喜欢吃的零嘴?! 顾时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再送她贵重的礼,而是送各式各样的吃食,或者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墨台小表情扭捏,小声地回:“就是中邪了,中了对苏六姑娘的相思邪。” 苏蕴:…… 初意:…… 苏蕴呼了一口气,不想听墨台胡说八道,再者怕旁人看到,忙说:“东西给我,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别再给我送东西了,这是最后一回,若是他再送,我便拿去喂狗。” 墨台顿时笑逐颜开,忙把东西拿了出来,递给苏蕴。 苏蕴扫了一眼,是个长盒。在她犹豫间,墨台把盒子给了初意,然后飞快地逃开了,生怕她后悔。 苏蕴:…… 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 回了苏府,回到小院,进了屋子后,苏蕴才把盒子打开。 是一封信,还有一枝梅花。 苏蕴把梅花拿了起来。看着梅花发了一会呆,随后才放到了一旁的桌面上,把信拿了出来。 打开信件,看到信上的内容,眉头多了几分凝重。 信上,顾时行告诉了她,关于上辈子差些害了她一辈子的真凶。 他还道,在年前就已经查到了,但为了她有个好的心情过年,所以才会在年后告诉她。 在信上最后,他道——清澜苑的梅花开了,你往年都会折几枝放在屋里,今年我也就给你折了一枝过来。 苏蕴再看向桌面上的那枝梅花,思索了一下,还是放入了从嫡兄院中折来的梅花的花瓶中。 嫡兄院中的梅花鲜艳,而顾时行送来的梅花颜色偏浅一些。红艳中一抹清雅的,很是显眼。 苏蕴多看了一眼也就转回了身,再而面色凝重地望向桌面的信。 不出所料,幕后的人是她应对不了的。 苏蕴把信放到炉子里边烧了,看着那慢慢的燃为灰烬的信,发好一会的愣。 不知道是谁害的她之前,她想知道。可当知道了之后,却又不知该如何做了。 * 出了上元节,大理寺卿告老卸任,大理寺少卿邵析继任,而空缺的大理寺少卿由顾时行补上。 许是忙碌至极,顾时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寻嫡兄,可却还是没少让墨台跑腿。 初意再提起那忠毅侯府的墨台,一脸的无奈之色,俨然已经完全气不起来了。 苏蕴也跟着麻木了。 日子渐渐过去,进入了阳春三月,冰消雪融,天气也暖和了起来,草地也绿了,正是一年打马球最好的时节。 而三月也正是春闱开考,在春闱未结束之际,马球赛不敢大肆操办。 洛家郎君也是今年参加春闱,苏蕴只是作为东家给他多分了一些红利,让他去采购些好一点的笔墨纸砚,算是送给他的礼。 春闱结束后,第一场马球赛是由郑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来操办的。 苏府也收到了帖子,还特意说把府中其他的姑娘都喊上。 这其他的姑娘,说的自然是苏府的庶女。 柳大娘子也没多想,让人把这消息告诉了两个庶女还有六丫头。 至于那大刘氏院子的庶子,她也喊上了。 虽然大刘氏和她的女儿都是个不堪的,但却是生了个好儿子,敬重兄长,不骄不躁,学识也不差,日后说不定也能入朝为官,她自然会施几分情让他记着。 苏蕴听到主母说要去看马球赛,也就应了。 而被关了几个月的苏语嫣也一同前去。 苏语嫣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是父亲底下一个官员之子,在户部也有一个差事,是个上进的。 这亲事还是苏尚书提的。苏尚书原本以为妻子不会同意的,毕竟他这正妻在把大的女儿高嫁之后,就一直想着把小女儿也嫁入高门。 可自从苏雯在嫡子大婚前回来闹了那么一出之后,苏尚书越发觉得这四女儿不适合嫁入高门大户,容易惹事。 他以为妻子不同意的,但妻子考虑了一个晚上后,竟然也同意了。 或许是被关了几个月,苏蕴再看见苏语嫣的时候,她似乎有些棱角被磨平了,眼睛也没了昔日的神采。 苏蕴没有过多在意她,也不会主动去关心她。她们虽是姊妹,但很难处到一块去,各不打扰才是最好的。 一行人到了马球场上,正好遇上同时到的顾夫人,还有其儿女。 顾时行也来了,这让苏蕴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中,他可是从未来过这马球场的。 苏蕴低垂着眼眸,安静地站在主母的身后。 许是儿子在自己的眼前提起过这苏府的六姑娘,顾夫人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那娴静的姑娘,然后才与柳大娘子说笑。 “听说四姑娘定亲了,等成亲的时候一定要提前通知,我好送一套头面给她做嫁妆。” 原本见到了顾夫人和顾世子的苏语嫣又燃起了星星之火,但一听到这话,那星星之火瞬间被扑灭了,脸色黯淡。 柳大娘子笑应:“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侯府的。” 这时,站在母亲身边的顾时行开了口:“怎不见长清?” 顾夫人心里一个“咯噔”,她是让他来相看姑娘,他怎一开口就寻长清!? 柳大娘子应:“长清在家中陪他媳妇,也就没来。” 顾夫人听到说陪媳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话中有话地问:“可是有喜事了?” 柳大娘子笑而不语,但大家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顾夫人承认自己酸了。 这才成亲五六个月就有好消息了,她可怜得媳妇的影子都没看到呢。 顾时行大概也听出来了是什么意思,再者上辈子这个时候再过八个月,苏长清有了第一个闺女。 他们偶尔见面之时,苏长清三句不离他的那个小闺女,还道他若是有了女儿,冷淡的性子肯定会改变。 会不会改变,顾时行不知道,只知道这辈子他对儿女这一事上有了期待,仅限于他与苏蕴的儿女。 想到这,清幽的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在苏蕴的身上。她今日一袭杏色衣裙,打扮得素雅,可依旧难掩姝色。 几个月不见,她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许是许久未见,心头似有只小手轻柔地抓着,想要多看几眼,但时下情况不允许,所以只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顾时行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一句偏俗的话——饱汉不知饿汉饥。 现在连看一眼都要斟酌一二,一想到上辈子自己就是那饱汉,这辈子是饿汉,眼中多了一丝无奈。 这时顾夫人与柳大娘子说了一会话,也就一同往观台走去。 因两家交好,也就同坐在一个观台。 侯府的两个姑娘很是端庄,且也比她们这个年纪的姑娘要沉稳得多,素来不爱与骄纵的苏语嫣有交集,其他几个又是庶女,自然不会与她们说话,所以小辈分开而坐,没有什么交集。 顾时行为避嫌,坐在了观台最远的地方。 因这是开春后的第一场马球赛,所以来的人很多,就是太子也来凑了热闹,还有公主和皇子。 其中大皇子和大皇妃也在其中。 除却这几位,还有那常常流连美人乡的定淮王世子。 有人惊疑这郑国公夫人怎连这一号人都请来了? 也不知这定淮王世子是来看打马球的,还是看别人家的姑娘的。 家中有女儿的大娘子,都叮嘱她们不要靠近那定淮王世子的观台,生怕被他这浑人看上。 那定淮王世子梁邕坐在观台上,暗中往各个观台打量着望去。 昨日听与他一同喝花酒的陈家小郎君提了一嘴这金都城的美人。 那陈家小郎君就说起了户部尚书苏启年家有一个记名嫡女,自苏家嫡子大婚露了脸之后,不知招了多少人的惦记。 性子端庄温柔,可偏生了一副娇艳动人的样貌,又纯又媚。 梁邕在听到“又纯又媚”这形容,便立马来了性/致——又纯又媚,在榻上最为带劲。 晓得今日马球赛,便过来瞧瞧,看能不能遇上这苏尚书家的记名嫡女。 视线在各个观台中扫了一圈,小美人也有不少,但梁邕王府中像这样的小美人多了去了,所以也没什么兴趣。视线环视了半圈后,目光落在了忠毅侯府的观台。 看到顾时行的时候,眉头紧皱,眼神阴恻恻的。目光再微转,在目及杏色衣裙,素雅打扮的姑娘身上之际,视线倏然一停。 手肘往桌面一放,上半身往前半伏,微眯双眼仔细打量着,眼神露出了几分淫/邪。 听陈小郎君说这苏六姑娘虽为记名嫡女,但却不得苏府重视,一直住在苏府偏僻的小院。 倒是有人动过想要上门提亲,让其为良家妾的想法,但那些人家的主母怕那样貌会让自家儿子做出宠妾灭妻的荒唐事来,所以没允。 就是一般人家,也不敢让自己儿子娶这等样貌的为正妻,就怕耽于美色之中,没了上进的心思。 梁邕心想自己也不知得在金都待多久,若是有这样的美人儿作陪,日子倒也不会那么无聊。 他离开韶州之际,把府中的两个侧妃给废了,如今侧妃之位空着,也就是为了方便到金都后,若是看中了哪家京官庶女,也可以此位为诱。 至于京官嫡女,梁邕也是有数的。官家嫡女,怎可能那么容易做妾,虽说是侧妃,到底不如正妻。但庶女便不一样了,侧妃之位的荣华富贵与她们来说,远比嫁到小门小户做正妻要好。 梁邕心底已经开始打起了主意,看着远处观台中的貌美女子,眼中的淫邪更甚。 忠毅侯府的观台之中,墨台因那梁邕与自家世子有过节,所以一直暗中注意着梁邕的举动,当察觉到那梁邕盯着苏六姑娘瞧的时候,脸色一黑,暗骂了一声淫/棍。 随后立刻弯腰附到自家世子耳边,低声提醒:“世子,那定淮王世子一直色眯眯地盯着苏六姑娘瞧。” 顾时行原本浅淡的神色,一瞬间冷却了下来,面无表情的转头往梁邕的观台望去。 平静的目光却透出细碎的寒意。 苏长清说得对,不触及他的逆鳞,他也懒得与那些不相干的人计较。 但若是触及他的逆鳞,就不可能简单的善了了。 那边的梁邕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视线一偏,与顾时行对上了视线。 对方的眼神冷漠得似淬了冰霜一样。 ——呵,当真小气,竟还记恨着七年前的事情。 他当初看上的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可不是现在比他还高的男人。他现在不仅对顾时行没了半点兴趣,也因当年的事情,对那些个俊美的少年也彻底没了兴趣。 撇了撇嘴,把视线挪开了,心里已经想好了,他明天就去苏府提亲。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拥着美人儿入怀了。 顾时行凛冽的目光从梁邕的身上收了回来,低声吩咐墨台:“有三件事要你去做,第一件事暗中派人在苏六姑娘每次出门的时候暗中保护。第二件事,调查一下梁邕在金都的这段时日与谁走得近。第三件事,你现在就去苏府寻长清,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守好苏六姑娘。” 那梁邕的眼神,淫邪得顾时行生出了把那双眼珠子扣下来的想法。想法出来的时候,捏着茶杯的力度徒然一紧,手背上的手筋凸显出来,茶杯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音,在杯体上也隐隐出现了一条裂缝。 ——他的妻,岂能容旁人觊觎! 顾时行微微侧头,视线的余光落在了安静观着赛事的苏蕴身上。 不过就看了一小会,在收回目光的时候,恰巧与母亲的视线对上了。 母亲的目光中带着探究,顾时行约莫知道母亲所想,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往赛场上看去。 他知道的,母亲以为他好男色。 他是知晓的,这里边也有他故意引导的成分在。 去年母亲从岭南回来后,就有些奇怪了起来。不仅时常提醒他莫要太叨扰长清,更是询问过他与长清怎忽然亲密了起来。 再有就是急切的想让他成家。 顾时行做了四年的大理寺少卿,揣测的度也更加的大胆了。分析加以揣测后,隐约也猜到是母亲误会了什么。 明白之后,他并没有解释,反倒是加以引导,顺势而为。 重来了一辈子,他也得为再娶苏蕴做些准备。或许他可以顶住双亲的压力娶了她,但母亲对苏蕴的印象依旧不会好到哪里去。 如此,不如把母亲对他的看法改变了,从而去接受阿蕴,更生出一种苏蕴嫁他,反倒是委屈了苏蕴的想法。 只是稍稍误导母亲,可却不想母亲比他所预料的想得还要多,这点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捕抓到儿子偷瞧苏家六姑娘,可顾夫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年前儿子与自己说的话。 ——比起苏四姑娘,苏家六姑娘与长清更为相像,性子也相似。 儿子他不会是在睹妹思兄吧? 顾夫人满心担忧。比起儿子喜欢那个兄长,他还不如喜欢身为庶女出身的妹妹,好歹还是个女子,她也更容易接受。 想到这,不自觉的轻叹了一口气。 实在不行,他肯娶,就是苏家庶女,她也是可以考虑的。更可以在他父亲,还有皇后那里说一说。 * 马球赛的第二日,定淮王世子梁邕身后跟着一众随从,随从抬了两抬礼随着他一同去了苏府。 不过一刻,梁邕就黑着脸带着两抬礼从苏府出来了。 梁邕走后不久,苏长清的妻子沈氏神色匆匆地从前边院子去了苏蕴的院子。 苏蕴见到嫂嫂第一回过来寻她,心中很是诧异,出院子外迎接:“嫂嫂怎么过来了?” 沈氏拉过她的手,吩咐其他婢女:“我与六姑娘进屋说些话,你们别打扰。” 听到这,苏蕴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沈氏把苏蕴拉回了屋子,转身把房门关上了。 “嫂嫂,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氏回头看向她,脸色凝重,压低了声音说:“就在方才,那定淮王世子来府上提亲了。” 苏蕴一时没反应过来,面带疑惑:“那定淮王世子不是早就娶亲了吗?” 沈氏一脸的肃色,“他是想纳侧妃,此次到府上提亲,提的是六妹妹你的亲。”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他是想纳侧妃, 前来府上提亲,提的是六妹妹你的亲。” 嫂嫂的话语落入苏蕴的耳中, 一时惊起千涛骇浪, 神色惊愕。 韶州定淮王世子梁邕是个什么样的人,苏蕴上辈子就是甚少出门,也有所耳闻。 上辈子, 梁邕在金都待了两年, 金都城中就有姑娘因被他玷污了清白而轻生了,这事还闹得有些大。 后来皇帝忍无可忍, 便把他的世子之位废了, 送回了韶州。还派了人前去盯着, 若他再犯错, 再也没有理可说, 也就直接入狱。 沈氏见苏蕴有些傻了, 便安抚她:“你莫要担心,方才那浑人来提亲的时候,公爹直接拒绝了, 你哥哥怕有人在你跟前嚼了舌根, 让我先来与你说一声, 让你宽心。” 苏蕴回过神来, 看向嫂嫂, 疑惑的问:“定淮王世子怎么会忽然来提亲?” “听母亲说,昨日那定怀王世子也去了马球场。” 苏蕴闭上了双目, 轻呼一口气来轻缓因这事而起的不安心绪。 沈氏犹豫了一下, 继而开口:“尚有一事。” 苏蕴睁开双眸看向嫂嫂。 沈氏解释:“公爹为了拒绝那定淮王世子, 说你已有心仪的男子了,作为父亲, 他不能棒打鸳鸯。那定淮王世子问是何人,父亲没有说,他也就恼怒而去了。” 苏蕴闻言,沉思了半晌。 父亲虽对子女不大关心,可却也不是那种用子女趋炎附势的人。 但父亲能说出她已有心仪的男子了,那近期肯定会让主母给她议亲。 沈氏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哥哥说了,他会帮着你的,不会让你胡乱嫁人了的。” 苏蕴听到这话,心里也安心了些。嫡兄是知道她与顾时行的事的,那必定也会帮她把好关,帮助她解决嫁人这个问题。。 苏蕴第一回觉得顾时行把这事告诉了嫡兄,是正确的。 * 前边,在梁邕离开后,苏尚书带着几分笑意的脸顿时黑沉了下去。 坐在一旁的柳大娘子气得直接啐了一声:“我呸,也不打听打听一下自己在金都城是什么样的名声,都臭得发烂了,竟然还觉得自己是个香饽饽,是个人就会往他那贴!说得好听是侧妃,可谁不知道做了他的侧妃,等他厌恶后,便会被废弃,再纳新的侧妃!” 苏长清脸色也是黑沉一片。 昨日听到顾时行派墨台来与他说的那些话,他也就严阵以待了起来,叮嘱旁人盯着前边,若是梁邕前来,第一时间去与他说。 没想到昨日才叮嘱,今天人就来了。 柳大娘子越想越气:“我们苏府的女儿,就是再不济,也不能给旁人做妾坏了名声,更何况还是那样的浑人。” 苏长清劝:“母亲慎言。” 苏府到底得罪不起定淮王府,虽然今日也已经快得罪了,但好歹苏府还有忠毅侯府这层关系在,那定淮王府还不敢明着针对。 柳大娘子叹气,应道:“为娘是明白的。” 苏尚书冷嗤一声,怒道:“什么玩意儿。” 柳大娘子和儿子相视了一眼,都很清楚他对六丫头感情淡,为什么还会这么生气。 那忠毅侯府的顾侯就是刚正不阿的人,自家丈夫能与那顾侯称兄道弟,秉性自然是不用说的,所以怎么可能看得起梁邕那样的人。 “父亲,那定淮王世子素来荒唐,只怕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放弃。今日他上门向六妹妹提起一事传了出去,只怕往后也没有人再敢上门提亲。” 苏尚书想了想,道:“这事不用你操心,你只做好你公职上的事情就好。” 说罢,起了身,出了正厅。 苏长清叹息了一声,六妹妹的事情如何能不操心?更别说昨日顾时行也说了,让他护好六妹妹。 昨日应下后才反应过来,他的妹妹他肯定会护得周全,何须他来提醒? 他和六妹妹的事八字都没有一撇呢,就这么理所当然,真想讽他几句。 苏长清起了身,与母亲说了一声后就出了正厅,随即回了书房,写了一封信后喊来了北砚,让他把信送到忠毅侯府交给顾世子。 顾时行收到信前就听到暗卫说梁邕去了苏府,提了两抬礼去,虽然礼被退了,可明白的人都知道他去苏府的目的是什么。 墨台从北砚那处拿到信的时候,大概也知道苏大公子在信里边写了什么。所以把信拿给世子之际,都已经想好了一会就去找几个能打的人,晚上去妓院给那梁邕套麻袋,狠狠地揍他一顿。 苏六姑娘那么好的姑娘,是他能肖想的吗?! 苏六姑娘还极有可能成为他们的世子的娘子,是他这个下三赖能肖想的吗? 墨台愤恨的想着那梁邕简直就是找死。 顾时行打开了信,大概看了一眼,然后盖在了桌面上,冷着眸色,抿唇不语。 墨台小声地问:“世子,要不现在小的喊上几个人,晚上……” 余下的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顾时行抬起眼眸暼了他一眼,泼了冷水:“旁人会以为是苏府做的。” 墨台原本阴恻恻且蠢蠢欲动的神色瞬间夸了下来:“可他肖想了苏六姑娘。” 顾时行把压在桌面上的信慢慢的折了起来,随而不疾不徐的开了口:“我会让他彻底绝了这个想法,彻底后悔。” 他的嗓音有些冷飕飕的。 * 梁邕抬了礼去苏府的事情,不过是一日就在金都城传了开来。苏府六姑娘的样貌比其他几个姐妹的样貌要好,在金都城也是出挑的,他们自然知道梁邕打的事什么主意。 别人只敢暗地议论说梁邕荒唐,同时又同情那苏家六姑娘,倒大霉的被他看上了。 许是梁邕的名声太臭,以至于旁人只同情苏六姑娘,并没有抹黑。 入了夜,苏府主院。 苏尚书洗了脚,下人把水盆端出去后,他才依靠在床头,望着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大娘子问他:“想六丫头的事情呢?” 苏尚书点了点头,“你今日说得没错,苏府的女儿无论怎么样,都不至于落到给别人做妾的地步。” 柳大娘子脱了便鞋,进了床榻里边,也和丈夫几乎一样的姿势坐着,说道:“咱们家又不是那等盼着女儿高嫁换取荣华富贵,明知是火坑还把女儿往里边推的人家。” 柳大娘子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个坏人。会对庶女骂一骂,罚一罚,可倒真不至于盼着她们嫁得不好。 苏尚书看向她,笑了笑,随后敛了笑意,无奈道:“我今日说六丫头已经有了心上人,虽是借口,但也要做实,免得让那梁邕拿来说事。” 柳大娘子想了想:“要不我明日暗中看看,给六丫头说一门婚事?” 苏尚书思索了一下,道:“春闱已过,名单也会在这两日出来,我届时看看上榜的进士里边有没有合适的再说。” 柳大娘子点头:“也是,进士好歹也有功名在身,身家就算是薄了些也没关系,这人品好的才行。对了,六丫头要议亲,也不能缺了五丫头,毕竟长幼有序,总不能跳过五丫头直接给六丫头议亲。” 苏尚书应:“行,我看看有没有出众的年轻后生,然后再请回府中。” * 苏蕴这几日因梁邕提亲的事情,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她也怕那梁邕还盯着自个,所以这个月没有去庄子看小娘,只让人带了话给小娘,说是她着了凉,等好些了再去看她。 庄子那处离金都有些距离,且小娘不爱出庄子,再有何妈妈盯着,梁邕到苏府提亲的事情也传不到小娘的耳中。 这些天,苏蕴做什么都没有劲,糟心得很。 这日初意从外边回来,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前天春闱中榜的名单贴出来了,那洛郎君中榜了,虽不是前三甲,可榜上有名也是难得。” 苏蕴听到这消息,心情倒是好了一些,唇边浮现了浅浅的笑意:“洛郎君也算是熬出头了。”说到这,又吩咐初意:“过几日你出去的时候,拿十两银子送去当做红封,礼我便不送了。” 她未出阁就给外男送礼,到底有些不合适。 初意应了声,但随而道:“姑娘,如今洛郎君已经是进士了,那洛小姑娘还能再打理铺子吗?” 苏蕴:“等再过个小半年,就让洛小姑娘在后边管着,也不用到前边铺子了。” 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初意说了这事后,又想起在外边听到的事情,面上露出了浓浓的担忧之色:“姑娘,外边都在传那定淮王世子看上姑娘了……” 那日梁邕前来的目的,府里不让议论,沈氏也是暗中安抚苏蕴。 提起这件事,苏蕴幽幽地轻叹了一声。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辈子开头躲过了被人抓奸在.床,避开了嫁入侯府,可却窜出了个定淮王世子梁邕。 虽知道父兄不会让自己嫁给那样的人,可想到被他盯上,都觉得一阵恶心。 “莫要理会那些闲言碎语。”上辈子听到的闲言碎语不知有多少,如今这些话闲话,与她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初意压低了声音为自家主子忿忿不平:“那定淮王世子真真的不要脸,好似谁都想做他的侧妃似的。” 别人家若真的是要娶妾,也是私底下通好气,那会像他那般,成事了不说,不成事都会影响到姑娘家的声誉! 说到这,初意便不自觉地开了口:“那顾世子可真真比定淮王世子好太多了。” 听到初意把这两人拿出来对比,苏蕴眉头微微皱了皱:“他不配与顾世子相提并论。” 初意惊诧的睁大了眼睛,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家姑娘帮着那顾世子说话。 苏蕴见她这惊讶的神色,没好气地说:“我也是实话实说,顾世子旁的不说,倒也是个正人君子,那定淮王世子……不说也罢。” 抛去顾时行往前的冷清性子,在所有的方方面面里边,顾时行是那天上的云,而梁邕不过是地上的烂泥,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主仆二人正在说话,浅草敲了门:“姑娘,大人让姑娘到前边会客的院子去。” 苏蕴心想或许是因梁邕的事情,也就没有多问,与初意一同去了前边的院子。 在院门外遇上了苏芩,她也说是父亲喊过来的,姊妹二人都有些纳闷,不知父亲找她们做什么。 二人并肩进了院子,走的是抄手回廊,还未到正厅就听见从厅中传出了说笑的声音。 有父亲的声音,还有陌生男子的声音。 苏蕴隐约觉得有一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二人站在厅门外,下人通报出来后,恭敬的道:“大人让两位姑娘进来。” 苏蕴与苏芩一同进了厅中,没有看旁人,只朝着座上的父亲行了行礼。 苏尚书道:“今日来了客人,便把你们兄妹几人喊来,年轻人正好聊得来。” 苏蕴隐约知道嫡兄和庶兄二人也在厅中,还有两个陌生的男子。 父亲不是关心子女交友的性子,所以苏蕴暗中猜测了一下,心里头大概也有了答案。 只是她现在的情况不好嫁人,只能过了这会,再与嫡兄商量。 回过身来,隐约察觉到了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在父亲让她到一旁坐着的时候,她微微抬头,在看到对面那张熟悉的脸时,心中一惊。 ——厅中有两个年轻的男子,其中一个就是洛明宴。 心头惊颤。 好在洛明宴没有露出半点的惊色,二人目光交汇一息,随而又都心照不宣,很是平静的挪开了视线。 苏长清原本以为父亲是把这两个辛新科进士请到家中,是想要栽培,可……看到出现在厅中的两个妹妹,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明白了之后,心下顿时五味杂陈。 新科进士是高门大户所拉拢的,往往会挑选出众的进士做自家庶女女婿。 他们会把新科进士请到家中去,再让庶女与其相对看一眼,让彼此知晓是什么意思。 若是那新科进士也有意思,第二回那高门再次邀请的事情也会继续去,若是没有那个意思,便会委婉回绝。 如此,什么都没有说定,也就保全了女子的名声。 当然,也不乏目的只是为了拉拢到自己底下的。 只是现在的情况,分明是前者。 苏长清想——时行这次危险了。 顾时行前两日回信,让想个法子给他与六妹妹见一面,等他说服了六妹妹就上门提亲。 苏长清便想明日就带着自己的人亲自送六妹妹到庄子,在途中让她与顾时行见上一面,只是不成想父亲竟比他快了一步…… 不过只要六妹妹不肯松口,他还是有办法的。 在苏府见到洛明宴,苏蕴心底还是很错愕的,除却他之后,而另一人赫然是苏芩上辈子的夫婿——肖家郎君。 与苏蕴同样心情的还有洛明宴。 他没想过会遇上苏姑娘,更不知道她竟然是苏府千金,惊讶之后,又很快缓了过来。 她的气质与普通的姑娘不一样,出身定然不会太低。但会为了银钱开铺子,出身也不会过高。 时下真真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天,妹妹在铺子前边听了许多关于定淮王世子看上了苏府记名嫡女的事情,晚间用膳的时候,妹妹也会偶尔说几句,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只是那定淮王看上的苏六姑娘,是厅中两位中的哪一位? 只一息,洛明宴心中有了答案。 暗暗思索了今日苏尚书的用意,也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放在腿上的手心微微收紧了起来。 原本平静的心头有了些意动。 不一会柳大娘子也进了厅中,言语之间在打听着两位进士身家情况。 “去年到的金都,做过一段时日的脚夫,后来得贵人相助,也就开了一间胭脂铺子。” 洛明宴如实把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但也隐瞒苏姑娘的事情。 柳大娘子惊诧道:“你开了一间胭脂铺子,那谁在打理?” 洛明宴回:“是妹妹在打理。” 柳大娘子过了一下这两人的身家背景。姓肖的年轻人模样端正,家境殷实。姓洛的年轻人模样英俊,和儿子同在一块,竟也不逊色,虽然俊脸不能过日子,可听丈夫说这洛姓的年轻人最有前途,那么这身家薄了些,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柳大娘子暗暗地把六丫头和这洛姓年轻人想到了一块去,竟然觉得郎才女貌,登对得很。 苏蕴与苏芩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姊妹二人微微垂着眼,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柳大娘子才道:“大人也真是的,你们几个男子说话,作甚把五丫头和六丫头喊来?两个丫头多不自在呀,我便先带她们出去了,你们继续聊着。” 说着,笑着起了身。 苏蕴和苏芩也跟着起了身,随着主母一同出了正厅。 出了正厅后,随着主母去了主院。 入了偏厅,除却祝妈妈,别的下人都被屏退了下去。 柳大娘子问她们两个:“那两个年轻人,你们觉得如何?” 问的时候,柳大娘子其实有些担心她们姊妹两人都看上了同一个。毕竟那洛姓的年轻人样貌出众,哪个姑娘不爱俊俏郎君的? 苏芩看了眼身旁的苏蕴,苏蕴也看了眼她,姊妹二人都没有说话。 “五丫头,你先说。”见她们都看对方不说话,柳大娘子直接点了名。 苏芩脸颊微红,小声道:“女儿不知他们的为人,所以不知该怎么说,但比起模样俊俏的,女儿觉得品行可以,样貌周正的就好。” 成,这还是个例外的姑娘。 柳大娘子听出了她的意思。五丫头大概是觉得俊俏的郎君不安分,会有大把的女子往前凑,不收还好,若收了,只怕家宅不安。 五丫头倒是个明白的,往后的日子若是好好经营,也不会过得太差。 收了收心思,柳大娘子看向苏蕴:“六丫头你呢?” 苏蕴低垂着脑袋,温声回:“女儿方才都没有太在意。” 柳大娘子微微蹙眉。这意思是一个都没看上? 可现在的情况哪容得她慢慢来挑?再者今日那两个人都是新科进士,名次都是比较靠前的,容貌也都不差,甚至有一个相貌英俊,她还要挑哪样的? 柳大娘子索性也不打马虎眼,直言道:“今日目的就是要给你相看夫婿的,五丫头下个月就十六了,而六丫头你也知道前些天那定淮王世子的事情,所以不是苏府不留你,而是情况不允。” 苏蕴低垂着脑袋,不说话。总该不能让她说她不想嫁,这样的话只会让主母恼怒,也会让父亲恼怒。 再者这原因她也难以启齿。 苏蕴不说话,苏芩也不再说话了。 柳大娘子念她们皮子薄,无奈地说:“罢了,给你们两三日时间,到时候与你们兄长外出游玩,再多了解一些再说。” 随即让她们都先回去了。 苏蕴从主母的院中出来,与苏芩说:“五姐姐你先回去,我要去寻一下嫂嫂。” 苏芩点头,然后先行离开。 看着苏芩离开后,苏蕴打算去清尘苑等嫡兄回来。 * 苏长清送走了那两位进士,抬头叹息了一声,心道这回当真难办了。 父亲似乎对两位进士都很满意,这时候要是顾时行说想娶六妹妹,父亲还不一定能答应呢。 想到这,又轻呼了一口气。 他还是先把这件事告诉时行吧,让时行他自己想办法解决,他也就只能帮到这了。 苏长清招来北砚,低声与他说:“去侯府告诉顾世子,小白菜就快被定下了。” 北砚“啊?”了一声,很是不能理解的看向自家公子。 苏长清敲了敲他的脑门:“照说就是了,再告诉顾世子,我父亲今日请了两个进士到府上。” 北砚摸了摸额头,然后应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 苏长清转身回了清尘苑,到了院外,婢女说六姑娘在偏厅等他。 他大概知道六妹妹来找他的目的。 如今也只能劝着她想开些,若不然就是应了顾时行,毕竟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苏长清入了偏厅,屏退了所有人。 待只有兄妹二人之际,苏蕴才开口喊了声:“哥哥。” 苏长清很是无奈:“今日之事也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没想到父亲动作会这么快。” 说罢,斟酌了一二才继续开口:“六妹妹,不若见一见顾世子,听听他怎么说,可好?” 苏蕴沉默了半晌,然后才开口:“这事,哥哥容我再想一想。我现在来寻哥哥,是为了别的事情。” 苏长清“嗯?”了一声,心想还有什么比这还要要紧的事情 苏蕴为的是洛明宴的事情而来的。 她左思右想,如今洛明宴入了父亲的眼。若是父亲仔细调查一番,恐会把她与洛明宴认识的事情调查出来,没准还会认为他们早已经私相授受了。 所以她才会来寻兄长,先与兄长说明白她是与那洛进士是认识的,还有认识的经过,避免往后不必要的误会。 五十一章 五十一章 苏蕴与嫡兄说了与洛进士认识的过程, 还有开了铺子,让他们兄妹二人打理的事情。 苏长清诧异了几息:“没想到这么的机缘巧合。” 感叹后, 又道:“听父亲说, 在那五十人进士中,那洛进士春闱的名次在前十,且为人品性也优良, 所以也说了不管此次事成不成, 都会给他做投名人。” 听到这,苏蕴也舒了一口气, 不会因她而影响到那洛明宴的前途就好。 “但你与洛进士认识的事情还是不能让父亲知道, 若是让父亲知道了, 恐怕你们二人不成也要成。”苏长清叮嘱道。 苏蕴点头:“我明白, 所以我才会与兄长说一说。”顿了一下后, 又道:“我想去见一见那洛进士, 与他解释清楚今日之事,让他不要误会的才好。” 听妹妹说要去见那洛进士,苏长清并未出声阻止, 而是道:“那时行呢?” 苏蕴沉默了半会, 反问:“我以前日子顺遂的时候不应顾世子, 时下有了难就应他, 哥哥觉得这么做对他厚道吗?” 苏长清轻笑:“我觉着吧, 时行倒是盼着你不厚道,所以你还是去见一见吧。” 苏蕴思索了一下, 还是应:“好, 那就见一见。” “明日由我护送你去庄子, 你顺道可去普安寺上一上香。” 上香是顺便,去见一见顾时行才是主要的。 想了又想, 苏长清道:“一切都等见过时行后再议,一会等北砚回来,让他陪着你出去。” 苏蕴轻“嗯”了一声,然后起了身离开。 苏蕴回了院子,待北砚寻来的时候,再戴上帷帽一同离开。 她不知那梁邕有没有派人盯着苏府,所以要是出门,还是戴着帷帽出去要稳妥一些。 苏蕴前脚才离开,顾时行后脚就到了苏府。 顾时行前来,苏长清没有半点的意外,若不来,那只能说明他对六妹妹的感情浅淡得很。 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六妹妹要去哪?” 苏长清一怔:“你怎知道我六妹妹出门了?” “马球场那日,我派了暗卫暗中盯着。”顾时行到苏府面前,就有暗卫告知了他,说北砚陪同着苏六姑娘出门了。 听到这话,苏长清诧异道:“你的那些个暗卫可是世代严格训练出来的,派来保护我六妹妹会不会大材小用了?” 顾时行言简意赅的应:“不会。” 停了一息,继而追问:“她打扮成那样,到底要去何处?” 苏长清沉默了一下,不回答他,反倒说了另外一件事:“今日来府上的两个进士,一个名为肖敬谦,一个名为洛明宴,你可认识?” 在说出那二人的名字之际,苏长清仔细观察着顾时行的神色,肉眼可见对方的脸色冷沉了下来。 原本只是试探,不成想他竟然还真的知道其中一人。 估摸着,他知道的就是那洛进士,也大概知道那洛进士与六妹妹认识的。 “所以,她是去见那个姓洛的了?”顾时行嗓音冷冷冰冰的,面色也偏冷,没有表情。 ——很好,他还真的知道。 苏长清沉默不语,在顾时行的眼里,他这已然算是默认了。 顾时行心中有了答案,却随之浮现了各种疑问 ——她去见那个男人做什么? ——那男子对她会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会不会知道她时下的困境,以报恩为借口,以身相许来帮她解决困境。 顾时行在过去的半年,看过各种类型的话本。其中也不乏“以身相许”的题材。 那男子真的提了,她会不会心动的应下了? 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酸意在心底泛开,嘴唇紧抿,神色紧绷。 苏长清观察着他的神色,轻嗤了一声:“好酸的醋意。” 顾时行看向他,抿唇不语。半晌后,站了起来,转了身就平静朝着门口走去。 苏长清见他要离开,忙问:“你可是要回去了?”问出口的下一瞬,瞬间反应过来他这要去哪里,连忙起身压住可对方的肩膀。 “你可别找过去,我已经说服六妹妹与你见面了,你要是去寻了,估摸就黄了。” 顾时行转头看向他,面色有些阴沉。 苏长清被他这神色惊了惊,心想都还没怎么呢,他怎就一副与那洛进士有夺妻之仇,要去寻仇的表情? 苏长清急急地提醒:“你可是处变不惊的顾世子,可不是什么莽撞的年轻人。” 顾时行沉默。 僵持了好半晌后,苏长清劝:“你且安心等着,明日就能进见到人了。” 又过了一会,顾时行才转身,坐回原位。 苏长清给他倒茶,端起递给他:“喝杯茶水平静平静。” 顾时行接过了茶水,一口饮尽,放下杯盏后,平静的开了口:“你六妹妹不嫁我,我便一直不娶。” 苏长清:“……你这话说得让我觉得若是六妹妹嫁给了旁人,我就是个罪人。” 顾时行轻点了头,认同他的话。 苏长清:…… 忽然觉得认识了二十几年的兄弟有些不一样了,以前是真的正经,现在是可以正经的做出没皮没脸的事情。 二人饮茶不说话坐了好半晌,苏长清才问:“可平静下来了?” 顾时行没有应他,只道:“梁邕不是什么好东西,若猜测那姓洛的会……”顿了一下,皱着眉头避开这句话,才继续道:“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也不会因你六妹妹定亲而放弃,他更不会忌惮你父亲,只会说是六姑娘动的歪心思。” 顾时行办过这种纨绔子弟霸占良家女的案子,所以很明白梁邕的心思。 “你是说他既有可能还会对六妹妹有坏心思?”苏长清问。 顾时行“嗯”了一声:“若是没猜错,他在等着下手的时机。说不定会从刘二小娘那处下手。” 苏长清飞快的思索了一下,然后脸色严肃的朝着外边喊了一声。 不多时,一个小厮推开了门,站在了门外。 苏长清吩咐:“你去寻几个身手比较好的护院,去周家庄那处庄子,也就是刘二小娘那处庄子暗中看守,莫让旁人知晓。” 小厮应了声,随即退了下去。 小厮退下后,顾时行才问:“你何时送六姑娘去庄子?” 苏长清:“明日,约莫巳时正送她去一趟普安寺,你们两人就在那处见面,等她在宅子住两日,我再去把她接回来。” 顾时行点了点头,倒了茶再饮尽后才缓缓地开口:“梁邕在金都这段时日,与大皇子那陈侧妃的胞弟陈明阆走得很近。” 苏长清冷嗤:“两人倒是一丘之貉。” “我的意思是,那日梁邕出现在马球场,与陈明阆有关。” 苏长清一惊,随即又疑惑:“可他们怎么就知道我六妹妹也会去?” 顾时行:“郑国公府和离归家的嫡女,私底下与陈明阆有私情,只需那嫡女在郑国公夫人那处提上一提,帖子上有你六妹妹她们的也不奇怪。” 听到这,苏长清惊了惊,“你是如何知道这些阴私的?” 因上辈子这两人的事情闹了出来,最后不得已凑成了一块。自然,真实的理由是不能说的。 “在金都城没有什么密不透风的秘密。”顾时行神色浅淡,看不出说谎的迹象。 毕竟顾时行是在大理寺当值,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是正常的,所以苏长清也没有过多怀疑。 “若真的事那陈明阆撺掇的,那你说那陈明阆后边是谁在推波助澜?” 顾时行神色清冷,缓缓开口:“大皇子。” 苏长清温润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在桌地之下,顾时行的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膝盖,似乎在等着什么,迟迟未提离开。 * 洛妙筠正看着账册发呆,想到刚刚兄长与自己说的话。 兄长说帮助他们的那个苏姑娘,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虽不是嫡亲的嫡女,但也是记名到主母名下的记名嫡女。 兄长还叮嘱了她,不管任何人询问起来,都要咬死了说不认识什么户部尚书家的姑娘,这铺子也只是个好心人资助开的。 正神游太虚之间,有人进了铺子,她也没有看一眼,直到那人走到面前,问:“请问洛进士在不在?” 洛妙筠回过神,看到面前戴着帷帽的人,愣了一下后便反应了过来是初意姐姐的声音。 目光再移向后边那个戴着帷帽的人。 “我来寻洛进士,请洛小姑娘去与洛进士说一声。” 是苏姑娘! 洛妙筠立马挺直了背脊,忙道:“哥哥正好在后边,我去喊。” 两个小姑娘回去拿胭脂了,所以洛明宴在铺子后边。 洛明宴似乎听到了前边的说话声,撩开了帷帘,目光落在戴着帷帽的人身上。 似乎明白了什么,明确地朝着后边戴着帷帽的姑娘略一拱手。 苏蕴问:“洛进士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方便,不知姑娘要在何处说?” 苏蕴隔着纱幔往他身后望去,问:“后边可有人?” 洛明宴半侧身子,把帷帘撩开,作出了请的姿态:“苏姑娘请。” 苏蕴转头与门外的北砚道:“我约莫一刻就出来。” 说罢,转回头,朝里边的库房走去,随后初意也跟着进去了。 等人进去后,洛明宴看了眼外边的苏府小厮,随而才转身进了库房。 进了库房后,苏蕴把帷帽拿了下来,斟酌了一二才带着歉意与洛明宴道:“关于我身份的事情,很抱歉隐瞒了洛进士。” 洛明宴:“苏姑娘莫要这么说,苏姑娘对我们兄妹二人有恩,关于身份之事,苏姑娘是没有与我们兄妹言明的责任的,所以苏姑娘不用道歉。” 苏蕴笑了笑,然后开始进入正题。 “今日来,我主要想请洛郎君对我的事情保密,无论谁来打听,都不要说出去。” “苏姑娘放心,我已经提醒过妹妹了,她定会保守好这个秘密是。” 洛家兄妹的人品,苏蕴还是相信的,有了他的保证,她也就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想了想,苏蕴又道:“还有今日的事情,洛进士不需要有太大的压力,我父亲是恩怨分明的人,不会因旁的事情而舍弃洛进士的。” 洛明宴垂眸沉默了几息,终还是把自己想问提了出来:“苏姑娘可是遇上了困难?” 苏蕴微微叹了一口气,无奈笑道:“看来洛进士也听说我了的事情。” 既然听说了她的事情,那洛明宴大概也猜得出她父亲是想给她定亲,以此来绝了定淮王世子想法。 父亲或许觉得那梁邕在知道了她已经有了定亲的对象,便不会再打她的想法。可苏蕴知道过更多梁邕的荒唐,所以她觉得若是让他知道定亲的人身份不高,恐怕会遭针对。 若是五姐姐也和上辈子的姐夫看对了眼,那么父亲肯定会安排她与洛明宴的婚事。 想到这,苏蕴也知道洛明宴有想帮她的心思,她忙道:“洛进士无需觉得我对你等有恩,便想帮我,那定淮王世子不是什么善人,我也不会连累你的,我会与我父亲解释清楚不是洛进士和肖进士的原因。” “那苏姑娘可想好如何应对那定淮王世子了?”洛明宴问。 苏蕴一笑,看得很开:“总会想到法子的。”话语顿了顿,再而道:“今日我来,除了说这些外,还有就是这铺子的红利依旧是三七分,名义上也还是洛进士与洛小姑娘二人所开。” 话到最后,苏蕴道:“反正洛进士不用多虑,下回若是苏府还有邀,便先拒绝一回。” 拒绝一回,彼此都会明白今日在厅中没有看对眼,也没有议亲的打算。。 “我也没有旁的事了,就先回去了,告辞。”苏蕴略微一颔首,随而转身。 在苏蕴转身正欲走出铺子外之际,洛明宴手心微微收紧成拳,喊出了声:“苏姑娘稍等。” 苏蕴闻言,转回了身,疑惑地望向他。 洛明宴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犹豫了一息后才在她的目光之下低垂眼眸,诚恳道:“洛某不才,而且身家也薄弱,可还是想恳求苏姑娘给在下一个机会。” 苏蕴愣怔了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他的意思。 沉默了片刻,苏蕴道:“我其实还无嫁人的打算,若非是定淮王世子的事情,我恐会过几年才会说亲,如今说亲也是迫不得已,且我是万万不能拖累洛进士的。” 洛明宴开了口,就已经放手一搏了,所以没有就此退缩,他继而道:“在下有今日之成,皆与苏姑娘息息相关,就是定淮王世子再怎么针对在下,在下也无惧,所以苏姑娘若不嫌弃,可暂时与在下假成亲,若哪日苏姑娘不愿再继续,在下定会在不毁苏姑娘的名声之下和离。” 洛明宴知晓,若是没有今日苏府一行,没有苏尚书要招他为婿的想法,他是一辈子都不敢说出这种话来的。 他的心思,其实在第二次见到苏姑娘后,便已经不是单纯的感恩了。 听到洛明宴的这一席话,苏蕴与初意都惊愕了。 低垂着眼眸,许久未等到回应的洛明宴,心底甚是紧张,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只道:“是在下唐突了,但在下是认真的,还请苏姑娘考虑一二。” 苏蕴回过了神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暗暗地呼了一口气,才道:“洛进士莫要胡说了。” 说罢,苏蕴戴上帷帽就直接转身掀开了帷帘,出了铺子。 朝着洛小姑娘微微一点头,然后走出了铺子。 北砚看到六姑娘出来了,把马车拉了过来。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把帷帘取下后,初意忐忑的看了眼自家姑娘愁眉不展的模样,又想起方才在里边听到的话,心情也很复杂。 那洛进士能说出这样的话,十有八九是心悦自己的主子了。 初意小声道:“姑娘,要不要考虑一下洛进士所言的?” 她想,姑娘一直拒绝顾世子,那顾世子肯定是没戏的,那不如考虑考虑那洛进士,有大人相帮,入朝为官也是容易的。 苏蕴剜了眼她:“别胡说八道。” 轻斥了初意后,苏蕴深呼吸了一口气,洛明宴提出假成亲,是她没想到的。 不管他是真心想娶她,还是只是想帮她,都对他不公平。 前者他大概不知道她和顾时行的牵扯,后者以他现在的身份,但凡传出他与她议亲的事情,没准第二日就会遭到梁邕的报复。 时下好似除了顾时行外,没有谁能扛得住梁邕的报复了,只是苏蕴心里没底,很是迷茫。 她一心想逃脱上辈子嫁入侯府的命运,可中途却出现了个梁邕,导致现在好像除了顾时行,她没别的选择了。 更何况她要是现在选择了顾时行,只会对他生出愧疚,只因她是因有了困难才答应再嫁他。 再者,小娘还是苏府的妾室,生死大权都还掌握在主母的手上,谁能知道往后会不会生出别的什么变故。 苏蕴感觉头疼,抬起手揉捏着额头,不自觉的又开始叹息了一声。 * 顾时行在苏长清这坐了快有半个时辰了。 最终苏长清忍不住开口赶人:“都说了明日你就能见到我六妹妹了,你还坐在这等什么?”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一杯接着一杯的茶水,都喝了两壶了,也不怕胀死! 顾时行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装模作样:“好,我现在就走,一会顺道去那胭脂铺子看看。” 说着,正欲起身。 “停。”苏长清真是怕了他。 顾时行没有起来,坐了回来,开始饮第三壶茶。 苏长清随他了。 “世子,可以回去了。”不多时,墨台来催。 苏长清以为他要继续喝茶,谁曾想他竟然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与他说:“我回去了。” 苏长清有些没反应过来。要留的是他,怎现在要走的也还是他? “你不会想去那胭脂铺子吧?” 顾时行摇头:“都过了半个时辰了,你六妹妹应该离开了。” 苏长清咀嚼了一下他的话,还是有些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六妹妹已经离开了。 等顾时行离开自己的院子,过了大概有半刻,北砚回到院中的时候,苏长清一拍脑门,顿时明白了过来。 有墨台这个眼线盯着,北砚一回来就提醒,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六妹妹回来了? 顾时行可真够狡猾的,都怪他那冷漠寡淡的性子太具有欺骗性了! * 在北砚与六姑娘分道而走不过就片刻,墨台就把他拦了下来,很是扭捏的道:“世子也快回去了,我难能来一趟苏府,北砚你把那初意姑娘喊来让我见一见呗。” 北砚鄙视的斜眼看了他一眼。 墨台很识趣的塞了他一小块银锭子。北砚却是白了他一眼,直接给他塞了回去:“还是留着娶媳妇用吧,你且到小竹林等着。” 然后转身往六姑娘离开的方向追去。 看着北砚离开,墨台忙把银子放回了怀里。 心想着这回肯定会得罪那初意姑娘的。 她是苏六姑娘跟前的红人,苏六姑娘又是世子心尖上的人,所以这初意肯定是得罪不起得的。 今日得罪过后,他还是用这银子多买一些吃食来赔罪吧。 苏蕴与初意正欲路过前边的庭院,北砚却喊住了她们。 北砚道是有事与初意说,苏蕴也就让初意去了,自己一个人转身回去。 心事重重的走下回廊,出了月门,走过了拱桥,路过一片假山之际,忽然从假山之中伸出了一条手臂,蓦地一扯她的手臂,直接把她扯入了假山之中。 苏蕴惊恐的瞪大了眼,在那一瞬间,她以为是梁邕潜进了苏府。 欲尖声叫喊之际,被人紧紧捂住了双唇,腰际被手臂紧箍着。 她在挣扎之际,有一阵熟悉的冷息拂来。嗅到这气息,怔了怔,目光垂下,看到了手腕上熟悉的佛串。 ……?! 有微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廓上,随后是低沉的嗓音:“莫喊,是我。” 天色还亮,苏蕴那院子太深,白日不如晚上好潜进去,也只能在这等着。 顾时行正欲松开手,可苏蕴却比他快了一步。在知道是他之后,也在他的手微松的下一瞬,气得抓着他的手一咬。 让他吓唬她! 这次没有上次狠,但顾时行还是很给面子的闷哼了一声,低沉道:“若是咬上了瘾,等我们成亲后,随你咬。” 苏蕴咬得不重,但听到他这话,愠恼的把他的手给甩了出去。 轻呸了几声后,压低声音恼道:“谁要咬你!” 说罢,看到他依旧手臂依旧揽在她腰间,她用力掰开着,“还不松?!” 在她用力掰开之际,身子忽然被人一转,等反应过来之际,她人已经背对着凹凸不平的假山了,而面前的是顾时行的胸膛。 抬起头瞪他,声音压得非常的小:“我已经与哥哥说了,明日会与你见面,你急什么?且这里是苏府,你真当是侯府了么!?” 顾时行漆眸紧盯着她。 可他不想等明日,他能强迫自己等着她回来,没去胭脂铺子寻人已然不错了,而在等着她的时候,酸意从心底已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了。 他现在只想确定一件事情。 ——她到底有没动过想要嫁给别人来避梁邕的心思。 五十二章 五十二章 苏蕴瞪着近在咫尺的顾时行, 可逐渐发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回到四年前的这大半年下来,虽然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可却不知为何, 她反倒发现自己越来越明白他的眼神和那细微的表情变化是代表着什么样的情绪了。 明明没有表情什么变化,可她却是能看得出来——现在的顾时行不仅不悦,且有些危险。 “你要说话便好好说话, 别……”苏蕴一顿, 环视了眼被他抓住且抵在两旁凹凸不平假山壁上的双手,再看回他:“别这么蛮横, 行吗?” 顾时行危险得让她有了些危机意识, 语气也逐渐地和气了些, 最后更是带着些许的商量。 顾时行却是没有如她的愿, 姿态更是一变也不变, 看着她, 语速平缓地问:“今日你去见那洛进士,他可有携报恩之心,与你说不畏强权也要娶你的话?” 他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看, 似乎不想错过苏蕴任何反应。 苏蕴愣了愣, 刚开始因他从口中出来的“洛进士”, 他是怎么知道的洛明宴是与她认识的, 是兄长说的吗? 还没想明白, 更震惊的是他怎连洛明宴对她说了什么,他都猜出了个大概!? 不用作答, 从苏蕴惊愕的反应中就印证了顾时行的猜测。 顾时行脸色冷凝了一瞬, 接着又问:“你可有应他, 或是可有心动?” 苏蕴的思绪还停留在顾时行怎么猜到洛明宴所言的,所以有片刻没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 呆滞了几息。 逼问之下的沉默,在旁人看来皆是默认。 顾时行就是这旁人。原本还是平静的脸色,多了几分僵硬。 心头涌上了焦躁。 应下了?还是动了心思? 片息后,压下了了心底焦躁,哑着声音道:“阿蕴,回了他,他护不了你的。” 苏蕴听到这话,顿时明白顾时行是误会了,担忧他会去寻洛明宴的麻烦,她开口欲解释:“我没……” 话一开口,顾时行忽地松开了她的手腕,身形熨贴了上来,掌心也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 身子熨帖,感受得到彼此的起伏,苏蕴惊愕的瞪大了双眸。 直至下一瞬,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还伴随细碎地说话声,苏蕴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今日在前厅侍奉,可有看到那两位新科进士?” “自然看到了,你没看到可真是可惜了。今日来府上做客的那两位进士中,有一位俊得很,模样竟不比咱们大公子差。” “真有这么俊?” “可不,有才有貌,说不定大人还想招那位模样俊的进士为婿呢。” 声音从上边的拱桥传来,虽小声,可却还是清晰地落到了加上后两人的耳中。 又听另外一个女使道:“四姑娘已经定亲了,就剩下五姑娘和六姑娘了,也不知大人最后会给哪位姑娘定下这么一个乘龙快婿。” “就样貌而言,我瞧着那进士与六姑娘倒是郎才女貌,很是登对,俨然天作之合。” 苏蕴:…… 好端端怎就议论起她来了? 虽被捂着唇,但一双眼眸往上抬,望向顾时行的脸。 只见他紧抿着唇,表情严寒,没有任何意外——他黑了脸。 只是他微垂看她的眼神中,好似还有一丝幽怨。 苏蕴一时纳闷,现在该幽怨的是她吧?他幽怨个什么劲? 桥上的小声谈话继续传来。 “不过,我觉得那进士与顾世子,还是顾世子更俊些。” “顾世子哪是那进士能比的。顾世子仙人之姿,就是庙里的佛,不是俗人能相比的。” 苏蕴:…… 若是让她们知晓那个庙里的佛,把她拽到这处不说,如今还紧紧地捂住她的嘴,不知她们作何感想。 声音渐渐听不到了,顾时行才松开了手,但距离依旧很近。 她仰着头,他低着头,二人的脸近在咫尺,彼此的气息似乎交融了起来,渐渐泛着热意。 顾时行目光落在了她的唇上,眼神微暗,有些炽热。 上辈子,他们有过亲吻,但次数屈指可数,且都是浅尝辄止。像话本那般唇舌纠缠,津液相濡的激烈是没有过的。 曾经有多心如止水,现在就有多么心潮腾涌。 苏蕴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忙声音压得极低,道:“我没有应那洛进士,你可以放开我了!” 顾时行听到她这么一说,视线从她的粉色的唇瓣往上抬,凝视着她那双杏眸。 “也没有动过心思?”他低声问。 苏蕴低声低息的恼道:“没有!”应了之后,她又道:“我怎可能这么糊涂?” 听到这话,那一张凛冽冷寒的脸,顿时如从寒冬腊月到三月,冰消雪融,阳光和煦,唇角微微牵起。 “可以退后了么?”她问。 闻言,顾时行微微退后了一步。 苏蕴见他退后了,暗暗呼了一口气,警告他:“你莫要去寻洛进士。” 他或许不会去寻麻烦,但估计会莫名其妙地喊人去说话,然后什么都不说,就坐在那处给人压力。 顾时行颔首:“他没有生出什么心思,我定然不会寻他。” 得了他的话,苏蕴也懒得再理他,只道:“你赶紧离开,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说罢,苏蕴转身往外瞧了眼,然后快步走了出去,头也没回。 苏蕴离开后,顾时行背靠假山,双目放空。 反复吐息了几番,平缓了心绪后才离去。 * 梁邕阴沉着一张脸,陈明阆给他倒酒,劝道:“世子别恼,不就是女人么,这金都城有的是,不用为了那么个女人这么犯气。” 梁邕端起酒水一饮而尽,有花娘凑了过来,娇声软语唤了一声“世子”。 梁邕用力地拍下酒杯,眯眼看向凑过来的女子,靠着妆容妩媚起来的风情,再想起那苏家女便是不上妆,都能让人惊艳的脸蛋,瞬间对这女子没了兴趣。 一手把人推开,冷喝了一声:“出去!” 房中两个花娘会看人脸色,看到客人变了脸,也没敢留下来自讨没趣,都起身退出了屋子。 待人离去后,梁邕看向陈明阆:“我托陈兄弟去查与那苏家六姑娘准备定亲的人,可查出来了?” 陈明阆微微摇头,低声道:“实在查不出来,会不会是那苏尚书……寻的借口?” 梁邕闻言,微微眯起了眼,怒意隐隐浮现在眼底,咬牙道:“给脸不要脸,竟为了这么庶女出身的记名嫡女与我作对?” 定淮王是异姓王,上一任老王爷是朝廷功臣,平定了定淮,阻止了番邦犯境,功勋显赫,如今定淮王还手握兵权。 苏启年虽是尚书,但也不够与其硬碰硬的资格。 “世子,要不就算了,我再去给你寻几个貌美……” 梁邕眼一睁,面色狰狞,沉声打断他:“不必,那苏家女,我势在必得!” “那总不能去抢人吧,毕竟那苏启年也是户部尚书,还与忠毅侯府交好,不好得罪呀。”陈明阆佯装为难,暗中离间。 听到忠毅侯府这几个字,梁邕更是来了劲:“不过是交好,难道那侯府还能会为了一个庶女与我大动干戈?” 冷哼了一声,抬起下巴,斜勾唇角一笑:“我就真的抢人了,假扮成山贼土匪抢人,那苏家女没了清白,除了给我做妾,她还有什么选择?好好的侧妃不做,偏要拒绝,那便做妾!” 陈明阆听到梁邕这么说,心底暗暗鄙夷,侧妃与妾,谁会稀罕? 这时,有人敲了门,是梁邕手下的侍卫。 侍卫进来后,道:“回禀世子,明日苏府大公子会送苏六姑娘去周家庄的庄子。” 这些天,梁邕也派人去调查了关于苏家女的事,所以也知道那苏家女的生母就在那周家庄的庄子。 梁邕闻言,思索了一下,看向陈明阆:“陈兄弟回避一下。” 陈明阆应了好,随即退出了屋子,也顺带把门关上了,关上了门,脸上露出了一抹阴险的笑意。 人退了出去,梁邕看向手下,微眯起眼眸,吩咐:“你明日出城,去调一百人打扮成山贼的模样,等他们返回金都城的时候去抢人,但别伤了那苏家兄妹。” 梁邕来金都,定淮王不放心,暗中派了五百精兵跟随去金都听从他的调遣。 侍卫应声退出,梁邕捏着酒杯翻转着,回味着那苏家女的模样。 又纯又媚,不知道尝起来是何滋味。 想到这,嘴角扬起一抹邪淫的笑意。 *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许是近来频频怀念起上辈子,而今日白日有了臆想,顾时行做了梦。 梦里,春景浓郁,摇曳的烛火之下,帐中活色生香。 在画册上所看到过的,都成了实景。 如玉白皙,如绸丝滑的胴体伏在榻上,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海浪。 梦中美人转侧过脸,与梦中男子唇舌缠绵,男子舍不得有片刻离开。 屋中的响声羞人,许久后,忽然一声闷雷,把还在梦中的人吵醒了。 顾时行猛然睁开双眸,有一瞬间的迷茫,但下一瞬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刚刚做了梦。 一个淫.梦。 屋外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雨滴声。 三四月是梅雨最盛的季节。 顾时行撑起上半身,往下身看了眼,在昏暗中,虽看不清什么,可还是能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忆起梦境,喉间滚了滚,口干舌燥得很。沉默了半刻后才下了床,就着黑暗走到了桌旁,倒了一杯已凉透的茶水,随而一饮而尽。 一杯凉茶尚不能浇灭方才那梦所引起的燥热,由里而外的燥热。 继而连续再喝了两杯凉茶,才堪堪平缓下来。 平缓下来后,才走到床边,披上了长袍,随而朝着门口徐步走去。 打开房门,跨出了门外,站在屋檐之下看着越下越大的春雨。 春雨嘈杂,可与他来说还是很安静。 反倒是这么安静的夜晚,让他想妻子了。 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站了多久,天色将明。 墨台早早起身,欲过来询问世子要怎么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他冒着已经转小的细雨跑进了清澜苑,一进清澜苑就看到了站在屋檐之下的世子。 世子身上只披了一件长衫,这事倒是稀奇。世子平时出房门,哪次不是衣冠整齐的? 今日是怎么了? 墨台走了过去,喊了声:“世子。” 顾时行如梦初醒,转而看向他:“天亮了?” 墨台点头:“已经六更天了,小的过来是想问一下世子,该怎么安排行程。” 顾时行转身走进了屋中,坐到了桌旁,屋内昏暗,显得有些清冷寂寥。 墨台也跟着进去了,点燃了烛火,昏暗的屋子也渐渐亮了起来。 顾时行沉吟了一息:“我调了三日假,你遣五十暗卫随着我一同出城。” 想了想,继而道:“我早些时候安排了人盯着城外五十里的黄土坡,你去吩咐下边的人,若是有什么消息传回了金都,便让人传话到普安寺下的庄子。” 城外五十里黄土坡,有定淮王给自己儿子安排的五百精兵所在,也是皇帝默许的。 墨台颔首:“小的记住了,一会儿就去安排。” 顾时行“嗯”了一声,然后道:“半个时辰后启程出城。” 墨台一愣:“不是与苏大公子约在了巳时正么,世子怎这么早就去了?” 顾时行斜眼暼了他一眼,轻悠悠地道:“今日无事可做,先去等着。” 墨台…… 无事可做? 感情世子你出了上元节升为了大理寺少卿后那两个多月,忙得连苏府都去不了是假的? 墨台不敢明说,只能暗暗腹诽。 他家这世子,怎么看着都像是刚刚情窦初开,初初体会到春花雪月的少年郎君。 ——想要见心上人,急不可耐的少年郎君。 天色才明,顾时行就侯府离去了。 待顾夫人早上寻来的时候,下人把世子留下的话转述给了顾夫人。 下人转述:“世子说他去普安寺小住几日,让夫人莫要挂念。” 顾夫人听到这话,眉头紧皱,暗道他定然是嫌她日日催着他去观马球赛,生出了烦心,所以才为了避开她,去庙里图个安静。 想到这些,顾夫人有些伤心。她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而寝食难安,可他倒好,反倒是嫌她烦了。 他这明显就不想成婚。 他不成家,这可怎么是好呀? * 苏长清带了十来个护卫,送苏蕴去庄子。 但去庄子前,绕道去了普安寺。 到了普安寺,也差不多巳时正了 初意等在山下,而苏蕴穿着嫡兄早上让人送来的男装,戴着黑纱帷帽跟着嫡兄上了山。 入了庙中,一个小沙弥见了苏长清,显然是认识的,上前双手一合,唤了声:“苏施主。”而后才道:“师叔已经在禅房候着了,苏施主请随小僧来。” 苏长清颔首,客气“有劳了。” 顾时行是俗家弟子,便是现在还俗了,但按照辈分来说,还是担得起庙里小沙弥一声师叔的。 许是时候还早,庙里暂时没有什么香客。苏长清与苏蕴,还有北砚,一路跟随着小沙弥往后边的禅房而去。 到了后边院子,小沙弥走过了回廊,停在了一间禅房外:“师叔就在这间禅房里边。” “多谢。”苏长清双手合十回礼。 苏长清道了谢后,小沙弥道了声不客气后便离开了。 待小沙弥离开后,苏长清才推开禅房的门。 开了门,看见坐在蒲团旁的顾时行时,苏长清想起昨日不经意听到北砚嘟囔着墨台喜欢初意,他便好奇的问了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北砚什么都说了。 他一听也就明白了过来,这哪里是墨台喜欢初意,分明是墨台的主子对初意的主子心怀不轨。 昨日顾时行从他的院子离开后,肯定想了什么法子去见六妹妹了。 想到这,苏长清轻揶揄了声:“来得还挺早。” 顾时行起了身,面色浅淡的解释:“深夜失眠到天明,所以天一亮就来了。” 苏长清诧异,这向来不喜解释的人,怎就忽然解释了起来? 等顾时行目光看向他身后戴着黑纱帷帽的人时,苏长清明了,恐怕这解释是给他六妹妹听的。 这哪里是只有几分喜欢,分明就是非他六妹妹不可了。 苏长清也不为难了,只道:“人来了,但我最多给你两刻时间。” 这也是与六妹妹说好的时辰。 说罢,看向戴着黑纱帷帽,男装打扮的六妹妹:“我在外边等着。” 苏蕴温声应了一声:“麻烦哥哥了。” 苏长清点了头,待她跨进禅房的时候,才把门关上了。转身走到庭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看着禅房的门。 时行呀时行,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了。 禅房内,苏蕴把黑纱帷帽取下,看向顾时行。 顾时行看到男装打扮的苏蕴,微愣。 唇红齿白,杏眸盈润,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小女郎,少了分端庄,多了分娇俏。 “我人来了,你想说什么?”苏蕴因昨日被他拽入假山后的事情而心有不悦,所以语气有些不好。 顾时行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看了眼对面的蒲团:“坐。” 苏蕴走了过去,在蒲团上做了下来。 顾时行也坐了下来,翻了个杯子,提起茶壶,微撩宽袖的给她倒了七分满的香茗。 “普安寺的静神茶,尝一尝。” 苏蕴看了眼还有热气氤氲的茶水 ,显然是刚沏不久的。她端起,饮了一口后,握着杯盏望向他。 “昨日,是我冲动了。”他一开口,便认了错。 不成想他开口就道歉,苏蕴有些意外,脸上的愠色也就淡了些。 毕竟还有旁的事要说,也没计较昨日的事情,她低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半杯茶水,轻缓得道:“我大概知道你想与我说什么。只是顾时行,我们之间没有太深的信任,若是再勉强在一块,我怕日子久了,终究还会成为怨侣,继续过着那时候相敬如冰的日子。” 说到这,苏蕴又补充道:“再者我一直拒绝你,今日我有难,临危利用你避险,对你不公平,我其实也于心不安。” 苏蕴微微抬眸,看了眼他。他的神色浅淡,就是眼神也好像没有起伏。 半晌后,顾时行语声平静的道:“阿蕴你错了。” 苏蕴“嗯?”了一声,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她哪里错了。 顾时行轻叹了一口气,露出了淡而无奈的浅笑:“不是你临危利用我,而是我趁人之危。我只是趁着梁邕这一出,再次提出让你嫁给我,我这不是趁人之危,还能是什么?” 苏蕴眨了眨眼,没细想这一层。 顾时行笑了笑,又道:“若是知道你于心会不安,我便应该强硬一些,直接提出以让你避开梁邕这个祸害,也帮你小娘脱离苏府为条件而嫁给我。” 苏蕴听到最后他所说的,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颤。 垂下眼眸沉默半晌,她才轻声问:“真的能我小娘脱离苏府吗?” 小娘脱离了苏府,便与苏府没有了任何的关系,往后主母也没有理由再为难小娘,大刘氏也陷害不到小娘。 “你父亲对你小娘没有什么感情,甚至还有些许愧疚,让你小娘脱离苏府,应不难。” 苏蕴抬起了头,与他相视,语调徐缓:“以前你说你会改的那些,我也不用你再改。我只有一个要求,若是小娘与苏府脱离了关系,我便嫁给你。” 她昨晚想了一宿。 她之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到头来,哪条路都不好走。 依着嫡兄帮忙,嫁给旁人,但会有谁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她已非完璧? 嫁给旁人,谁能确定梁邕不会继续残害她? 上辈子梁邕做的荒唐事不少,等他被削去爵位,他那一桩桩丑事也都被爆了出来。他不禁迫害了良家女子,还在与官员称兄道弟之际,假装醉酒夜宿,而后趁夜偷.情那官员的妻子。 还有,她如今成了记名嫡女,她若是继续打定主意去做姑子,恐怕会打了主母的脸,打了父亲的脸,这个时候小娘还是苏府的妾室,届时又如何自处? 昨晚她翻来覆去,失眠了一个晚上,最终还是明白自己只有嫁给顾时行才最为稳妥,但前提是能让小娘平安顺遂的过好下半辈子。 看到她终于肯松口了,搭在腿上那微微收紧的手顿时一松。 幸好,她没拒绝。 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如何也遮掩不了的浅笑。 “这回,我不会再叫你委屈,会让你风光嫁入侯府。”他给她承诺。 苏蕴低头,端起半杯茶水,慢慢饮下,放下杯子后,她指腹摸着杯子的边缘,喃喃自语:“其实再委屈,也不会再向上辈子那么的委屈,能重来这辈子,我已然很幸运了。” 避开了算计,没有因失去名声而遭人唾骂。 再者小娘身子日渐恢复,也帮着小娘恢复了声誉。 不是谁都能重新来过的,她能重来一世,哪怕最后还是嫁入侯府,她也已经非常的幸运了。 人要知足。 想到这,苏蕴似乎看开了许多,再抬眸看向顾时行的时候,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我有上一辈子打理侯府的经验,这辈子定然也能好好的帮你打理好侯府的。” 听到她这话,顾时行微微启口,但最终还是闭上了,没有解释。 现在他想娶她,已经不是因她能把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了。 而是——依心而行。 徐徐的来吧,与其解释,不如让她慢慢的感觉到他的心思。 五十三章 五十三章 在外边紧盯着禅房门的苏长清心里焦急, 也不知他们说成什么样了。 过了约摸一刻多,看到房门打开, 他也立即站了起来。 顾时行把门打开, 让苏蕴先行出来。 苏蕴带着帷帽,看不到神情,苏长清只好看向顾时行。 只见昨日还阴云密布的人, 今日竟好似……晴了? 昨日在他那院子坐了半个多时辰, 一直紧抿着唇,眉宇都似夹着冰碴子, 那时候冷得慌的人, 现在却是眉宇舒展, 眼神似荡着淡淡的柔光, 唇角也微微牵起。 看他这神色, 这事显然是成了。 心里有了答案, 苏长清也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他自然盼着是能成事的。 他并非只是因为六妹妹的清白断在了顾时行的身上,才会盼着六妹妹嫁给顾时行。 若是顾时行依旧是当初冷淡的性子,六妹妹又不肯嫁, 他定要斟酌一二。 可顾时行对六妹妹是有情意的, 那就不一样了。 苏长清走了过去, 看向顾时行。 彼此相互看了一眼后, 苏长清语重心长道:“其他话我便不多说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莫要委屈了我六妹妹。” 苏蕴听到这话, 看向自己的嫡兄, 只觉得心里很温暖。 顾时行看了眼身旁的苏蕴, 然后才看回苏长清,没有任何犹豫的应下:“自然不会。” “那我们便走了, 等着你的安排。”苏长清道。 他要娶妻,那就是他自己来安排,让他把双亲说服。 顾时行送他们到寺庙外,看着远去的一行人,轻舒了一口气。 他喊了声:“墨台。” 墨台从后边走上前,问:“世子请吩咐。” 顾时行:“暂时让五个暗卫在庄子盯着,其他人与我在庄子等候。” 墨台应了声,然后飞快地离去安排事宜。 * 苏蕴与嫡兄并肩下山,其他人随在一丈之后。 “怎就忽然想明白,应了时行?”苏长清问。 苏蕴看着脚下了石阶,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轻声回:“我只是认清了现实,或许嫁入侯府后,会有诸多条条框框会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可嫁入平凡人家,也有许多柴米油盐的琐事,只是烦恼不一样而已,不管是高嫁,还是低嫁,能把日常琐事打理好了,日子应该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的。” 再难过的日子她都熬了过来,这辈子有太多的机缘了,到了现在,不管是嫁入侯府还是嫁入平凡人家,她都能看开了。 日子再差总不会比上辈子差了。 苏长清看着婉转的石阶,忽然轻叹了一口气:“若是没有那一出,或许你的日子会更顺遂,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烦心事。” 苏蕴笑了笑,心宽道:“躲过了那一出,后头恐也会有其他的磨难,所以哥哥不必为了我的遭遇而觉得困扰。” 就好像是她这一辈子,虽躲过了被人抓/奸在床,可却是生出了梁邕这个变故,所以谁都不知道后边还有没有更大的磨难在等着自个,只能先把时下的日子过好才是主要的。 苏长清看了眼戴着帷帽的六妹妹,轻笑:“以前哥哥自以为了解你,可现在才发现,我对你所了解的只是一部分,六妹妹你除了倔强,但同时也坚强,聪慧。” 若是旁的女子遇上像梁邕那样的人来提亲,恐怕也不知会慌成什么样子。 苏蕴浅笑不语,快到山脚下的时候,她想起了方才在禅房中与顾时行说的话。 顾时行说不是她利用他,而是他趁人之危。可苏蕴却明白,他不过是安慰她罢了,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目的。 他图的是她。 她图的是避祸。 在年前,他来庄子接送她的那一个晚上后,她就已经明白他们是纠缠不清的了。 他对自己不再只是愧疚,而是带了情意的,如此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手呢? 再加上她面临的难题也一个接着一个,再次成亲,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所以这一回,她清楚什么样的选择才是理智的,所以没有让犹豫太久。 * 苏长清把苏蕴送到了庄子就回了城,说后天再来接她走。 离开前,他与苏蕴说庄子安排了好些个身手好的护院,让她安心陪她小娘,不用想太多。 苏长清离开后,北砚才道:“大公子,世子派人来说,说已经派了五个人在庄子周围盯着了,另外世子也会在普安寺下的宅子住两日,但凡有风吹草动便会赶来。” 苏长清挑眉。原本觉得那梁邕应不敢在金都城这么乱来,可看到那顾时行严阵以待,心里头也不确定了起来。 而这回让他把六妹妹送到庄子陪小刘氏的人,不是别人,也是顾时行。 前几日,顾时行让他亲自送六妹妹去陪陪她小娘,顺便让六妹妹与他见一面,旁的事他心底有数。 还说那梁邕不动手抢人就罢了,若是真敢动手,他便让梁邕后悔。 “顾世子还传话给公子,说让公子回去告假,去普安寺下的宅子住两日。毕竟宅子离庄子也就是小半个时辰,且若是有些什么意外,世子出手相助,有公子在旁也会方便许多,更不会让人有机会抹黑六姑娘。” 北砚就是再蠢,但也明白现在是什么个情况——顾世子爱慕他们府的六姑娘。 他们的六姑娘模样貌美,心又善,多得是爱慕的人,顾世子会喜欢也是正常的。 只是现在是有个定淮王世子觊觎他们家的六姑娘,所以顾世子才会这么紧张地保护六姑娘。 苏长清沉吟了一下后,道:“也罢,我回去告两日假,然后再在他的宅子借住两日。” 在六妹妹与顾时行的事情还没完全确定下来,现在还是稳妥些的好。 “不过公子为什么不在这庄子住两日,岂不是更方便?” 苏长清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免得刘二小娘担心,再者在母亲那处也不好解释。” 他与几个妹妹显亲近,母亲倒是不会说什么,但与妾室太显亲,难免会让母亲心有不快。 * 苏蕴陪了小娘两日,晚上也很平静,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尽管这两日很平静,可苏蕴心头还是觉得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第三日,嫡兄早早就来了。 金都到周家庄,骑快马的话,都要一个半时辰,嫡兄是辰时正到的,那应是卯时从城中出来。 可城门也是卯时才开,嫡兄这么赶的来接她,让苏蕴很是诧异。 苏长清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所以趁着人少才与她解释:“时行不放心你,所以那日与我们见过之后没有回城,而是在普安寺山脚下的宅子住下了,顺道把我也喊去了,正好我也放松了两日。” 听到嫡兄的话,苏蕴心底的不安也有了答案——她担忧梁邕会在半道把他们拦下。 她与顾时行有相同的猜测,皆是因为他们比旁人更清楚梁邕的荒唐。 只是顾时行有这猜测,为何还会约她在普安寺见面?且没有劝她不要来周家庄? 思索片刻,苏蕴大胆猜测顾时行有别的安排。 许是猜到了顾时行有别的安排,苏蕴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别了小娘,上了马车,准备随嫡兄回去,回去面对金都城的风雨。 顾时行要娶她,必然会引起轰动。 她所将面临的,大概是来自侯府与苏府的双重压力。 在马车上,掀开了帷帘,与站在庄子外目送她的小娘劝道:“外边凉,小娘你回去吧,我下个月再来看你。” 春季的清晨很是寒凉,因此苏蕴身上还披了披帛。 小刘氏道:“我就想看着你离开,你离开后我就回去,不差这一会。” 苏蕴也没有再催,而是与嫡兄说可以走了,随后才朝着小娘挥手道别。 直至看着马车远去,小刘氏脸上的笑意才渐渐的淡了下来,喃喃自语道:“她怎就这么的懂事,懂事得让我心疼。” 一旁的何妈妈劝慰:“姑娘不与小娘说,就是不想让小娘担心。” 小刘氏叹了一口气:“蕴儿还有两个月也就刚满十六,可却超出年纪的稳重。她这两日在我面前一点忧愁都没有露出来,为了不让她担心,我也如她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晓。” 前些天,小刘氏无意间听下人议论到自己女儿的事情。逼问之下才知道多日前定淮王世子前去苏府向自己的女儿提亲了,让女儿做他的侧妃。 小刘氏在过去的十几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什么事情,所以更不知那定淮王王世子是什么人。 就算不知道那定淮王世子是什么样的人,可她知道便是侧妃,那也还是妾,还是任由正妻拿捏的妾。 后来她从下人那处才知道那定淮王世子不是什么好人。 她不希望女儿和她一样沦落为妾,而且还是一个浑人的妾,好在女儿的父亲和主母拒绝了,她也才松了一口气。 视野中没了马车的踪影,小刘氏才转身回了庄子。 从周家庄返回金都,约莫两个时辰的路程,回途会经过不少的山坡。 马车经过山坡,依旧很平稳。 约莫过去了半个时辰,已经过了普安寺庙的山脚,这时马车忽然一个颠簸,把还在发呆的苏蕴瞬间颠回了神,而马车也停了下来,马车外安静得诡异。 初意正要倾身去撩开帷帘之际,苏蕴伸出手做了莫动的手势,初意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这时从外边传来嫡兄的声音。 “六妹妹,待在马车里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莫要出来。” 苏长清的声音才落下,远处传来喊声:“马车和马车里边的人都留下,钱财留下,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苏蕴转头,微微拨了拨马车后边小窗的帷帘,透过缝隙,可见后面的路被围了,隐约可见有悍匪打扮的人骑在马上,肩扛着大刀。 她又凑到前边的帷帘拨了一下,透过缝隙望出去,也是一样的人。 目测有不少人。 马车两边是起伏的山坡,根本无路可退。 对方人多,她们一行人不过只有十来人。 初意也跟着自家姑娘往前后看了了眼,脸色顿时煞白,颤着声音道:“姑娘,我、我们可是遇上土匪了……?” 相对比初意的惊惶,苏蕴显得很镇定,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平静地道:“不用慌,在马车里等着,不要出去。” 马车外,苏长清骑在马上,从容一哂:“抱歉,马车和马车内的人都不能留下,银钱倒是可以给你们,你们拿了银钱就走,或许尚有活路。” 假扮成悍匪的人冷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数十个数,若是不从,那么就莫怪洒家取你们性命,断你们手脚。” 苏府的十几个护院看着比他们多了数倍的悍匪,暗暗地吞咽了唾沫后,悄悄地握紧了随身携带的腰刀。 虽知道硬碰硬会九死一生,可若是护不住主子也是死,那还不如拼死一搏。 苏长清唇畔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看着十丈外粘着大胡子的男人。 男人见他如此镇定,心底有些迟疑,可还是给身旁的人打了个手势。身旁的人便高声数起了数来。 “一……二……” 那人数得慢,似乎在给他们机会。 当数到五的时候,苏长清开了口:“且慢。” 以为苏长清要妥协了,为首的人抬起了手,制止了喊数的人。 心底暗嗤金都的公子哥没有血性,随而语待鄙夷道:“现在给你们机会,留下马车和里边的人,还有银子,赶紧滚。” “我何时说要走了?”苏长清反问。 男人一怔,怒道:“你耍洒家!?” 苏长清笑意更甚,慢悠悠地道:“定淮王世子抢人都要假扮成悍匪的模样,可真的是个孬种。” 男人听到自家小主子的名号,心底蓦地一沉,但面上依旧镇定,高声道:“别和洒家扯什么定淮定海的,你既不识趣,那便做罢!” 男人高声喊:“弟兄们,上去抢!” 那些人举刀正欲冲上来之际,这时苏长清大声道:“尔等以为我是傻的?我亲自护送我妹妹出城,防的便是你们的主子,时下怎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正要冲上来的人听到这话,顿时一怔,不敢上前都看向了那为首的男人。 男人蓦地抓紧了手中的大刀,不知该不该信那苏家大公子的话。 就在这时候,不知从哪里忽然破空而来一支急箭,伪装成悍匪的人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之下,短箭插入了为首男人胯下黑马的马腿上。马儿吃痛,凄厉地嘶叫了一声,几个激烈的踢蹄,把身上的男人甩下了马。 男人堪堪稳住身形才没摔得太难看。 这个时候,两边山坡之上忽然冒出了数十个墨绿劲衣,蒙着脸的人。这数十个绿衣人,个个都挽着□□,箭尖向着那些个悍匪打扮的定淮军。 男人震惊地瞪大了双眸,这些绿衣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们在一刻之前都还潜伏在山坡上边,他们又匿藏在了何处?!竟在他们之后又上了山坡?! 目光落在那些人身着的绿衣上,有些明白了这绿衣是伪装,潜伏在草丛中也难以发现。恐怕这些人早已经料到他们会在此埋伏,也就先他们一步埋伏在近处了。 在一众蒙面人之中,有一个没有蒙脸的黑衣人,他伫立在山坡之上。 男人与其对上了目光。 远远望去,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也能感觉得到对方那种凛冽锐利的目光。 苏蕴听到了外边的动静,掀开了帷帘往一旁山坡上望去。 映入视线中的先是一众绿衣人,然后才是身穿黑衣,挺拔的站在山坡上的顾时行。 山坡上风大,吹得他的衣袂胡乱飞舞,就是向来一丝不苟的墨发,也有几绺发丝随着疾风乱舞。 苏蕴心头似乎乱颤了一下。 她竟觉得比起平日寡淡的顾时行,今日冷峻的顾时行却是很顺眼。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山坡之上的顾时行朝着她投来了视线,四目相对,她心底之下好似比起平时多了抹不一样的信任。 他朝着她做了一个手势,抬起的手,微微往下压。 苏蕴会意,把帷帘放了下来。 嘴角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初意忙道:“姑娘,那好像是顾世子!” 苏蕴看向她,轻声道:“所以我让你不要慌,接下来,不管外边如何,都不要往外看,若是发生些什么,那些场面皆是你我承受不了的。” 顾时行方才的动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马车之外,苏长清看了眼一众绿衣中黑衣的顾时行,腹诽道:就知在他六妹妹面前耍帅,只让暗卫穿那一身丑得刺眼的绿衣,他自己怎么就不穿? 虽如此腹诽,但脸上也因他及时赶来而露出笑意。 看见顾时行,苏长清不禁想起今早从宅子出发之前,顾时行喊他去听探子探回来的消息。 有探子回报,说是驻扎在黄土坡的五百定淮军,有百人在深夜出了营地,朝着周家庄的方向而去。 苏长清惊愕顾时行竟然不声不响的做了这么多的准备,竟然连梁邕从韶州带来的定淮军在何处都知道! 而且还已经盯上了! 顾时行让他尽管去接人,旁的事让他来做。 想到这,苏长清觉得顾时行确实可靠。把六妹妹托付他,是正确的选择。 苏长清收回了目光,看向前边的落了马的男人,高声道:“定淮军是铮铮铁骨的热血儿郎,不仅骁勇善战,也曾让蛮族闻风丧胆,可如今却是助纣为虐干这些抢人的下作勾当,竟连脸面都不要了。” 话到最后,感叹道:“本是铁骨热血好儿郎,却奈何要做贼?” 苏长清的一席话说进了那些人的心里边。 他们从军,想要做的是建功立业,而不是假扮成悍匪拦路抢人,可军令如山,不能不从。 这话也说进了对面男人的心里,男人握紧了拳头,冷笑道:“我们不认识什么定淮军,你硬说我们是定淮军,总该不是想借我们来陷害谁吧?” 上方风声呼啸,同时传来冷漠得没有什么起伏的嗓音:“定淮军截杀朝廷命官,视同谋逆,可即刻射杀,再查明身份,诛杀三族。” 只是帮自家世子抢个人,却会牵连家人,有人慌了。 顾时行唱黑脸,苏长清唱红脸。 趁着他们心思动摇之际,苏长清开口道:“时下弃械投降,只当定淮王世子派遣你们抢人,从轻发落,流放北境,祸不及家人。” 一百人,已将近有一半的人蠢蠢欲动,有想放下兵刃的动作了。 顾时行面色沉静,不二话,伸出就取过一把□□。拉了弦,箭尖对准其中一匹马,蓦地一松手,短箭离弦,“咻”的一声,不过一息就废了一匹马。 他这么一出的下一瞬 ,顿时有人服软了。有人翻身下马,把手上的刀扔到了地上,举起了双手。 有人起了头,陆陆续续地也有人下马缴械投降。 为首的男人大声骂道:“你们这些孬种!” 苏长清依旧是一副温润之色,他看着男人,轻悠悠的道:“你大可硬撑着,你既是他们将领,那么身份也不难查。待诛杀你之后,再循着你的身份寻到你的故乡,三族皆受你牵连,视同谋逆。” 男人双手顿时握成了拳头。 死对从军之人或者不可怕,可怕的是家人无一幸免。 男人硬抗之际,顾时行擅会观人心理,再拿了一支短箭放在了弦上,对准了那个男人。 在男人失神间,瞬间松了弦。 短箭瞬息射中了那男人的小腿,男人吃痛“啊”了一声,单跪下在地。片息后,咬着牙抬头等向上方的黑衣男人。 顾时行把□□给了一旁的墨台,负手而立,清冷倨傲的俯视底下的人,毫无感情的开了口:“今日在这丧命之人,皆以谋逆之罪来定。” 没有投降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部人都下了马,扔了刀举起手。 为首的男人绝望地闭上了双目。 最后的倔强却在全部人投降后溃败。 紧紧捏着拳头的手最终还是放松了下来,把刀扔了。 两方僵持了几乎一刻,终兵不血刃定了胜负。 苏长清和顾时行的一部分人去把兵器都缴了过来。 顾时行从坡上下来,疾步地朝着马车走去。 苏蕴听到了一声“时行”后,掀开了车窗的帷帘,望了出去。 顾时行在车窗旁停了下来,方才还面色冷冽的人,时下多了淡淡的笑意,与她低声道:“你的选择,不会亏的。” 言外之意——再嫁我,你不会再吃亏的。 苏蕴对他抿唇笑了笑,然后把帷帘放了下来,坐回了马车内。 想明白了他意思,无奈地摇头一笑,或许嫁入侯府,也不会再像上辈子那么难熬了。 看到放下的帷帘,顾时行收敛了淡淡的笑意。 顾时行看向苏长清,冷静的启口:“旁人留下处理后续,你我先行快马把六姑娘送回金都,届时趁着消息还未传回金都,你与我去寻梁邕算账。” 话到最后,不自觉地摸了摸手中的佛串,但黑眸却泛出深沉冷意。 五十四章 五十四章 金都城。 近来皇城最大的妓院春风楼来了一批异域舞姬。舞姬那腰又细又软, 好似没有骨头一样,引得好色男人趋之如鹜。 为了挣银子, 春风楼晌午过后就开始营业了。 尽管是白日, 也是座无虚席。 梁邕倒是见识过多了,但本质好色,所以不妨碍他的兴趣。 坐在凭栏处, 环抱美人, 美酒葡萄,一样都不缺的梁邕, 正酒色迷醉的望着一楼台上扭着细腰的异域舞姬。 这时, 一旁也耽迷在美色之中的陈明阆, 在端起酒杯饮酒之际, 视线之中不经意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连忙揉了揉眼睛。 确定没有看错之后,忙与梁邕道:“梁世子,好像是忠毅侯府的顾世子。” 梁邕闻言, 把怀中的女子推开, 转头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顾时行只带着一个小厮从大厅穿过, 走到了楼梯口, 正往二楼走上来。 梁邕挑眉, 嗤笑道:“金都城的人不都说这忠毅侯府的世子有多正人君子,从不沾酒色的吗?可如今看来, 不过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比起浪荡外露的, 我更看不起这种表里不一的。” 陈明阆也跟着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 逐渐察觉不对劲,那顾时行上到了二楼,是朝着梁邕这方向走来的。 陈明阆眸子微转,提醒梁邕:“那顾时行怎像是冲着梁世子你来的?” 梁邕看向朝着他这边走来的顾时行。暗道他来金都小半年了,也从未与这顾时行有过正面冲突,他怎就冲着他来了? 总不会还急着七八年前的事吧? 若真是为了当年的事来寻他的麻烦,那也正好,他也借题发挥,到殿前告他一状。 梁邕抬着下巴,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顾时行,还把身旁的护卫挥开了。 陈明阆感觉到了来者不善,便默默地退开了这是非之地,躲藏起来后,低声吩咐自己的随从去大皇子府报信,就说忠毅侯府的顾世子来寻梁世子了。 陈明阆躲到了远处,盯着在他那位置上撩袍坐下的顾时行。想起了数个月之前,他闯了祸,连累得姐姐被皇后惩罚,姐夫被叱的事。 那事之后,姐夫去找他,也没有责骂他,只要他去做一件事。 让他接近定淮王世子,再有意无意地在他的面前提起苏家六姑娘是个难得的美人,还有就是忠毅侯府的世子若来寻梁邕的话,便立即派人通知他。 那边神色淡漠的顾时行,慢条斯理的在梁邕的身旁坐下。 梁邕目光扫了眼那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点着的手,轻嗤一声后转头朝着凭栏下望去,看向台上的舞姬。 “顾世子可真来得及时,今日的舞姬可都是胡人,各个要模样有模样,要风情有风情,若是看上了那一个,就直接点,今宿我请客。” 点着扶手的长指一顿,开了口:“我来,是与梁世子算帐的。” 梁邕嘴角勾了勾,讥讽道:“没想到顾世子这般小心眼,七八年前的事情都重新拿出来说事。” 顾时行淡淡的道:“不是旧账,是新账。” 梁邕一顿,正在思索什么新账的时候,身旁的人倏然起身,在梁邕与其护卫才反应过来之际,梁邕就被人拽住了衣襟,整个人瞬间被提起,随即半个身子都掉出了凭栏外边。 尖叫声在楼上楼下同时响了起来。跳舞的舞姬,还有寻欢作乐的人都停了下来,一脸懵的四处张望,在看到二楼凭栏上有一个男子半个身子横出了凭栏,都相继变了脸色。 有人认出来了男子的身份,被吊在凭栏外的男子是定淮王世子,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把定淮王世子退出去?! 梁邕的护卫想要上前的时候,顾时行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什么威胁的话都没说。 护卫动作一僵,都不敢再上前,就怕一上前,拽着自家主子后衣襟的手就会松开,主子也会摔得个半残。 梁邕惊吓得白了脸,从上往下看,视野冲击得很,心脏几乎一瞬间就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样。 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大声骂道:“顾时行!老子定会陛下那处状告你谋害我!你最好快放开我!” “确定要我放开?”顾时行嗓音淡漠,不疾不徐的反问。 说着的同时,手忽然一松,但又忽然一抓,把梁邕的护卫都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别、别松!”因被吓了吓,梁邕的声音都开始打颤了。 苏长清依着顾时行安排,在楼外等候片刻,可当听到尖叫声的时候,就疾步走了进去。一进到大堂,就看到顾时行拽着梁邕的衣襟,把梁邕整个上半身都推出了凭栏外边。 苏长清惊了。 这平日冷漠寡淡的人,疯起来竟然这么的可怕! 真怕人掉下去,引起大麻烦。苏长清便快步地挤过人群,往楼上跑去。 顾时行眸色浅淡,平静地道:“旧账就罢了,新账得算一算。” “算个狗屁账,老子哪里又得罪你了!?” 这时候苏长清已经走到了一旁,忙道:“时行,你慢点,别真失手把人弄下去了。” 顾时行漠声道:“但凡他不乱动,就不会那么轻易的掉下去。” 说罢,在感觉到梁邕身体颤颤发抖的时候,他把人给拉了上来,但却是把梁邕的脑袋摁在了凭栏上。 被摁在凭栏上的梁邕看到僵站着的侍卫,大骂:“都杵在那干嘛,还不赶紧救我!” 主子都还在人家的手上,那些侍卫哪里敢上去? “梁邕我只警告你,你犯界了。” 以前的关于自己的事,顾时行懒得为了个烂人而费脑去记仇,可他想动的人是自己的发妻。 森冷的声音落入梁邕的耳中,梁邕一头雾水:“我他娘的犯什么界了,你有本事说清楚!” 顾时行忽然看向一旁的苏长清,然后看回他,声音不小:“你派人假扮悍匪截杀朝廷命官,纵你是定淮王之子,又岂能容你目无圣上,胆大妄为?” 顾时行的话一出来,一众哗然。 梁邕心底一慌,心道不会是事情败露了吧? 虽忐忑,但面上还是带着怒火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休要诬赖老子!” 顾时行没有松手,一直摁着他,“是与不是,等宫里的人来了,你再到陛下那处解释。” 苏长清没有劝他放人。 来前,顾时行说了,这事他要闹大,闹到皇宫去。 * 顾夫人与娘家嫂子说起儿子的亲事,有些无奈。 “世子到底要寻什么样的姑娘,这前前后后都看了十几个姑娘的画像了,就没有一个能看得上眼的?” 顾夫人强颜欢笑,委婉道:“行儿这不是已经升为大理寺少卿了么,他事物繁忙,没有太多的时间留心这些儿女情长。” 娘家嫂子叹了一声气:“也是,在同一辈中的,就数世子最有才能了。除去世子这个身份不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说起这忠毅侯府的世子,谁不都是一声赞叹?” 谁都喜欢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儿女,顾夫人也不例外。 微微笑了笑,然后端起茶水正要饮的时候,有婢女神色匆匆走进了厅中,朝着二人一福身,忙道:“夫人,不好了。” 顾夫人把到了嘴边的杯盏放下,甚是不解地看向婢女:“何事?” 婢女咬了咬唇,踌躇了一下,才说:“世子与苏家大公子在春风楼里打了定淮王世子。” 顾夫人手一松,手中的杯盏蓦地落地,“啪”的一声,杯盏一碎,茶水四溅。 苏大公子,春风楼,打了,定淮王世子? 这几个词语拆开来,她都能理解,可为什么合在一块,她就不能理解了呢? 一旁的娘家嫂子也都是怔的,但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忙问:“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你倒是说清楚呀!” 婢女慌道:“街上都在传,说什么定淮王世子谋害朝廷命官,忠毅侯府世子为好友出气。” 婢女的解释,反而让人越来越懵了。 可顾夫人的脑海里边却是飞快的想着,时行不是去普安寺下的宅子住了么,怎会与苏家嫡子在一块? 为什么还会说是为了好友出气。 难不成是梁邕想害苏长清?行儿知道了,就贸然的去寻了梁邕?! 顾夫人脑子乱哄哄的,但还是很快地稳定了过来,即刻吩咐:“快些派人过去帮着世子,别让旁人伤了世子。” 儿子素来是个有分寸的,也很是能沉得住气的人,可今日却被逼到动了粗……那苏长清在他心里就这么重要? 想到这,顾夫人心底既有担心,也有绝望。 * 顾时行在春风楼闹起的动静传得很快。 苏蕴回到府中后,就让初意盯着外边的动静。 初意听到这消息后,神色匆匆的回来了,在苏蕴面前露出不可置信之色,惊愕道:“姑娘,世子真的去寻了那个定淮王世子为姑娘出气,听人说顾世子好像差些把那定淮王世子从二楼扔了下去。” 苏蕴听到初意的话,也是有些恍惚的。 顾时行会这么做,是她没想到的。 在她的印象里,顾时行沉稳,内敛,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不急不躁,有条不紊的,从来就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 今日他与嫡兄把她送回府中的时候,她还当他是以稳妥的法子找梁邕算账,不成是这么斩钉截铁的算账方式,闹得人人尽知。 “姑娘……” 在苏蕴思索间,初意喊了她。她转头看向初意:“嗯?” 初意踌躇了一下,开了口:“奴婢觉得吧,比起洛进士,顾世子或许更值得托付。” 听到这话,苏蕴面色淡淡的,略一点头:“我明白。” 说着,走到窗台后,把窗户打开了,看着外边的小院,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顾时行和嫡兄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倒是不用担心顾时行会因这件事而受到什么大处罚,毕竟今日降下的人都是能指控梁邕的人证。到了皇帝的面前,也是顾时行有理,他不过是为了好友出气。 只是在旁人那里说不过去的是——到底是好成了什么样的友谊,才会让向来稳重的顾世子这么地大动干戈? 想到这,苏蕴与初意道:“你再去前边听一听,嫡兄还与顾世子在一块,传回府中的消息或许会更快。” 吩咐了之后,苏蕴想了想,喊了正要出去的初意:“不了,还是我前去吧。” 她遇险一事,主母很快就会知道。不如她主动去把事情说清楚,避免主母会因嫡兄为她出气而惹了麻烦,从而责怪到她这里。 苏蕴到了前边的院子,正好遇上了神色匆匆要出府的柳大娘子。 看到苏蕴,柳大娘子脸色微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蕴行了礼后,回:“哥哥在小半个时辰前把我接回来的。” 听到是儿子接她回来的,柳大娘子猜测她是知道些什么的,所以也先不急着出去,而是把旁人挥退到一旁,把苏蕴喊到廊下说话。 “长清接你回来的时候,可是在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柳大娘子压低了声音问。 苏蕴并不隐瞒:“在回来的时候,遇上了悍匪,把我们拦截了下来。” 柳大娘子脸色一白,急问:“然后呢?” 苏蕴垂眸谨慎道:“也不知顾世子是不是早察觉到了什么,早早就埋伏好了。在悍匪想动手之际,顾世子及时带着人出现,箭指着那些人,那些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女儿原本以为是悍匪拦路抢劫,可接下来的事情却是让人既觉得震惊又觉得荒唐。” 柳大娘子眉头皱了起来。 苏蕴:“哥哥和顾世子在与对方对峙的时候,女儿听到了定淮王世子的名号。”苏蕴点到即止,没有详细的说。 柳大娘子脸上露出了惊愕之色,似乎明白了什么,继而沉了脸色。 黑着一张脸思索了一下后,看向苏蕴:“原本我打算去侯府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的,虽然不用打听,但侯府还是消息比较快,你也随我一同去吧。” 随即带着苏蕴一同去了侯府。 去到侯府的时候,顾夫人也正着急呢。 顾夫人见了她们,便与她们说在场的儿子,还有苏长清和梁邕都被请进了宫中。 原本焦急不安,但听到苏蕴所言,隐隐松了一口气,问:“可确定那些人真的事定淮王世子的人?” 苏蕴不慌不忙地回:“小女子不敢确定,但嫡兄与世子都十分确定那些人就是定淮王世子的人,不会出错的。” 顾夫人闻言,与柳大娘子相视了一眼,心里像是有大石挪开了一样,道:“行儿与长清这般笃定,我瞧着十有八/九就是了。” 说到这,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一拍桌子,怒道:“那梁邕真是胆大妄为,竟敢让人假扮悍匪抢人,他还以为这金都是他那韶州么!” 随即看向微微垂着头,虽不会让人惊为天人,但确实是难能一见的美人,越看越美,很是耐看。若不好看,怎会让那好色之徒梁邕提亲不成,反倒出手抢人? 不过…… “遇上了这样的事,苏六姑娘时下还可镇定,倒是稳重。” 听到顾夫人这话,柳大娘子也下意识地看向六丫头,眼神中有些许的意味深长。 别的小姑娘遇上这种事情,肯定会惊慌失色,久久不能缓回神来,可六丫头倒是像没受什么影响,很是镇定从容。 她以前一直以为六丫头性子沉闷,空有美貌,却是个木头美人,可她好像看走眼了。 六丫头可能是几姊妹之中最沉得住气的了。 苏蕴感觉得到主母在看着自己,便谨慎回道:“嫡兄很是可靠,在嫡兄在侧,所以小女子不怕。” 柳大娘子虽然觉得现在的六丫头,与自己的所认知的有些不一样了,可听见她这么一说,还是觉得很顺耳的。 长清总算是没白疼这些弟弟妹妹。 说清了缘由后,柳大娘子也没急着离开,而是在侯府等着儿子消息。 等着人的时候,顾夫人忽然回过神来,疑惑地问苏蕴:“是你嫡兄接送的你,行儿又是怎么知道你们何时要回来的?” 苏蕴在早上的时候听到嫡兄解释过了,所以抬起头,又与顾夫人解释了一遍:“听嫡兄说,他这两日借住在世子那普安寺山下的宅子中,顺道散心,所以世子应是知道嫡兄来接小女子的。” 苏蕴说这话,倒不觉得有什么,就是柳大娘子也只当两人是兄弟感情好。 可在顾夫人心里边,却犹如五雷轰顶。 儿子和苏长清……在郊外的宅子住了两日?! 在没有任何长辈的宅子住了两日?! 苏蕴见顾夫人的脸色微变,好似受到了什么打击一样,心下生出了一些不解来。 嫡兄与顾时行在一处宅子中住了两日,有什么可奇怪的吗?不然她这上辈子的婆母怎么是这样的一副表情? 还在琢磨间,顾侯回来了,也就打断了苏蕴和侯夫人各自的心思。 顾夫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缓了一口气后,才与丈夫转述了苏蕴说的事情。 顾侯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冷凝了下来。片刻后,让妻子在府中候着,随即铁青着一张脸就直接进宫了。 过了半个时辰后,有宫中内侍到了侯府,说是皇后娘娘请侯夫人进宫。 “老奴来的时候,听说苏六姑娘也在侯府。也正好,皇后娘娘也吩咐了,把苏六姑娘也请进宫去。” 顾夫人和柳大娘子都愣了一下,就是苏蕴都怔了怔。 顾夫人想了想,随而道:“许是有什么话要问,应不是什么大事,那苏六姑娘就与我进一趟宫吧。柳大娘子你先回,有什么消息,我便立刻派人与你说。” 柳大娘子看向苏蕴,心道六丫头也没见过大场面,进了宫也不知会不会吓得在皇后前失了态,丢了苏府的脸。 但皇后有口谕,是拒绝不得的,也只能嘱咐:“宫中贵人多,莫要冲撞了,好好跟着侯夫人。” 苏蕴上辈子每年都会出入几回皇宫,宫中规矩也早已经深记于心了,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现在所不解的是为什么皇后会喊她进宫。 按理说,就顾时行与苏长清,还有那些投降人的供词已经够了,不需要她再进宫详说了的。 苏蕴怀着疑惑随着顾夫人一同进宫了,与其同坐一辆马车。 很快,苏蕴就发现了,她虽然有些心事,可好像顾夫人的心事比她更重。从上了马车后,已经不自觉的叹了两回气了。 “诶……” 这是顾夫人第三回叹气了…… 苏蕴看了眼顾夫人,只见她眉宇之间皆是忧愁,目光也有些涣散。 她想,顾夫人大概是在担忧儿子吧。 侯府到皇宫,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距离,今日街道略堵,也就晚了些。 马车到了宫门处,苏蕴随着顾夫人换上皇宫的马车再进去。 随着宫女入了殿中,越靠近这皇后的正殿,苏蕴就越是觉得皇后让她也进宫,不是因为今日梁邕欲抢她的事情。 不多时,到了慈元宫外。 到殿外,等宫女进去通传出来后,苏蕴才跟在顾夫人的身后一同进了殿中。 正殿之中,上首坐了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 苏蕴没有抬头,但也是知道皇后的长相和性子,眉眼温和,大气端庄。 顾夫人为皇后亲妹,只需站立行礼,而苏蕴身份低,所以得跪了下来,行了稽首礼。 皇后目光落在殿中的苏蕴身上,语气不冷不热的道了声:“平身。” 苏蕴站了起来,端站着,微微垂着眼眸。落入皇后眼中,苏家女姿态从容,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小家子气。 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妹妹,问:“你可知时行与苏家嫡子为何对定淮王世子出手?” 顾夫人点头:“进宫前听苏六姑娘说了。”说到这,她有些担忧:“娘娘,陛下是什么意思?” 皇后语气温和:“陛下已让人彻查了,若那些假扮悍匪的人真是那定淮王世子的人,时行肯定不会有事。” 这事也容易查,五百精兵在黄土坡外,只要调查的时候少了一百人,便也就印证了七八分。再有那五百精兵的个人信息,皇帝早暗中让人查得一清二楚了。 只要那些人说出自己姓甚名谁,从军几年,家乡何在,只要一对照信息就能知道是真话还是假话了。信息对上后,也就证据确凿了。 顾夫人才微微松了半口气,又听皇后说:“我这回让你进宫,不是说这件事的,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顾夫人迷茫地看着自己的长姐,有些不明所以。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难道不是时行的事情么,怎还有其他事情? 皇后转头看向了她身后的苏蕴。 苏蕴感觉到了来自皇后的威压。 皇后缓声道:“方才在殿中,陛下问了时行,问他在怀疑是定淮王世子拦截的马车,可为何没有第一时间进宫禀告,而是沉不住气去寻了定淮王世子,对其动手。” 话到最后,看回妹妹,问:“你可知时行是如何应答的吗?” 顾夫人心里“咯噔”了一下,手心也冒了汗,心道儿子总归不会蠢得实话实说,说自己喜欢的不是女郎,而是男郎吧?! 皇后不疾不徐的继续道:“时行在殿中跪了下来,说他心悦苏家六姑娘,但因身份地位悬殊,所以把这份情意压在了心底,没有说出来。可梁邕不仅想要纳心爱的姑娘为侧妃,更是在提亲不成做出抢人的行径,一气之下就对梁邕动了手。” 听到这话,顾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时行还是心里有谱的,但蓦地又是一怔,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向苏蕴。 “时行说……心悦苏六姑娘?” 儿子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他自幼情感内敛,对情情爱爱绝对不会挂在嘴边的,而是埋藏在心底。如今却直接说了出来,她这个做娘的,一个字都不信。 这借口寻得太假,莫说她不信,估摸着长姐也是心有怀疑的。 不信的何止顾夫人,还有苏蕴。 后半段话她信,可前半段话她一点都不信。 她从不知,顾时行这么端方君子的一个人,在皇帝面前都敢说谎。 苏蕴也隐约猜出来了顾时行要把此事闹大的原因了。 大概想让旁人以为他是假借爱慕她的借口来掩盖,掩盖他早就对定淮王世子怀恨在心,想寻一个借口来出手教训定淮王世子。 毕竟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当街强抢是奇耻大辱,哪怕过去再久,也是深仇大恨。 可他们却不知,顾时行却是借着梁邕的借口,好顺理成章的说出爱慕她的话,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有勾i引过他,而她也只是他用来避责的借口。 想到这,苏蕴心头多了一丝松快,今后就算再嫁他,也不会有那么多质疑是她勾i引顾时行的话了。 可转念一想,他就算说出来了,皇后和顾夫人能让他娶她吗? 苏蕴只想了一息就觉得不大可能。 五十五章 五十五章 在顾夫人和皇后的目光之下, 苏蕴蓦地跪伏到了地上,声音略急:“民女惶恐, 不敢肖想世子!” 苏蕴就着皇后娘娘方才说的话来揣测, 思绪也转得很快。 皇后娘娘的话中,顾时行只承认是他心悦她,可因身份不配, 才一直没告诉任何人, 所以她也要当做不知道,要在顾夫人和皇后娘娘这里演一出戏。 既然已经应下他再次成亲的事情, 再加上她也是有所求才会应下, 所以她怎能当甩手掌柜, 置身事外, 只让他一人应付? 虽然也不见得顾夫人和皇后会因他在殿前一番话而应下他们二人的婚事, 但她还是会配合着他演这么一出戏。 皇后神色淡淡地看了苏蕴一眼, 再看向顾夫人,问:“你怎么想的?” 顾夫人看着跪伏在地的苏家六姑娘,心头乱糟糟的。嫁入侯府二十来年, 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的难受过。 她该怎么说? 难道要她话中带话的告诉这苏六, 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是做不了侯府世子娘子的? 可现在儿子主动说心悦苏六, 意思就是他要娶苏六。这次要是不成, 他往后拿着这来当借口拒绝成家, 拖个三年五载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儿子现在在偏路上越走越歪,若是不及时拽回来, 前边就是万丈深渊了, 只怕过了个三年五载后, 再也回不了头了。 苏六貌美,还有几分像她那嫡兄, 若是儿子真娶了她,长久以往的相处,说不定还会把对苏长清那种不正的感情转移到妹妹的身上? 苏蕴不知在她跪下的时候,上辈子的婆母就想了那么多的弯弯道道。 她也做好了会遭受到冷言冷语的准备,可不成想迟迟没等到顾夫人有所表示。 “三妹你什么打算?”见顾夫人迟迟不说话,皇后只好再次问她。 顾夫人从苏蕴的身上收回了目光,转身看向皇后。 “娘娘,容我想一想。” 皇后以为她是因顾及苏家女在殿中,不便多说,所以也就支开苏蕴。 “苏姑娘,你且先到殿外等候。” 苏蕴应了声,然后起了身退出了殿外。 到了殿外,苏蕴才暗暗地呼了一口气。 看着人出去后,皇后道:“这小姑娘的模样与时行说过的喜好倒是极为符合,性子也不小家子气,但她的身份配不上时行,娶妻应娶贤,而不是以样貌为主。” 说到这,皇后看向顾夫人。 见妹妹心事重重的神色,皇后微微蹙眉,问:“你在想什么,怎从方才开始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顾夫人踌躇了一下,才斟酌的道:“姐姐,要不……就让时行娶了那苏家六姑娘吧?” 皇后一愣,眉头紧蹙,不能理解:“你莫不是被时行还是被那苏六灌了什么迷药了?” 顾夫人摇了摇头,开了口想说些什么,可又欲言又止。 她到底还是不想让旁人知道儿子很有可能不正常。 “姐姐,我瞧着那苏家六姑娘就挺好的,模样好,性子也好,也是行儿喜欢的,至于身家背景……到底也是苏家的女儿,不打紧。” 皇后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才道:“只怕不是这个原因吧?” 顾夫人叹了一口气,开始走起亲情的套路。 “行儿自小就体弱,在寺庙待了那么多年,性子冷漠寡淡,就是从寺庙回来之后也从来没有要求要过什么。好像对他来说,什么东西都可有可无,如今他主动说喜欢一个姑娘,我如何能为了门当户对而棒打鸳鸯?往后他真的看破红尘出家了怎么办?” 说到最后,又是轻叹了一声:“如今以侯府的情况,也不是非得与名门望族联姻,再者以行儿的能力,定然能帮到太子的。他想娶的女子只要品性好,样貌端正,也有才能,家世也是可放低一些的,能符合这些要求,也就满足他吧。” 皇后眉头更皱,半晌后,才问:“可你信时行在殿上说的话?” 顾夫人心答:不信。 “姐姐,行儿这孩子你是知道的,他不仅正直,还是在庙里长大的,怎可能说谎?再者在陛下面前说谎,可是欺君呀。所以行儿不会那么没有分寸。”顾夫人说了话。 皇后轻呼了一口气,她还是觉得以外甥那样的寡淡性子,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喜欢一个人的。 “罢了罢了,又不是我的儿子,再者他都在大殿这么说了,哪里还有什么转弯的余地?他不过就是想先斩后奏罢了,既然如此,他的婚事你们自己看着办。” 虽然陛下不大可能下旨赐婚,可那外甥说这话的时候,不仅苏家嫡子在,就是顾侯也在,这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善了? 殿外,苏蕴端站着在廊下。 这时有宫女匆匆地从慈元宫的宫门进来,快步地从她的身边经过,步入了殿中。 她猜想是前边又有什么消息了。 苏蕴没有猜错,确实是大殿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梁邕行径恶劣,被暂时收押,罪罚日后再定。 从宫女进了殿中,也有一刻了,还是没有人喊苏蕴进去。 又过了一会,宫女从殿中走出来,朝着慈元宫外走去。才走出去不久,苏蕴就听到宫女恭恭敬敬的喊了太子和顾世子。 不一会,宫女返回来通报。 苏蕴抬起头,往宫门外望去,恰好与顾时行对上了视线。 因他身边有太子,苏蕴只一眼就垂下了头。 顾时行方才在前殿表明心迹之后,太子听到母后所言,也就闻声赶去了大元殿。 而顾时行离开大殿的时候,太子便与他说,说母亲和苏家六姑娘都被他母后请进了宫中,所以顾时行也就过来了。 而父亲则还在殿中与陛下谈话。 顾时行看见站在殿外的苏蕴,不自觉地摸了摸腕上的佛串,似乎在琢磨母亲与皇后会说些什么话,才会避开她来说。 太子偏头往慈元宫中看了一眼,看到樱色长裙,素雅打扮的姑娘,心里有了数:“那就是苏家六姑娘吧?” 顾时行点头,如实道:“的确是她,我想娶的姑娘。” 太子一听,脸色有些无奈,随后压低声音道:“你想教训梁邕,护着苏家六姑娘也无可厚非,可为何要在父皇说那些假话,也不怕父皇怪你。” 顾时行转头看向太子:“殿下想多了,臣想教训梁邕,就是因为他觊觎臣心悦的姑娘。” 太子沉默了几息,不信道:“罢了,随你怎么说。” 这时通报的宫女出来了,请二人进去。 顾时行随在太子身后一步。 苏蕴与其他宫女一样,曲腰行礼。 顾时行从她身旁经过之际,低声道:“长清在宫门外,等出宫的时候,我送六姑娘出去。” 苏蕴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 顾时行说罢,才与太子进了殿中。 殿中一片沉默。 好半晌,皇后吩咐宫女:“把苏家六姑娘喊进来。” 苏蕴从外边进来,感觉到了殿内僵硬的气氛,也感觉到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忽然觉得站在外头其实也挺好的。 行礼过后,站在了一旁的角落,以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偏生这个时候顾时行走到了她的身旁,与她站在了一块。 苏蕴余光看到顾时行朝顾夫人和皇后一揖,再听他诚恳地道:“母亲,姨母,我心悦苏家六姑娘已有一段时日了,欲娶其为妻,还望成全。” 苏蕴佯装惊慌的道:“世子抬爱,是民女的福气,可、可民女身份低微,配不上世子。” 顾时行看了眼身侧装得没有任何破绽,惶惶不安的说配不上他的苏蕴,不禁想起刚刚重生回来那段时日,她斩钉截铁拒绝他的果决。 一个柔一个刚。 现在就是柔的,但无论是柔,还是刚,在他眼里皆是她。 收回目光,再望向自己的母亲。 “这事得与你父亲,还有苏家商议才成,我一人做不了主。” 顾夫人本想着松口说娶就娶吧,但到底是要与丈夫商议,要与苏家商议过才成。 苏蕴微愣,是错觉吗? ——不然这话怎么听着像是有同意的意思在? “儿子回去,会与父亲禀明,待父亲母亲应下后,再去苏府提亲。” “民女与世子身份悬殊,还望世子莫要折煞民女。”苏蕴紧紧地攥紧帕子,低着头,看似既害怕又紧张被他看上后,会引来许多的麻烦。 但实则心里很平静。 像是担忧皇后和顾夫人误会,忙朝着顾夫人跪了下来,急道:“侯夫人,民女与世子没有任何私情,也绝对没有高攀嫁入侯府的心思,还请侯夫人明鉴!” 若是苏长清在此处,定然会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一唱一和。两人配合得好似私下从没有什么交集过似的。 可苏长清清楚得很,顾时行不止是私下寻过几回自己六妹妹了,还软磨硬泡了大半年。 顾夫人沉默不语的看了眼面色淡然的儿子,还有被儿子吓到惊慌失措的苏六。 毕竟能嫁入高门是无数女子的念想。也不知那苏六现在的惶恐,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可到底是真的担心这苏六被吓得不敢嫁,所以上前,把她扶了起来,温声安慰:“好姑娘,别怕,起来说话。” 顾时行见母亲去扶苏蕴,便知这事十有八九稳了。 在这时,顾时行忽然开口与苏蕴道:“你若是不愿嫁我,我也不会强迫你,你莫要担心。” 话一落,顾夫人就怒斥他:“荒唐,你还知道人家姑娘有可能不肯嫁你,那你又为何要在大殿之中说那样的话?!这事传到宫外去,你也不娶苏家姑娘,你让苏家姑娘如何做人?姑娘家的名声就是让你这么轻贱的?行儿,你以前行事沉稳,从来不会这样的,你今日怎就让我这么失望?!” 顾夫人语气薄怒,把这些天无处诉说的烦闷一股脑儿的借题发挥了出来。 被顾夫人扶起来的苏蕴:? 刚刚觉得顾夫人会同意的感觉,还真不是错觉。 听了顾夫人斥责顾时行,苏蕴是懵的。 上辈子,在她的印象中,她这婆母可从来没有斥责过顾时行。 所以顾时行到底做了什么和说了什么,能让顾夫人斥责他,还能让其没见过她几面就有了认同的心思? 苏蕴站直了腰身后,低声与顾夫人道:“夫人你不用担心,毕竟定淮王世子的事情是因我而起,顾世子也救了民女和嫡兄,民女不会让世子和夫人为难的。待回去之后,民女会禀告家中母亲,去姑子庙出家,届时也不用在意什么名声了。” 苏蕴的话落下,皇后打量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以退为进的破绽。 顾时行听到苏蕴的话,眸色一敛,幽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心底在想什么,其实不难猜。 她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若是此事真不能成,也可依着今日所言,名正言顺去姑子庙当姑子的后路。 也是,上辈子的事情对她伤害确实太大了,她怎能不谨慎? “说什么傻话呢,长得漂亮并没有错,那梁邕胆大妄为也与你无关。再说殿中的事情是行儿的错,你一点也没有错。”顾夫人对上苏蕴,声音比斥责儿子的时候要柔和了许多。 说罢,看向皇后:“娘娘,这苏六姑娘今日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不若就让她先出宫吧?” 皇后看不出半点破绽,也就收回了目光,轻点头:“去吧。” 破绽看不出来,不过皇后倒是好奇起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会轻易松口,而且还对这苏家姑娘这般和善。 顾时行也一揖:“姨母,外甥也先行退下了。” 皇后点头。 从慈元宫出来,已经是申时了。 顾夫人牵着苏蕴的手,把儿子落在了后边。 到了宫门外,苏长清也候在了宫外的苏府马车旁。 顾夫人摸了摸苏蕴的发髻,柔声道:“回去后莫要多想,这事情会解决的。” 苏蕴轻点头,然后福了福身子,转身朝着嫡兄走去。 顾夫人看着苏家嫡子把苏六扶上了马车,然后转过身朝着她略一颔首,目光再与她身后的儿子对上了视线。 顾夫人下意识地转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只见儿子浅浅一晒,也回以一颔首。 顾夫人脸色当即黑了,心一横,没有了任何犹豫 ——他与苏六的婚事必须要成! ——回去后就与侯爷说去苏府提亲! 苏长清随即也转身上了马车,然后朝着苏蕴纳闷道:“方才时行好像对我笑了笑,他什么意思?” 苏蕴从宫中出来,暗暗呼了一口气后听嫡兄这么问,也是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 苏长清道:“许是我看岔了。” 苏蕴想了想,问:“哥哥,在那春……什么楼中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殿中又发生了什么事?” 苏长清朝着外边的北砚道:“离皇宫远些后,寻个僻静的地方停半刻。” 吩咐后,转回头看向苏蕴:“一会与你细说。” 苏蕴点头。 过了约莫一刻,北砚在一处河岸边停了马车,四周也没什么人,而北砚与另外几个苏家护卫在远处盯着。 马车中,苏长清说:“时行在陛下前说心悦于你的时候,何止顾侯和陛下都惊了,便是我都惊了,我没成想他会这么的直接。” 苏蕴心道何止哥哥都惊了,她听到这事的时候也惊了。 “不过他这样说,反倒让陛下和顾侯没有多相信,都觉得这心悦是假,想教训梁邕和护住你,不让定淮王迁怒你才是真的。而且这话说出来后,无论如何,娶你也会容易许多,旁人也不会对你有太多的偏见。” 说到这,苏长清继而语重心长地道:“不可置否,时行为了娶你,确实是费了很大的心思,你与他成亲,或许是好事。” 苏蕴点头:“我知道。”顾时行对她有情,从知道那日起,她就没有怀疑过,只是之前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现在却是有了。 她对他的情感很复杂,有怨过,有烦过,也有现在的感激,可这里边却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这次得他费心相助,也得他的帮助而脱了险,而这些情,她会给他当好贤内助来还。可对他的情,她就没法还以同等的情,所以才有了负担。 苏长清撩开了帷帘,往外看出去,继而道:“今日在那楼里的时行,是我看到过最出格的时行。他把梁邕拎起,让其半个身子探出了凭栏外,把我给吓了一跳。我估摸着他不仅是想把这事闹到宫里,更多的是泄怒。先前听到梁邕来府上提亲,恐怕早就已经怒了,只是隐忍没有发作,今日才彻底的发作了。” 说到这,苏长清看回不说话的苏蕴:“你也不用担心,今日殿上,陛下发了怒,砸了一些弹劾梁邕的折子,显然也是极为烦梁邕了,他日后就算能从牢中出来,也会被紧盯着。” 听到这,苏蕴微微颦眉,问:“梁邕私自派兵假扮悍匪截杀朝廷命官,这事陛下不管了?” 苏长清脸色凝重地与她解释:“梁邕若只是个纨绔子弟,皇上自然留不得他,但他后面是定淮王。定淮王手握兵权,且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有什么意外,谁能确定定淮王会不会……”余下的话,苏长清没有明说。 苏蕴大概听明白了嫡兄的意思——这梁邕在金都,能是人质,同时也能是一个易爆的爆竹。 上辈子,定淮王以交付兵权换回儿子的性命,所以皇帝只是削去他的世子之位,把他送回了定淮。 “不过,你若真能得忠毅侯府相护,必然不会有什么麻烦。”苏长清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忽然道:“对了,离开皇宫的时候,时行让我与你说,接下来的这几日,关于他要娶你的事情,你能装得有多不愿,就装得有多不愿。” 苏蕴抬起眼眸,不解地看向嫡兄:“为何?” 苏长清自嘲的一笑:“还能为何,他呀,把我也拉上了贼船,他算计他的双亲,还要我来算计自己的双亲。他说这是能让你风光嫁入侯府,也是能让刘二小娘离开苏府的法子。” 苏蕴微愣,还是不明白顾时行是如何布局的,让她能风光嫁入侯府她能理解,可能让小娘离开侯府又是怎么一回事? 苏长清见六妹妹沉思的脸色,劝她:“时行的想法,常常是九曲十八弯的,所以不是常人能理解的,你也别去想了,总归是他答应了你,就会做到。” 兄妹二人说了一会话,也就把人喊了回来,然后回府。 苏长清回到府中,柳大娘子和苏尚书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苏长清大概的与双亲说了宫中的事情,然后道:“梁邕是自作自受。” 柳大娘子心有余悸的道:“幸好有顾世子,不然我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办。” 今日听到儿子被悍匪拦路时,她的心都凉了半载,好在平安无事,不然她也活不下去了。 回想到这,柳大娘子看向苏蕴,面露不悦:“还是把你小娘接回来吧,省得跑来跑去不安全。” 苏长清听到母亲这话,忙打断:“母亲,这事先不说,还有另外一件事要与母亲和父亲说一下。” 夫妻二人齐齐地看向他。 苏长清看向六妹妹,然后温声说:“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苏蕴朝着父亲和主母欠了欠身:“女儿先回去了。” 嫡兄要提的,应该是今日顾时行在大殿中说要心悦她的话。她还没有出阁,就算时下说起这些事情,她没有什么可羞涩,可到底还是不大适合留在这里。 等苏蕴离开后,苏长清呼了一口气,说:“时行在大殿之中说要娶六妹妹。” 柳大娘子点头“嗯”了一声,可下一瞬反应了过来,蓦地瞪着双眼,惊愕的看向儿子,迟疑地问:“我没听错吧?” 就是一旁的苏尚书也一脸的错愕。 苏长清点头:“没听错,时行在殿中真的事这么说的,他说心悦六妹妹。” 苏家夫妻面面相觑,眼底皆有几分茫然。 最后,柳大娘子回想了一番这二人见面的次数,然后道:“六丫头与那顾世子也没有过什么交集,顾世子怎会忽然这么一说?” 苏长清睁着眼,说着谎:“时行早就对六妹妹倾心了,这事不仅是六妹妹,就是我也不知道,若不是出现了梁邕的这一出,恐怕时行也不会说出来,毕竟……彼此的身份太过悬殊了,难能在一起。” 夫妻二人除了沉默,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缓了许久后,柳大娘子才缓过来了些。 她忽然觉得心头有些不顺,暗道那侯府世子就是不喜欢自己的亲女儿,喜欢旁的姑娘也总好过喜欢那六丫头。 可转念想想,喜欢是一回事,可能不能娶又是另外一件回事了。 在柳大娘子这么想的时候,皱眉沉默许久的苏尚书开了口:“然后呢,他说出了这样的话,可是想娶六丫头?” 说罢,苏尚书面色凝重的看向了儿子。 苏长清清楚父亲担心的不是六妹妹,而是担心会因顾时行与六妹妹之间斩不断理还乱的事情,从而与侯府生出了嫌隙。 无奈的在心底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也正是因为父亲对儿女们没有多大的情分,所以他这个做长兄的才会竭力的对弟弟妹妹好。 也因此,他才会答应与顾时行联手来诓一诓彼此的双亲。 为了顾时行和六妹妹的婚事,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操碎了。 回过神来,苏长清应:“时行正有此意。” 话一落,苏尚书的脸色果然沉了下去。 五十六章 五十六章 苏尚书黑着脸沉思了半晌, 然后才开口:“六丫头的婚事得及早定下来,就从那两个进士中选一个。待他们成婚后, 我再从中安排, 让那进士到离金都远一些的地方任职。” 苏长清听到父亲的话,便知道父亲已经认定了侯府不会上门提亲的。 毕竟那是侯府,六妹妹虽名义上已经是嫡女了, 但究其出身依旧是庶女, 只能嫁与寻常世家,像侯府这样的高门世家, 是想都不能想的。 苏长清:“父亲, 今日时行是当着陛下和侯爷的面说出这话的, 何不等有定论了再给六妹妹说亲?” “有定论, 能有什么定论?!”苏尚书怒问。 “忠毅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苏尚书冷笑了一声, 自问自答:“侯爷是陛下的少年伴读, 情谊深重。侯夫人更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而侯府世子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是大理寺卿,将来更是要袭爵的, 如此位高权重, 莫说是你六妹妹这个记名嫡女配不上了, 就是你四妹妹都配不上!” 一旁的柳大娘子听到丈夫这么挤兑女儿, 想反驳些什么, 可是一想到语嫣的性子和心性,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摇头叹气。 当初想与侯府结亲, 终究是痴人说梦了。 苏尚书继而厉声道 :“六丫头绝无嫁入侯府的可能, 若是时行与她纠缠,她也有了心思, 两人磨来磨去,最后不仅磨没苏家与侯府的情分,还磨没了她自己与苏家的名声,与其这样,还不如趁着现在事情还未彻底闹大,把她嫁了。” 苏长清看着父亲面色严峻,暗暗地叹了一声气。父亲的反应,在他和时行的意料之中,因此也有了应对的说辞。 在普安寺山脚下的宅子住了两日,顾时行与苏长清大概商议了两家人的态度,又该如何应对。 “父亲请稍安毋躁,匆匆忙忙的嫁了六妹妹,并不是什么好事。” 停了几息后,苏长清继而道:“父亲是怕不然亲事结不成,反倒结成仇罢了,可就算父亲这么做后,也有可能结成仇,积成怨。侯爷不会在意,可时行难道就不会在意?” 话到最后,苏长清补充:“父亲与侯爷的情分还在,可孩儿与时行的情分却不在了。” 那边的柳大娘子听到这话,脸色微变,有些坐不住了。 儿子的前途可不能开玩笑,与忠毅侯府世子交好,在仕途上面总归有利无害,还能少走许多的歪路。 苏尚书微微蹙眉,又听苏长清说:“时行并不是旁的纨绔子弟,反而是非常的有能力。他若是真心的想娶,也能说服侯爷和侯夫人。可若是父亲此次匆匆忙忙把六妹妹嫁给旁人,等时行袭爵之后,难道还会与苏府,与孩儿亲密无间?估摸着三代以后,侯府与苏府大概会没有什么往来了。” 柳大娘子这时已经着急了,急道:“那这到底要怎么办?前边是定淮王世子,现在又来了个顾世子,这六丫头怎就这么招人招麻烦?” 苏尚书沉默。 苏长清继而道:“父亲是觉得侯府高门大户,选妻会选门当户对。可父亲也是知道的,现在侯府如日中天,若是再谈门当户对的婚事,那么这势力会有多大,陛下……”苏长清压低了声音,极为低声谨慎的道:“那边难道就一点也不在意?” 苏尚书皱起了眉头。 “父亲不若先等半个月再说六妹妹的婚事,总好过彻底让时行记恨上要来稳妥一些。” “是呀,大人你就缓些时候再给六丫头定下亲事吧。”柳大娘子在一旁也劝道。 原本柳大娘子听到儿子的话也非常的不悦。毕竟先头侯府看不上自己的女儿,转头那世子就看上了记名嫡女的,这不是在侮辱女儿,再打她的脸么? 可是一听儿子这么说,若是这亲结不成,既有可能因此与侯府世子决裂,那怎么行?! 往后太子继位,而顾世子又是太子的表兄,定然得到重用,若是他日位极人臣,那她的儿子因此事被记恨了,在朝中岂不是寸步难行? 为了不让六丫头嫁入侯府保住自己的面子,从而撺掇着丈夫把六丫头赶紧嫁出去,若是会导致儿子的仕途,那是万万不行的。 再说若是六丫头嫁入侯府,她又向来敬重嫡兄,又想在侯府立主脚跟,那必然是要倚靠着苏府的,如此怎可能不帮着长清? 想了这么多,柳大娘子也就帮着儿子劝丈夫了。 苏尚书沉默不语,但态度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的斩钉截铁了。 * 与此同时,忠毅侯府。 顾时行与母亲回到府中,顾夫人什么也没有与他说,母子二人就这么静默无言的待在厅中。 直至顾侯回来,面无表情地问儿子:“你想娶苏家的那个女儿?” 顾时行没有任何的迟疑,应:“孩儿想娶苏家六姑娘。” 顾侯沉默了半晌,看向身侧的妻子:“夫人,你觉得呢?” 父子二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顾夫人的脸上。 顾夫人沉着脸道:“你儿子都在大殿之中那么说了,若是不了了之,这不是逼着人家姑娘去死吗?!” 说着又瞪了一眼向来听话,今日之前从来没有斥责过的儿子,随后无奈道:“还能怎么办,只能上门提亲了。” 顾侯闻言,沉默了许久后,抬眼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为父希望你不会拿侯府百年基业来开玩笑,所以你做的这个决定,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顾时行面色从容:“父亲所言极是,但孩儿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顾侯点头“嗯”了声,与妻子道:“此事,依夫人所言。” 说着起了身,顾时行忽然喊道:“父亲,孩儿还有一事要求父亲。” 顾侯面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 “孩儿希望父亲能寻苏伯父饮两杯酒。”说到这,顾时行如实道:“苏伯父大概会觉得父亲不会答应这婚事,恐会心里不安,觉得会因此事让父亲心生嫌隙。” 顾侯略一思索,而后道:“知道了。” 说着,走出了厅子。 顾夫人目送丈夫走出了厅子,而后转头看向儿子,从出宫到现在,才开口与他说了第一句话。 “你若是真想娶那苏家的女儿,你就答应我几件事。” 顾时行看向母亲,微微颔首:“母亲请说。” 顾夫人抬着下巴,开口:“第一,成家立业之后,敬爱发妻。” ——她担心他往后对妻子,也像现在这般的冷冷淡淡,长久以往后儿媳会与他离心,与他也没有再能亲近的人了。 顾时行应:“母亲请宽心,我日后定然敬爱妻子,不会让她受委屈。” 顾夫人点头:“成亲之前,不管你曾对别的人有过什么心思,但成婚之后,只能全部放在妻子的身上,不能再生出别的心思。” 顾时行低垂的眸中浮现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无奈,应:“母亲莫要多想,我只心悦苏六姑娘一人。” ——啐,承认得这么直接,谁信!? 顾夫人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 “如此最好,再有最后一点,我希望你成婚之后,在一年内尽快有消息。” 顾时行抬眸,不解地看向母亲:“是何消息?” 顾夫人别开目光,虽然非常不想在没成婚之前就说这些,可还是说了:“子嗣的消息。” 顾时行一时语塞,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无奈之色:“母亲,这其中有许多意外,恐难以保证。” 顾夫人转回头,沉默不语的看着他。 对视半晌,顾时行还是与母亲服了软:“好,我答应母亲。” 儿子应下,顾夫人也暗暗的呼了一口气。她哪里是着急抱孙子,她是怕儿子成婚只是为了应付她,却不与儿媳行周公之礼。她更担心苏家姑娘因身份不高,没有强硬的娘家相撑,也不敢把未行礼的事情说出来,从而帮着儿子来瞒她。 “行,明日我就去探探柳大娘子的口风,若能定就准备提亲。”说到这,顾夫人叹了一口气:“柳娘子先前是想让四姑娘与侯府结亲,可我佯装不知,也不知她会不会轻易应下。” 顾时行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直言道:“母亲尽管去说便是,长清会帮着说服柳大娘子的。” 听到儿子提起长清,顾夫人顿生烦躁,驱赶他:“你别在这站着,看得我头疼,该干嘛干嘛去。” 顾时行颔首,然后转身走出厅子。转身之际,唇畔多了抹淡淡的笑意。 母亲待他倒不像以前那么小心翼翼了。 往前,母亲以为是因怀他的时候,吃坏了东西才会导致他一生出来就病弱,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心怀愧疚。在他从普安寺回来后,也依旧把他当做当年那个病弱的孩子,一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地对待。 母亲现在的变化,也是好事。 * 顾侯邀了苏尚书去喝酒。 二人说了好些话,苏尚书才发现自己到底还是不了解这多年的好友,顾侯尊重他儿子的决定,他想娶,他不会强压他娶别人。 还让他莫要多想,儿孙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听到这些话,苏尚书心底才轻松了许多。 不管是苏尚书,还是柳大娘子都松了口,可还是生出了意外的。 第二日,苏蕴到了柳大娘子的跟前,说是要去姑子庙修行。 柳大娘子惊愕地看着苏蕴,迟迟未反应过来。 苏蕴诚恳道:“女儿不会让母亲父亲为难的,昨日哥哥应已与母亲父亲说了宫里边的事情了,女儿想了一宿,还是去姑子庙修行,才不会影响到家里。” 苏蕴昨晚回去想了想顾时行让她表现得不愿,她琢磨这事倒也不难,也就只是把先前的态度表现出来罢了。 “六丫头,你没与我开玩笑吧?”柳大娘子回过了神来,觉得六丫头在诈她。 那可是侯府,她怎么可能不想嫁? 苏蕴一副柔顺之色:“女儿没有开玩笑,趁着宫里的事情还没有传出风声,不如就让女儿这两日收拾行囊,去见过小娘后,就去了姑子庙。” “你可知道,去了姑子庙,便是不是当姑子,往后也难嫁人了?”柳大娘子皱着眉头问。 苏蕴道:“那梁邕提亲不成,又闹了那样的事情,金都城内的都怕惹上麻烦,也就没人敢娶女儿。如今顾世子又在宫中那么说了,还有谁敢娶女儿?与其让父亲母亲为难,不如不嫁人了。还望母亲成全,让女儿去姑子庙。” 柳大娘子自然不会应她的,反问她:“这要是万一侯府真要上门提亲呢?” 昨晚丈夫回来后,与她说了顾侯是同意的。她松了一口气后,心里头到底还是不得劲的。 原本还在为这六丫头能嫁入侯府感觉心塞,可却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出。 苏蕴果决道:“女儿不想嫁侯府,那高门大户,不是女儿能肖想的。” “你就当真想去……”话还未说完,就有婢女在厅门传话。 “大娘子,侯夫人与顾世子来访。” 柳大娘子琢磨了一下,应当是来说议亲,便让人去请了。 下人去请的时候,柳大娘子起了身,与苏蕴道:“这事稍后再议,你先回去。” 说着走出了门外。 苏蕴看着主母离开的背影,心想自己会不会表现得还不够不愿意? 叹了一口气,只能无奈的先离开。 与初意路过巷中,忽然一个纸团从屋顶上扔下,落到了她们前边的路上。 主仆二人都已经能做到面色淡定地看着那青石砖上,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纸团了。 不用怀疑,定是墨台扔的。 苏蕴叹了一口气,平静的走上前去捡纸团。 打开看到上面的内容,表情顿时复杂,且带着几分扭曲。 ——当着我母亲的面,坚决的表示不愿嫁我。 顾时行真的……,她压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暗地里三番几次让她嫁他的人是他。好,她应了,可他反倒让她在明面上百般不愿。 他这可是因她应了他,所以一点也不担心娶不到她了。 这么闹腾,也不怕因他母亲不喜她,原本已经同意了,现在又不同意了。 苏蕴犹豫地看了眼纸条,最终还是决定信他。 把纸条放入了怀中后,与初意道:“一会见机行事。” 吩咐后,转身往回走。 那边,柳大娘子把迎顾夫人和顾世子进了正厅。 顾夫人与其几番客套,道:“昨日在大殿之中,我儿言行不当,对苏六姑娘的清誉有所影响,实在是对不住,莫要怪罪。” 顾时行拱手作揖,微微一躬:“昨日多有得罪,抱歉。” 柳大娘子忙道:“顾夫人千万不要客气,昨日若不是顾世子忽然出现救下长清和六丫头,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对于苏家来说,顾世子就是长清和六丫头的救命恩人,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怪罪?” 顾夫人闻言,笑了笑,随后道:“我昨日回去后细想了一下,觉得既然是行儿喜欢的,再者苏六姑娘性子温顺,品性也好,不若两家结为亲家,柳大娘子你看如何?” 柳大娘子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看了眼顾时行,再看回顾夫人。 略有为难:“我们这六丫头虽说已经记名到了我名下,可到底也曾是庶女。以后这说出去,说侯府的嫡媳是庶女出身,恐怕有些不大好听。” 顾夫人好似看得很开,道:“他们说他们的,我与侯爷也不会在意,且我们也不会因为如此而亏待苏六姑娘的,柳娘子你看看这两个孩子的婚事能不能成?” 柳大娘子看向顾时行,心下思索了起来。 她知晓这事定是要成的,可她不能这么轻快地就应了,太快应了,自己与女儿的面子就太轻贱了。 就在思索间,厅外传来苏蕴的声音:“母亲,女儿不愿。” 厅内几人都闻声往门外望去,顾时行看见苏蕴,唇角只一息微勾,下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蕴跨过门槛,款款走进,停下后朝着柳大娘子和顾夫人福身。 随而对上顾夫人,恭敬的解释:“侯夫人,民女已经与母亲说了,这几日就会收拾行囊,准备去姑子庙,还望顾夫人见谅。” 顾夫人闻言,错愕地看向柳大娘子:“苏六姑娘真的这么说了?” 柳大娘子面色一变,忙解释:“她是这么说了,但我还没应。” 顾时行看向苏蕴,眉头轻蹙,喉间似乎堵了,呼吸略有不畅。 她开口闭口都是姑子庙,他让她表现得不愿,她倒是本意尽显,看着一点也不像是装的。 “母亲,女儿是认真的。”说着,跪下,朝着她一磕头,很是决绝的道:“女儿去意已绝,求母亲准了女儿吧。” 厅中的气氛很是尴尬。 顾夫人看了眼苏蕴,又看了眼柳大娘子。一时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想嫁入侯府才这么说的,还是柳大娘子不想这记名嫡女高嫁,压过了亲嫡女,对苏六施压了之后,她才这么说的。 柳大娘子似乎看明白了顾夫人那眼神的意思,心中暗骂六丫头怎么就这么的轴。 该不会是觉得她嫁入侯府,她这做主母的就会记恨,然后针对她那小娘吧? 若不是这个原因,她也想不到还会因什么,六丫头才会拒绝得这么坚决。竟还敢在顾夫人的面前这么说。 她这么说了之后,可真的会没了嫁入侯府的机会了。 毕竟宁愿出家,也不愿嫁自家的儿子,论哪个做母亲的都会生气,更别说像是顾世子这般出色的青年才俊,竟然遭到小小的一个记名嫡女拒绝。 柳大娘子方才还在想着苏蕴是诈自己,可现在苏蕴这么一出,也就半点的怀疑都没有了,反倒非常的确定苏蕴是真的不想嫁。 苏蕴抬头的时候,一双眼眶通红,隐隐有雾气浮现,抬起头看向一旁的顾时行。 声音轻颤:“顾世子,民女配不上你,还请顾世子莫要为难民女。” 眼尾泛红,眼中含泪,楚楚可怜。 顾时行平静的心湖似乎有一瓣花落下,荡起细微的涟漪。忽然想起,那日的梦中,她也是这么样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 只顿了一息,顾时行掩去幽深的眸色,弯下身子,正欲扶她起来,却被她躲过了触碰,生怕与他有什么牵扯,会让旁人误会。 顾时行:…… 她装得很像,但他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无奈。 苏蕴避开了顾时行的触碰,望向柳大娘子:“望母亲成全。” 一旁的顾夫人沉默了下来,但内心是焦急的。 儿子样貌俊美,文韬武略,又是大理寺卿,可这苏六怎么就不愿意嫁?难不成是知道儿子与她的哥哥…… 想到这个可能,心顿时凉了七八截。 柳大娘子也头大,怕顾夫人和顾世子生气而去,忙呵斥道:“你休要胡言乱语,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胡闹!” 顾时行垂下双手,似乎思索了许久,然后面色肃然地看向母亲,道:“母亲,孩儿说过,若是苏六姑娘不愿,我便不会强迫她。”说到最后,他看向苏蕴:“你莫要因我的话闹着出家,不值当,你不愿嫁,我便等你愿嫁为止。” 面色肃然,可说的话,好似很深情。 柳大娘子愣了愣,这顾世子怎么回事,是什么时候起这般喜欢六丫头的? 看这情况,六丫头好似真的一点的不知情? 柳大娘子纳闷,顾夫人却是觉得自己明白了儿子的用意——他必然是提前知道苏六不肯嫁给他,所以才到殿前说那些话,好有深情做借口不成婚! 顾夫人想到这,顿时站了起来,走到了苏蕴身旁,如昨日在皇后那处一样,把人扶起来,语气温和:“孩子,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至于那些个什么出身,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只要你应下,往后侯府也不亏待你的。” 苏蕴低着头,抿唇不语,似乎还是拒绝的。 到底还是不能说得太绝,往后若是真要嫁入侯府,苏蕴也想过些舒心的日子,所以不能在这就把顾夫人完全得罪了,所以时下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只是她还是不明白,她都已经拒绝成这样了,为什么顾夫人不仅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表现出很满意她,就是要她做她儿媳的意思? 苏蕴开始佩服起顾时行了,他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真的是把所有人绕了进去。 柳大娘子也是怕苏蕴拒绝狠了,得罪完了母子俩,所以忙出声与顾夫人道:“夫人,不若这样吧,等六丫头父亲回来了,我们再商议一下,明日再给夫人一个答案。” 顾夫人闻言,看向苏蕴,温声劝道:“好孩子,你好好考虑,我是真心地想要你做侯府的儿媳的。” 劝了一声后,也不好多说,也只能先离开。 顾时行多看了一眼苏蕴,随而才转身随着母亲一同离开。 五十七章 五十七章 顾时行与母亲离开的时候, 苏长清恰好回府,他们在前院遇上了。 苏长清朝着顾夫人喊了声“侯夫人”。 顾夫人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面无表情的从他面前走过, 步子没有丝毫的停顿。 苏长清微愣,看了眼顾时行,以眼神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他母亲这么一副表情? 顾时行只是微微摇头, 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苏长清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喊了他:“时行, 我有一事想问你, 借一步说话。” 顾时行停下脚步, 前边的顾夫人也停了下来, 转过头蹙着眉看向苏长清, 脸上似有不悦之色。 苏长清忽然觉得顾夫人好像有些不喜欢他? 他有些不明所以, 但还是恭敬地道:“侯夫人,我就与时行说两句话,不耽搁什么的。” 说罢, 把顾时行拉到一旁。 顾夫人看着二人走到了廊下后, 随后挨着肩膀窃窃私语的画面, 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苏长清拉着顾时行背对顾夫人, 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我听说昨夜那陈明阆被人套着麻袋狠狠打了一顿, 整个人都鼻青脸肿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得躺个一年半载, 这事是不是你让人去做的?” 在大庭广众之下, 能做出差点把那梁邕扔下楼的大胆行径,顾时行这清心寡欲的形象在苏长清的心底已经全然塌台了, 那日之后,他是相信顾时行会做出这种事的。 顾时行面色浅淡,语气平静:“先前墨台倒是与我提议过要找人晚上去对付梁邕,我昨日不过就是让他换个人对付,莫要让对方察觉出端倪罢了。至于怎么打,又打到什么样的程度,都是他们自己来衡量的,与我无关。” 苏长清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妙:“你可是大理寺少卿,你这知法犯法,可要不得呀。” 顾时行负手而立,眸色清淡暼了他一眼,反问:“你可觉得我错了?” 苏长清脸上的微妙之色顿时被温润和煦的笑意取代:“还别说,当听到这消息,心情还挺爽快的。把人关起来,还不如把他打得半废。下回你若是还要做这样的事情,也与我说一声,让我也凑一耳朵的热闹。” 顾时行还没应,身后就传来母亲婢女的声音:“世子,夫人问可聊好了?能走否?” 顾时行与他道:“这事,莫要与旁人说。” 苏长清点头:“自然。” 虽然不与旁人说,但被打的人,大概也多少猜得到是被谁打的。有心想要讨个说法,但却不敢去侯府要说法。 陈家家主不过是靠着女儿成了大皇子的侧妃,得大皇子宠爱才被扶持起来的四品京官。他就是敢在暗地里耍阴招,但明面上哪里敢得罪侯府? 二人窃窃私语后才告别。 苏长清转身目送顾时行之际,又看到了脸色紧绷的盯着自己的顾夫人,一愣。 心里头不禁纳闷是不是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之下得罪了顾夫人了,不然顾夫人怎么看到他就没了好脸色? 等人走了,苏长清收敛了心思,转身往厅子走去。 厅中时下只有柳大娘子和祝妈妈,还有苏蕴三人。苏长清步入厅子,隐约察觉到了空气之中若有若无的冷凝。 苏长清看了眼母亲沉着的脸色,再看六妹妹垂着脑袋站在一旁,想起了顾时行安排的事情,也大概知道方才发生了些什么。 他思索了一息,假装不明所以的问:“母亲,我方才在回来的时候,在前边院子遇上了顾夫人与时行,顾夫人的脸色似乎不大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柳大娘子深吐了一口气,不说话,苏蕴便主动说了:“我与母亲说要去姑子庙当姑子。” 苏蕴在心底轻叹了一声。 顾时行倒好,直接就走了,她还得留在这处迎接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苏长清看了眼苏蕴,片刻就想到了前脚离开的顾时行。不消想,六妹妹会在顾夫人面前说这样的话,这肯定也有他的参与。 不过六妹妹有分寸,若是没有顾时行的点头,六妹妹也不会当着顾夫人面说去姑子庙这类的话。 做戏要做全套,苏蕴继而道:“侯府高门深院,我不敢嫁,也不想嫁。” 柳大娘子骂道:“不识好歹,那侯府多少人想嫁都嫁不了呢!进士你不想嫁,侯世子你也不想嫁,你想嫁哪样的?” 苏蕴乖顺的承受主母的责骂。等主母骂完后,在嫡兄欲帮她说话之际,她先行开了口:“母亲,女儿有自知之明,我若嫁进去了,那些高门女眷也不会高看我一眼。她们仍然会觉得我出身低,不配当这侯府的娘子,打从心底看不起我,再有……” 顿了一下,苏蕴看向柳大娘子,缓缓的道:“母亲,女儿若是嫁入了侯府,小娘在府中又如何自处?身为侯府娘子生母,怎还能像现在这样住在外头庄子?” “小娘在庄子生活了半年,不仅是精神,还是身子都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因此,女儿说句不好听的,女儿并不想小娘回来,想让小娘一辈子住在外边。” 柳大娘子闻言,眉眼微挑,面上有些诧异。 她昨晚还想过,若是这六丫头真的要嫁进侯府,那小刘氏定然是要接回来的。碍于六丫头嫁入了侯府,丈夫必然得好好对小刘氏,就是她这个主母,明面上都要敬小刘氏三分。 让她一个正妻忍让一个妾室,就是想想,心里都堵得慌。 可不接回来吧,让这侯府世子娘子的亲娘住在外边,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是苏府苛刻,苏府主母容不下。 苏蕴继续道:“嫁入侯府纵然风光,可终究还是不会被人看得起,且小娘还要回府,与那大刘氏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起过往种种,小娘的寿命都会短几年,这让女儿如何能应下?” 苏蕴说到这,通红的眼眶中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柳大娘子沉默不语,半晌后,她问:“你真不想嫁侯府?” 苏蕴坚定地应:“不想。” “宁愿去姑子庙,也不嫁侯府?” “是。”很是果决。 柳大娘子面色凝重的看着苏蕴,心底已然信了她。 一旁的苏长清听到二人的对话,眉头微微一跳,有些担心顾时的计划耍脱了。 柳大娘子沉默了几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也不沉着了。 “你们先回去。”说着,看向苏蕴:“这事,还是等你父亲回来再做决定。” 苏蕴轻“嗯”了一声,福了福身,随在嫡兄的身后出了厅子。 出了主院,苏长清把下人挥远了些,与六妹妹并肩而行,压低了声音问:“今日是不是时行让你如此的?” 苏蕴没有隐瞒,如实的点头,然后低声的道:“我约莫明白世子的意思了。” 苏长清挑眉:“什么意思?” 苏蕴淡淡一哂,轻声解释:“一则他在给我体面,让别人觉得是我不愿嫁,而是他死缠烂打我才愿意嫁的。” 苏长清轻笑:“这是事实。” 苏蕴继而道:“二呢,也就是我小娘的事情,我方才琢磨了一下,其实也就想明白了。” 苏蕴转头看了嫡兄一眼,斟酌了一下,还是道:“母亲不大希望我小娘压她一分,我若是嫁入了侯府,我小娘的身份也跟着上来了,平日就是训斥都得斟酌一二。” 这辈子她正正当当,风风光光的嫁入侯府,小娘在苏府的待遇绝不会像上辈子那般凄惨。可苏蕴知道,无论在苏府过得多好,小娘都不会过得开心,苏府和父亲于小娘而言,都是灾难。 若是回来了,小娘又会回到以前那样的沉闷不乐,最终积郁成疾。 “我表明了因小娘的事情而执意不嫁,而世子又几次都表明我若不愿,就不会强迫我,那么母亲和父亲都强迫不得,也就会考虑我的要求,他这也是在帮我。” 苏长清笑了笑,无奈道:“时行就是利用了人心,他坚决表明要娶你,你若不嫁,便不娶,侯府必然重视,也会想方设法的要你应下这亲事。而母亲和父亲为了让你应下,自然也会满足你的要求。” 听兄长说到这,苏蕴还是有不能理解的地方:“可是世子怎么就那么笃定顾夫人就一定会顺他的意?” 苏长清也纳闷不解:“我也想不明白,不过一日,他怎么就能做到让顾夫人这么快的上门提起亲事了?而且让我奇怪的是,以前顾夫人还挺喜欢我的,可就昨日,还有今日看我的眼神,都有些莫名。” 昨天在宫门的时候还以为是错觉,便也就没怎么在意,今日倒是很明显了。 苏蕴眨了眨眼,看向嫡兄,不解地问:“怎么个莫名?” 苏长清思索了一下,想了个词语:“像是防备。” 苏蕴更不解了。听嫡兄这么说,还真的有些莫名。 行至岔口,苏长清停下脚步,与苏蕴道:“大概很快就会传来好消息,你也不要着急” 苏蕴颔首。 与嫡兄分道而行,就小娘的事情,苏蕴也没有过多的担心。 毕竟父亲与小娘已经有十来年没有一块待过了,与其说是夫妾,但更像是陌生人了。小娘心底没有父亲,父亲的心底也没有小娘。 如顾时行所言,父亲多多少少会对小娘有一两分的愧疚,若是这回由主母开口,给了父亲台阶,父亲也是会还给小娘自由身的。 * 入了夜,柳大娘子在房中与苏尚书说了今日顾夫人来了之后发生的事情。 苏尚书擦了手,把布巾搭在了架子上,眉头紧蹙:“六丫头真的这么坚决的不愿嫁侯府?” 柳大娘子点头,随而帮忙脱去丈夫的官服,在他身后道:“我今日听六丫头所言后,再仔细想了想,我琢磨她应该是有几个顾虑才不敢应的。” “什么顾虑?” “一则是因我曾经想把语嫣嫁入侯府,她大概担心我记恨她,第二么,还不是因为她的小娘。” 听到这,苏尚书的眉头夹得更厉害了。 柳大娘子把苏蕴所言都说了出来,包括她担心小娘回来,与大刘氏抬头不见低头见,从而短寿的事情。 苏尚书转回身,沉着脸:“她是在逼我这个当父亲的送走大刘氏?” 听到这话,柳大娘子心里不舒服了。能送走小刘氏,怎就不能送走那个人了? 心里不快,但也没有表现出来:“那倒不是,我看她呀,是不想让她小娘回苏府。”说到这,柳大娘子斟酌了一下,才道:“说句大人你不爱听的,那小刘氏压根就不想留在苏府。” 苏尚书抿唇,冷着脸,显然这话让他极为不高兴。 柳大娘子移开目光:“今日那顾世子也说了,若不是六丫头亲自答应的,他就不娶,就一直等着六丫头。” 苏尚书冷声道:“我是她父亲,我让她嫁便嫁,她还能矫情不成?” 柳大娘子在心底暗暗地翻了个白眼,知道丈夫是觉得妾室心中没有自个,脸面上过不去才发怒的。 虽是如此腹诽,但还是劝说道:“大人,我瞧着顾夫人也很满意六丫头,已然非六丫头不可了。六丫头嫁入侯府也算是好事,但也不能因为这事,从而让六丫头和大人生了怨,若生了怨,往后在顾世子耳边挑拨离间,再让顾世子与长清生了嫌隙,于谁都不好。” 苏尚书沉着脸不语。 柳大娘子再而道:“六丫头我瞧着比二丫头要好得多。那二丫头就是个白眼狼,可六丫头时时刻刻记得她嫡兄的好,如此三代之后,长清的子孙与侯府的子孙也能长久交好。” “而且往后她在侯府立足也需要苏府给她撑腰,娘家给足了她面子,她在侯府也能挺直背脊,说话也就有了份量,她还能不帮着家里?如此也不需要把她小娘拿捏在手里,所以呀,何必因这小事闹得生了怨呢?” 苏尚书沉默后,问妻子:“依你所见,怎么来满足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应下?” 柳大娘子谨慎道:“我说了,大人你可不能生气?” 苏尚书点头。 柳大娘子这才道:“一则我会与她明确的说清楚,说不会因她嫁入侯府而记恨她,二则……” 顿了一下,才观察着丈夫的脸色,缓缓说道:“不如给那小刘氏一张放妾书,再补偿一些财产,送她一处宅子,好显示不是因她犯了错,而是因苏府仁善,更是因她是世子娘子的生母,给她体面也给世子娘子体面。” 苏尚书皱着眉头,面上也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就是与他做了二十几年夫妻的柳大娘子也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 这一宿,苏尚书都没有给柳大娘子答案。 且这一宿,夫妻两人都没怎么睡好,苏尚书更是一宿没睡。 到早上上朝前,穿上了官服的苏尚书与妻子道:“我同意了,你今日去与六丫头说这事,若是她不犟了,她小娘的事就能成。若是还是不松口,那就立刻送她去姑子庙,侯府那边我来说。” 柳大娘子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事成了。 “好,我今日就去与她说,若她应了,我再差人去侯府回个信。” * 苏蕴听到主母让她去前院,大概就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 但当真正听到主母说父亲同意给小娘放妾书,还有一座小宅子和一些资产,苏蕴脸上难掩惊诧。 柳大娘子看着六丫头错愕的表情,继而道:“昨日我可是给你说尽了好话,你父亲想了一宿才同意的。今早你父亲上朝前也说了,他如了你的愿,你若应了,就给放妾书,若是不应,你就去了姑子庙吧。” 苏蕴想立马应下,但因应得太快会让主母起疑,所以也就不说话,低着头不语。 柳大娘子劝道:“六丫头,你也别担心我会因语嫣没嫁成,你却嫁成了而记恨于你。虽然我心里头不舒服,但也明白现在苏家虽与侯府交好,但到底不长远,可若有了姻亲,交情也更深了,也走得更长远了。” 说到这,柳大娘子继而道:“苏府与我都会给足你体面,不会让人轻看了你的。你的嫁妆,会与语嫣一样,让旁人知道你受苏家重视,你日后也莫要忘了苏家对你的好。” 说着嫁妆,柳大娘子心头也在滴血。多一份嫁妆,可是狠狠的刮了苏家一层皮呀。 苏蕴明白主母的意思。主母也是在告诉她,她日后也要还以苏府相等的帮助。他们之间,不仅有亲缘束缚,也还有着相相扶相成的关系。 苏蕴沉默了几息,抬起了头,神色看似平静,应:“女儿的婚事任凭母亲做主。” 听到这话,柳大娘子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还好,六丫头还算识时务。 让她回去等消息后,就派人去顾府传消息,说事成了。 消息传到侯府时,顾时行在大理寺。 府中下人去大理寺传话到墨台那处,墨台忙扔下手中的瓜子,脚下似有疾风,飞快地入了大理寺寻世子。 一入世子办公的屋中,就狂喜道:“世子,天大的好事!苏六姑娘应了!” 顾时行抬眼,很平静地看了一眼墨台,然后看向了屋内另一侧的书架。 墨台心头一跳,僵着脖子往书架看去,而后与两个整理狱卷的小卒对上了视线。 …… 下一息,墨台“噗通”的就朝着座上的世子跪了下来,哭丧着脸:“求世子轻饶。” 顾时行面色浅淡的看向那两个一脸呆滞的小卒,慢声道:“方才那句话就先忘了,等过几日再想起也无妨。” 两个小卒回过了神来,忙异口同声的应了一声“是”。 但心底还是好奇得要死,苏六姑娘到底是哪个苏六姑娘?这苏六姑娘又应了什么? 顾时行朝着门口看去,屏退他们:“出去吧,狱卷下午两刻后再整理。” 两个小卒带着满腹的好奇,还有那不能说不能问的痛苦走出了屋子。 小卒走了之后,顾时行放下卷宗,看向墨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扣着桌面。 那每扣一声,就好似千斤重的锤子落在墨台的心底,煎熬得很。 墨台偷偷抬起视线看了眼世子,顿时又被世子冷着脸平抿唇的神色吓得连忙低下了头。 真想狠狠地给自个一巴掌,又不是他娶媳妇,他激动个屁! 吓唬了墨台半刻,顾时行才开了口:“再说一遍方才的话。” 墨台小心翼翼地往屋子外边观察了几眼,然后压低声音,道:“苏六姑娘已经答应了……夫人让世子一下值就回去,商议一下明日上门提亲的事情。” 顾时行点头“嗯”了一声,漠声道:“到外边廊下扎马步,等我下值再结束。” 墨台忙站起,:“小的现在就去扎马步!” 说着疾步出了屋子。 屋内无人后,原本正襟危坐的顾时行,手肘支在桌面上,手轻握成拳撑着额头,继而拿起方才放下的宗卷来看。 屋门敞开,光线敞亮,光辉落入那双黑眸中,似有潋滟的波光,嘴角不自觉的倾泻出淡淡的笑意。 极好,她应下了。 这辈子还好没有错过。 * 忠毅侯府顾侯夫妇,与其世子携了一双大雁,羔羊一双,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绸缎、首饰各四份,还有果盒,饼盒各二十担,声势浩大的去了苏府。 旁人一看便知是去提亲,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那苏府嫡女早在年初就已经定亲了,如今府中只余三位姑娘没有定亲,七姑娘还未到年岁,那也只余两位姑娘了。 百姓中不乏思索活跃的人,一下子就想起了忠毅侯府世子前几日在春风楼教训了定淮王世子的事情。 他们之前一直以为顾世子是为了旧仇而去的,可现在…… 该不是新仇旧仇一起算吧? 所谓新仇,莫不是那定淮王世子先前去侯府提亲的事情被记恨了? 那这现在忠毅侯府去苏府提的亲,可不正是那苏六姑娘的亲?! 外边传得沸沸扬扬,就是苏府,除却知晓了此事的苏尚书夫妇,还有苏长清与北砚主仆二人外,上下都震惊不已。 厅中坐了两家的长辈,还有顾时行与苏长清夫妇。 柳大娘子让人把苏蕴喊来。 因与侯府通了气,所以柳大娘子也不再避讳什么,让祝妈妈送了一副头面去给六丫头,再让人费了心思给她上妆,妆整。 所以当苏蕴出现在厅中之际,一袭略浅的海棠红衣裙,发髻样式也复杂了些,就是发上饰物也很是精美,步摇与耳坠也因步子而轻轻摇晃,美不胜收。 虽然较为靓丽的打扮,可却因沉敛温婉的气质而多了几分端庄,但也很美。 顾时行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久久不曾移开,也不再有什么顾虑。 苏长清看了眼顾时行,暗暗地啧了一声。他如今倒是不怕被发现了,以前多看了两眼都是妄想,现在还不得可劲的看? 五十八章 五十八章 忠毅侯府与苏府的亲事敲定了下来。 但因苏蕴前边两个姐姐都还没有出嫁, 所以婚期另议。 但如今苏蕴已经定下亲事,苏芩的婚事也会很快定下。不出意外, 三姊妹都会在今年出嫁。 苏语嫣的婚期是今年的六月, 逾今不到三个月。 不管是苏蕴,还是苏家人,都知道今日一事之后, 苏语嫣定然会闹, 所以今日主母让她陪着老太太去上香了。打算等其回来后再好好安抚,绝不能让她闹起来, 让婚事毁了。 不管是女儿的婚事, 还是六丫头的婚事, 都不能毁。 柳大娘子是见过那个与女儿定亲的年轻男子的, 那年轻男子成熟稳重也有野心。 用苏尚书的话来说, 只要苏家不倒, 对方就会好好的对女儿,也不会纳妾,所以柳大娘子也算是满意。 有野心也能说是上进, 总好过安于现状的老实人。 再说回这提亲的事。 忠毅侯府是一早来的, 时下还未到用宴的时候, 两家便一同闲聊, 让小辈去后院逛一逛。 三月中旬, 暖阳和煦。 苏长清与有了两个月身孕的妻子,跟在妹妹和好友的身后, 慢悠悠地散步。 他们夫妻两人与前边的人离了有约莫两丈远, 距离也越拉越大, 似乎是故意给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 苏芩与苏芸姊妹二人也跟在哥哥嫂嫂的身后,看着前边的顾世子和苏蕴, 脸上还残余着震惊过后的呆滞。 在今日之前,姊妹二人都会以为苏蕴将来嫁的就是两个进士中样貌英俊的那个,可今日却是完全颠覆了她们的认知。 不过,苏芩也逐渐缓过来了,目光落在二人的背影上。 顾世子样貌俊美,六妹妹姿容昳丽,二人倒极为相配。 苏长清看着那两人走过湖上的九曲桥,不禁想起方才顾时行与他说的话。 顾时行说有东西要私下给他的六妹妹,让他提议到后院走走,再支开旁人。 听到这话的时候,苏长清都想对其冷笑了。 过去的十几年,这人倒是从没有求过自己,他那会还比较伤怀,毕竟这从小到大的朋友对自己太过疏离了。 可现在。 呵,倒是为了六妹妹求得越来越自然了,没有半点地不好意思。 可等着吧,等到大婚那日,顾时行可别想那么容易的接到六妹妹。 苏长清收回了思绪,然后停了脚步,道:“让他们二人单独说说话吧,我们寻个地方坐一坐。” 说罢,几人走入了亭子,落了座。 顾时行与苏蕴走到了湖对面,入了临湖小亭。 苏蕴转头看了眼在远处的众人,收回目光,问身旁的人:“你支开他们,想要与我说什么?” 问了话后,苏蕴在厅中坐下。 到底不是第一次定亲的小姑娘了,所以苏蕴没有小姑娘与未婚夫单独相处时的那种小娇羞。 便是上辈子无甚感情,可也做了四年夫妻,再有这大半年下来,顾时行暗中寻了她多次,所以二人一点也不生疏。她现在只除了在人前假意露出羞涩外,不管是在心底还是面上都很是淡定。 顾时行也在她的对面坐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信封,放到桌面上长指一推,推到了她的面前。 苏蕴看到信封的时候,微愣了一下。 抬眸看他,不解的问:“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要在信上说的?” 顾时行示意地看了桌面的信封,再抬眼看她:“你打开便知。” 苏蕴也就接到了手中,信竟然有些厚度,疑惑的看了眼顾时行。 平日依旧冷清淡漠的前夫,但时下却比平日多了些浅浅的笑意。 苏蕴还是有些不习惯面上含笑的顾时行。 带着好奇地拆开了信,再伸手把里边的东西取了出来,当看到一小叠银票的时候,杏眸一睁,惊得忙把银票塞入了信中,抬起惊诧的眼眸看向顾时行。 顾时行道:“这段时日,不仅你小娘要离府,且你也要出嫁,要准备的东西还有许多。”顿了一下,他看向她惊诧之色,道:“你我本是夫妻,不过是再成一次亲,不用生分。” 苏蕴缓了过来,微眯眼眸看了眼他,小声道:“世子可真大的手笔。” 说着,还是把信在桌面上推了回去,道:“我手上还有些银子,况且小娘离府后,父亲也允了一处宅子和一些财产,暂且用不到这些。” 听到这话,顾时行的眉头轻蹙:“你手上的银子,可是那胭脂铺子挣的?” 听到这,苏蕴微微眯起杏眸,把自己之前的疑惑问了出来:“世子怎知道我有个胭脂铺子的?又怎知……”顿了一下,到底没有把那句——又怎知是洛家兄妹在给她打理的话。 顾时行定定地看着她,沉默了两息,开了口:“我觉得我说了实话,你会生气。” 他的这一句话,让苏蕴心底有了答案,确定了不是嫡兄告诉他的,而是他自己查的。 苏蕴小瞪了他一眼,但到底没有生气。转过了脸,低头看向湖中鱼群,道:“小娘能从苏家脱离,总归是欠了你一个很大的人情。以前的事情,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倾斜的日光透过稀疏的枝叶,细碎落在了亭子中,也有几缕柔和的日光也落到了苏蕴的身上,显得她很是娴静通透,眉宇之间也没有了任何忧愁。 虽不想打破这份宁静,但顾时行还是开了口:“往后,你还会因胭脂铺子的事情,要与那姓洛的进士有所交集?” 听到这话,苏蕴微颦秀眉,收回目光转而看了眼他,两息后,唤了声:“顾世子。” 顾时行蹙眉,眸色多了几分深沉,如实道:“我不大喜欢那姓洛的进士,个中原因,你约莫也是知道。” 便是与姓洛的并无交集,但顾时行也清楚,他对自己的妻子有男女之情的心思,不然也不会提出假成亲来避开梁邕的纠缠。 他不过是想抓住这个机会,顾时行岂会看不出来? 苏蕴闻言,轻笑了一声。 她怎会不知道个中有什么原因,她心里也是有分寸的。那日洛明宴说了那样的话,她也不可能再去见他了。 苏蕴缓和了神色,很是认真的道:“我今日之后,不会再与他私下见面,也不会再有往来。而铺子是我应下他妹妹的,所以依旧是他妹妹来打理,与之交接的也是初意。” 往后她要大理偌大的一个侯府,又怎么能打理得过来一个铺子?再者她也想慢慢地培养初意,往后逐渐积攒的私产也好交由初意来打理。 顾时行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洛明宴的事,只提醒道:“还有你那四姐姐,小心些。尽管没有人从旁撺掇,但难免会起了坏心思。” 苏蕴点头,应:“母亲会看好的,自然,我也会小心,世子也不用太担心。” 顾时行“嗯”了一声后,看向苏蕴,斟酌了一下,唤了声“阿蕴。” 顾时行忽然喊了苏蕴一声,她抬眸看他“嗯?”了一声,不明所以。 顾时行开口:“无人的时候,还是喊我夫君吧。” 苏蕴闻言,忽然对他粲然一笑,好似给对方真要喊出来的感觉。但下一瞬,红唇微启,说:“想得美。” 苏蕴明白,顾时行不想她小心翼翼,客客气气地与他相处,所以她也就随心了些。总归还要做一辈子夫妻的,随心随性些也好,不然这下半辈子的日子该怎么过? 虽然没能如愿,但顾时行的心情也因苏蕴的态度而畅快了一些。 二人在亭中坐了好一会,顾时行到底没有让她继续收下银票。 收起来后,说道:“日后总归也是你来管,早些晚些都一样。” 待顾时行收起了银票,苏蕴问他:“对了,嫡兄与我都有一事想不明白,你能不能解答一下?” 顾时行点头:“你问。” 苏蕴脸上略有疑惑:“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竟能让你母亲在短短一会而就接受了你在殿上对我……”话到这,苏蕴还是露出了些许不自在,轻咳了两声才把那几个字说了出来:“表明爱意的行径。” “而且,不过就短短的几日,怎就如此迫切的上门提亲?” 苏蕴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能确定的是,顾时行早早之前就已经铺垫好了,不然顾夫人也不可能接受得这么快。 顾时行一时沉默,看了眼她,略微思索了一会后,才开了口:“我觉得,这事还是在成婚之后再与你说比较恰当。” 苏蕴不解:“为什么?” 顾时行回过头,远远看了眼陪着妻子的苏长清,苏蕴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边的夫妻二人察觉到两人在看他们,苏长清抬了抬手示意。 顾时行也抬了抬手,看着远处的苏长清,语气平缓的与苏蕴道 :“怕这婚事会生变。” 苏蕴也就更加好奇了:“成婚后兴许我就不想知道了,不如你现在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 顾时行转回头,看向苏蕴,似乎在犹豫。 苏蕴看到他叹了一口气,要告诉她的时候,他却是道:“这事不厚道,你与你嫡兄都不大会想知道,所以还是成婚后再说。” 离成婚还有那么久,期间若是要见一见她,还需要长清帮忙,若是现在得罪完了,后果可想而知。 苏蕴思索微转,试探:“你算计了我,还是算计了嫡兄?” 顾时行看她,不再说话。 她聪慧,他若是多透露一些,她便会自己琢磨出来。 恰好这时有下人来寻,说是已经可以用膳了,苏蕴才没能继续试探下去。 从九曲桥走过湖对面之际,顾时行低声道:“今日,我心里很欢喜。” 苏蕴侧目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说违心的话去骗他,也没有说话。 ——其实,她的心情依旧是平静无澜。 大概是因为在侯府那四年,没有任何让她怀念过的事物,所以她才会这么平静。 又或许她对他的感情,还是停留在感激这一点上面,所以并没有什么高兴与不高兴的。 顾时行与她相视一眼,那双黑眸似乎什么都看穿了,他甚是平静的道:“我约莫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必太过在意。” 她受过的委屈和伤害太多,不管是年幼的时候,还是嫁为人妇之后。哪怕这辈子避开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可所有的伤害都是真真切切经历过,无法磨灭的,所以她也很难能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顾时行明白,所以暂且不强求。 苏蕴闻言,收回了目光,心里多了几分舒心,脸上也多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 忠毅侯府与苏府结亲,不消半日就传遍了金都城。 茶馆酒楼都挤满了人,都在说这一件事。 有人说是那苏府的算计。 有人说是那苏家姑娘的算计。 可不知从何处传出了小道消息,说是忠毅侯府顾世子先对这苏家姑娘生出情意的,而苏家六姑娘起初是不肯嫁的,还是顾世子坚韧不懈才感动了苏家姑娘。 众说纷纭,大家伙都觉得后者的小道消息最为可靠。 若是苏家或苏家姑娘算计的,那忠毅侯府的世子怎可能一气之下到那春风楼,对那定淮王世子大打出手? 若是前者,估摸着还会借此摆脱苏府呢,又怎可能那么的给面子,大张旗鼓上门提亲? 说到这,又有人说起了那苏家六姑娘的样貌,能让两个世子为其大打出手的,定然是国色天香,仙子姿容。 “听说那日顾世子直接在大殿之上承认自己心悦苏家六姑娘,还道非卿不娶,言之真切,可谓用情至深。” “我看不然吧,堂堂侯府世子,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怎可能对一个庶女用真情?” 有人辩解道:“情之一字,年龄尚且不是问题,身份高低又怎就成了问题?况且那苏家姑娘是官家女儿,便是庶女,也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配不上的。更别说苏六姑娘早已经记名到苏府主母的名下了,如今也是苏府的嫡女,你乱编排,也不怕侯府寻你去喝一壶。” 楼下议论纷纷的声音传入了楼上雅间中。 楼上雅间,是榜上有名的几个进士,相约一同在此处饮酒。 其中也有洛明宴。 楼下的议论落入了他的耳中,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酒杯,随而一举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是呀,那样美好的姑娘,又岂是他这样的凡夫俗子能配得上的? 他身份低下,即便日后再怎么往上爬,都比不得那忠毅侯府的世子。 他原本还以为能有机会,可如今梦该醒了,就当没有过任何的机会。 酒杯中斟满了酒水,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酒楼之下,依旧熙熙攘攘,可那说了小道消息的人,没有再久留,而是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出了酒楼。 出到了大街上,然后与另外一个刚从对面赌馆出来的男人并肩走到了一块。 那人问:“怎么样?” 从酒馆出来的人道:“自然是按照墨台说的去说了,不过我倒是不能理解,世子为什么要我们十几个兄弟分别去茶楼酒馆,赌场说这些话?” 那人啧了一声,小声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世子在意苏六姑娘,不想苏六姑娘被人编排。” 那人一愣:“咱们世子不是比和尚还清心寡欲么?怎就陷进去了?竟知道做这些事情来讨姑娘的欢心了?” 酒馆出来的人再度小声道:“我先前看到墨台买了许多的话本,好像都是那等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肉麻话本,而这些话本全部搬到了世子的书房中。看了这么多的话本,就是木头都开窍了,更别说是咱们那一点即通,素来睿智的世子。” 那人惊得微张嘴巴,随即想起了年前下第一场初雪的那一晚,在普安寺山脚下那宅子时,他似乎知道了世子带回来的那个戴着帷帽的姑娘是谁了。 他从未见过清心少欲的世子这么的体贴过谁,可那晚,世子不仅在风雪之中来回接人,还为其撑伞,虚扶其上马车。 原来,世子早与苏家姑娘有所往来了。 但今日一事,便是说明世子非常在意苏六姑娘的名声的,所以他们这些做暗卫的,也是知道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 苏语嫣听说了忠毅侯府到苏府提亲,提亲的对象是她素来看不起的苏蕴。 不出所料,她闹了。 她知道自己是特意被支开的,所以比老太太先回到府。 许是知道正门有人会有人盯着自己,所以直接从后门进的府,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回去,就风风火火地往苏蕴的小院而去了。 苏蕴正看着侯府送来的礼,院子外边就传来了两个小婢女惊慌阻拦的声音。 “四姑娘,你、你不能进去。” “滚开!” 苏语嫣愤怒的声音传入了屋中,初意变了脸色,忙上前,想要把门关上。 可终究还是苏语嫣的下人快了一步顶住了门扉,另外一个婢女直接把初意给紧紧拦住了。 苏语嫣顶着一张扭曲的脸,快步地走进了屋中,朝着苏蕴就冲上去,人未到跟前就蓦地抬起了手。 就在手落下的瞬间,被苏蕴抓住了手腕,另外一只手又继而抬起,却又是被抓住。 她愤怒地边挣扎,边怒骂:“苏蕴!你松开了!你这个卑鄙无耻臭丫头,竟抢了我的亲事!” 苏蕴脸色平静,用力甩开了苏语嫣的双手,在对方踉跄后退了几步,她快速拿起了剪刀,对准了还要准备扑过来的人。 “站住。”苏蕴目光凌厉,面色却很是平静一喝。 看到那锋利的剪刀,怒极的苏语嫣恢复了些许理智,到底还是怕伤到自己,她不敢上前,但怒意依旧未减。 她无理取闹的骂:“你竟然勾了时行哥哥,让他拒绝了我!害我只能嫁给一个无名小卒,就是你抢了我的婚事!” 苏蕴面无表情看着她,听她把话一一说完后,才冷声道:“话说完了?那就轮到我问四姐姐了,四姐姐定亲的人家姓齐,我何时抢了四姐姐的亲事?若四姐姐说的是忠毅侯府,那我问四姐姐,侯府又何时说过,或者表现出来过要四姐姐做侯府嫡媳?” 在气头上的苏语嫣哪里听得进去这样的话,想上前抓花那张上了妆,让人惊艳的脸。可苏蕴却是拿着剪刀紧紧抵着,她真怕苏蕴会被逼急了刺伤自己,也就不敢上前。 “我不管,你就是抢了我的婚事,就是你先勾搭了时行哥哥,还害了我没有机会嫁入侯府!” 苏蕴倒是没被她的话给激怒,反倒戏谑一笑,道:“那好,我现在去母亲的面前,就说我们俩的婚事换过来,如何?” 苏语嫣愣了一下,想都不想就斩钉截铁地应了一声“好!” 苏蕴嘴角一抽,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四姐姐倒是说好,可四姐姐觉得侯府会同意?” 苏语嫣怒道:“你耍我!?”。 苏蕴敛去了笑意,神色冷沉:“我今日才定亲,四姐姐就来闹事说我抢了姊妹的婚事,这事一传出去,四姐姐名声尽毁,齐家退亲,将不会再有人会看得起四姐姐。四姐姐若是打了我,打了忠毅侯府的未来世子娘子,便是打了侯府的脸,届时便是苏府也容不下四姐姐。” 苏语嫣听到这话,气得扭曲的脸色微愣。 苏蕴继续道:“四姐姐口口声声说我抢你的婚事,可即便顾世子定亲的人不是我,也不会是四姐姐这样蛮横无脑的人。” “你!”苏语嫣怒瞪了一双眼,脚步动了动。 苏蕴扬了扬手中的剪刀,微眯眼眸道:“四姐姐若是觉得侯府看得上自己,那么四姐姐现在应该是去侯府质问,而不是像个疯子一样冲进来要打我。”冷笑了一声,又道:“四姐姐明明知道是自己入不侯府的眼,却无理取闹,是觉得我受了四姐姐的欺负也忍着吗?” 说到这的时候,苏蕴表情柔和了下来,嘴角微勾,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起来:“我不会忍着,我会如数还给四姐姐。 “四姐姐打我一巴掌,我还一巴掌。自然,四姐姐打了之后,不仅仅是挨我还的这一巴掌,与之而来的还有名声全损,且父亲不会因四姐姐是嫡女而纵容。衡量过失之后,四姐姐将还会被家族放弃,那残破的姑子庙宇则是四姐姐下半生的归宿。” 苏语嫣紧紧握拳,咬着唇瓣。 她是听到苏蕴与顾时行定亲了,憋着一口气逼着车夫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这一口气直接憋到了这里,如今却是被苏蕴的话瞬间戳破了。 她逐渐红了眼眶,眼泪往外冒,形象全无地蹲了下来,抱着膝盖嚎啕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嚎:“明明我才是亲嫡女,可凭什么我要嫁一个无名小卒?而你一个记名嫡女却能嫁进侯府,嫁给侯府世子?!就凭你比我长得漂亮,比我沉得住气吗?!” 她哭着又狠狠地瞪了一眼苏蕴。 苏蕴:…… 骂人就骂人,怎就夸起她来了?弄得好似她才是恶人一样。 想了想,到底是主母的亲生女儿,不至于闹得有了深仇大恨,从而让主母心里有隔阂,所以苏蕴还是礼尚往来:“四姐姐也是很漂亮的。” 苏语嫣哭脸有一瞬的错愕,但下一瞬又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大声回:“我自然漂亮,还要你说!” 吼完之后继续埋头大哭,哭得好不可怜。 苏蕴看了眼手中的剪刀,想了想,还是放回到了桌面上,就站在一旁看着她哭,等她哭完。 许是柳大娘子听到女儿一回来就去了六丫头的小院,生怕她胡闹,立马就带着人去了六丫头小院。 外边,苏蕴的两个小婢女正与三个丫头撕扯着,忽然一声怒喝传来:“主母在这,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还不停下!” 是柳大娘子身边那祝妈妈的声音。 声音传进了屋中,苏语嫣的哭声顿时一止,脸色也跟着一僵——慌了也怕了。 惊惶无措的下一瞬,飞快地起身,第一时间竟然是去把门关上了,整个人抵在了门后边。 苏蕴:…… 正在撕扯的初意和婢女:? 两个婢女都是茫然至极。 苏蕴无奈叹了一息。 就苏语嫣这股傻劲,她忽然就提不起与她计较的冲动了。 五十九章 五十九章 苏语嫣大概前些日子被自己的母亲折腾怕了。所以现在虽抵着门, 但随着屋外传来了一声严厉的“开门后”,不过是片刻便怂了下来, 把门打开了。 不过她还知道怕, 就说明还是有救的。别的不担心,就担心她什么都不怕。 什么都不怕,也就是意味着没有了任何的束缚, 那还不得作天作地? 刚刚还在张牙舞爪的苏语嫣, 时下在自己母亲的面前,犹如被卸去了利牙和利爪子, 胆怯得不行。 一边抽噎一边小声地控诉:“我嫁不进侯府就算了, 可为什么偏偏她能嫁?这不是在侮辱我吗?” 说着指了指苏蕴, 随后又无比委屈的说:“不仅如此, 你们今天还特意的把我给支开了, 还是我会闯出什么大祸似的!你们都不疼我了, 娘你是这样子,哥哥也是这样子,父亲也是这样子, 你们都不要我了!” 说着说着又开始皱巴着脸大哭了起来, 那样子好似可怜得不得了。 柳大娘子都觉得这女儿丢脸。想不明白自己前头的那个女儿, 还有儿子都这么聪明, 怎么到这小女儿这里, 看不到半点的聪明劲。 苏语嫣的行径真的是让人觉得又可气又无奈,连苏蕴也看不下去了。 或许苏语嫣所控诉的主要是被家人轻视, 而非是苏蕴与侯府定亲一事, 所以柳大娘子最终还是没有训她。 况且他们真的是瞒了她, 也特意的把她支开了,这是事实。 现在训她, 也只会适得其反。 柳大娘子暗暗地呼了一口气,没有发怒,只有无奈:“今日闹过之后,我不罚你,但你也不许再寻你妹妹的麻烦了。你就是再寻她的麻烦,也改变不了什么。除非你想让爹娘颜面尽失,在金都城抬不起头来,那你就继续闹。” 苏语嫣眼里含泪,委屈的抿着唇,不语。 “好了,到外边等我。” 苏语嫣暗暗瞪了一眼苏蕴,最后还是和祝妈妈一同出了屋子外。 人出去之后,苏蕴主动道:“四姐姐今日没有来我的院子。” 柳大娘子很满意六丫头这么的明白事理,心道难怪侯府能看上她。 “语嫣发泄过了,就不会再闹了。” 说着,柳大娘子把侯府提亲的人离开后,丈夫所写的放妾书拿了出来,递给了苏蕴。 “这是你小娘的放妾书。” 苏蕴看着主母手上的薄纸,接过的那一瞬间心头百感交集。 柳大娘子看了眼她,再而道:“给你小娘的两进小宅也已经准备好了,另外还有银子二百两,至于往后如何营生,不归苏府管。” 苏蕴轻点了点头,感激道:“女儿明白,多谢母亲。” “还有,等过两日就派人把你小娘送过去,到时候你小娘的生老病死,好过亦或者不好过,都将与苏府没有任何关系。至于你,你们是母女,这是斩不断的,你也就看着照拂吧。” 说完这些后,柳大娘子补充:“苏府与侯府的亲事也定下来了,你便搬到我那院子去,期间会有教习妈妈教导你礼仪,免得入了侯府,出现差错。” 苏蕴柔顺的应了好。 送走了主母,苏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主母偏心苏语嫣,那是因为她是她的亲女儿,而且比起很多人,苏家主母已然很好了。 人走了,院中的几个婢女都很狼狈,特别是那两个新来的小丫头。苏蕴对她们温婉一笑,安抚道:“没事了,快去好好梳整吧,一会每人领两盒喜饼喜糖。” 说罢,也回了屋子。 初意梳整后过来,担忧道:“姑娘,四姑娘这一出之后,往后还会不会再闹什么幺蛾子?” 苏蕴微微摇头:“我也不大确定,但今日明着闹过了,总好一直忍着,如此也不知哪一日说爆就爆了,这才让人提心吊胆的。” 苏语嫣闹过了,她也就没有那么的担心了。 初意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四姑娘那样性子的,若是不闹一闹,还真的让人挺不安心的。 苏蕴道:“你也别想了,与我一块整理这些东西罢。” 侯府送过来的礼,除却两只大雁和两只羊,还有喜糖喜饼外,其余的都归苏蕴。 酒米面这些都放在了小厨房了,如今屋中摆着是四套头面,还有四品上好的绸布。 头面有一套金镶玉,一套金饰,还有一套珍珠,而另外一套是红珊瑚。 初意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见到这几套头面都惊得捂住了嘴巴,颤颤道:“这该值多少银子呀?!” 苏蕴目光落在那套金镶白玉头面上,是兰花样式的,样式简单婉约,不失精美。 她上辈子也有过一套差不多样式的头面,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套头面。 抬起手,指尖划过盒子中的头面,眸中多了些许的思索。 是巧合吗? * 两日后,小刘氏被接回了金都,她以为是回苏府的,可不曾被接到了一处陌生的宅子。 下了马车,小刘氏看向车夫,疑惑地问:“这是何处?” 车夫道:“小的也是按照主母的吩咐送小娘到这处的。” 而这时后边马车下来的两个人也开始搬着小刘氏的行礼,何妈妈连忙喊住:“这还没到苏府,怎就把行礼拆下了?” 那两个人也是与车夫一样的说辞,说是主母吩咐的。 主仆二人都一脸的懵。 直到看到屋子里边出来的苏蕴和初意,小刘氏才似找到了主心骨,忙问:“蕴儿,这是怎么回事?” 苏蕴上前挽上小娘的手,带着小娘跨进小院中,笑道:“先进屋,我再与小娘细说。” 待进了屋中,苏蕴把一个木盒给了小娘。 小刘氏接过木盒,苏蕴道:“打开看看。” 小刘氏也就在女儿期待的目光之下把盒子打开。第一眼所看到的是最上方放的是百两银票,惊讶的抬头望向女儿。 苏蕴示意她:“全部都看看。” 小刘氏也就把里边的所有纸张都拿了出来,何妈妈帮忙拿了空盒子。 小刘氏一张张看下去。 两张百两银票,还有好像是这宅子的房契地契,然后是何妈妈的身锲,最后是…… 看到那张放妾书的时候,小刘氏忽然潸然泪下,捂住了嘴巴。 半晌后,她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女儿:“这、这是怎么回事?” 先前收到女儿的信,信上说她与侯府定亲了。 看了信之后,小刘氏先是震惊,然后又发了一整日的呆。 有苏府的人去庄子接她的时候,她还想着等见到女儿的时候再问个清楚。 可还没问呢,女儿又给了她这么一个惊喜。 又喜又惊。 她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自由身。 可喜过之后,只剩下惊。 “这些东西,还有那侯府的亲事究竟都是怎么回事?”小刘氏现在心里非常的不安。 初意忙安抚:“小娘,那是侯府看上了姑娘,让姑娘做世子娘子,主母也同意了。” 苏蕴也点头,随后让何妈妈和初意出去帮忙收掇行礼和院子,她则在屋中与小娘说话,好打消小娘的担忧。 人走了,苏蕴才道:“小娘你莫要多想,这婚事是侯府三思过后才上门提亲定下的,也是女儿心甘情愿的,。而趁着这亲事,我也就向主母提出了放妾书,主母思量后也就同意了。” 小刘氏已经缓和了情绪,可还是疑惑道:“可先前主母不是想着让四姑娘嫁入侯府吗?如今怎么可能会同意这婚事,而且还不为难你,更让大人给了我放妾书?” 苏蕴把其中利害关系都与小娘说了。 说到最后,苏蕴道:“苏府与侯府有了姻亲,往后子孙都是有亲戚关系的,而我要在侯府有底气,也需要有娘家的支撑,我与苏府相互扶持。主母有着利益衡量,所以才会同意的。” 小刘氏听了这些话,也就听明白了,但还是担心道:“可侯门深似海,你怎能安生?” 苏蕴笑了笑:“母亲放心,忠毅侯府不一样,侯爷无妾室,后宅也简单,没有那么多的算计。而且顾世子不管是为人还是品性都是极好的,等成婚后,我再与世子来见见小娘。” 小刘氏忙道:“可千万别为难那顾世子,来不来见我无所谓,我就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说着,伸出了手,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脸颊。 苏蕴也轻蹭着小娘的掌心,享受时下的温馨。 苏蕴在宅子中与小娘吃了午膳,离开的时候,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解决了小娘的事情,苏蕴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后,不禁想起了年前在周家庄小林子中顾时行说过的话。 ——他说帮她小娘离开苏府,恢复自由身,条件是每个月与他见两面。 那时候她心头只有满腔的委屈和怒意,所以没答应他。可如今他却是做到了,小娘也恢复自由身了,便是他不再提起,她也应有所表示。 * 顾时行下值时,苏长清让北砚给他带了话。 北砚转述苏长清的话:“公子说现在的时节最适合在郊外纵马,在山水之间下棋。所以约世子在明日辰时末,到城外十里的桃林下棋。公子还说,若是世子拒绝了,往后就别找他帮忙了。” 顾时行沉默了片刻,点头:“你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我明日会准时到。” 在享受这一块上,苏长清从来不会亏待自己,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拖着顾时行与几个世家公子一同去桃林下棋,顺道小酌几杯。 原本以为今年他新婚,妻子又有孕,会在家中陪妻子,却不想兴致依旧不减。 北砚离开后,顾时行想了想,转身吩咐墨台:“现在去天香楼定几样招牌糕点,每样要双份,明日去拿。” 墨台愣了愣:“世子与苏大公子去踏青,怎还要准备这些?” 顾时行暼了一眼他,语气淡淡:“明日让他顺带带回去给六姑娘。” 虽为未婚夫,但也不能日日送东西过去,送东西的机会少,有苏长清在便也就不需要浪费这个机会了。 翌日,顾时行如约到了桃林亭子等候。 这一块桃林属于侯府私产,寻常百姓不能随意进出。 往年这个时候,苏长清与其他人早早就到了,可今年亭子竟空无一人。 与墨台在亭子中等了约莫一刻,由远处传来了马车驱使而来的声音。 由远而近,循声望去,隐约见到了两辆马车,前边赶马车的是北砚。 不一会,马车停在了亭子外边,苏长清从马车上下来,走入亭子中,笑道:“天气有些冷,也就没有骑马。” 顾时行放下茶盏,抬起淡眸,看了眼他,随而目光略过他身后的第二辆马车:“还有谁来了?” 苏长清撩袍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端起温茶轻嗅了嗅茶香,露出了神秘的笑意:“你猜。” 顾时行收回目光,看了眼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什么,眼睑蓦地一抬,忽然从座上站了起来,朝着那马车望去。 苏长清见他反应了过来,轻笑了一声,低声道:“是六妹妹主动提要来的,说是想亲自谢谢你。” 顾时行走出亭子,步履徐沉的朝着马车走去。 走到了马车旁,把帘子撩开了,与马车里的姑娘对上了目光。 苏蕴对顾时行浅浅一笑。 笑意落入顾时行的心底,眼神微暗。随而遮掩住眼底的幽深,朝着她伸出了手,苏蕴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然后下了马车。 苏蕴看了眼亭子中喝着茶的嫡兄,轻声道:“哥哥说可以待半个时辰,我们要不进桃林走一走?” 顾时行点头,转而吩咐墨台:“去把糕点取来。” 墨台取来一个食盒,然后一人带着一个婢女进了桃林。 进了桃林,没了马车的影子,顾时行停了脚步,看与苏蕴道:“我想与你单独走走,可好?” 毕竟在上辈子已经做了四年的夫妻,所以苏蕴对顾时行倒也没有什么可防备的,随而转头与初意说:“那你在这处与墨台等我一会。” 顾时行自墨台的手上拿过了食盒。 二人继续在林子中漫步,墨台和初意在原地等候。 走入桃林更深处,苏蕴看着一大片的桃花林,笑道:“上辈子过了近二十年,却是从来没看过这么美的景色。” 顾时行看了眼她,说:“那往后便带你来多看看。” 苏蕴笑着点了头。 二人在一处石桌停了下来,顾时行把食盒放到了桌面上。 苏蕴用帕子擦了擦石椅,随而坐下。 坐定后,看着立在桌旁微弯着腰,垂着黑眸把食盒打开的顾时行。 带着些犹豫道:“你帮我了太多,我便觉得不能每回都是你来找我,我应该也主动来找你一回,我来寻你会不会饶了你的正事?” 她记得上辈子的顾时行,不是在大理寺就是在书房,每日都忙碌得很,只有入了夜之后才会回房。 虽然觉得他或许会想见自己,但还是有些不确定。 顾时行什么都没说,而是慢条斯理地把食盒中的糕点端出来,便只是端个糕点出来,动作也很是雅致。 见他不说话,苏蕴更加的不确定了。犹豫了一下后,伸出手轻拽了拽他的袖子,试探地问:“不高兴?” 顾时行把几样糕点端了出来,盖上了食盒,余光看到了拽着他袖子的手。 下一瞬,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在她惊愕之间,略微用力一扯。 苏蕴不设防,身子往前一倾,他也弯下了腰。 下一息,她的唇被他攫住了。 苏蕴惊愕的瞪大了眼眸,下一瞬视线之中只有那近在咫尺的睫羽,还有他那黝黑不见底的黑眸。 苏蕴全然被那冷淡了四五年,时下却忽然亲下来的顾时行震撼到了。 苏蕴惊愕得瞳孔一缩,吓得脑袋想要往后一退,可颈项被带着热意的手掌托住,压根退不得。 不过几息,顾时行抽离,拇指的指腹在她那润亮的下唇瓣微微一压,艳色的唇瓣也随之微凹。他眸色更沉,嗓音低低道:“闭上眼。” 苏蕴还是愣愣的睁着一双惊愕的眼眸,且还惊得微张双唇,顾时行索性伸手捂住了她的双眼,继而又低下头,趁着她启唇的那一瞬间,唇舌侵.入。 上辈子两个人在床.笫之间倒是有过亲吻,但只是唇对唇。 她还没来得及思索他怎就变了性子,就被他这全然不同的亲吻行径打断了所有的思绪。 清冷的人,可唇舌却是滚烫的。 他温和的卷着她的舌,缓缓纠缠,让她尾椎骨不禁一软,脑海空白,很莫名很奇怪的感觉在蔓延至全身。 他的气息本该是冷的,可现在却浓郁灼热,似乎要把她放在炉子上烤化了一般。 陌生的顾时行,陌生的感觉,让苏蕴心神顿时慌乱了起来,下意识用手推着他。 “你、你别……” 可不怎么清晰的声音也被卷入了他的唇舌之中。 半晌过后,顾时行离开了苏蕴的唇,额头抵着额头,依旧可以感觉到彼此呼出来的热息。 苏蕴的嫣红唇上覆着一层潋滟水光,眼尾微微泛红,且人还是懵的。 眼神懵懵的,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夕。 呼吸停滞了好一会后才急促的呼吸着。 顾时行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你主动一分,我便会忍不住得寸进尺十分。” 顾时行从没想过,她竟然会主动的来寻他。 苏蕴那呆滞的眼神逐渐有了意识,随而用力的一推他,顾时行配合的退后了两步。 苏蕴又惊又不难以置信看向顾时行,随而用手背遮掩了自己的嘴唇,脸颊微烫。 好半晌才语调复杂地问道:“你……你是顾时行,忠毅侯府的世子?” 原本旖旎的氛围,瞬间被她这一句话打破。 顾时行幽暗的眸子多了几分笑意,缓声补充:“也是与你成婚四载的人。” 知道她惊愕什么,他又解释:“我与你说过,你说过的那些我都在改了。” 苏蕴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过什么,他又要改什么,表情上又多了几分疑惑。 顾时行语声徐缓:“我们在海棠院时,你与我说过的那三点,三点我都在改正。” 苏蕴看着他,征愣的下一瞬,脑海之中瞬间浮现了小半年前的记忆。 那晚她睡不着,窗户频频被人砸小石头,她知道是顾时行,也就起来了。 带着薄怒的出了院子。在巷中看见了顾时行与墨台二人,然后与顾时行去了海棠院。 在院中,顾时行说找了个太医给小娘看诊。 她拒绝了,想要离开之际被他抓住了手腕,久久不放。 后来一气之下就把憋了许多年的话说了出来。 ——她说侯府规矩多,日子压抑不好过。 ——她说他的性子冷淡至极,不解风情。 ——她说他的活有——多不好。 说过的话在脑海里边又重新浮现了一遍,苏蕴双眼一睁,惊得从石椅上站了起来。 但下一瞬又觉得自己的反应过大了,轻咳了两声后再慢慢坐下,掩盖住方才的那一丝慌乱,佯装镇定道:“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 说着,别开了目光,不再看顾时行。 顾时行弯腰扶了扶有落花的石椅,也坐了下来,执起竹筷夹了一块点心放入她桌前的小碟中,像是看不穿她是装作不记得的一样,提醒:“你说我不解风情,在房i事上让你……” “闭嘴!”苏蕴脸颊羞赧的转回头,瞪了他一眼。 她想与他平平淡淡,给他好脸的过日子,可他就是给脸不要脸。 顾时行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道:“我在改了。” 虽然是四年夫妻,可到底不亲近,所以她可与他平平淡淡的相处,可却不能面无改色的与他说房中的事情。当初说出那种话,也是在气头之下说的,如今再让她说一遍,她大概也说不出来了。 所以她没脸听他说下去,也没脸问他是怎么改的,竟然改得一点都不像他了。 苏蕴脸颊微烫,好在三月底的风还是狭着寒意的。静坐了一小会,脸上的热意被吹散了些,可也依旧没看他。 顾时行把三样点心,每样都夹了一样放在她的碟子中,心情愉悦的道:“天香楼的点心,昨日让墨台去定的,本想让长清送回去给你,但没想过是你也来了。” 他放下筷子,从食盒中拿出了茶水,放了一个杯子在她的碟子旁,往杯中斟了七分满的茶水。 “尝尝这糕点。” 苏蕴时下又不知说些什么,也就只能吃些糕点来缓一缓。 执起竹筷,夹起糕点轻咬了一口。 身旁的人,坐姿少了平日的端正,半侧身子,手搭在了桌面上,看着苏蕴吃糕。 目光落在了她咬糕点的唇上。 他从不知,原来亲吻竟也能让人迷恋其中。 上辈子的四年,好似错失了许多。 这种错失若是要用话语来形容的话,那就是——穷人在恍惚间,错失了一笔巨大的钱财。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苏蕴佯装镇定地吃着糕点, 可思绪还是乱的。 听到顾时行说他已经在改着她先前与他说过的控诉了,再想到方才不同于上辈子寡淡的炽烈亲吻, 苏蕴隐约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没由来的危机感在心底渐渐的蔓延开了, 可这危机感是什么,苏蕴又说不出来,就是觉得现在的顾时行有些危险。 思绪微微发散, 等缓了许久, 回过神来才察觉到身旁的人一直在看着自己。 身旁有一个人盯着自个儿进食,就是糕点再美味也食不下咽。 在吃下第二块糕点的时候, 苏蕴没忍住放下了竹筷, 转头对上他, 没好气地道:“你别一直看着我吃, 你也吃。” 顾时行没有回避视线, 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眼里似乎有很浅的笑意,他道:“只有一双竹筷。” 苏蕴转回视线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竹筷,一双竹筷确实不方便, 她索性也不吃了, 道:“那我便带回府中再吃。” 说着站了起来, 开始收拾桌面上的糕点。 顾时行也没有阻止她, 而是感受这辈子二人唯一一次光明正大的相处。 “你若是还需要什么, 便让初意去寻墨台准备。” 苏蕴把食盒的盖子盖上,然后坐回原来的位置, 轻摇头说:“我也没什么可需要的。” “你没有需要的, 我便看着让人送过去。” 苏蕴也没有再继续拒绝, 半晌后,苏蕴转过头望向他, 问:“前些天,初意外出时,听说大皇子侧妃的弟弟被人打了,外边都传是你让人去打的,怎么回事?” 苏蕴不知道陈明阆与梁邕的往来,所以也不大清楚为什么外边会传是顾时行派人打的。 顾时行听闻这个名字,眼里敛去了浅浅的笑意,与她道:“梁邕在金都城中这段时日,往来甚密的便是这陈明阆。” 苏蕴垂眸思索了一下。 当初陷害她的主谋是大皇子,而陈明阆又是大皇子的小舅子。时下顾时行又道陈明阆与梁邕交往过密,意思不就是—— “你的意思是说,这次梁邕想让我做侧妃,又派人去拦截的事,是大皇子从中策划的?” 看到顾时行颔首,她又惊问:“可大皇子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苏蕴露出了惊诧。 先前陷害顾时行,可以说是不想让侯府靠着联姻继续壮大,可时下的对象是向着她了,这又是为了什么? 恰有桃花花瓣落在苏蕴的发髻之上,顾时行伸出手,苏蕴下意识微微后仰身子。 顾时行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怕我了?” 苏蕴想起方才他的孟浪,又小瞪了他一眼:“说正事呢。” “发髻上有落花。” 苏蕴抬起手摸上自己的发髻,摸索了一下,还是没有摸到。 顾时行微微起身,把她发顶上的落花拿了,手一松,落花便伴随着春风飘落。 随之坐坐下,看了眼她的发髻才收回目光,解释:“大概,想逼我出手帮你,或是想逼我娶你。” 顾时行心道,大皇子大概不知,他想娶,可她不想嫁。 顾时行看着苏蕴疑惑的眼神,继而道:“上辈子我在朝中数年,他事事针对我。” 苏蕴思索了一下,小声问:“是因为你是太子的表兄?” 顾时行摇头:“有一半是这个原因,另一半的原因或是本就对我有怨恨。” “为何?” 顾时行斟酌了一下,最后没有说出来,而是与她道:“或许你去问长清会更加了解。” 苏蕴纳闷,但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而是问:“所以说那陈明阆真的是你让人去打的?” 顾时行颔首,不否认。 看到顾时行承认,他再一次颠覆了苏蕴对她的认知,好半晌后,她才呐呐的道:“上辈子,你可不是这样的……” 他依旧和上辈子一样,一身白袍,清冷淡雅,清隽秀朗。 上辈子的顾时行在她的眼里,性子冷漠寡淡,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情绪向来都是淡淡的,不喜也不怒。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谁能想到前不久还拿着箭弩,气势凛冽的向着贼人? 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在外人眼中正直的人,会派人暗中揍人呢? 关键他还是所有人都称赞的大理寺少卿,他俨然就是知法犯法。 苏蕴发现,在上辈子的四年,不仅他不了解自己,自己也一点都不了解他。 好半晌,苏蕴才叹气道:“若是没有回来,我们估计会互相冷漠一辈子,我的小娘也会浑浑噩噩的不认人,至死都会是苏家的妾室。” 说着话,脸上多了几分怅然。低头后,悠悠的道:“世子你说我们能不能在这辈子过完这一辈子?” 顾时行微愣,又听她说:“自从小娘恢复自由身,我的那些不好的名声都能洗清后,我每晚入睡之前,都害怕一觉醒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先前的所有都是在做梦。” 若是什么没有回来,她可以很坚强在侯府继续过下半辈子,可如今已经给了她美好,若是无情的夺了回去,不用设想,她也会在那一瞬间崩溃。 顾时行默了默,随而伸出手,长指挑起了她的下巴,对她微微一哂:“这神佛既能让我们回来到这个时候挽回,就说明没有那么的无情,所以不用太过担心。” 苏蕴抬手轻推他的手,却被他反握。 苏蕴本来还较为伤感,却被他的动作弄得不自在:“你别老是这样,我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他忽然这么亲密。 一阵风袭来,带着淡淡的桃花清香。 “慢慢习惯,成婚后也就习惯了。”他道,手心握住了她的四指。 苏蕴轻点头,然后悄然地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回来,柔声道:“也差不多时辰了,我们回去吧。” 说着起了身,顾时行也随之起身,拿起食盒。 二人从原路返回,远远看到墨台与初意的身影,顾时行忽然开了口:“其实定亲后,我也担心过若是一觉清醒后,只有我自己记得这些事,而你却没有这段记忆,我又该如何去做?” 苏蕴暼了眼他,问:“那世子想好怎么做了?” 顾时行浅淡一笑:“约莫死缠烂打。” 苏蕴回想起这段时日来,他几次三番的围堵她的事情。 他若是这样的对上辈子自己,他肯定还会再被拒绝,且会比这一辈子拒绝得更狠。 想到这,苏蕴抿唇轻笑。 顾时行看了眼苏蕴的笑颜,在这桃花相衬之下,人面桃花,娇艳动人。 心弦不禁一颤,挪不开目光。 而后与墨台他们汇合,主仆四人一同回了前边的亭子。 顾时行先送苏蕴上了马车,随而才去与苏长清说话。 苏长清看了眼顾时行,戏谑道:“真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顾时行微微抬眉,似不解他的意思。 苏长清轻嗤:“压一压你那嘴角吧,太明显了。” 顾时行心情愉悦,眉眼少了平日的冷清,多了淡淡温色,就是唇角也有一丝浅浅的弧度。 闻言,顾时行才敛平了嘴角,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苏长清揶揄道:“你与我六妹妹可真有趣,想见对方,都要我来做这中间人,我觉着我都可以辞去鸿胪寺的官职,改去当媒人了。” 顾时行微微一作揖:“多谢兄长。” 苏长清听到多谢二字正要点头,但忽然反应了过来,轻啐:“脸呢?还未成亲呢,就叫哥了?真不要脸。” 想了想,忽然笑道:“说起来,我还比你小半岁多,你唤我一声兄长,我心头还挺舒畅的。” 苏长清哪里知道何止是半岁,就真实的心理年龄来算,顾时行比他大了有五岁。 顾时行见他笑,也没多言,只道:“我让墨台多准备了一份糕点,是送给阿蕴嫂嫂的。” 苏长清闻言,笑道:“算你还有良心,不枉我给你们当牵桥搭线。” 两人说了几句话,也就相互道了别。 顾时行目送着马车离去,便是马车被桃林淹没,也没有收回目光。 婚事必然要早早定下,才能让人安心。 * 苏芩也定亲了,对方是那日来的进士。 样貌不算英俊,但胜在周正。 姊妹五人的夫婿以及未来夫婿,苏芩的这一位未来夫婿的样貌,实属是普通了。 可苏芩却是道“我挑夫婿又不是看脸挑的,我挑的是合眼缘。” 不管如何,苏芩的婚事也算是定下来了。 苏芩婚事一定,侯府就有人来商议苏蕴的婚期了,好似很迫不及待的要把苏家姑娘娶回去,让人津津乐道好久。 因侯府催得急,所以合八字的时候,都是把日子往近的挑。 又因让身为姐姐的苏芩先嫁,而后才是苏蕴,所以最近的日子也是在八月。 最后姊妹二人的婚期只差半个月,都是在八月。 现在是四月,离八月还有四个月,时间不会太久,也不会太赶,倒也有充裕的时间准备嫁妆和嫁衣。 而六月,是苏语嫣出嫁的日子,也就是说这一年苏府同时嫁出了三个女儿。 苏语嫣出嫁,苏雯也回来了。 比起上一次回来,已经是七八个月了,她在锦州就听说苏蕴与侯府定了亲。 听到这事后,嫉妒得睡不好,吃不好,不仅是心头冒着酸,就是肠子都泛着酸意。 可也知道若是再针对她,往后定然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只能把所有的恩怨先撇下,进了苏语嫣的院子后,一见到苏蕴就笑吟吟的走了上去:“六妹妹,不过就是七个月不见,这脸蛋怎越来越漂亮了?” 听到她这话,苏蕴的笑意也只微微一滞,可一旁的苏芩却是见了鬼似的,没有以前的恭敬,反倒是语带着讥讽:“二姐姐这忘性可真大,七个月前可是不欢而散,如今又笑脸相对,这变脸的功夫可是跟刘小娘学的?” 苏雯的笑脸微僵,但还是堪堪的维持住了,没有当场与苏芩计较。 “瞧五妹妹说的,我们都是姊妹,就是昨日有什么拌嘴的怨,第二日也自然能和好。”说了之后,看向苏蕴,笑问:“六妹妹你说是不是?” 苏蕴也不是真的十六岁,如今算是二十岁了,对上苏雯倒没有什么情绪变化,但今日是嫡女大婚,自然不能让旁人看到她们姊妹有什么矛盾。 所以苏蕴维持着温婉的笑意,用几人能听清的声音道:“二姐姐别与我做这些戏,你我都清楚对方的心思,也就不用太装,面上过得去就成了。” 苏雯的脸色又是微微一僵,苏芩在一旁掩唇轻笑。 苏蕴说了这话后,转身离开。 苏芩走在她身旁,待走远了些,才回头看了眼,随而与苏蕴道:“二姐姐现在肯定是傻眼了,她以为人人都是观音菩萨的心肠么,还能不计较她以前的阴损?” 上回苏雯回来那日闹出了那一事后,大刘氏被冷落,小刘氏风光送到庄子养病,苏蕴又得记名到主母的名下。 苏芩就算是不知道全部的经过,也能猜测得出那母女两人肯定是对小刘氏和六妹妹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所以大刘氏才会被父亲冷落,苏雯也被赶回锦州去,而六妹妹和小刘氏得了补偿。 苏蕴轻声道:“我也不是怨恨她曾经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只是不想与她那张面上对你笑,暗地里却随时捅你刀子的人表现姐妹情深罢了。” “与她姐妹情深,想想我都觉得瘆得慌。”苏芩打了个激灵。 两人笑了笑,结伴进了苏语嫣的屋中。 苏蕴虽然在三个月前与苏语嫣闹得不欢而散,但还是那句话——做足面上功夫。 至于苏语嫣会不会做面上功夫,不在苏蕴所顾虑的范围。 因结亲是在黄昏前半个时辰,所以苏语嫣还未改上盖头,现在还在上妆。 苏蕴和苏芩进来,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而是发呆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大概,很多姑娘在成婚前,都对未来有所迷茫。 直到有人喊了“五姑娘,六姑娘”,发呆的苏语嫣才回过了神来,微微偏头看向她们两人。 看到苏蕴的时候,倒是没有了几个月前的愤恨,多了些无可奈何,只平静的说了声:“来了呀。” 苏蕴微微诧异。 苏语嫣现在对她的态度,比上辈子的态度不知好了多少。 大概上辈子侯府尚未有世子娘子,主母未提,侯府也不好明着拒绝,所以主母与苏语嫣都觉得嫁入侯府有戏。故而在当所有人都觉得是她爬了顾时行的床后,苏语嫣也就深信不疑。 本就不是极为聪慧的人,什么情绪都表现在了脸上,所以也就被苏雯轻而易举的撺掇了。 而这一辈子,侯府给顾时行择亲,没有把苏语嫣放在人选之中,明确的表明了不会娶苏语嫣后再向苏府提的亲,提苏蕴的亲。 后者又有顾时行特意演出来的单方面感情,而她是被迫接受的,所以苏语嫣的态度自然是不一样的。 苏蕴与苏芩分别喊了一声“四姐姐。” 苏芩道:“母亲怕四姐姐无聊,所以让我们来与四姐姐说说话。” 苏语嫣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而眉宇之间皆是忧愁,没有半点当新娘子的喜意。 这时在后面的苏雯也进了房中,有婢女喊了声“二姑娘”。 苏语嫣听到这声“二姑娘”,眉头一蹙,脸上一副不喜之意。 比起苏蕴苏芩还能装模作样,苏语嫣却是一点也不掩饰。 不过也是,在这新房中,也没有别人,她估计也懒得掩饰。 苏雯像是一点也察觉不出来自己不受欢迎似的,走上前,看了眼上妆的苏语嫣,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道:“四妹妹今日成婚,再过两个月又该到五妹妹和六妹妹了,六妹妹是嫁入侯府,到时候排场肯定不小,我呀也能回来开开眼。” 苏芩苏蕴脸色沉了下去。 苏雯倒是敢在苏语嫣的大婚之上挑拨离间,也不怕一点就着的苏语嫣闹着不嫁?若是闹到主母的跟前去,她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苏语嫣眉头紧皱,开口反问:“你想说我的婚礼寒碜,还不如一个庶女出身的婚礼?” 苏雯故作惊讶:“我只是在想六妹妹嫁入侯府,那肯定风光,没别的意思。” 苏语嫣冷笑了一声:“人人都当我笨好欺负是不是?!” 几人一愣,又听到她继续说:“她嫁入侯府她风光她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说出这话来,不就是想要我找她麻烦,我上过一次当,就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昨夜柳大娘子怕女儿会被苏雯再次撺掇,也就大概把大刘氏对小刘氏,还有苏雯在苏蕴十三岁前被欺负得厉害的事情说了出来。 想到自己被苏雯当成刀使利用,被她唆使得从小到大都在言语上欺负苏蕴的事情,心里顿时窝火,怼道:“你要是还想站在这里,就闭上嘴,闭不上嘴你就出去。” 苏语嫣素来横惯了,也不怕得罪人。 苏雯脸色变了又变。因满屋子看自己笑话的人,最后还是没脸继续留下来,转身走出了屋子。 苏芩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朝着苏语嫣夸道:“四姐姐真厉害。” 苏语嫣暼了一眼她,再看了眼苏蕴,“哼”了一声就移开了目光。 苏蕴与苏芩相似一眼,对苏语嫣这傲娇的孩子气性都无奈一笑。 不过,苏蕴想到方才苏语嫣那句“人人都当我笨好欺负是不是?”,好像也不是暗指她。那还有谁敢欺负她,欺负了还能让她知道? 目光落在她那满面愁容上,苏蕴想,总该不是她的新婚夫婿吧? 上辈子苏语嫣虽低嫁齐家,但胜在夫婿有野心有能力,又有岳家帮衬,在四年间便从从六品的闲职,升到了正五品有实权的要职。 许是有岳家帮衬,还是因为其他原因,那齐家郎君四年未传出过沾花惹草的传闻,而她上辈子最后一次见苏语嫣,她的眉眼好似都娴静了不少。 苏蕴还在思索间,苏家的三姑娘回来了。 苏家三姑娘对亲妹妹亲昵,对其他几个姊妹也还算好。 苏三姑娘是个温柔的人,是与苏语嫣完全不同的性子。 苏语嫣看到了亲姐姐,有好多话想说,所以在梳好了妆容后,就让屋里的人都出去了,也包括苏芩苏蕴。 从苏语嫣的院子出来到前院,瞧到了满院的热闹。 嬉闹的孩童,聊着天的客人,忙碌的下人,一片热闹的喜气。 苏蕴不禁回想起自己曾经的婚礼。 那时来客不多,孩童被人紧紧地拽在怀中,不能乱跑嬉闹,除却鞭炮声,没有任何热闹的氛围,安静得不似大婚。 可看到这氛围,苏蕴也被感染,忘却了所有的不快,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 两个月如白驹过隙一般过去了,时入八月。 在月初的时候苏芩出嫁了,随后苏家又开始筹备苏蕴出嫁的时宜,因夫家是侯府,也是皇亲国戚,所以要更加的严谨,不能有半点的差错。 在婚前这一晚,上辈子出嫁没有过来的主母,这辈子却是过来寻她了。 苏蕴大概知道要说些什么。 可不,柳大娘子拿了个小匣子进来,然后屏退了下人,把东西给了苏蕴,小声道:“这些是给你压箱底的,一会睡前看一看,明日洞房就没有那么怕了。” 苏蕴清楚里边是什么,但还是露出了茫然,故作不知地问:“这是什么?” 柳大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事本应是你小娘来说的,但我觉着你小娘不靠谱,再者你小娘也就明日来看你一眼,说不得太多,也就我来说了。” 说着,柳大娘子把匣子打开,里边不仅有小册,还有一白一青的两个小瓶。 柳大娘子指着白瓶,有些窘迫道:“这是润油,洞房前涂于私i处的,洞房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 看过几页本子的苏蕴竟然听出了几分明白,耳廓不禁染上了绯红,脸颊也有些许的发烫。 竟然还有这东西…… 那她上辈子的罪岂不是白受了? 在苏蕴恍惚间,柳大娘子随而又指向青瓶:“这是膏药,若是撕裂了,便可涂抹于伤处,一两日便可好。” 苏蕴闻言,不禁多看了几眼青瓶。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有这药? 若是早知道有这药,她也就不至于每回与顾时行行i房后,要难受那么多日了。 六十一章 六十一章 天色还暗着, 苏府的下人就开始忙碌了。 虽然今日要成婚,可别与其他新嫁娘在成婚前一日紧张得辗转难眠, 苏蕴昨夜睡得极好。 所以便是早起也一点都不见疲惫, 气色极好,就是上妆的妆娘忍不住赞叹。 待装整,主母支开了闲杂人等, 只余一些信得过的人, 然后让人把小刘氏带了进来。 小刘氏如今不是苏府的妾室了,因要避嫌, 也就不能出现在客人的眼前。 可柳大娘子也有自己的思量。接小刘氏回来不过看看六丫头, 就是举手之劳, 如此也能让六丫头记挂着她的好, 何乐而不为? 苏蕴在房中和小娘在房中独处。 小刘氏脸上带着笑意看着自己女儿华贵且精致的妆容, 心里的大石也落了地。 说了一会话后, 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而后呼了一口气,似有惊无险的道:“也不知怎么回事 , 这几日一直在做梦, 梦到一些不怎么好的事情, 我也担心了好几日, 可今日从侧门进府的时候感觉到了热闹, 我心也就宽了些。” 苏蕴问:“娘做了什么梦?” 小刘氏从苏府脱离了,恢复了自由身, 苏蕴也就逐渐不用再喊小娘了。 小刘氏犹豫了一下, 才道:“就是做梦, 梦到你成亲的时候很冷清,梦到你在侯府……”话语忽然一顿, 忙捂住了嘴,随而呸呸呸了几声,道:“这大喜的日子我说这些做什么,怪触霉头。” 苏蕴听到母亲所言,心里头恍惚了一下,有丝丝怪异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还在失神间,小刘氏把她喊回了神,抚摸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道:“蕴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苏蕴对着母亲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娘放心,我会好好的。” 小刘氏没有待多久,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就离开了。 时至下午,侯府来迎亲。迎亲的顾时行除了被苏府的兄弟二人拦亲外,还有一众族中年轻的男子。 还有年轻的小厮和婢女。 或讨要红封,或要出题阻拦。 顾时行被拦在外边,看了眼墨台,墨台忙举起厚厚一叠的红封,大喊道:“要红封的来这里。” 这么一喊,围在门口的人顿时少了大半,都往他那涌去。 可因苏长清有心刁难顾时行,所以愣是没有在吉时之前放行。 苏蕴就是在屋里,也听到了外边的热闹的闹声。 初意一直从窗户望出去,见有一群人进了院中,看到了被簇拥在人群之中,忙发下了窗户,朝着自家主子激动道:“姑娘,姑爷来接亲了。” 看到初意这般激动,苏蕴也是无奈一笑,淡定从容地把扇子举了起来掩面。 大概是再走一次过场,性子又较之现在这个年纪的要来得稳重,所以丝毫不紧张。虽不紧张,可情绪到底还是被外边的热闹所感染了,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顾时行在房外等着苏蕴,不一会后,门开了。 苏蕴举着扇子,由初意搀扶着走了出来,他上前,替代了初意的位置。 目光透过扇子的侧面,落在她的侧脸上,眸中光芒悄绽,唇角似乎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 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苏蕴微微侧脸看了他一眼,抿唇一哂,轻轻的道了声:“谢谢。” 顾时行扶着苏蕴走下阶梯,走出院子,走过院门。 这一段路,他们曾经也走过一回,只是心境都不一样了。 苏蕴与顾时行一同到大厅拜别了父母后才离开的苏府。 苏蕴再次跨入了侯府的门槛,从今日之后也再次成为了顾家妇,可不一样的是——这一回她是风光大嫁。 拜堂的时候已经入了夜,再到新房已经是戌时。 坐在熟悉的房中,苏蕴心里百感交集。 她最终还是回来了。 坐了好一会,原本不紧张的苏蕴,可想到即将要面临的事情,紧张感也逐渐开始笼罩着自己。 她倒不是羞的,还是对于那样的事情多少都有些心理阴影。 疼是真的疼,难受也是真的难受。 顾时行说他在改,谁知道他是真的改好了,还是老样子。 苏蕴在喝着茶水的时候,琢磨了一下,觉着还是得靠她自个。 想了想后趁着喜房中只有她和初意两人,压低声音问:“我昨晚让你小心放好的木匣子放哪了?” 初意闻言,应道:“奴婢现在就去找。” 说着就去寻。有一些嫁妆抬到房中,初意在放着新衣裳的喜箱中寻找,不一会便把木匣子找了出来。 苏蕴拿过木匣子,初意好奇地问:“姑娘,木匣子里边放的是什么?” 苏蕴的脸颊在红烛下衬得更加红艳,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也不是什么东西,就是一些普通的物什。” 苏蕴把木匣子打开了,把其中的白瓶子取了出来,递给初意,嘱咐:“一会我梳洗的时候,把这瓶子与衣裳都带到耳房。” 初意接过了瓶子,还以为是那些抹身子的精油,也就没有多好奇。 见初意拿了瓶子,苏蕴又吩咐她:“你快到门外看着,等世子到门前再提醒我。“” 初意应了声,然后退出了新房外头。 等初意出去后,苏蕴才呼了一口气,从而再把木匣子中册子拿了出来。 虽然昨晚也都翻了一遍下来,但担心待会洞房怕得给忘了,所以还是再看一些保险一些。 她应下与顾时行再次成亲,倒也没有不与他同i房的想法,更没有把这事情拖延不做的念头。 只是唯一让她心生怯意的就是上辈子他那事做得实在是太差劲了。 就在苏蕴思绪之间,隐约听到了院子外边有嘈杂的声音传来,像是闹洞房来的。 苏蕴忙把册子放进了匣子中,盖上后直接塞入了床底之下,再端坐回床上,举起喜扇。 闹哄哄的声音就在屋外,都闹着说要看一看新娘子。 顾时行下颌微抬,扫了他们一眼,开口道:“我的娘子怎是你们能看的?” 有人笑他:“顾世子看着是个面冷的,可没想到却是个醋坛子,连让我们看一眼新嫂子都不给。” 顾时行点头:“嗯,不肯。” 一群人顿是哄然大笑,热闹得很。 闹归闹,总归还是有分寸的,不一会人也都散去了。 顾时行见人散去了,才推开喜房的门。 入了喜房,朝着翩然坐在喜床上的倩影徐步走去。 微微弯腰,把她手上的喜扇取走了,四目相对,苏蕴还是佯装羞涩地抬眸望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的低下了眼敛。 娇不胜羞,美不胜收。 人都在门旁,顾时行只用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也不是第一回,我不信你还会羞。” 被一下子拆穿了的苏蕴,原本想给些面子他的,可他就是不要,抬起杏眸微微瞪他一眼。 如此才是最真实的她,也是顾时行最想看到的。 眸子含笑,执起了她的手,把她拉起,然后一同走到了桌前。 二人有上辈子的经验,倒也不用人指点。顾时行端起了合卺酒,递给了苏蕴一杯。 喜娘在一旁笑着念着祝词:“喝了这杯合卺酒,将恩爱两不疑,白头共偕老,礼成。” 礼成后,顾时行看了眼她头上的冠,道:“你先去梳洗,我稍后再去。” 苏蕴“嗯”了一声,两人相处多了,而第二回成亲后倒也很是自然,倒是把喜娘和初意,还有两个丫头弄得有些奇怪。 才成婚第一日的夫妻,相处都这么自然的吗? 苏蕴先行去了耳房梳洗,洗好后从浴桶出来。擦干身子后后,正欲拿起衣裳来穿的时候,看到了衣裳旁的白玉瓶子,思索了一下,还是把衣裳先行放下了,转而拿起了一旁的瓶子。 过了好一会后,才小心翼翼地穿上了衣裳。 从耳房出来的时候,苏蕴走得有些不自然,走得很慢。 顾时行坐在外间的榻上轻点着茶桌,似乎听见了动静,才抬头望去。 苏蕴想到方才自己所做的事情,只觉得自己脸颊滚烫,不大敢直视顾时行的目光,可还是神色自若地说:“我洗好了,世子也可以去梳洗了。” 顾时行起了身,经过苏蕴身旁的时候说了声“等我”。 苏蕴眼尾微抽,“等我”二字个中意思太明显了。 顾时行进了耳房,苏蕴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还是坐下了,让屋中的下人都退出去了。 顾时行洗漱不过就用了一刻时,比他平时要快了一刻。 从耳房走出来,见屋中无人,床幔放下,隐约可见床上躺了个人。 他徐步走去,走到了床边顿步,长指撩开红纱。 苏蕴盖着薄被,看了眼他,把他方才说的话还给了他,说:“又不是第一回了,也别那么讲究了。” 顾时行失笑。半会后坐在床沿,脱了鞋后上了床,躺在了她的身侧。 两人再次躺在同一张床上,已经是隔了一辈子了。 他看着帐顶,静默了一会后,才开了口:“虽已不是第一回了,但定下婚期后,每每想起都甚是期待,每日都在算着与你再次成亲的日子。” 一旁的苏蕴心头微微颤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俊脸温和,有浅浅的柔情。 看到他这样的沉稳,苏蕴紧张的心绪也平和许多。 身旁的顾时行侧过了身子,手枕着头看向她,目光缱绻。 苏蕴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道:“这不已经成亲了?” 顾时行应:“所以今日格外的开心。” 顿了一下,他道:“你把手给我。” 苏蕴抬头,不解地望向他,但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顾时行握住了她软绵的手,随而把他常年戴在手上的菩提佛串脱下,戴入了她的手腕中。 原本在他手上只需要缠两圈的佛串,到了她纤细的手腕上,却是缠了三圈。 “为何把这菩提佛串给我?”苏蕴不解。 “只算这辈子的话,这佛串我戴了十七年,所有金银财宝于我来说,都不及这一条佛串来得贵重。佛串是上任普安寺主持圆寂之前赠我的,说是可避病痛,带来福运,我现在便把这福运给了你。” 听到他的话,苏蕴心跳徒然快了许多。 苏蕴微微抬眸看他,只见他眸色幽深。 她的心跳与呼吸都有些些的紊乱他指腹触碰到的地方,隐隐发烫,而那佛串还依旧残留着他的温度。 顾时行松开了她的手,往里侧挪动,在苏蕴回过神来,他已经抵在了她的发上,轻嗅着她的发香,长指也不知何时缠绕上了她细软的长发,轻轻地卷着。 他动了动,唇离她的耳廓只有微弱的距离,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他呼出来的热息。 不仅是唇,就是他的身子也近在咫尺。 夏日炎热,再有沐浴之后都只着了一身薄薄的里衣,所以就是隔着一层薄衾,她依旧感觉得到他紧实的胸膛。 苏蕴逐渐紧张了起来,手心不禁的攥住了薄衾。 “我在浴间看到那白瓶了,好奇地看了眼。”她的耳垂被卷入了他的口中,他声音沙哑的呢喃道。 苏蕴的脸颊“轰”的一下,红透了。 “其实不需要了。”他又是沙哑的呢喃。 听到他的话,苏蕴的脸顿时似要着火了,尾音轻颤的说:“你别说出来!” 顾时行低笑了一声:“我不说,用做的。” 随而完完全全把她拢入了怀中。 朦胧的烛光透过纱幔,映出苏蕴的杏眸水润,波光潋滟。 他坐了起来,拉开了薄袍。精/壮/结实的胸膛便露了出来,肌理分明,如苏蕴上辈子所见相差无几。 谁能想到那么淡漠冷淡,饱读诗书的人,在衣袍之下的体魄却丝毫不文弱,反倒是肌理紧实。 苏蕴羞赧的咬着唇瓣,别开了脸。 明明,上辈子不会这样的。 上辈子在经过几回房i事之后,她都暗暗地想着他若是不举该多好,那么往后就是不孕,错也不会在她,而且也不用同i房。 可这辈子怎么感觉就不一样了? 顾时行眸光暗沉,目光触及衣襟松散的苏蕴,喉结滚动。 随而轻捏了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而后沉下了身子,含住了她的唇瓣,辗转纠缠。 他低喃道:“莫要害怕,我已然改好了。” 苏蕴羞赧暗恼的瞪了他一眼,想要他不要再提起那件事了,可因身体软软的,就是眼神都跟着软绵无力。 瞪人反倒像是勾人。 之后二人紧紧地熨贴着,密不透风。 …… 天色渐亮,苏蕴醒来。 她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所以醒来的时候,眼神有短暂的一会是迷茫的,可等逐渐回过神的时候,又是无比的迷茫。 她昨日才成婚,红帐何时又变成了白帐? 她侧过头看了一眼,身侧躺的还是顾时行。 可不知道为何,好像透露着丝丝的诡异,她的身子很是清爽,丝毫没有洞房过后的任何不适。 她看了眼顾时行,再看了眼与昨夜完全不一样的床铺被褥,征愣了一瞬。 想了想,她起了身,动作轻缓的跨过顾时行,撩开了帐幔下了床。 站在床边,映入眼帘的场景却是让她心下一沉。 下一瞬,身后传来了清冷的嗓音:“今日我休沐,陪你回一趟苏府。” 六十二章 六十二章 “今日我休沐, 陪你回一趟苏府。” 清冷的嗓音落入了耳中,苏蕴忽然觉得地转天旋。 她在桃花林与顾时行说过, 若是一切从头再来, 她会崩溃的。 意识到一切或许归无,苏蕴蓦地从梦中惊坐了起来,薄薄的一层汗覆在了额头上方。 等发现入目的依旧是一片红意, 她才恍然清醒了过来, 轻拍着胸口呼了几口气。 顾时行也醒了,坐了起来, 贴在她的身后, 见她惊魂未定, 问:“怎了?” 苏蕴看向他, 试探地问:“这是我们第二次成婚的第二日吧?” 顾时行只一息便猜到她是怎了, 也就把人拥入的怀中, 轻蹭着她的发顶,低声应:“自然是。” 闻言,苏蕴才松了一口气, 也就放空了心神依偎在他的怀中。 苏蕴不禁想起昨日出嫁时候小娘说的话, 她说做了一些梦, 意思大概是梦到了她成婚时冷冷清清的, 所以让她不禁多想了。 许是如此, 才做了这么一个梦。 顾时行掌心轻抚着她光滑的背脊,原只是想安抚, 但想起昨夜的酣畅i淋漓, 目光落在了美景上, 很难不心猿意马。 苏蕴的心绪也渐渐地缓了过来,随而才发现自己不着片缕, 而顾时行也是。 蓦地想起昨夜顾时行娴熟的挑/逗,让她之后抬起手,目光触及他指尖沾染上润濡的画面,面色顿时绯红一片。 悄悄地扯了扯落在了腰间的薄衾,下一瞬如滑腻的鱼儿一样从他的怀中出来,躺回到了床上,被衾蒙头。 不一样的感觉,也更容易让人感觉到羞耻。 谁能相信,算是二婚了,她却还是像第一次成婚的小姑娘那样,在洞房后羞赧难当。 她昨日用的滑油也白用了,而木匣子中的青色瓶子也更是用不着了。 不一会,屋子外边传来婆子催促去敬茶的声音。 苏蕴从被衾中露出了脸,看了眼顾时行,催道:“你先下去,把我衣服拿来。” 顾时行低笑了一声,随而从榻上下来。穿上衣裤后才把苏蕴的衣裳拿了过来,放到了帐幔之中。 “衣服放这了。”低沉的嗓音中带着轻快愉悦。 随而转身去穿戴衣袍。 苏蕴看了眼床上的衣物,抬眼看了眼垂落地帐幔,隐约地看见他背对着床榻穿戴衣物。 倒算是体贴。 毕竟不是真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苏蕴也没有太过扭捏,穿上里边的衣衫后,才撩开帐幔,从床上下来。 穿着外衫的时候,苏蕴想起了一件事,看向一旁的顾时行,低声问:“没有落红怎么办?” 上辈子二人被抓奸在床,成婚那日倒是没有必要再造假。 顾时行抬眸看她,微微摇头:“不用落红。” 苏蕴皱眉:“可婆母那边如何交代?” 他们虽然都知道第一次都是彼此,可毕竟旁人不知。 顾时行转身撩起了帐幔,让她瞧一下。 “可是看得出有半点欢i爱的痕迹?” 看到他这没有神色自若地说出“欢i爱”二字,苏蕴暗暗地说服自己——他在榻下是正经人,绝对没有调戏自己的意思。 说服了自己后,苏蕴有些不好意思看向那张床头床尾都有过他们欢i爱痕迹的大床,只是床褥干爽,而且也没有什么凌乱。 苏蕴略微诧异地看向顾时行,问:“昨夜夫君收拾过了?” 顾时行把帐幔挂到了金钩上,略一点头,与她说:“你不是问过我,母亲为何会这么快应下我们的婚事吗?” 苏蕴点头。 顾时行沉默了一下,才缓缓的道:“母亲以为我好男色。” 苏蕴迟滞了一息才微瞪双眸,露出了惊愕之色,随而想起定亲那日在后院他说过的话,他说若是提前说了,婚事恐会生出变故。 那时他是看着嫡兄说的。 好男色,嫡兄…… 苏蕴顿时明白了过来,既觉得惊讶,又觉得荒唐。 先前的疑惑一下子全解释通了,难怪嫡兄说过顾夫人好像忽然对他似有了什么偏见,难怪顾夫人会那么快的应下这婚事。 可不,怀疑儿子有龙阳之好,时下肯成亲了,只要身份与品行说得过去,不管是庶女还是嫡女都成。 想通后,苏蕴不得不惊叹顾时行好算计,竟然把一大群人都算计了进去! 好半晌后,回过神来的苏蕴皱起眉头:“可你这么做若是让婆母,让我哥哥知道了,可有想过后果?” 顾时行黑眸紧锁她,神色带着执着:“唯有这个法子,能让母亲接受你,不让你受委屈。” 苏蕴闻言,愣了一下神。 顾时行若是想娶她,用不着双亲同意也能成,可他还是弄了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让她受婆家尊重, 沉默了一会后,叹了一声气,问:“可婆母要是一直误会你怎么办?” 顾时行露出了浅淡的笑意:“等过一段时日,你我感情渐浓,她便会消除了这顾虑。” 苏蕴还是有些愁,喃喃自语:“你还不如不与我说的好,如今到了婆母那处,我定觉得亏心。” 顾时行把她的衣襟整理好,温声道:“你想知道的,我不会瞒你。” 苏蕴看了眼他,微微眯眸,狐疑道:“我怎觉得夫君你油嘴滑舌了不少?” 苏蕴重新喊回夫君,是昨晚被折腾得怕了,才在情急之下喊的夫君,而一声夫君便让他缴械投降,她也缓了一口气。 顾时行浅笑,随而道:“过后母亲若问你圆房了没有,你莫回答。” 苏蕴也知道这事不能搞砸了,搞砸了只会让婆母厌弃。 无奈地应了声,随而房外的人又开始催促,苏蕴也就让她们进来伺候梳妆了。 今日是清晨,新妇得给双亲和长辈敬茶。 上辈子,苏蕴第二日敬茶,是不欢而散的。 人人都摆着一张极为冷漠的脸,眼神里还有轻蔑。那些个长辈更甚,她敬的茶也是装装样子,嘴巴碰一下杯沿,一口茶都没喝。 不知道这一辈子,那些个长辈又是如何的。 与顾时行进了厅中,而人也已经到齐了。 侯府嫁出去的一个女儿,与其夫婿,还有未嫁的两个女儿,还有便是顾时行的两个叔叔婶婶。 其余的都是一些小辈。 从苏蕴进来,他们的视线全落在了她的身上,而且都不是什么善意的眼神。 侯府虽然正派,主母也堪称大家之妇,可那两个婶婶却是没有主母那样的风度。 二房婶婶娘家落魄,靠着祖上和侯府有恩,所以嫁给了二叔,可时常暗地里拿家中财物补贴娘家,有时候手也会伸到大房来,只要不过分,主母也不想闹起争执,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顾二婶的嘴上也是个不严谨的,时常会说出一些让人不爱听的话。 到后来苏蕴管家之后,她瞧不起苏蕴,连面上功夫都懒得做,若是苏蕴一拒绝,便暗地里挤兑她,拿她嫁进侯府的事情说事。 三房婶婶是县主出身,本就有爵位在身,所以眼高于顶,也看不起苏蕴的做派,冷言冷语从未少过。 身为自家人,可到了各种宴席茶席之上,她们从不会为苏蕴解围。 而至于几个小姑子,苏蕴更是交往不深,比顾时行在一块的时候话还少。 下人倒了茶,苏蕴同顾时行在顾侯与顾夫人面前的蒲团跪下,改口喊了“母亲父亲”,随而敬了茶。 顾夫人接过了茶水,看了眼儿子,再看了眼娇嫩如花儿一般的新媳妇,心底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心道这样的美娇娘,儿子怎就把持住了呢? 方才收拾床褥的婆子来回话,说床褥干净,不像是圆房了的样子。 她就是怕儿子敷衍她,所以才特地让人留心了床褥,不成想这担心竟成真的了。 昨夜有人听墙角,可无一不被儿子的下人给驱赶走了,就是外边伺候的人也被驱散了。 顾夫人昨晚半宿没睡着,今早再听了婆子的话,更是满怀心事。 她也不希望别的了,就希望儿子能赶紧的收回那些不正当的心思,好好地和新妇过日子,诞下侯府的子嗣。 饮了一口茶水,面上带着笑意地拿出了两个红封,分别给了小夫妻二人。 挂上了没有瑕疵的笑意,道:“以后你们要和和美美的,早些给我生个小孙子。” 苏蕴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俨然一个小媳妇的模样。 随而顾夫人又把脖子上边的玉蝴蝶取了下来,挂到了苏蕴的身上,笑道:“这玉蝴蝶是当年皇后娘娘嫁进宫中的时候,太后娘娘赏的,如今我便把它给了你。” “多谢母亲。”苏蕴低头看了眼玉蝴蝶,心下有些虚。 她是知道的,这是婆母的喜爱之物,上辈子时常戴着。 苏蕴并不觉得这辈子与婆母见了几次,就让婆母对她百般满意,如今把这心爱之物给了她,她猜测十有八/九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若不是顾时行故意误导婆母,婆母又怎么会觉得有愧与她? 苏蕴觉得不厚道。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和顾时行一路走到黑了。 那边二房和三房的婶婶诧异地看向挂在了新妇脖子上的玉坠,似乎没想到大嫂会这么满意苏府的丫头。 也不知大嫂和侄子都被这记名嫡女灌了什么迷汤,一个两个都着了迷似的。 顾侯饮了儿子和媳妇敬的茶,极具威严的只说了一声:“好好过日子。”然后就把妻子准备的红封给了他们二人。 给公婆敬了茶,而后是二房三房几个长辈。 给长辈敬茶倒是没有那么多的礼节,只需站立敬茶。 先是二房。顾二婶接过茶水,也就是小抿了一口,笑道:“世子娘子这模样长得可真好,难怪世子会这般喜欢。” 这话明着夸人,但却有几分以色侍人的意思在。 那边的顾夫人眉头一蹙,应道:“可不,模样长得好,我瞧着也喜欢,往后行儿与阿蕴生出来的孩子可不知多好看。” 顾夫人的话,实实的堵住了顾二婶。 苏蕴回以温婉一笑,随后是三房的长辈。 顾三婶就是个冷傲的性子,也没有说什么,抿了抿杯子后就放下了,给了红封就完事。 苏蕴也没有太当一回事,这两位的态度可算是比上辈子好太多了。 上辈子敬了茶,这两房连面子都不给,直接就走了。这辈子倒是大家子去用早膳。 顾时行知道苏蕴在上辈子新婚受了太多的委屈了,所以在出大厅的时候,握住苏蕴的手,她想抽出来,他却是紧紧地握住。 旁人看了,都道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只有顾夫人心想——既然恩爱,为什么还不圆房呢? 愁呀…… 六十三章 六十三章 用过早膳, 一家子在厅中饮茶。 顾夫人看向苏蕴,温声道:“你作为新妇, 等回门之后便随着我学习打理侯府, 等过几个月,你若熟悉了,这侯府便交由你来打理。” 顾二婶闻言愣了一下, 忙放下茶盏, 在一旁劝道:“大嫂,不是我说话不好听, 只是世子娘子以前到底没怎么学过这管家之事, 若是只学几个月就管这么大一个侯府, 往后恐怕会出错。” 侯府去苏家提亲来得突然, 便是旁支亲戚, 或是直系亲戚连劝说的机会都没有, 这事也就板上钉钉了。 过后,便有人仔细的去查了那苏家六姑娘的底,才知道那苏六一直与她那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娘一同生活, 不过是去年才被记名在主母名下。 被软弱小娘养大的, 又能有什么真本事? 顾夫人还未说话, 浅饮了一口茶水的顾时行却语声浅淡的先开了口:“二婶恐话没听全, 母亲且也说了, 若熟悉了才会交由阿蕴来打理。” 厅中的几人都略有诧异的看向顾时行,没想到性子寡淡, 得素来不问闲事的世子也会帮着自家妻子说话。 苏蕴看了眼顾时行, 倒也没说什么。 顾二婶闻言, 思索了一下,然后笑道:“瞧我, 就是太担心了,世子娘子看着就是个聪慧的,自然能熟悉。可到时候若是不熟悉的话,大嫂还得再管几年呢。” 说罢,看向了顾夫人。 顾二婶的心思无非是担心苏蕴不是个省油的灯,往后不能从侯府再占便宜罢了。 顾夫人把顾二婶的心思看的透彻,但也没有表现出喜怒,只笑道:“迟早都是要交由行儿媳妇来打理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若是早早就熟悉了,自然不会往后拖。” 顾夫人打理了二十几年侯府了,早就已经厌烦了,现在难得有一个人来交接了,若是个中用的,她真心不想再拖下去了。 话都说到这了,饶是顾二婶比旁人脸皮厚一些,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了。 顾夫人饮了一口茶,随而看向儿子儿媳,道:“回去准备准备,小半个时辰后随我进宫给你们的姨母请安。” 想了想,还是看向苏蕴道:“其他人先回去吧,我与阿蕴说几句话。” 其他人散去,顾时行也起了身,低声与苏蕴道:“我在外边等你。” 苏蕴微微点头。 人都出去了,顾夫人看向苏蕴,斟酌了一下,才道:“皇后娘娘若是表现不喜,你也不用惊慌,到底你才是我的儿媳,且也不会在宫中待太久。” 上辈子倒是也进了宫,才到皇后的宫殿,那边太后把顾时行喊走了,苏蕴在皇后殿中站了整整半个时辰,愣是没有见到皇后。 苏蕴明白是皇后给她的下马威,可知道归知道,可还是吞了下去。 这辈子保全了名声,也是顾时行先表明的情意,路总归会比上辈子好走一些。 苏蕴温婉的笑了笑:“儿媳明白的,母亲不用担心。” 顾夫人点了点头:“如此就好,就怕你慌了神出了差错,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思索了一下,又道:“你那二婶嘴碎了些,三婶性子冷傲,说话也不中听,但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人,平日若有争执,念她们是长辈,就忍忍吧。” 苏蕴心头略沉,但下一会顾夫人又道:“若是给了脸,她们还咄咄逼人,你看着个度来反驳,别太憋屈。” 苏蕴心下微松,挂着笑意,应道:“儿媳明白了,多谢母亲提点。” 有了婆母的这句话,苏蕴心里也有了度。 上辈子无娘家可倚,与丈夫又形同陌路,婆母虽不为难,但也给不了她太多的依仗。她唯有起早贪黑,费尽心思学那些她从未接触过的账本,还有御人、用人之道,如此才能在侯府稍稍站稳脚跟。 如今那些东西早已经让她学到了骨子里,再来一次也容易多了。有人想看她笑话,那她便堵得他们无话可说。 苏蕴与婆母说了一会话才从厅中出来。 顾时行伫立在厅外的廊下,背对着厅门。 苏蕴走了过去,与他道:“可以回去准备了。” 顾时行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色还是一贯的温柔婉约,看不出半点的情绪。 他问:“母亲与你说了什么?” 苏蕴笑了笑:“只是交代了一下进宫后要注意的事宜。” 顾时行思索了一下,道:“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便与我说。” 苏蕴笑道:“还能有什么事,若是有事,我会寻夫君的。” 顾时行多看了她一眼,心头明白,就算是真的有事,恐也不会与他多说,只会自己一个人想办法解决。 到底没说什么,只道:“回去吧。” 苏蕴笑着“嗯”了一声。 顾二婶和顾三婶没有与自己丈夫离开,而是就在院子散步。 二人正说着话,远远便看见那新婚的小夫妻两人二人并肩从院子的回廊走过。 顾二婶看着那有说有笑的夫妻,语带好奇:“以前没怎么听说过这苏家六姑娘,怎么忽然就让世子和大嫂这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就是提亲,也是半点的风声都没传出来” 有县主封号的顾三婶转了转手中的扇子,轻嗤了一声:“媚色惑众,不会长久的。” 一旁的顾二婶还是不解:“世子便就算了,可大嫂显然也是极为喜欢,总该也不会是因为那苏氏长得貌美吧?” 顾三婶思索了一下,继而道:“定然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总归不是什么正经手段……”说到这,话语顿了顿,继而道:“往后还是少于她来往的好,免得沾上了什么脏气。” 顾三婶目光扫了眼那远去的夫妻两人。她才不管纳苏氏是怎么进侯府的门,她就希望苏氏别那么快掌家。 就算是真要管家,那也起码等她摸清楚了这苏氏的底子。 苏蕴回去换了一身较为隆重的衣裙。因是新妇,所以衣裳和首饰都有几分艳色。 顾时行就坐在软塌上,随意拿了一本书籍来看,时而从书中抬起头望一眼梳妆台处的苏蕴。 这种感觉倒想是回到了上一辈子。 就算他们那时没有太多的交流,可屋子里头还是会有她这个人,安静却不会空荡荡。 在回来的这一年里,顾时行午夜梦醒,枕边空无一人,再也难以入眠,总是望着帐顶至天明。 每每都不禁在想,苏蕴与他而言到底是习惯还是旁的什么。 如今她又回来了,屋子不再空荡荡,心底空落落的地方也填补了起来。 苏蕴上好了妆,看了眼镜中的自己,端庄不失明艳,很得体。 她此前的上辈子,不管是未嫁前还是嫁为人妇后,无时无刻都在隐忍,就是艳丽些的衣服都不敢穿,活得太过小心翼翼了。 如今既然走回到嫁入侯府这一步,必然不可能再活得那么累,那么的如履薄冰。 轻叹一声,回过了神来,吩咐初意道:“把第二盒口脂拿给我。” 苏蕴正检查着自己的妆容,没察觉身边的人早已经换了。等了一小会,还没等到口脂的时候,正要转头,打开的口脂盒出现在了眼前。 苏蕴正要接过,可递给她口脂的手却不对。 白皙修长,指节分明。 “是这一盒吗?”清润的嗓音。 苏蕴抬头看了眼顾时行,再看身旁,早已经没有了其他婢女的身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退出去的。 收回目光,苏蕴接过了口脂,道了声谢谢,随而提了笔,在唇上描绘着。 期间顾时行在一旁平静的给她收拾着梳妆台,苏蕴道:“一会让下人收拾便是了。” “我得闲,便给你收拾。” 他把桌面清理得干净,便是梳子也放到了妆奁之上。 苏蕴描绘好唇瓣之后,看了眼干净的桌面,抬眼望向他,只见他眼神幽深的望着她的唇。 那沉沉的漆眸中有着明显的欲色,苏蕴心头微微一荡。 苏蕴似想到了什么,忙起身欲走开,道:“就快到时辰了,别……” 顾时行却握住了她的手臂,然后把她抱上了干净的梳妆台。 苏蕴算是明白为何他会这么积极的收拾梳妆台了! 顾时行目光落在她那红艳的唇上,哑声道:“我想试试。” 苏蕴愣了一下瞬间反应了过来,拒绝道:“不行,要重新涂抹。” 苏蕴轻推着他贴过来的胸膛。 可他却还是抵到了她的额头,黑眸紧盯着她:“很快就好。” 说着,便一低头含住了红唇,轻轻抿扯,浅浅细啄。 苏蕴本怕来不及了,欲拒绝他的亲近,但也不知他在这亲吻一事上边怎么就越来越好了,不少片刻便能让人瞬间沉迷在其中。 顾时行微微离开她的唇,拉出丝丝银丝,目光落在眼神带了几分迷离的苏蕴,沉哑道:“我早已想这般做了。” 苏蕴有一丝不解,还未细想,他又再次低下头,卷起了她的唇舌。 顾时行很早就想这么做了,香i艳的话本之中便有这么一幕。 ——新婚丈夫抱着新婚娇妻在梳妆台上缠绵热吻。 最后,苏蕴的口脂彻底的被顾时行吃进了口中。她小瞪了他一眼,无奈又重画了一遍。 也不知他拉着自己荒唐了多久,最后还是迟到了一小会。 六十四章 六十四章 夫妻二人到了府门之外, 顾夫人已经在等着了。 苏蕴心底虽觉得迟到的缘由羞耻,但面上却极为端庄正经。 看了眼身侧面色坦然, 衣冠整齐的顾时行。 他本就是个清冷寡淡的性子, 只需寡淡着一张脸出现在人前,谁又能想到就在半刻前,他带着欲色地把她抱上了梳妆台濡吻许久? 也不知他这是从哪学的, 又是谁教的…… 苏蕴几乎可想象得出来顾时行向旁人请教时是如何一副正经的神色, 就好像是办案时听取证词那么的严谨。 衣冠楚楚,表里不一, 说的约莫就是顾时行了。 回过神来, 也就上了马车。 他们分两辆马车入宫, 苏蕴与顾时行一辆, 顾夫人一辆。 上一辈子, 顾夫人也是认定了自己儿子是遭苏蕴算计, 所以在儿子成亲后便一直胸闷气短,浑身不舒服了一个余月,那会也只是苏蕴与顾时行进宫。 上午时分, 日头已经高升。 在宫门处换了马车, 然后入了慈元宫。 在慈元宫外等了片刻, 便有宫女通传。 进了殿中, 行礼后坐下。 皇后面上一直带着浅淡的笑意, 话了些家常,苏蕴也不曾被为难, 最后得了一对镯子。 在宫中用了午膳后, 皇后道要与顾夫人聊一会, 也就让他们小夫妻二人先行回去了。 苏蕴从慈元宫出来,心底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二人在离开后宫的宫巷处却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大皇子和大皇妃夫妻俩。 自苏蕴在这一辈子醒来, 无时无刻都想知道到底害了她的人是谁。 她也明白那人只是想要害顾时行,而她不过是一颗棋子,身败名裂,是死是活无关紧要。 而她身份弱势,势力弱小,若是反击也只会以卵击石。 便是现在,她也无法轻易动那害了自己的人分毫。 上辈子,她忍辱偷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知晓那个害自己的人是谁,想看着那人恶有恶报。 被诬陷多年,忍辱过活。小娘也因她被人辱骂,被人诬陷而接受不了疯了,而这些祸端全拜眼前的人所赐。 远远见到那人,苏蕴想起了今日早上的噩梦,袖中的手心握成了拳。 身旁的顾时行这时伸出手,温热的手握住她那泛着凉意的手,轻轻一握,低声道:“莫慌。” 手背传来温热,让苏蕴回过了神。 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她暗暗呼了一口气,把心头那股子气焰压下,面上挂上了一如既往的温婉笑意。 顾时行侧目看了她一眼,见她极快的调整好了心绪,也就松开了手,与她一同走上前,朝着大皇子夫妻行礼。 大皇子李嵇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道:“今日我进宫给母妃请安,不曾想会在这遇上顾世子和顾娘子,也算巧了。说起来两位新婚,我还未曾恭喜。” 顾时行是清冷的端方君子,而大皇子表现出来的则是温润如玉。 若非是早早知晓了他就是害了自己的祸首,苏蕴也会被这么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所欺。 顾时行面色淡淡的,语气倒是带着恭敬:“虽未恭喜,但殿下送来的礼,臣收到了。他日若是有机会,定然会还回这一份情。”说到最后,顾时行抬起了目光,与对方对上了目光。 话藏玄机。 李嵇笑道:“顾世子是太子表兄,也算是我的表兄了,我也不客气了。礼还未收到,可我现在倒是有些期待顾世子会还什么礼了。” 苏蕴在一旁也听得出一些弦外之音。 此礼估计不是大婚之时收到的礼。而是利用陈明阆从中再利用梁邕,让其对她生出兴趣一事。 顾时行向来寡淡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定然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两人话语之间很是客套,可每一句话却似隐藏锋芒。 一旁的大皇妃适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殿下,时候不早了,母妃该等急了。” 李嵇淡淡的暼了她一眼,大皇妃微微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李嵇与顾时行笑道:“那下回再与顾世子好好聊聊。” 顾时行作揖。 大皇妃客套地与苏蕴道:“下回府里茶席,再邀顾娘子过去。” 苏蕴微微颔首:“是臣妇的荣幸。” 两人相互温婉一笑。 别了大皇子夫妇,随而离开了皇宫。上了马车后,顾时行握住了苏蕴的手。 苏蕴抬头看向他,轻笑一声:“我没什么,就是有一瞬间失神了。” 在马车上,到底不能说太多,顾时行只道:“你休息一会,到侯府我便唤你。” 苏蕴心头虽因遇上大皇子而极为沉闷,但也确实是累了的。 昨晚体感虽好,可被翻来覆去的磨了几回后,也是扛不住了。而早间被梦魇吓醒,一早去敬茶,接着又到宫中请安,维持了大半日的仪态,怎能不累? 头靠着车窗户,微微闭上双眸。 顾时行转头看了眼她,没有说什么,半晌后她的呼吸逐渐平缓,他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把她的头靠到了他的胸怀中,揽住了她的身子。 低眸看了眼怀中皱着眉头的人。顾时行感觉得出来,今日见到那害了她的人后,她的城防又垒起来了。 苏蕴睡得浅,知道他把自己揽入了怀中,但不知是因知道他可靠,还是因为他的胸怀太过舒适,所以也没有起来,就靠着他的胸怀浅眠。 她原是浅眠,但逐渐沉睡,途中也没有被颠醒,直至府门才醒来。 苏蕴似乎缓和得很快,起码在面上没有半点的破绽。 她回来后,便让人把嫁妆收入库房。 她的嫁妆与苏语嫣的嫁妆是一样的,拿出来也是极为风光的了。这是主母给她的体面,她也相当于是承了主母的一份情。 顾时行原本还想与她说一说宫中的事,但见她忙碌了起来,也就打算晚间再说,随而转了步子去了书房。 苏蕴整理好嫁妆,放入了库房中后就回了房,吩咐初意,让她把清澜苑中的下人聚集到了院子中。 看着几乎陌生的一院子人,苏蕴有一瞬的诧异,但随即也明白了。 大概是在成婚前,顾时行换的。 上辈子刚嫁入侯府的时候,那一批下人多有不敬,后面才让苏蕴全部换走了。 现在人全换了,倒也省得她碍眼。 苏蕴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茶水,放下了杯子,手放在了茶几上。 抬起浅淡的眼眸,平静地扫了一眼,缓声道:“在这院子的人,我不允许有人的心是向外的,一分也不行,若是有发现,没有任何情理可言。” 顿了一下,又道:“自然,分内之事若是办得好,也不会亏待,今日是我作为你们主子的第一日,也就每人送一份见面礼。” 说罢看了眼初意。 初意会意,便与浅草一同提着个钱袋子走向清澜苑的下人,每个人都赏了一个银锞子。 银锞子约莫一两左右。除却陪嫁过来的,清澜苑上到一等丫头,下到扫地丫头,还有少数的小厮,共十八人。 苏蕴陪嫁过来的人,除却初意,还有之前在小院伺候了大半年的两个小丫头。 除却之外,还有主母安排的几个丫头,以及两个年长一些的嬷嬷。 两个嬷嬷年长,才能镇住下人,不然以初意十五六的年纪来掌事,旁人心里也不服。 分了银子,苏蕴便让他们退下了,让墨台留下。 “娘子还有什么吩咐?”墨台问 苏蕴拿了一袋银子,递给给他:“我也不知世子的那些个暗卫到底有多少人,这些银子你便拿去与他们吃酒去。” 墨台略一惊诧,没想到这新女主子还记着那些个只能居于人后的暗卫,心头一叹——世子是真的娶对了! 幸亏世子没放弃! 墨台上前接过钱袋子,谢道:“娘子竟还惦记着他们,我替他们谢过娘子。” * 苏蕴第一日就对院子的下人恩威并施,这事落入了顾二婶的耳中,蹙紧了眉头。 微微密谋思索了一下,与自己的女儿道:“你那堂嫂不是个简单的,别人家的新妇在成婚那几日打理院子的时候,多为蹑手蹑脚的,有的还需要丈夫撑场子呢。她倒好,第一日就这震慑了下人。” 二房的嫡女三姑娘吃着干果,不大在意道:“是个厉害的,娘你也别想着再从大房那里占便宜了。” 顾二婶一听,斥道:“你以为我想占便宜么?你也不想想你的两个表兄还未成亲,还等着聘礼呢,偏生你舅舅又早早去了,你舅母一人怎能筹备得出来?” 二房三姑娘轻嗤了一声:“还筹备呢?娘你这些年不知给他们补贴了多少,就拿出一部分来,也够他们成亲的了。再说了,等表兄成婚后,倒是又该是养孩子了,娘你总不会连孩子都帮忙养了吧?” 顾二婶用扇子敲了一记女儿的脑袋:“说什么呢,有你这么埋汰亲娘的吗?” 二房三姑娘摸了摸脑袋,讥讽道:“我说得没错,那就是一个无底洞,再多银子都不够补贴的,一群吸血的蚂蟥,就等吸干娘你呢!” 这话,顾二婶更加不爱听了,骂道:“你胡说什么呢,要不是当年你舅舅救了你弟弟,你弟弟现在怎么能平安长大?” “娘,恩情可以有,可你别把自家的情分弄没了才行呀。之前是大伯娘不计较,可如今那院子的新堂嫂是个厉害的,你要是过分了,往后不相往来了你就高兴了?” “呸呸呸,她一个新妇,还能管到我这个婶婶来了?再说了,她又不是立刻掌家。” 二房三姑娘放下了干果,轻拍了拍手,揶揄一笑:“早上大伯娘都说了,几个月后若是能熟悉,就把掌家的大权交给大堂嫂了。而且娘你都说了那大堂嫂是个厉害的人,几个月后还不得让人刮目相看?” 说到最后,她继而道:“娘你可别把面子搞得太难看,往后我出嫁了,在婆家说响话还得倚靠大堂哥呢。” 说着,二房三姑娘从她娘的屋子走了出来。 留在屋中的顾二婶却是紧皱着眉头,暗道就算那苏氏要管家,也得到她那两个外甥成婚了再管。 但几个月时间是不够的,小侄子还有差不多两年才及冠呢。 * 时至傍晚,乌金西坠,外头的庭院洒落了一地金辉。 苏蕴因疲惫,便早早沐浴了。 沐浴过后,屏退了初意,自己一个人坐在窗台后。将手支在了窗台上,手撑着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摇着团扇。 窗户半开,带着湿气的长发就这么披散在肩后。她似看庭院外,但目光却是无神,好像是在想些什么。 正失神间,有温热的身躯贴了上来,手臂从她腰间穿过,揽住了她。 有人贴到了她的耳廓旁,嗓音清冽:“在想什么?” 身后的人显然也已经沐浴过了,有淡淡的水汽,还有沐浴之后的清爽雅香。 可大概是亲近得少,苏蕴不适得身子僵了一瞬,但很快便适应了。 她看着窗外的落日光辉,轻声说道:“今日在宫中,我差些失态了。” 顾时行目光落在她略有忧愁的脸上,随而把她的发丝撩到了耳后,低声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苏蕴转回头,轻推了开他,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蕴没有把大皇子的称呼说出来,但顾时行也明白她在问什么, 顾时行微微扬眉,略有诧异的问:“你没有问长清?” 苏蕴摇头:“不知怎么开口,我其实一直避免与兄长说起我们那个晚上的事情,所以……我也尽量避免谈起你。” 顾时行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索着怎么开口。 看了眼她还湿润的发丝,随而把一旁的擦发的棉巾扯了过来,裹着她的长发,轻揉着擦拭。 “其实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说到这,他问:“上辈子,你对大皇妃了解多少?” 苏蕴想了想今日在宫中见到的那个女子,面容温婉,好像听人说品性也很温和。 “我上辈子很少与那些贵眷往来,所知道的不多。也就只知道她平性温和,知书达礼,很得大皇子生母德贵妃的看重,但后来不知怎的就病得卧床不起了,听小道消息说,是陈侧妃害得她小产,所以她便积郁成疾了。” 顾时行很细致地给她擦拭着长发,点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过积郁成疾不是只因这一事,而是长久以往的。她与大皇子成婚五年,可终究抵不过一个陈家女。在府中,陈家女不给她好脸,她这个皇妃当得只是个摆设。” “大皇妃只孕了一个小县主,而后两次有孕,两次都是因为那个陈家女而小产的。” 这些后宅隐私,苏蕴上辈子,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所以面色很是惊愕。 半晌后,疑惑的看向他,问:“两次子嗣都因那陈侧妃而没了,大皇子就没有过表示?” 顾时行面色淡淡的“嗯”了一声:“听说那大皇子对陈侧妃早年生情,但因陈侧妃早有心上人,屡屡不畏强权的拒绝了大皇子……” 说到这,顾时行一顿,抬起眼眸与苏蕴对视:“或许这就是话本上说的,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一直念念不忘。直到大皇子成亲两年后,陈侧妃父亲落狱,她便服软了。失而复得,自然待如珍宝。” 失而复得,自然待如珍宝,这一点顾时行再也明白不过。 苏蕴对其中内情惊愕不已,但好半晌反应了过来:“什么话本?” 顾时行低下头,温柔的擦拭发丝,不动神色地说:“先前看到墨台偷懒,才知道他在看这等读物,闲来无事便取来看了几眼。” 闻言,苏蕴也没有太多怀疑,毕竟像顾时行这样清冷的高岭之花,不是那等会捧着话本看得入迷庸俗性子,再者也与那等俗物格格不入。 不过一息,苏蕴也没有再在意,而是问旁的。 “那这些事情,你又是怎知道的?” 顾时行无奈一哂:“你大概不知道你的兄长在鸿胪寺任职,不是太大的节日,平日闲暇时间多了,也就和别的官员喝喝酒,饮饮茶,故而什么都打听到了。” 上辈子,顾时行与苏长清在私底下依旧有往来。 听到顾时行的话,苏蕴也无奈地笑了:“兄长真真的是那包打听,连这些事情都知道。” 笑了一会,她问:“今日见那大皇妃,面色还算好,她小产好像就在不久之后,有无可能现在就已经有孕在身了?” 顾时行摇头:“或许吧,我不清楚。” 苏蕴微微垂眸思索了一息,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不过一会后又抬头问:“那小产的原因是什么,这个你知道吗?” 顾时行抬眸看他,微微眯眸:“你想知道这个做什么?” 苏蕴伏入他的怀中,手贴在了他的胸膛上,柔声问:“我好奇。” 怀中温香软玉,难得她温情,顾时行心头一软。 虽不觉得她只是好奇,可思索后,还是轻抚着她柔软的腰侧,道:“也罢,你想做什么你也会有分寸,若是有困难,便与我商量。” 苏蕴脸上露了笑,柔声应:“好。” “小产的原因,好似是因受了气,气积于心,长久也就小产了。” 苏蕴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后,不知怎的忽然回过了神来,再次推开顾时行,坐正了身子,微微眯眸的看向他。 “我问你,他针对你的原因是什么,你却与我说了这些……,那陈侧妃的心上人总该不是你吧?” 顾时行无奈一叹:“所以我才让你问长清,让我来说,实在不太恰当。” 六十五章 六十五章 “所以我才让你问长清, 让我来说,实在不太恰当。” 苏蕴听了他这话, 眉头轻蹙的不知在思索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后才面色复杂望着顾时行, 开了口:“所以你与我说,我曾经那么凄惨,只是因为他的妒忌, 只是因为一个女子。” 苏蕴的心情在那一瞬沉了下来。 顾时行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思忖后才解释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也有旁的原因, 潜藏在温润面具之下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阴险狡诈, 再有我不在他营下, 他岂又能是因一个女子就如此针对我?” 苏蕴摇头, 把自己的直觉说了出来:“可是他用了这样的法子来对你, 你本可以娶高门嫡女, 可他却无论如何都要把我推向你。让一个样貌不安于室,又没才情,事情闹大后更没娘家可倚靠的女子嫁做你妻, 这不是因嫉妒你, 又是因为什么?” 听到这话, 顾时行略一蹙眉, 认真道:“你样貌如何是旁人目光浅所评的, 他们不知你性情沉稳温柔。所谓才情不过是琴棋书画,可你比精通琴棋书画的贵女要聪慧明事理, 再者也不需什么岳家帮衬, 我往后亦能让你无比尊荣, 我不觉得你比谁差。” 话到最后,他轻叹了一声。 垂下眼睑, 低声无奈道:“总归是我牵连了你,你对我有怨也实属正常。” 苏蕴本还因自己的无妄之灾心里不适,看到向来冷傲的顾时行对她生出愧疚之色,她略急的解释:“我没有怨你,就是、就是想弄清楚实情罢了。” 也说好了他们两人的前尘一笔勾销了,她再说责不责怪的,太过矫情了。 顾时行抬起眼帘,眸中多了几分笑意:“我自是知道你不会怨我,但我前者所言句句肺腑。” 苏蕴细品了一下他方才所言,那些话不都是变着相来夸她么? 方才不觉,现在回过味来,倒被夸得有些不自在了,扭头就往窗外望去,小声嘟囔:“这口才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如今说好听的话都是张口就来了,以前夫君可不是这样的。” 顾时行没有给她解惑,只继而把她湿发擦得半干,然后才放下棉巾,起了身。 苏蕴听到背后他走开的声响,转回了头。见他走向梳妆台,似乎拿了梳子,她继而又趴到窗台上。 知道他折返了回来,她轻声道:“后头不知还有什么算计等着,夫君还是小心些。” 顾时行“嗯”一声,手心挽起她的青丝缓缓梳下。 “你也谨慎。”他思忖了几息后,还是在她的身后嘱咐。 “我知道。”苏蕴应了声,可能还是不大习惯他给自己梳发,就转回了头:“还是我自己梳吧。” 顾时行便也就把梳子给了她,在一旁伫立,看着她在窗户旁把长发侧挽到了胸前来,梳子缓缓梳下。 淡淡的昏黄余辉洒在她的身上,说不出的柔美温和。 * 新妇过门第三日是回门的日子。 苏蕴与顾时行下了马车,苏长清已经在外候着了,见到他们二人,脸上满是笑意。 苏蕴见到嫡兄,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顾时行。不禁想起前两日他与她实话实说的事情,现在再对上嫡兄,心头总有有些虚。 顾时行倒是不知心虚为何物,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寻不到半点心虚的痕迹。 若是被兄长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用来当挡箭的盾牌了,而且还帮着顾时行娶了自个的妹妹,不知作何感想。 虽然不大清楚兄长的感想,可起码不会像现在这般笑脸相迎,还会怒指着顾时行骂不要脸。 苏蕴随着顾时行走上了阶梯。苏长清迎上了前,脸上带着笑意:“你们到了,就只差四妹妹他们夫妻两人了。” 话音刚落,又有马车在府门外停下,是苏语嫣夫妻回来了。 苏语嫣夫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可她陪嫁丰厚,回来一趟也不会委屈自己,阵仗依旧很大。 也不是夫妻二人闹了什么矛盾。在下马车的时候,是四姑爷先下的,伸手去扶要下马车的妻子,可下一瞬却被苏语嫣皱着一张脸直接给拍开了。 被拍开的四姑爷却是一点恼意都没有,而是勾了勾唇,不知低声与妻子说了什么。 苏语嫣脸色微变,随而一抬头,待看到苏蕴的时候,立马又把丈夫的手给抓了回来。 似乎不想让人看笑话,特别是那六妹妹。 门外的几人:…… 苏长清忍俊不禁,小声说了声:“还是四妹夫能压得住四妹妹。” 夫妻两人走上了阶梯,停在了顾时行苏长清前,四姑爷齐君谨朝着他们拱手作揖,彬彬有礼唤道:“顾世子,大哥。” 苏长清笑道:“到家了,就不用做这么多的虚礼了,太过见外了。” 齐君谨温笑道:“礼不可废。” 苏蕴看了眼齐君谨,他身上的气度和顾时行有些想,可因不是出身高门,姿态放得更低。 苏蕴朝着苏语嫣微微一颔首:“四姐姐,四姐夫。” 苏语嫣看了一眼她,到底没有在娘家的大门外弄得太难看,而是冷冷淡淡的“嗯”了声,随后看向苏长清,催促道:“哥哥,快些进去吧,还站在这做什么?” 苏长清点了点她的脑门:“今日是你六妹妹回门,你怎么就催上了?” 苏语嫣捂住脑门,气鼓鼓道:“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你别点我。” 几人脸上都带了笑,面上相处倒算融洽。 进了府中,苏语嫣就迫不及待地去寻自己的亲娘了。 苏长清拍了拍四妹夫的肩膀,无奈道:“四妹妹性子娇了些,为难你了。” 齐君谨却是笑道:“娘子性情真,我倒是觉得这样很好,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也不用费心思去猜。” 顾时行听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眼在苏语嫣之后才离开的苏蕴。 苏长清恰好看了眼身旁的顾时行,见他听到四妹夫的话后看向六妹妹,心头也大概明白怎么回事。 四妹妹情绪外露,而六妹妹则完全相反,情绪全然藏在心底,面上一点也不显。 不过,顾时行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是一个闷葫芦,两个闷葫芦配到一块,也不知能不能打出一个响声来。 苏长清也没有再费心思去想这些,总归是他们夫妻的事,外人不好说。 随而与两个妹夫道:“走吧,二妹夫和三妹夫,还有五妹夫都在等着了。” 府中八个兄弟姐妹,也就只剩下七妹和二弟没有成婚了。 今日已经出嫁了的姊妹都回来了,夫婿也都在,便是苏雯夫妻也在其中。 许是苏雯没有闹事,他夫婿这一回的升官倒是稳了,等这个八月过完,直接就在金都任职,所以也就趁着这个月家中有两个妹妹成婚,都回来了。 但因不能间隔太长时间,所以苏芩成婚那会只有苏雯一人回来,等苏蕴成婚,那陈姑爷才赶来的。 苏蕴本想去主母那处请安,但下人说几位姑娘,还有主母和大娘子都在老太太的院子中,她也转而去了老太太的院中。 老太太年岁已高,如今腿脚不大利索了,也不大记事了,但依旧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哪怕不大认得孙女的排行,但见到一大群人在自己的厅子中坐着,老太太还是很高兴的,脸上笑眯眯的。 笑呵呵的错把这个姑娘喊成那个姑娘,把大家都逗乐得不行。 对上苏长清的妻子沈氏,老太太道:“我呀绝对不会认错你的,长清媳妇。” 三姑娘笑道:“就嫂嫂一个人大着肚子呢,祖母怎么可能认错?” 苏蕴的目光落在了嫂嫂的肚子上边,六七个月的肚子已经很显怀了。 除却她与顾时行,没人能十分确定那肚子里边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与顾时行都知道,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唇红齿白,还会软糯的喊一声六姑姑,极为讨人喜欢。 与顾时行同为夫妻四年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说起来也有些遗憾。不过也不是她和他的身体有问题,症结在于他们同房的次数少,且顾时行都发泄出来的次数也少。 苏蕴看着嫂嫂隆起的腹部,也有了要孩子的心思,但也不是现在,起码等她这身子的年岁再大个一两岁再说。 在老太太的厅中说了好一会话,老太太逐渐乏了,主母便让他们姊妹出去聊一聊。 主母特地嘱咐过了小女儿了,无论怎么样,都不能闹黑脸。 苏语嫣敷衍的“哦”了一声,但还是与姊妹几个出了门。 苏三姑娘成婚也有两年了,也不与那些才新婚的妹妹凑到一块,免得她们一堆问题问东问西的,她也就陪着嫂嫂了。 而苏雯也知那三个妹妹不会搭理她,她也就没有自讨无趣,也陪着嫂嫂。 唯有没有出嫁的七姑娘,哪一边都不想去,也就待在了主母的身旁。 苏蕴与苏芩走在苏语嫣的身后,不明所以的相互看了一眼。 以苏语嫣的性子,定不会与她们走到一块的,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眼中都有疑惑,也都相互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走在前头的苏语嫣不耐了,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她们:“你们怎就这么磨叽,不过就是几步路,怎就走得这么慢?” 苏蕴与苏芩也只好无奈的跟上她的脚步。 到了后院的亭子,苏语嫣直接把自己和苏蕴,还有苏芩的婢女挥出亭子外边。 苏蕴对着初意和两个丫头点了点头,她们这才退了出去。 苏语嫣站在亭子上,皱着眉头摆手:“再远点。” 那些个婢女只好再退得远一些。 等她们退得差不多了,苏语嫣才转而回了亭子,坐到了苏蕴的对面。 苏语嫣目光在两个妹妹的脸上徘徊了几遍,苏蕴抓不准她想做什么,也就直接问了:“四姐姐想说什么?” 苏语嫣看了她一眼,皱着眉头道:“你才成婚第三日,问你定然也没什么用。”说着又看向了苏芩,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问你,那种事是几乎每天都要做的吗?” 苏芩有些不明所以,呐呐地问:“哪种事?” 苏语嫣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脸颊微红,然后看了眼亭子外边。 苏蕴虽成婚多年,经验也不是很足,可看到苏语嫣的表情,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许是有些心虚,苏语嫣压低声音道:“就是那种事。” 苏芩还是一脸懵。 苏蕴索性也就附耳到苏芩的耳边说了。 听了苏蕴的话,苏芩嘴巴微张,随而惊愕地看向苏语嫣。 苏芩咽了咽口水后,干巴巴地问:“四姐姐怎就不去问二姐姐和三姐姐?就是母亲也是可以的呀。” 苏语嫣反驳道:“我也是要脸的,怎可能为了这事去问姐姐和母亲。” 苏蕴哑然:“那四姐姐为何要问我们?” 苏语嫣抬起下颌,轻哼了一声,理直气壮的道:“你们年纪比我小,我又比你早成婚,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苏蕴与苏芩也不知怎么反驳她这话。 静了一会之后,苏语嫣看着苏芩:“你们夫妻两人是每日都做,还是隔日做?” 苏芩看了眼苏语嫣,又不自在的看了眼苏蕴,随而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也、也没有每天都那个,就隔个几日一回。” 苏语嫣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随而一拍桌子,怒道:“我就知道他是诓我的!他这黑心肝的王八羔子!” 越想越气,便径自站了起来,道:“我现在就去寻他!” 说着便走出了亭子,徒留苏蕴苏芩。 二人相看了一眼,很有默契的挪开了目光,似乎都觉得亭子里闷热得厉害,都不约而同的扇着扇子去热。 好一会后,苏芩才小声念道:“四姐夫让人觉着就是那种如沐春风的君子,可竟不知还是不知节制的。” 苏蕴也是尴尬地笑了笑,没那厚脸皮继续唠嗑别人夫妻的闺房之乐。 可不大认同苏芩的话,那四姐夫,怎么看都是明面笑着,但实际心底是多有算计的人。 虽是如此,但苏蕴又觉得比那人面兽心的大皇子好上许多,至于会不会使下作的手段,苏蕴不清楚,但起码不会是那种会因妾室而冷落发妻的人。 明面上苏语嫣与她夫婿虽然看着没有蜜里调油的恩爱,但也可依着两人的言行举止,还有苏语嫣方才那些话,猜测得出来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很好。 * 前院。 翁婿,还有父子之间也聊得差不多了,倒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苏尚书也就先行带着小儿子离去,让几个成了婚的年轻人坐在一块聊些朝中的事。 顾时行素来话少,也就面色浅淡的饮着茶水。 聊到齐君谨的官职时,顾时行放下了杯盏,淡淡地道:“太子明年开春要南巡,如今还需寻几个随行官员。” 说到这,看向苏雯丈夫,平静道:“二姐夫才升到金都,尚未站稳脚跟,不宜随行。”说着又看向了齐君谨,开了口:“四姐夫如今倒是合适,若是愿意,我便向太子殿下举荐。” 齐君谨微微一怔,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起了身,丝毫没有那种虚伪推辞的做派,朝着顾时行就是一揖:“多谢妹夫提携。” “且先莫要急着谢,只是举荐,未必能成。”顾时行神色浅淡道。 顾时行虽然这么说,但都知道若是他提的,必然能成。 陈姑爷也没说什么,毕竟那顾时行说得也是实话。他才升到金都,还未任职,若是此时真的强求随行,恐怕会树大招风,先站稳脚跟才是主要的。 苏长清看了眼顾时行,心思微转。 这时苏语嫣到了亭子外边,福了福身,然后朝着自己的夫婿望去:“夫君你且出来一下。” 骄纵归骄纵,但在娘家人的面前,苏语嫣还是给足了自己夫婿面子。 齐君谨道了声失陪,随即便出了亭子。 顾时行也顺道起了身:“我去寻我娘子。” 苏长清揶揄:“果然,新婚就是不一样。”揶揄之后也起了身:“我也要去看看我娘子。” 几人一同出了厅子,陈家姑爷道:“我且去方便一下,一会再过去。” 苏长清也就与顾时行一同前去老太太的院子。 巷中,苏长清问:“你向来不大爱管闲事,怎么就忽然提携四妹夫了?” 顾时行坦然道:“他有能力也就给他一个机会,能不能往上走,也就只能看他自己。” 苏长清笑道:“你又不了解四妹夫,怎就知道他有没有能力?再说他现在可是闲职。” 顾时行脚步一顿,看向他:“若真的只是个池中物,你父亲母亲肯让你妹妹嫁给他?” 苏长清“噗嗤”一声笑:“你倒是看得明白。” 复而走了一会后,顾时行忽然低声道:“大前日,我与你六妹妹进宫请安,遇上了大皇子。” 苏长清面色一沉:“他后面该不会再继续耍阴招吧?” 顾时行面色冷然,继续低声道:“所以只有让太子殿下的根基更加的稳固才是上策。” 谁都不知道当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何时退位,有可能是几年后,也有可能是十几年后。 十几年后,很容易让偏弱势的强盛起来,也可以让原本强势的弱势下来。 若是最后一方得势,那另一方为首的和底下的人都会一败涂地,恐不会有一朝好日子过。 苏长清忽然疑惑:“以前你虽也上进,可也没有现在上进得这么的明显。你如此上进,可是受什么打击了?” 顾时行略一思索后,才回:“约莫是因有家要顾了。” 苏长清哑然失笑。 在院中遇上了五妹妹和六妹妹,苏长清才没继续打趣顾时行。 苏蕴与顾时行在苏府用了回门宴之后,约莫申时才离开的。 “娘子,方才夫人派人送来了几张帖子,说是到时娘子要一同出席的,先与娘子说,好先准备准备。” 一般请宴都会提前七天以上,一个月以下送帖子。 顾夫人早早让人把帖子转送到儿媳这处,也是想让儿媳事先心里有个准备。 苏蕴把耳饰取下后,转头看向了初意,而后拿过了她手中的帖子。 一一翻开,有寿宴,也有儿孙辈的娶妻宴,还有便是满月宴。 其中有一家是明国公府的,那便是国公府嫡次媳诞下嫡二房嫡孙的满月宴。 苏蕴回想了一下,那国公府的嫡次媳与大皇妃好似是比较亲近的表亲,那应当是会去的。 阖上了国公府的帖子,苏蕴转而对上镜子,心不在焉的继续卸下妆饰。 她正愁着没借口接近那大皇妃呢,而今这明国公府的帖子倒是来得很及时。 六十六章 六十六章 晚间苏蕴沐浴回来, 在梳妆台梳着长发,不禁想起今日在苏府时苏语嫣说的话。 几乎天天都做…… 那苏语嫣的小身板子是怎么承受得了的? 想到这, 苏蕴不禁一个激灵, 暗暗的道——好在顾时行克制,再次成婚三日来,不是每晚都来, 也就只有洞房那日。 而且洞房那日也没有多狠, 两番之后也就歇下了,虽然他似乎未尽兴, 但好在能克制住。 转念一想, 若是他不克制的话, 也不会隐忍了那么多年, 而且还是没几回泄出来的。 想到这, 苏蕴莫名地呼了一口气。 “怎叹气了?” 苏蕴方才想得入神, 没有察觉沐浴后回来的顾时行。 转头看向从外间走进来的顾时行,笑道:“就是想起今日四姐姐说的话,觉得无奈又好笑。” 顾时行在床边坐下, 问:“说了什么?” 苏蕴抿唇一笑, 轻一摇头:“女儿家的事你就别打听了。” 顾时行目光落在她的笑脸上, 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太与那苏语嫣计较的意思。他微蹙眉头, 问:“你曾险些被你的四姐姐害了, 就不计较了?” 苏蕴放下了梳子,起了身, 走到他的一侧坐下, 思索后道:“我就是计较也不可能把她也推下水一次, 再者四姐姐那人吧,就……”话语微顿, 微微皱脸思索了一下,而后才道:“就是那股傻劲,让人实在计较不起来。” 话到最后,又道:“而且我也承了母亲的情,总不能一边承母亲的情,一边还去记恨她亲女儿吧?再者这一回没有再发生那种事,所以于理而言,那事算是翻篇了。” 苏蕴也非常的清楚,她的敌人一直都不是苏语嫣,而是那身居高位的人。 顾时行听她这么说,思忖了一下后,道:“今日我与四姐夫说了,我向太子殿下举荐他,明年开春随太子殿下南巡。” 苏蕴琢磨了一下,而后赞同:“四姐夫能力是有,缺的不过是一个机会。由父亲提携还是你提携也是有差别的。念不念好是其次,主要是由父亲来提携,总归有限制,而你来提携,也不用走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路。。” 顾时行看着她分析得条条是道,嘴角微掀,如是道:“若是我今日娶的是一个只会琴棋书画,打理后宅的高门贵女,我今日所言,她约莫也是在一旁听着,并不知晓我在说什么。” 苏蕴轻笑道:“你这是在夸我?” 顾时行把她拉入了怀中,让她背靠着他的胸膛,轻笑:“不然呢?” 苏蕴的身子由僵硬到逐渐放松。尽管认知上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可身体依旧像是新婚的夫妻,尚未太习惯亲昵。 苏蕴觉得,顾时行似乎每日都在变着法子给她说些好听的。 而且在外人面前那么不爱笑的一个人,在她面前倒也多了些笑意。 她猜测他的背后定然有谁在指点着,不然怎可能变化这么大? 但苏蕴还是没有把疑问问出来。前几日问他是如何做到婆母心甘情愿接纳她,还迫不及待地上门提亲的。 他倒是实话实说了,可苏蕴却觉得被拽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现在在侯府看到婆母,心虚。在娘家看到兄长,也心虚。 若是再问,恐怕不是看到谁又该心虚了,而是没脸见那人了。毕竟他问的事这种风花雪月,闺房秘事。 苏蕴在衡量之下,不打算询问。 耳垂传来濡润感,圆润的耳垂似乎被他卷入了唇舌之中,苏蕴蓦地回过神来,尾骨跟着一酥。 玉石般的掌带着温热的热度在腰侧来回轻抚。腰侧里衣的带子不知何时松散开了,那热源从一侧探了进来,悄然攀到了高处,力道适中的亵i玩。 苏蕴觉着有些酥酥麻麻的。 他稍离了一指距离,在她的耳旁喟叹了一声,“很软。” 热息落在了她的耳上,红晕爬上了两颊,她面红耳赤的在那紧实的腿上打了一记,恼了:“你莫要说出来!” 顾时行嘴角略扬,长指轻扫慢捻着红玉,低沉着嗓音问:“身子可利索了?” 苏蕴微微咬唇,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在询问她的意见,洞房那日体感甚好,再者现在也被他撩拨得了趣,低低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问题。 顾时行抬起另一手,把一边的帐幔放下。在把人放下后,再把另外一头的帐幔也放了下来。 苏蕴躺在床上,咬着唇色潋滟的唇瓣,眉梢处泛着一抹绯意。 苏蕴视野朦胧的望向上方的顾时行,意识迷离之际,依旧没有忘记顾时行说过要装一装。 装作尚未圆.房,所以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原本天色也才刚暗,离平日就寝的时辰还有一个多时辰,可今日苏蕴却是两个时辰后才得就寝的。 累到了极致,在睡过去之际,心想自己莫要成为第二个苏语嫣才好。 *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有微弱光亮透过纱窗进了屋中。 苏蕴悄悄地起床,打算去给婆母请安,顺道去学规矩。 但那光滑的手才从帐中伸出,就被温柔的拽回了帐中。 苏蕴恼道:“莫闹了,母亲还在等着呢。” 顾时行的嗓音带着晨间刚睡醒时的沙哑:“我不闹你,天色尚早也不着急请安,你再歇一会。” 二人不着片缕,温度逐渐升高,苏蕴察觉不对劲,还是挣开了他的怀抱。抱着薄衾坐了起来,神色正经的道:“新婚不过几日就赖床不起,不合适。” 说着,还是裹着被衾下了榻,拿了衣衫到屏风后穿上。 穿戴好衣裳,顾时行也已经下了榻在穿着衣衫了。苏蕴思索了一下,还是上前给他整理衣襟。 顾时行微微低眸看向她,眸色和熙。 半会后,他道:“我虽有假期,但这段时日还是需每隔几日去大理寺处理一些杂事,所以今日我需去一趟大理寺,你在府中可有问题?” 苏蕴整理着他腰间的玉珏,听到他这话后轻笑了一声。 弄好了玉珏,苏蕴才抬起头望向他:“我又非真的是新妇,自然不会慌得手足无措。”想了想,又道:“后宅中事,我应付得来,哪怕是那两个婶婶,我也有一套应对的法子,夫君便不用担心了,还是顾好公务吧。” 顾时行点了点头,但随而道:“以前我想再娶你,没有深想理由,只觉得你把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有条不紊,你继续做这侯府的世子娘子就很合适。” 苏蕴疑惑的望着他,听他把余下的话说出来。 “现在倒是不大把你困在这侯府一辈子。” 闻言,苏蕴眼中浮现疑惑,道:“可我的职责便是这个。婚前我也应允过你,你帮我,我也会尽责的帮你把侯府打理好,这是说好了的。” 她理所应当的神色落入顾时行的眼中,他心下生出了一丝无奈。昨夜还浓潮.迭起缠着他的女子,今日下了榻后,温柔体贴虽尤在,可却没有掺杂多余的感情。 她与他一样,都太过清醒和理智了。 心底轻叹了一声,但思及总归日子长久,急不来这一时,也就心宽了些 “只是不想让你直接扎在这些杂务中一辈子,偶尔外出游玩也是可的,下次清明回淮南老家祭祖,我与你一同回去。” 苏蕴倒不觉得有什么,也就轻点头,应了一声“好”。 两人用完早膳后,苏蕴便去婆母那处请安。 顾夫人也是刚用完早膳,在净手之际看到儿媳来了,便抬起了手擦拭,随口问道:“昨日回门,你母亲父亲,还有老太太可都还好?” 苏蕴颔首:“多谢母亲挂念,家中一切安好。” 顾夫人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下,又问:“你兄长与行儿聊得如何?” 苏蕴心头“咯噔”了一下,但面上还是维持着浅淡的笑意,应道:“昨日夫君与哥哥,还有几位姐夫一同闲聊,似乎聊得都挺好的。” 听到儿子没有与苏长清单独相处,顾夫人也就松了一口气,随而道:“前几日敬茶的时候与你说了,等你回门之后就开始教你打理后宅,今日我便看看你都会些什么,再决定从什么地方教起。” 别家高门嫡女因是从小就培养打理后宅中馈的,所以就算是嫁到相等门第的,有所底子,婆母也不会亲手来带,只交付身旁年长的婆子在一旁指点。 可顾夫人总觉得心中有愧,再者对这个新媳妇印象也好,她也就亲手来教导了,莫要让人看轻了这新媳妇才是。 擦了手后,顾夫人走出厅子,苏蕴陪在一旁。 顾夫人问她:“你可会看账算账?” 虽然家中无妾室,也无庶女,但顾夫人却也是知道的。 官宦之家的主母,大多只会用心教导自己的亲女儿,而那些个妾室所生的又该如何来教导,还得看主母是什么样的人。 若是极好的主母,如何教导嫡女就如何教导庶女。 但若是一般的主母,也就只是会让婆子教导一些规矩,在成亲前再教一些基础的管家本事。 而刻薄的主母,恐怕连吃穿用度都会克扣,又怎可能费半点儿的心思来教导? 苏蕴点头,谦虚的应:“倒是都会一些。” 顾夫人思索了一下,苏家主母应就是中间的那种,再者在儿媳出嫁前的几个月定然是给其恶补了,所以听到苏蕴会一些,倒没有什么可意外的。 回到了侧房,顾夫人让身旁的婆子去把早已经准备好的账册拿了出来。 几本账册,顾夫人都随意翻了一下,从中抽出了一本比较简单的递给了苏蕴:“你整理这一本,一个时辰够不够?” 账册很薄,若是熟练的,估摸着连小半个时辰都不用。 苏蕴接过账册,翻看了一眼,随而浅笑道:“足够了。” 桌面上摆了算盘和笔墨,苏蕴把账册放在桌旁,轻捋衣裙坐了下来。 顾夫人看了眼那翻开账册,准备开始算账的苏蕴,她收回目光坐到了一旁的软塌上,手放在了茶几上。 苏蕴正欲开始算,门外就传来顾二婶的声音。 “大嫂可在里边?” 顾夫人微微蹙了蹙眉头,然后看向已经停下来的苏蕴,道:“你算你的,莫要走神。” 苏蕴颔首,随而转回头,低首开始拨弄算盘。 不一会,顾二婶和顾三婶从外边走了进来,看了眼坐在桌旁算着账册的苏蕴。 顾二婶故作诧异:“呀,这世子娘子已经开始算上了?” 说着,走到了苏蕴身旁。 苏蕴思索了一下,还是起身朝着两位长辈各唤了一声:“二婶三婶。” 顾二婶转着扇子,看了眼桌面上的账册。 账册是简单的那种,也是她在女儿十二岁时教的那种。 看到这等简易的账册,顾二婶嘴角压抑不住的上扬,心中轻嗤。 顾二婶虚伪的道:“世子娘子若是有什么不会的,我便唤我那三姑娘过来,我那三姑娘自小就聪慧,第一次碰账本,也是这种账本,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就算完了,唤她过来或许也能帮上一点忙。” 苏蕴年纪快十七了,也嫁为了人妇,而侯府二房三姑娘,年纪不过十三。 让十三岁的小姑娘来教嫂子,看不起谁呢? 亏她敢说得出来。 顾夫人眉头轻蹙,但没有出声,就看苏蕴是怎么回的。 苏蕴笑了笑,应道:“还好,这些我都会,就不劳烦芊妹妹了,再者芊妹妹过来,许我都已经算完了。” 二房院子到这边的院子,不过一刻多的脚程。 听到苏蕴的话,顾二婶微微挑眉,随而笑道:“听这话,世子娘子应该也很熟练,那我倒是要瞧一瞧世子娘子的本事了。” 那边顾夫人开了口:“那便让阿蕴开始吧,莫要再打扰她了。” 顾二婶和顾三婶从苏蕴身上收回目光,朝着顾夫人走去。 顾夫人也就让她们坐下了。 今日一早,顾二婶就去寻了顾三婶,道今日大嫂肯定会教导那苏氏管家,她们不如来瞧瞧这苏氏是真有本事,还是假把式。 顾三婶因是县主,自恃清高得不大把苏蕴看在眼中,原本不想去的,但却还是被顾二婶给磨了过来。 刚刚听到苏氏大言不惭的话,眼神中浮现了一抹讥讽,斜睨了一眼那坐得挺直的苏氏,随而收回了目光,不甚在意的饮茶。 屋中静谧,只有那快速拨动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 苏蕴的手指轻快,几乎是运指如飞,除却提笔在账册上计数的时候停顿一下,其他时候却是没有什么停顿的。 那熟练的动作,看得顾二婶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约莫一刻余,苏蕴把笔放到了笔搁之上,拿起一旁的小扇轻扇了几下账册上还有些湿润的字迹,而后才起身,把账册拿起给了顾夫人。 “母亲,算好了。” 顾夫人有些诧异,但还是接了过来,翻开账册查阅。 看着前边数页时,面色没有什么变化,越看到后边,脸上也随之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当看完之后,把账册放到了桌面上,看向苏蕴,语态轻松:“你这哪里叫会一些,分明是熟练得很。” 一旁的顾二婶心头微跳,把账册也拿到了手翻看,越往后看脸色便越发地挂不住了。 她家姑娘虽然能在小半个时辰内算完,也不能保证每一条数目都对,最后总数或许还会有差数。 可她看了眼,这些数目没有一条是有错的。 顾夫人这时看向顾二婶,笑道:“有空便唤芊丫头过来坐坐,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向她堂嫂请教请教。” 顾二婶的面色险些挂不住,干巴巴地一笑:“下回定让她过来多多请教世子娘子。” 顾夫人笑而不语,随而当着两个妯娌的面与媳妇道:“再过十日就是明国公府的满月宴了,那满月礼该怎么准备,你今晚想一想,明日想好的时候便与我说一下,我若觉得可以,便由你来准备。” 苏蕴应了声好。 顾夫人看了眼那账册,心里愉悦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愁。 这多好的一个媳妇呀。能从容对那些夹枪带棒的暗讽,也是有本事的,且性子又好,不骄不躁的,到底是他们侯府捡到宝了。 只希望儿子能快些发现这娇妻的好,莫要再想旁的了。 再看向儿媳的时候,面上笑意更显,心里也生出了更多欢喜。 六十七章 六十七章 顾家两个婶婶听到大嫂让进门不过几日的苏氏准备国公府满月宴的礼, 心下都不免一惊。都暗道这苏氏究竟是有什么魅力,才能让这向来挑剔的大嫂如此满意? 敬茶那日表现出来喜爱就算了, 如今这满意的程度, 不亚于是捡到宝了。 她们可不信合眼缘能合到这种程度,其中定然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猫腻! 妯娌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下心思各异。 素来是个脸皮厚的顾二婶很快就脸色如常了, 好似方才被打了脸之后尴尬的人不是她一般, 放下了账本,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笑问:“我方才见世子娘子使算盘很是熟练, 没个几年光景是练不出来的, 也不知世子娘子是什么时候开始拿算盘的?” 苏蕴面上挂着温婉的笑意:“我外祖父曾做胭脂生意, 生母自幼跟着外祖父帮忙算账, 我也从生母那处学了些皮毛。后来定亲了, 母亲便为我寻了账房女先生。”话到这, 苏蕴又露出了几分谦虚:“说来有些自夸,那账房女先生还夸过我在这方面颇有天赋。” 苏蕴所言倒是没有作假,只是这天赋不过是有打理侯府那几年的积累罢了。 重来一回, 与其蹑手蹑脚的藏私,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把真才实学拿出来。 顾二婶看到苏蕴脸上的笑意, 心里不畅, 笑意也淡了两分。 一旁的顾三婶暼了眼苏蕴的笑意, 冷淡地道:“这往后是打理侯府,而不是做什么账房女先生的, 算盘使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到时可是上到与贵胄打交道, 下到管辖下人, 难不成还能用算盘来打交道,管辖不成?” 顾三婶就是这样的人, 清高自傲,对小辈素来不留什么情面,更何况对这并非高门嫡女出身的苏蕴,在身份上边就已经有所偏见了。 苏蕴用最温和的笑颜,恭敬回问:“三婶所言,侄媳明白。只是侄媳不明白这算盘使得好,可是有什么过错?”话一顿,又继续道:“三婶说出来,侄媳定会受教。” 句句话像是在服软,可句句又不像服软。 顾三婶皱着眉头,不悦道:“我身为长辈在给你忠告,你却反过来质问我?” 顾夫人原本还想着给自己儿媳磨炼磨炼,可看到顾三婶这管教儿媳的姿态都管到她的儿媳的头上来了,脸上笑意也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 下马威竟还下到她这里来了,这三房的妯娌真觉着自己是县主,就尊荣得过世子娘子了? 在下一瞬,顾夫人含笑拉过苏蕴的手,看着白皙纤细的手指,目光触及到腕间熟悉的佛串,微愣。 这不是儿子从小戴到大的佛串么,怎就到了儿媳的手上了? 顾夫人也无暇多想,而是握着儿媳的手,意味深长地道:“这么一双手,我瞧着就是能拿得了算盘,也能拿得了主意的。” 随而抬眼看了眼顾三婶,说道:“三弟妹好心忠告自然是要听的,只是话语上莫要贬低了我这儿媳的本事,难不成算盘使得好,就没有那等人际往来,掌管家宅的本事了?” 顾三婶脸色微变,没有再说其他的了。 她不说,可顾夫人又好似开玩笑的与两个妯娌道:“我喜欢这个媳妇,你们作为婶婶的,可莫要太欺负她了,不然我可不高兴了。” 说到最后,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 顾二婶和顾三婶相互看了一眼,下马威没下,倒是被大嫂威胁了一道。 两个人心情似乎都很是糟糕,也没有再继续留下来的打算,纷纷起了身。 顾三婶面冷道:“我院中还有事要打理,便先回去了。” 说着,朝着顾夫人微微一欠身,而后转身就走了。 顾二婶也是一欠身,道:“既然三弟妹回去了,那我也回去了。” 顾夫人看着两人从屋中走了出去,脸上的假笑才松了,看向苏蕴,温声道:“她们也就摆长辈的谱,莫要记挂在心上。” 苏蕴应:“儿媳并未在意。” “那便好。”顾夫人也就舒了一口气。 说了几句话后,顾夫人把余下的两本账册给了苏蕴,让她回去做,明日再拿来。 等苏蕴离开后,顾夫人才与身旁的婆子道:“这儿媳虽来得意外,可倒也是个合心意的。” 婆子笑应:“可不,这世子娘子看着就稳重。” 顾夫人也是满意的笑了笑,随而笑意冷淡了下来,嘟囔道:“二弟妹和三弟妹想管教儿媳,还不如回她们自己的院子管教,来我这显摆什么?” 婆子想了想方才的场面,皱眉道:“世子娘子怎么说都是世子的正妻,二娘子和三娘子当着夫人的面就给世子娘子难堪,着实有些过分了。” 顾夫人轻嗤一声:“往前我不大与二弟妹往来,她便围在了三弟妹身旁。而她因家中落败,用恩情来嫁入侯府,心底难免自卑,故而想着在出身上面压了阿蕴一筹,便以为阿蕴与她一样,事事得看人脸色,故也摆起了长辈的谱。” 说到这,顾夫人轻嗤道:“给世子娘子说教总比向自己儿媳说教要威风,也更能彰显得出来她在侯府位份高?” 想到那顾二婶短浅的目光,婆子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而三弟妹么……”说到这,顾夫人笑意浅了下来,无奈道:“自恃清高,若非是因二弟妹这些年唯她马首是瞻,恐现在也不会给她一个好脸。尽管如此,也依旧打心里瞧不起拿婆家财物补贴娘家的二弟妹。” 话到最后,轻嗤一声:“她们两人迟早会闹起来,但也不知何时闹罢了。” 这边,顾二婶和顾三婶从顾夫人的院中出来,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顾二婶阴阳怪气地道:“瞧她得意的劲,算得一手好帐,就好似很了不起似的。” 顾三婶黑着脸,不说话,心底一股子的闷气。 回想方才大嫂当着那苏氏的面,落了她的面子,她的胸口就堵着一口气,怎么都不顺畅。 顾二婶叹气道:“哎,现在苏氏有大嫂撑腰,恐怕连我们这两个长辈都不放在眼里咯。” 顾三婶当即停下脚步,脸上像是覆上了一层冰霜:“你说够了没有,今早我便说不来了,你非要把我拉来,连累得我也与你一块受了气!” 说着就抬起步子带着怒气离去了,把顾二婶丢在身后。 顾二婶被怼得咬了咬牙,敢怒不敢言。看着妯娌的背影,腹诽道明明是她自己当着大嫂的面来训人家的媳妇被下了脸,还怪到了她的身上,简直无理取闹! * 顾时行去了大理寺,把比较急的折子和案宗都处理了。 正欲回去,杨司直急急敲了门,也就坐回了位上,道了一声“进。” 顾时行升为大理寺少卿后,司直一位空缺,他也就自然把自己的得力下部提携上来了。 杨司直从外进来,神色肃严的一揖。 行了礼后,便直接道:“大人,方才收到消息,定淮王离开了定淮,往金都而来,应是为了定淮王世子的事情。” 闻言,顾时行眸色微微沉了沉,思索之际正欲抚弄挽中的佛串。摸了空之后才反应过来佛串在洞房那晚就已经送给了妻子,随即把手放到了桌面上。 梁邕虽然从牢中出来了,在金都所居住的宅子中,可被人看着,不能离开宅子范围一步。 顾时行沉思了一晌后,抬起淡眸,平静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杨司直离开后,顾时行也起了身,出了屋子。 到了大理寺外,上了马车。坐定后,吩咐马车外的墨台:“让人去查查陈明阆近来都在做什么,再暗中调查那些与他经常往来的酒肉朋友,两日内给到我名单。” 三月份让人打了陈明阆,如今已经快过去半年了,应也能下床了。 陈明阆与梁邕半斤八两,也是个酒色之徒,憋了那么久,应该也快憋不住了。 马车外的墨台问:“可是那王八羔子又做了什么混账事?” 马车内的顾时行唇角略一扬,“倒不是,就是想让他帮一个忙。” 说罢,浅淡的眸子中浮现了几分谋算。 回了侯府,回到自己院中,便问了下人:“娘子呢?” 听到下人说“娘子在房中”后,便举步回了屋。 八九月份的天甚是炎热,所以时下房门皆是半开的。 顾时行快走到房屋外时,听到了屋内传来久违的算盘声。脚步微微一顿,沉默了一息后才走到了屋外。 看到熟悉的背影坐在熟悉的位置上,顾时行顿足在了门外。 她上一次坐在那个位置对账算账还恍如昨日,但已然是隔世的事情了。 思索了一下,转了步子,去了书房取书。 苏蕴算得正入迷,丝毫没有注意到顾时行悄无声息地离开,再而无声无息地步入了屋中,坐在了她身后侧的软塌上。 顾时行目光落在书卷上,每隔一会都会抬眼望去,就好似曾经那上千个的夜晚一样,总会不自觉间抬起目光往那桌子望去。 那时候约莫在想,她怎就比他还忙碌? 她怎还未就寝? 琢磨了一下后也就陪着她,等她就寝时,他也才会放下手中的书卷。 后来索性就把一些不是什么机密的卷宗拿回来看,或者回来思索一些难办的案子。 看了一眼认真算账的苏蕴,顾时行到底还是没有打扰她,收回目光后阅着手中的书卷。 * 九月初,明国公府的满月宴是在下午。 苏蕴随着婆母,还有最小的小姑子一同去赴宴。 进到后院,频频有人望来,目光皆落在苏蕴的身上。 今年三月,忠毅侯府的世子在春风楼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金都城中没有一个人是不知晓的。 据说起因是那定淮王世子先是提亲不成,又欲掠人毁姑娘清白,顾世子才会怒发冲冠为红颜,直接去春风楼提了定淮王世子的领子的。 若非是有苏家大公子劝着,梁邕的腿恐怕都该摔断了。 大部分人都是不信的。该是怎么样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才会让那顾世子如此失控? 喜欢大概也是有的,但未及能失控的地步,恐怕是顾世子对定淮王世子积怨已深,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大家伙都以为顾世子只是借题发挥,不会真娶了那苏家女,况且侯府也不会那么容易允许。谁曾想这事没发生几日,侯府就上门提亲了,所以不过前些日子,还是现在,大家都对这苏六姑娘好奇得很。 看见忠毅侯府的顾夫人带着那模样靓丽的女子,惊艳倒是其次,主要是观察下来竟落落大方,没有一丝的小家子气。 这苏府主母倒是个大度的,竟然把一个庶女教得这么好, 而且观察下来,那顾夫人似乎对这个儿媳也很是满意,丝毫没有做戏的痕迹。 若是不满意,又怎会把人带到国公夫人的跟前? 顾夫人把苏蕴带到了国公夫人那处,笑着道:“这是我的儿媳。她以前没怎么出门,我如今便把她带出来见见世面,若是哪里失礼了,还请多多包涵才是。” 苏蕴上前,朝着国公夫人欠身行礼,行礼仪态大方,没有半点扭捏,倒不像是第一回出现在这等大场合之中。 可旁人也没有在大宴席见过她,可想而知是真的第一回赴宴了。 国公夫人看得分明,笑道:“你就别谦虚了,看你脸上那笑,分明就是客气话,且我瞧着你这儿媳文雅端庄,懂事得很。” 顾夫人爱听别人夸自家的儿媳,脸上笑意更甚。 这时侯府最小的四姑娘开了口:“母亲,我想去瞧瞧那小公子。” 侯府四姑娘十一岁左右,还带着些孩子心气。 顾夫人笑道:“那你便带上你嫂嫂一同前去吧。” 顾夫人心想,该让儿媳多瞧瞧别人家的孩子。说不定多瞧瞧就越发地想要一个孩子,到时候也不等儿子主动,她就先主动把房给圆了呢? 苏蕴在前边没有看到大皇妃,要么还没来,要么就在嫡二房的院子中。思索了一下也就随着小姑子一同去嫡二房的院子了。 国公府嫡二房的院子中有五六个女眷。 许是人多,屋中又不凉快,所以大家都在廊下坐着,那嫡二房刚出月子的娘子与旁人有说有笑,而那孩子则是在大皇妃的怀中抱着。 大皇妃哄着怀中的小娃儿,神色很是慈爱。 苏蕴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么一幅画面。 苏蕴私下旁敲侧击过,没人知道陈侧妃的心上人是谁,再者大皇子装温润装得极好,所以在别人的眼里,顾时行与大皇子在明面上没有什么冲突。 大皇妃和忠毅侯府的人在一个院子,旁人更不会觉得有什么。 苏蕴与小姑子走了过去。小姑娘看到那白白嫩嫩的小娃儿,一脸的开心。 苏蕴也夸道:“小公子长得可真好看。” 大家看到面生的女子,都略有疑惑的望着她,还是大皇妃给她们解了惑:“这位是忠毅侯府的世子娘子。” 女眷的眼神中都露出了几分惊讶。 苏蕴对大皇妃笑了笑,似是感谢。 大皇妃也对她浅淡一笑,然后看回怀中的孩子。 那孩子的目光转了转,像是落在了苏蕴的脸上,而后也不知怎的就笑了,肉乎乎的小脸笑起来很是招人喜欢。 苏蕴也看向他,两双好看的眼睛四目相对,苏蕴先忍不住“噗嗤”一笑,那小家伙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嫡二房娘子见状,笑道:“看来炎哥儿很喜欢顾娘子呢。”似乎想打破时下氛围中的丝丝尴尬,又道:“顾娘子可要抱一抱?” 苏蕴连忙摆手:“还是不了,我没抱过孩子,我不大敢。” 大皇妃却是站了起来,柔声道:“我来教你如何抱。” 说罢,便教苏蕴怎么抱孩子才不会让其难受,随而慢慢地把孩子放入苏蕴的怀中,同时也在一旁看护着。 苏蕴起初有些僵硬,可看到怀中孩子朝着自己笑,不禁惊讶,抬眸看向大皇妃:“他怎就一直对着我笑?” 似乎也被笑意感染,大皇妃温和的看着小孩子,笑道:“或许就是表妹说的那样,他喜欢顾娘子。” 苏蕴原本是借着孩子来与那大皇妃拉近关系,可是看到怀中小小的一个孩子,心底又是无比的柔软,笑意也是由衷的。 苏蕴清楚自己是个陌生人,也不好抱太久,不一会便把孩子还给了大皇妃。 但大皇妃才抱一会,那孩子就开始哭了,想是饿了,孩子的母亲也就抱着他回了屋子。 大皇妃也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的,便皱着眉头咽了咽唾沫,同时轻捶了几下胸口。 苏蕴想起自己嫂嫂刚怀孕那会好似也是如此,但她不敢确定大皇妃现在是否已经怀有身子了。 想了想,见旁人在闲聊,苏蕴便轻声问:“大皇妃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大皇妃抬起眼眸,对她温婉地笑了笑,温声道:“也没有什么,就是近来睡得不大好,所以有些胸闷,就是胃口也不大好。” 有些人在怀孕前三个月不会告诉旁人,便会用一些托词来回了,又能让旁人知道是有孕了,但也不能问的暗示,可大皇妃这倒不像是托词。 苏蕴又疑惑了,大皇妃先前生过一个女儿,也有孕过一会,若是她知晓自己有身孕了应该是知晓的才对。 想了想,苏蕴看向桌子上的酸梅,提议道:“不若吃几个酸梅,难受恐会舒缓不少。” 方才一直没有注意到桌面上有酸梅的大皇妃,也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到酸梅的时候便想到了那等酸酸甜甜的味道,竟真的来了胃口。 捻起一颗酸梅入了口,不消一会,那胸闷不舒服的感觉倒真是有所减缓。 一旁的妇人听到两人的话,再看向大皇妃,思索了一下,压低声音与大皇妃道:“大皇妃不会是有了吧?” 大皇妃闻言,略一怔忪,随即想起到上次小产大出血后,太医说她保住一条命已是不易,往后几乎不可能再有孕的事情。 回想到这,大皇妃淡淡一笑,摇头:“真的是这几日睡不好,所以才会如此。” 看见大皇妃如此笃定的神色,苏蕴想说些什么,但想到两人关系陌生,苏蕴也就歇了心思,但心头渐渐的多了几分忧绪。 大皇妃虽是那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之妻,可终究也是被那伪君子祸害了大半辈子。 两次流产后一病不起,而她在重生前不久还偶然听到过大皇妃也没几日可活的了。 苏蕴也听顾时行提过,这大皇妃并非是大皇子生母德贵妃所选,而是皇帝所选。 也不知皇帝是什么心思,这大皇妃娘家虽是德高望重的世家大族,也得旁人尊重,可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了。 或许也有正妻娘家帮不上什么忙的原因,那大皇子面上似乎尊敬发妻,可私底下却还是放纵侧妃踩到正妃的头上,且也掩盖了发妻两次流产的原因。 依着顾时行所言,若非是嫡兄人情练达,大概也探听不到这等阴私。 想到这,苏蕴看了眼那大皇妃,心下已然有了决定。 六十八章 六十八章 苏蕴与小姑子在国公府嫡二房的院中也就只待了一会, 然后就离去了。 等他们离去,方才提醒大皇妃是否有身子的妇人才开口道:“这忠毅侯府的世子娘子倒也落落大方, 不失侯门儿媳的从容。我看不像旁人说的那样, 不是靠着样貌让顾世子喜欢的,毕竟那顾世子也不是那等肤浅的人。” 大皇妃闻言,淡淡一哂, 声音柔和:“的确如此, 那顾娘子的性子看着也是个好的。” 身旁的妇人继而道:“先前听言去年冬节的时候,忠毅侯府侯夫人宴请了多家世家的主母和嫡女, 而苏家也在其中, 那时顾娘子也在其中, 想必那会侯夫人就看中了这苏家姑娘了。” 大皇妃轻声道:“有丈夫疼爱, 也有婆母喜爱, 或许这就是顾娘子的福气。” 看着远去的身影, 浅浅一笑。 * 苏蕴陪着婆母用了宴,差不多入了夜才从国公府离开的,回到侯府的时候, 夜幕已笼罩了整个金都城。 维持了大半日的端庄温雅, 有些疲惫。 回到房中, 顾时行不在屋中, 院中的下人道世子在书房中。苏蕴也没有让人去喊他, 径直去沐浴了。 沐浴至一半,房门开了, 似乎有人走了进来了。 苏蕴惊了一下, 她沐浴向来不习惯有人伺候, 这一点初意是知道的,所以进来的人不可能是她。 苏蕴略一思索之后, 心里有了数,她半转身子朝着耳房门的方向望去。隔着屏风看到了身影朦胧的人把门关上了,然后走进来。 苏蕴身子往浴桶中沉了沉,只露出了脖子以上,开了口:“我在沐浴,下人没有与夫君说吗?” 顾时行绕过屏风,屋中烛火不够光亮,他又挡住了烛光,苏蕴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样的神色。 苏蕴看不清,可却感觉到他的视线炙热。 顾时行目光落在妻子的身上,在水中的肌肤白得似泛着水光一般。眸色渐深,嗓音略沉的道:“我尚未沐浴。” 苏蕴呆滞了一瞬,才去解读他这话的意思。 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要与她共浴,苏蕴脸颊瞬间红透,瞪他:“你想都别想!” 顾时行把外衫脱下,很认真地道:“我不脏。” 这哪里是脏不脏的问题?! 苏蕴恼道:“你怎就越发地不要脸了?你以前那股子正经劲都去哪了?!” 再次成亲,顾时行让她对他的认知重新又有了新的一个认知。 他曾经一个月就与她行一次房,每回时间都不会太长。 他曾经撞到过她在屋内换衣,也会退出房外。 他曾经像个柳下惠。可现在呢,成婚大半个月下来,在那事上倒是有长进,可却是一点也不节制。 每宿的次数加起来,这大半个月下来都已经超过那四年拢共的次数了。 顾时行把腰封解下,然后是里衫。里衫褪下后是线条流畅,完美精壮的肌肉纹理。 在那四年,苏蕴从来没有仔细瞧过顾时行的身子,总是一眼晃过。再者她对那些事情本就害怕,她又怎么可能有心神去看别的? 苏蕴目光落在他胸膛腰腹之上的下一瞬,见他下一步的动作,她忙伸手把屏风上的衣衫拉下来,想都没想,直截道:“你自己洗吧。” 虽是夫妻,可她还没孟浪到共浴这个地步,如此实在太激烈了。 她转过身,起身欲出浴桶,传来哗啦的水声,不是她动作引发的,而是顾时行进来了。 她在出去之际被顾时行拉住了手腕。 微微用力一拉,整个人都落入了他的怀中,浴桶中的水也溢出了大半。 顾时行坐在浴桶之中,双臂从她肩膀伸过,从她背后抱住了她。 “你我是夫妻,不该避讳太多。” 苏蕴挣扎几番,依旧还是纹丝不动被她抱在怀中,她便侧头抬眸瞪了一眼他,骂道:“歪理。” 顾时行浅笑,然后背靠着浴桶,放松了下来,他低声问:“今日在国公府,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苏蕴愣了愣:“你知道我想见谁?” 顾时行松开了一臂,伸手去拿在浴桶旁放着的澡豆,澡豆有着淡淡的玫瑰清香。 难怪,他总在她的身上闻到淡淡的花香。 “国公府嫡二房长媳与大皇妃是表亲关系,平日也多有往来,你早些时候也细问了关于大皇妃的事,我也不难猜出。” 苏蕴轻叹了一声,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我以前与她便是在宴会上见了,也从未有过交集,今日我与她相处了一会,她是个很温柔的人。” 话到最后,苏蕴也几乎忘了自己的处境,继而怀疑道:“瞧着大皇妃似有孕,可她却是没有半点怀疑。她已经生育过一回,后来一次虽然小产,但也是有孕过的。若是有孕,她怎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出来?再者有人提醒她,她还是一点都不怀疑,你就不觉得奇……”苏蕴忽然轻抽了一口气,恼道:“你的手在做什么……” 顾时行在她耳廓旁低低沉沉的道:“你继续说,我给你洗。” 苏蕴面红耳赤,颤着声音说:“你这样让我怎么说?!” 澡豆融化在了水中,淡淡的玫瑰花香在温热的水中飘散,香味旖旎。 顾时行在她的耳边给她分析:“或许,是什么原因让她觉得自己不可能有孕。” 听到他的话,苏蕴恍然一悟,但因水下的刺激,脑子又有一瞬的不清晰。 她微微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继而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或许是都被同一个人所害,我想帮她。” 顾时行手下的动作顿了顿,沉默了片息之后,他才道:“那便循着你的想法来做,你想帮便去帮。” 苏蕴咬了咬唇:“你、你不劝我?” 顾时行低笑了一声:“你又非作奸犯科,只是想救人,我为何要阻止?你只是嫁给了我,又非受制于我。你想做什么,只要与我商量过,但凡不会过分的,我也不会干预你。” 苏蕴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徒然跳得快了许多。 顾时行轻吻过她的颈项,低低地道:“往前的四年,但我也不曾干预你,是不是?” 苏蕴轻“嗯”了一声,保持了理智,向他提出借人的事情。 “我想向你借两名暗卫。若是要帮她,我需知道她的动向,但寻常的人去盯梢,恐怕会被发现。” 顾时行在她的颈项间,略微含糊地道:“你不说,我也会派人护你。” 话到这,他微微抬起头:“我记得似乎有几名女卫,我便安排给你。” 说罢,他轻抬起她,水面忽然震了震,须臾之后,浴桶中的水更是四溅了出来。 轻柔与粗沉的喟叹同时逸出。 * 顾时行第二日就给苏蕴安排了三名女卫,一名女卫暂时以婢女随着苏蕴的左右。 苏蕴便让两人暗中去查一查那大皇妃的行踪。 许是大皇妃平日去的地方也不多,不消一日,便有了消息。 大皇妃很少出席宴席,若非那日是自己的表亲,恐也不会过去。 而她平日大多时候都不出府,除却回娘家外,便是每个月十五都会去一回城外的金月庵。 也不是一直以来都去的,而是从两年前才开始每个月都去的。 苏蕴前些日子才从侧面了解了一下那陈侧妃,因此知晓她约莫是两三年前才入的大皇子府。陈侧妃才入府不久,紧接着大皇妃就小产了。 许是小产之后,大皇妃才开始去的金月庵,而为的就是那未出世的孩儿。 苏蕴思索之后,问初意:“今日是几日?” 初意思索了一下,才回:“十三了。” 苏蕴略一琢磨,然后出了房门,去寻了婆母。 顾夫人听到儿媳说十五的时候想去一趟金月庵,略微诧异:“怎忽然想到要去金月庵了?” 苏蕴回:“想去给生母,还有夫君祈福。” 顾夫人知道儿媳生母身体较为病弱,这一年才逐渐养好了身子,儿媳想去祈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思索了一下,顾夫人倒也想去祈福了,求送子娘娘早日让她能抱上孙子。 当初儿子成婚前,与她保证过,一年内一定会有好消息。 可她担忧儿子在敷衍自己。 人娶了,就算一年后没动静,那也不可能荒唐得休妻。 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儿子在诓骗她。 想到这,顾夫人道:“正好,我也想去一趟金月庵,十五那日就一同去吧。” 苏蕴应:“那儿媳明日就让人去准备一下。” 婆母也要一同前去,在苏蕴的意料之外。但有婆母一同前去,或许也不是坏事。 顾夫人“嗯”了一声,不够说起那些个佛门之地,顾夫人目光落在儿媳的手腕上。 袖子之下,隐约可见佛串。 顾夫人再度疑惑,儿子怎就把自己戴了十几年的佛串给了儿媳呢? 多次疑惑之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阿蕴,你手上的佛串可是行儿赠你的?” 苏蕴怔了怔,手微微缩了一下,暗道:婆母不会是看出了些什么吧? 虽担心,但也没有隐瞒:“成婚那日夫君给儿媳戴上的,说是戴了十七年,此物可避病痛,带来福运,便希望把这福运给了我。” 顾夫人微一挑眉,这话怎说得这般好听? 像是甜言蜜语。 可想到儿子那样清冷的性子,怎可能说出这等好听的话? 莫不是舍去贴身戴了许久的物件道是定情物,再说好话哄着儿媳,骗其暂时不圆房? 若是真的有情,怎么还不圆房? 她暗暗地让婆子检查过小夫妻两人的床褥,婆子道世子与世子娘子的床褥,早上起来的时候依旧是清清爽爽的,且也只是稍乱了些,不像是有过任何欢i爱的痕迹。 想到这里,顾夫人眼神复杂地看向了儿媳,思索后她喊道:“阿蕴,你坐过来。” 苏蕴走到婆母身侧,坐了下来。 顾夫人倾身,压低声音问:“老实与我说,你与行儿可有圆房?” 苏蕴瞳孔微缩,然后惊愕地看向婆母。 还未到一个月,怎就真的问出来了? 六十九章 六十九章 “老实与我说, 你与行儿可有圆房?” 顾夫人问了这话后,很是仔细盯着儿媳的脸, 生怕错过一丝的细节。 在儿媳的脸上先看到的不是羞涩, 而是惊讶的时候,顾夫人的心凉了半载。 新婚小媳妇,若被问起闺房之事, 若羞那便没有意外, 不羞那必定有妖。 苏蕴又羞又愧,不敢直视婆母的眼睛。 微微垂下脑袋, 敛了眸。面色微虚, 很是轻声地问:“婆母怎这么问?” 顾夫人没想好怎么回, 她总该不能与儿媳说自己安了个婆子在他们的院子里边, 就为了每日看看儿子儿媳的床铺有没有什么痕迹。 若是这事被儿子和儿媳知道了, 她这张老脸真的没处搁了。 快速思索了小片刻, 顾夫人才佯装出担忧:“行儿自幼在寺庙长大,回来后又是一心扑在了学业上,性子更是冷, 平日正经得连面对貌美女子都是目不斜视, 我总担心他似那庙里的木鱼, 木讷不开窍。” 话到最后, 顾夫人又难以启齿的道:“这不是怕他什么都不懂么。” 这话出来的时候, 顾夫人脸上的担忧不似做假,倒是很真情实感。 做母亲的操心得如她这样的, 顾夫人觉得不在少数。 听到婆母的话, 轮到苏蕴心情复杂了…… 顾时行上辈子还真的是“不懂”, 若是有如今这一半明白,她也不至于那般抗拒。 也不知道婆母知道自己的儿子花了两辈子才搞明白如何“行i房”, 不知作何感想? 婆母会这么想,也难怪上辈子给了她小册。 婆母的话,苏蕴不知该怎么回,也就如顾时行所言,低着头略有忸怩的不说话。 顾夫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所以到底有没有圆房?” 苏蕴还是不知怎回,思索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她这反应其实算模棱两可了。想到与顾时行配合的瞒着婆母,心里头好似觉得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一般,惴惴不安。 儿媳的意思应该是圆了,可为何要想那么久才回应? 顾夫人心情复杂。 女儿家出嫁的时候,做母亲的总会放一本小人书压箱底,但苏家主母到底不是亲生母亲,也不知有没有给儿媳放这么一本压箱底的小人书。 思索许久,顾夫人起了身,与苏蕴道:“你且等我一会。” 说罢走入了里屋。 苏蕴抬头望进去,只见婆母打开柜子,似在寻什么,总觉得现在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一会,婆母拿着一个用布包的物什走了出来。 苏蕴目光落在婆母手上的物什上,莫说举动似曾相似,就连这外边包着的布巾都似曾相识。 顾夫人把物什递给苏蕴,低声嘱咐:“这东西你拿回去与行儿在晚间好好看看,看后也不用还回来了。” 苏蕴沉默了几息,不敢说不要,只能抬起略微僵硬的手接过了那东西。 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总有些不会改变,就比如她手中的东西。 她要是没猜错,应该是——两本小册,一本话本,一本秘戏图。 她曾看过几页,与顾时行现在的孟浪比起来,这两本小册倒是显得有些正经了。 苏蕴拿着这烫手山芋回房。 回到房中见着顾时行正襟危坐地坐在软塌上看书,想到他昨晚过分得让她哭着求饶的行径,再想到方才在婆母面前羞愧难当,心里有丝丝火苗升起。 也没唤他,转了身便把房门关上。 顾时行听到动静,抬起了头,看到妻子回来了,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便随口一问:“母亲给了你什么?” 他方才下值回来,听到苏蕴在母亲那处,如今见她回来,手上拿着东西,也就认为是母亲所给。 他不问还好,这么一问,苏蕴那火气更盛了,转过了身,想都没想直接就把手上那两本没有什么重量的小册砸向他,怒道:“你自己瞧吧。” 用布包着的小册砸到顾时行的胸怀,苏蕴一眼都没瞧他,径自便入了内间。 布巾只是包了一下,并未系紧,被苏蕴这么一扔,小包一松散,两本巴掌大的小册就跌落了出来。 顾时行接住了那掉落的两本小册。 看了眼两本似是羊皮,没有书名的小册,再看了眼脱了外衫上了榻,放下了帐幔的苏蕴。 顾时行喜欢看她巧笑嫣然,亦喜欢看她恼羞成怒,是那样的鲜活。 淡淡一哂,继而低下头把腿上的布巾拾起放到了软塌上的小茶几上,再而翻开手中的小册。 翻开了小册下一瞬,画工一般的双人小图落入了眼中。 眉梢微微挑了一下,继而又翻到了下一页,十页看下来皆是中规中矩,画工也一般,便是秘戏图的内容也不是很出彩。 有了对比,顾时行也就觉得墨台是真的尽心尽力了。 阖上画册,又翻开小本。 薄薄的十页,写的是新婚夫妻的敦伦。内容亦是中规中矩,让人能看得明白,却是没有太多露骨的描写。 苏蕴躺在床上,往帐外望去,隐约可见他正在认认真真的看着那两本册子! 苏蕴骂道:“有什么好看的,你若喜欢看,何不如让墨台去书铺给你买一整箱回来!” 顾时行心头微微一跳,随而阖上了小册,包回了布巾中。 斟酌了一晌后,他道:“母亲问你那事了?” 苏蕴不语。 顾时行起身缓步走入了内间,在床边撩开了帐幔,随而坐在了床沿。 苏蕴盖着薄衾躺在床上,暼向他,问:“这事到底要瞒多久?” 说罢又叹气道:“母亲对我极好,我如此隐瞒着母亲,心头很不是滋味。” 顾时行沉思了一下,才道:“等下个月,我再与你做出圆房的迹象。” 听到他的话,苏蕴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顾时行房中的床褥都是双份的,平日他们只要折腾完了,顾时行都会换上新的床褥,把旧的藏起来,第二日才让院中的下人拿出去。 起初苏蕴不解,可接连好些天都是院中年长的婆子来收拾床铺,她也就明白了些。 约莫顾时行也知晓这婆子的意图,知晓他母亲的意图,才会如此。 而时下是秋夏,只在屋中备着凉水,事后擦洗便可,也不用唤水。 想到这,苏蕴暼了眼他,说:“母亲要是知晓你如此诓骗她,估摸着都想直接把你塞到那寺庙里边当和尚,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顾时行望着她,轻笑:“我若做了和尚,你岂不是要做活寡妇了?” 苏蕴正想说上辈子和活寡妇也没差多少,可想到顾时行时下欲念重得很,若逞一时口舌之快,遭殃的恐还是她自个。 想到这,也就把这话咽了下去。 只捡好听的话来回:“夫君若去剃头当了和尚,那我就落发去做姑子。” 听到“姑子”二字,顾时行想起重生回来那时,还有成婚前她张口闭口都是上山做姑子的话,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不能拿这事开玩笑。”语气也认真了许多。 苏蕴睨了他一眼,笑道:“我现在自然没有那种想法,有丈夫体谅,婆母疼爱,我是脑门被踢了才想去当姑子。” 说到这,她打了哈欠,颇为困乏的道:“昨夜睡得太晚,今日又起得早,中午又没午息,我现在小睡一会,等晚膳再喊我。” 顾时行轻“嗯”了一声,“你睡吧,我一会喊你。” 说罢,起了身,把帐幔放下。 隔着帐幔看了眼苏蕴,见她如此疲惫,顾时行静默了几息。 心下斟酌,或许该节制一下了。 正要闭眼休息的苏蕴,忽然想起那两本小册,便嘱咐道:“你把母亲给的那小册藏好来,莫要让下人瞧见了。” 顾时行应了一声好。 随后回到软塌上坐了一会,想她已经熟睡了,便起身,拿着小册出了屋子,去了书房。 顾时行的书房,平日皆是墨台来收拾,他不在之时,旁人也不能进。 入了书房,把门关上后,再而走到了三行书架最后的一个书架前,把上方的一个木箱取了下来。 打开了木箱子,里边是一箱子的书册,但箱子尚有空余之地,他也就把那两本册子放入了其中,阖上箱子再放回了原处。 * 苏蕴在十五这日,一早便与婆母一同出了门,往金月庵而去。 金月庵离金都有约莫一个来时辰的路程。因是皇家修建,所以像这等上香的日子,庵中的后院是不允香客进入的,只招待贵眷。 因苏蕴昨日已经让人来金月庵报过信了,让其准备一间厢房和两份斋菜,所以一个多时辰的奔波,在上了香后,便随着师太到了后院。 后院中,有一处厢房外收了两个婢女,苏蕴往那屋子瞧了一眼。 有一个婢女,她在国公府那日是见过的,应是大皇妃在厢房里头。 苏蕴暗暗琢磨一会怎么寻借口去拜访一趟之际,婆母也看到了那两个仪态较好的婢女,随而问师太:“今日也有其他贵客在?” 师太看了眼那边的厢房,回道:“那位贵客每个月十五都会过来,下午才离开。” 顾夫人也就多瞧了一眼,到底没有问是谁。 就在她们走到西厢房门口的时候,那边东厢房的门口打开了。 或许认识的人,如此也可问个好,方显礼仪。 婆媳二人也就停下了步子,没有进去,而是转身朝着那边的厢房望去。 不多时,从厢房中走出来了一个身穿素色衣衫的,很是娴静的年轻女子。 ——是大皇妃。 苏蕴随着婆母一同朝着大皇妃微微颔首。 大皇妃见到她们,也是有些诧异。 想了想,还是朝着这边走来。 顾夫人见大皇妃走来,便也走上前,几人在回廊下相遇而停下。 顾夫人与苏蕴朝着大皇妃再而行礼,大皇妃忙扶住顾夫人:“夫人不必多礼。” 顾夫人平身后,才道:“今日我与儿媳来这金月庵上香,不成想这么巧,竟然遇上了皇妃。” 大皇妃淡淡一笑,随而道:“夫人唤我意冉便好,皇妃太过生疏。” 皇妃的名字便是谢意冉。 说罢,又看向了苏蕴,笑道:“又见面了,顾娘子。” 苏蕴颔首,随而问:“皇妃的身子可好了?” 谢意冉应:“寻过太医了,太医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虚,补一补便可。” 只是身子虚……补一补便可? 苏蕴愣了一瞬,随而笑道:“天气炎热,多用补品恐易燥,皇妃莫要补得太过了。” “多谢,我会注意的。”谢意冉浅笑回道。 话落,想了想,又问:“夫人与顾娘子可是在庵中用了斋菜再回去?” 顾夫人:“确实打算是用了斋菜再回去。” 思索了两息,她邀请:“既然如此,一会一起用?” 顾夫人看得大皇妃不是说客套话,也就应下了,随而就先别过了。 苏蕴随着婆母入了厢房。 顾夫人问起:“大皇妃的身子怎么了?” 苏蕴琢磨了一下,如实说:“先前大皇妃胸闷难受,爱吃酸梅,似乎是有身子了,但好似又不是。” 顾夫人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问。 苏蕴借故去如厕,出了厢房,然后吩咐初意:“你去与做斋菜的师太说,就说天气炎热,夫人与我胃口都不佳,让其多做几道酸辣可口的斋菜。” 看了眼婆母所在的厢房。苏蕴心道婆母生了四个孩子,眼睛毒着呢,大皇妃有没有孕多少都能看出一二来。 再由婆母提醒大皇妃,她应该会多几分重视。 回想方才听大皇妃所言,苏蕴心头总觉得不对劲。 大皇妃既然已经寻了太医,很有可能知晓自己有身子了。可若是知晓自己有身子了,又怎会路途颠簸的来这金月庵? 月份小,最忌讳的便是这来回奔波,虽然时间不长,可金都与金月庵来回几乎是三个时辰,更何况路途还不平坦。 苏蕴心思沉了下来,左思右想后,觉着这事恐怕没有那么的简单。 上辈子大皇妃小产,可能不全是积郁已深,气急攻心而导致的小产,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在。 苏蕴因与婆母说要去如厕,所以也没有急着回去,在后院走了走,准备回去的时候,初意也回来了。 “娘子,我方才在厨房外闻到了汤药的味道,我从窗户那处瞧了眼,熬药的女子,那穿着好似与皇妃身旁的婢女是一样的。” 初意知道主子最近很是在意大皇妃,所以便留心了些。 苏蕴闻言,思索了几息,然后转身低声吩咐身旁的女卫:“夏珂,你试一试,看有没有办法把那药渣暗中拿到手,若是不行也不要勉强。” 夏珂笑应:“娘子莫要小看奴婢,不过是一包药渣,自然不成问题。” 苏蕴浅笑:“那便看你的了。” 在夏珂准备离去前,苏蕴再而吩咐:“待取到药渣,立马快马回城,去医馆寻老大夫看看都是些什么药,切记要寻两个大夫看过,再把其中药材写出来。” 嘱咐后 ,苏蕴便让夏珂了。 看着夏珂离去,苏蕴暗暗地呼了一口气,脸上多了几分忧色。 她便是没有怀过孕,可也知晓有孕之人不能随意用药。 时下厨房熬着的汤药,若不是安胎药,那就真的是有问题了。 要么就是大皇妃没怀孕,要么就是有人想要大皇妃落胎。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苏蕴与婆母在房中休憩了小半个时辰后, 斋菜已好,便也就从厢房中出来了, 去小厅与大皇妃一同用膳。 因一块用膳, 所以苏蕴预留的斋菜与大皇妃的同放一桌。 顾夫人看到桌面上菜式不一样的斋菜,略有不解。 苏蕴看出了婆母的疑惑,便解释道:“天气炎热, 我担忧母亲胃口会不佳, 便让师太加了几道酸辣可口的斋菜。” 大皇妃谢意冉看了眼那几道斋菜,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便是看着也觉得开胃不少。” 原本没有什么胃口的谢意冉看到这斋菜也顿时来了食欲。 坐下饭桌, 用膳之际, 吃得最多的也是这酸辣可口的斋菜。 顾夫人不大爱吃辣的, 看见大皇妃吃得欢, 便道:“皇妃似乎很能吃辣的?” 谢意冉筷子略微一顿, 抬起眼眸, 神色略有疑惑:“我以往偏爱清淡,倒是最近的口味变了些。” 顾夫人略一怔忪,然后与儿媳相视一眼, 苏蕴对其微微摇头。 顾夫人收回视线, 斟酌了一下, 压低声音问对面的女子:“皇妃是真的不是, 还是为了稳妥才说不是?” 谢意冉愣了一下, 随即才反应过来顾夫人所言为何意,她笑道:“怎的一个两个都如此说?这没有的事, 我寻了太医, 太医真的只是说我身子虚, 所以才会胃口差,胸口闷, 用了药之后也逐渐好了。” 顾夫人闻言,也就没了怀疑,开玩笑的道:“皇妃这些症状实在是太像我先前怀那几个孩子时候的症状,也都是胃口差,胸口闷,还爱吃那些酸酸辣辣的,所以呀我才会如此怀疑。” “顾夫人倒也不是第一个这么误会的,我前几日在国公府满月宴上,也有人这么说,我恐是儿女缘薄了些。”大皇妃淡淡一笑,然后低下头吃菜。 苏蕴许是重活一世,又知道一些事情,所以即便大皇妃面色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也感觉出来了丝丝的伤感。 垂眸思索了片刻,苏蕴也没有说什么。 饭毕,顾夫人准备回去了,也就拜别了大皇妃。 在马车上,顾夫人轻叹了一口气,与苏蕴惋惜道:“那大皇妃本是清流士族的女儿,无论是在样貌上,还是品行和性子上都是让人没话说的……也就是府里的侧妃不安分,可惜了。” 大皇子心爱侧妃,这事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有人因此事不齿,但竟也有人说那大皇子情深。 苏蕴上辈子还听到有人提起过大皇子与那陈侧妃两人错过多年终得厮守,是一段美好佳话。可知晓这佳话之下的牺牲品是那性子温柔的大皇妃,还有两个未能出生的小生命,便觉得这佳话虚伪且恶心。 回过神来,苏蕴接口道“虽然儿媳与大皇妃只见过两面,但也觉着出来大皇妃是个性子温和,待人亲和的。” 顾夫人又是一叹:“可惜了。” 苏蕴也感觉到了惋惜,随而想到了顾时行。 她曾经虽不幸,但那不是顾时行所为。 纵使那四年的日子难熬,有顾时行性子的原因,但也有她性子的原因,但从来不是因为另一个女子而造成那样的局面。 回到了侯府,苏蕴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夏珂才匆匆赶了回来。 夏珂道:“因药材已经熬成了药渣,又给了三个大夫辨别,所以费了些时辰。” 说着,把三张方子给了苏蕴。 “因前边两个大夫所列的方子有区别,所以奴婢又去了宫中老太医致仕后开的小铺,托其帮忙查看了一番。” 苏蕴接过方子,抬眼看她,诧异道:“致仕的老太医,你怎认识的?” 夏珂回道:“世子有时查案,遇上关于药物方面的事情也会寻到老太医,老太医与侯爷有交情,与世子交情也好,所以并不会把药方的事情说出去。” 听夏珂所言,苏蕴也就放心地点了点头,毕竟开这方子的人也是太医,难免然后把三张方子都取出来仔细分辨了一会,最后把两张一样的方子取了出来。 夏珂指了其中一张,道:“这一张便是老太医所写。” 苏蕴拿起药方子扫了一遍下来,上边有一十五种药材。 苏蕴问夏珂:“这些药你可问过老太医,都有什么作用?” 夏珂道:“这确实是一个补药方子,能开胃助眠,也能调养身子,但……” “但什么?” 夏珂问:“娘子可是怀疑大皇妃有孕?” 苏蕴思索了一下,点头。 见娘子点头,夏珂面色才严谨了下来:“老大夫道里边有一位五行草,若是有孕食用,用量虽少,可这药持续喝上个十日左右便会有滑胎的风险,若是有孕时食用过量,日后还会造成不孕。” 苏蕴的脸色也因听着夏珂的话,逐渐沉了下来。 思索半晌,苏蕴叠起药方,与夏珂道:“这事莫要旁人知晓,我自会处理。” 夏珂颔首,应了一声“是。” 待到黄昏时分,顾时行下值归来,用了晚膳后,苏蕴才与他说了此事事,也把要方子给他瞧了瞧。 “夫君是大理寺的少卿,案子办得多,可看得出来是谁要害大皇妃?” 顾时行看了眼方子,思索一会后抬眸看向苏蕴:“你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我来了。” 苏蕴道:“我这不是与你商量么。” 顾时行放下了方子,轻呼了一口气,才说:“我只能与你分析谁有嫌疑,又为何有嫌疑。” 苏蕴点头:“你说。” 顾时行缓声道:“一,最有嫌疑的便是陈侧妃,早些年大皇子不介意门第欲娶她为正妃,她拒绝了,如今只能为侧妃,很有可能想要取而代之。” 苏蕴一愣:“侧妃转…正妃,不能吧?” 她虽也想到陈侧妃有嫌疑,可没想到陈侧妃真敢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顾时行笑意微讽:“办法皆是人想出来的,若是那大皇子真想,总有办法。” “第二个呢?”她问。 顾时行:“大皇子。” 苏蕴面色霎时冷沉。 “但我觉得,更有可能是德贵妃在利用陈侧妃。” 闻言,苏蕴微微蹙眉,而后问:“是因德贵妃的娘家?” 顾时行点头,压低声音,用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道:“皇家争斗最为勾心斗角。原来大皇子生母德贵妃想让儿子娶自家娘家的姑娘,以让娘家全力相助大皇子,但不成想陛下忽然赐婚。如今再想娘家鼎力相助,只能是把位置腾出来给娘家。” 听到这,苏蕴已然听明白了,分析:“可贵妃不好出手,便拿陈侧妃当刀子?” 顾时行点头。 苏蕴垂眸思索了许久,半晌后才抬眸看向顾时行:“上辈子大皇妃流产是真的,隐约是发生在这两个月,如今种种迹象也表明大皇妃已有孕,但她自己却不知。” 顾时行轻“嗯”了一声,问她:“那你想如何做?” 苏蕴思忖一会,问他:“傅太医可信得过?” 顾时行斟酌一二:“,他算是姨母的人,尚能相信。” 苏蕴随而道:“我想给大皇妃送帖子过去,邀她过府,再请傅太医暗中到府上。” 说到这,她略有担忧:“太子殿下与大皇子私下对立,若是请大皇妃过来,会不会造成什么困扰?” 顾时行笑了笑:“你光明正大的请人过来,而非私下往来,大皇子那边顶多琢磨你使什么坏心思。而至于姨母这边,你也不用担心。” “明日若真的确定大皇妃有孕了,在母亲问起时,你就把先前的顾虑说了,但只需说到怀疑有人害大皇妃的点上,母亲能想明白的,再转告到姨母那处,姨母也能明白的。” 苏蕴思量了一会,点头:“我知晓该怎么做了。那明日一早我便让人把帖子送去。” 说到这,露出了几分担忧:“就担心大皇妃会回了我。若我去大皇府,整个皇府都是大皇子的眼线,我恐难以与大皇妃言明。” 关于那大皇妃来不来这一点,顾时行也无法揣测道。 这一宿,苏蕴翻来覆去都没睡着,更是没心情与顾时行做夫妻间的敦伦。 夜深,顾时行尚可听见她翻来覆去的声音,思索了一晌,还是把她拥入了怀中,什么都没有说,就静静地抱着。 携云握雨虽是酣畅美事,可彼此相拥倒也有别种静适。 苏蕴亦是什么都没说,只依偎在他怀中,闭上双眼。 渐渐地,焦躁的心情也得以平缓。 两人彼此相拥,缓缓入眠。 * 翌日一早,谢意冉收到了来自忠毅侯府的帖子。 是那世子娘子送来的帖子。 看了眼内容,面上有几分诧异。 身旁的婢女狐疑道:“皇妃与那顾娘子也只是见过两面,今日怎就送来了帖子?” 谢意冉也觉得奇怪,不解道:“那顾娘子时下邀我过府品茶。” 婢女一愣,担忧地问:“皇妃要去吗? 谢意冉思索了半晌,看了眼手中的帖子,缓声道:“昨日还一同用了斋饭,今日邀约,我若是拒绝了,恐会让那顾娘子心里不舒服,觉着我昨日是虚情假意。” 说罢,又想了想,吩咐婢女:“先给我梳妆,再去库房取一盒上好的茶叶过来做礼品。” 婢女劝道:“皇妃若是去了的话,便让西苑那边的抓住话柄了,就是殿下恐怕也不大高兴。” 谢意冉娴静一笑:“西苑那边的无中生事也是常有的,且就算我不去,殿下也时常会因西苑那边的人而不高兴,我又何必这般在意?” “再说,我也想出去走走,这皇府着实让人憋闷得很。”说到这,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地消失了。 这皇府已经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了,她想出去走走。 婢女知道主子在这皇府过得压抑,也就没有再劝,转身便去给主子准备衣裳。 梳妆后也就出了屋子,路经花园时,不巧与西苑的陈侧妃迎面遇上。 陈侧妃是那等张扬的性子,明艳的外貌,因得宠,所以平日在府中也没有什么不敢说的。 她见着谢意冉似要出门,便走了过去,笑道:“姐姐可真多邀约,这几日几乎日日都出门,也不知今日又是那家娘子邀姐姐过府。” 话语阴阳怪气,让人心里不适。 谢意冉淡淡暼了她一眼,并未与她说话,只收回目光,径自从她身侧走过。 陈侧妃也不恼,待谢意冉走过后,看向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扬起了声音:“妹妹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担心姐姐身子不大好,现在又日日都不着府的,恐会累着了身子。” 等人走远了,陈侧妃笑意更浓了。 ——好呀,皇妃常常出府,日日奔波,于她而言是好事。 七十一章 七十一章 苏蕴还是时先与婆母说了邀约大皇妃来侯府的事。 顾夫人听完她所言, 略一愣怔,缓过神来, 惊诧地问:“你这忽然想要做什么?” 从儿媳进门后, 处处都表现得让她非常满意,逐渐地她也就觉得儿媳是个沉稳且有分寸的人。 现在听她这么说,第一反应倒觉得是有原因的。 苏蕴不知婆母已经渐渐对自己生出了信任, 只是缓声解释:“昨日儿媳与夫君说了一些事情, 生出了疑惑,所以夫君与儿媳商量过后, 便决定今日把大皇妃请到府中来。” 顾夫人面上满是疑惑:“到底是什么问题, 还要请大皇妃过来才能解惑?” “母亲且等今日儿媳见过大皇妃, 解了惑之后再如实禀告, 可好?” 顾夫人问:“是你与行儿商议好的?” 苏蕴点头:“是。” 顾夫人斟酌了一会, 道:“你与行儿都是三思后行的人, 既然行儿也应了,那便没有什么问题了,去吧。” 苏蕴也就应声退了出去。 回到院子, 安排去做一些糕点, 同时让夏珂过小半个时辰再去侧门等候, 等傅太医过来, 再请到清澜苑来。 约莫巳时, 苏蕴听说大皇妃来了,便出院相迎。 迎进了院子的小厅, 坐下后, 苏蕴露出了歉意:“忽然送了帖子邀皇妃过来, 实在太唐突了。” 谢意冉浅笑:“顾娘子多虑了,我在府中也闲来无事, 顾娘子能邀我过来品茶,我也很荣幸。” 这时,初意端来了茶水。 两杯茶水分别放到了二人面前。谢意冉端起一杯茶水,轻拨杯盖,淡淡的玫瑰香味便飘散了出来。 谢意冉略一诧异地看向苏蕴:“是玫瑰花茶?” 苏蕴应:“这是今年刚入夏的时候采摘的花蕊来晒的花茶,这花茶里边加了少许的蜂蜜,有疏肝理气、美容养颜之效,皇妃不妨尝一尝。” 有身孕的人最好少饮浓茶,苏蕴也就准备了花茶来招待。 谢意冉饮过茶水之后,放下杯盏。带着浅浅笑意看向了苏蕴,直接道:“顾娘子应不仅是让我过来品茶吧,有事请直言。” 谢意冉的嗓音温柔,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苏蕴思量了一下,便道:“大皇妃可有听说过今年三月时,关于我的事情?” 大皇妃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听到过一些。” 苏蕴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已经嫁人,那些事本不欲再提,而这些事又与那陈侧妃有所关系,衡量过后我才决定与皇妃明说。” 提起那个人,谢意冉皱眉,问:“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苏蕴从大皇妃脸上的神色观察得出来,大皇妃对陈侧妃不大看得上,见此,苏蕴继续说下去。 “夫君早些时候暗中调查过,那定淮王世子来金都后与之往来最甚的便是那陈家小郎君,后来去审问过定淮王世子,得知他是在那陈家小郎君口中得知的我,也是陈家小郎君怂恿他来提亲的。” 这些话,梁邕确实说过。 只是顾时行道放着陈明阆有用,所以才把这事暂且压了下去。 谢意冉听到这话,脸色微沉,语气已然带着薄怒:“他们陈家果真胆大妄为!” 先有陈明阆纵马害死小童,那陈侧妃又派人威胁,且毒打了一顿小童的家人,也是从知道这一事开始后,谢意冉便开始对那陈侧妃不假辞色。 那小童鲜活的一条生命,却无辜被陈明阆玩乐所累得没了,那陈侧妃不痛定思过也就罢了,还帮着其弟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如此德行之人,她也懒得虚与委蛇,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若说苏蕴从方才大皇妃的神色看得出来她看不上陈侧妃,那么如今尽是厌恶了。 苏蕴见此,又问:“那大皇妃可知当年大皇子曾向陈侧妃表明心迹,陈侧妃会拒绝的缘由?” 谢意冉看向苏蕴,没有立即回复,只问:“顾娘子知道?” 苏蕴言道:“夫君与我说过。” 聪明人说话,向来说一半留一半,尽管如此,相互也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四目相视半晌,似乎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谢意冉也点了头,幽幽地道:“我约莫知晓,是因顾世子。” 谢意冉在皇府,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又是什么都看得透。 自己的丈夫有些时候会在西苑大发雷霆,而都多为深夜之时。 恐怕是从那陈侧妃的口中喊出了别人的名字。 而她在丈夫的书房中发现过“顾时行”几个字,那写有名字的纸上千疮百孔,都是匕首轧出来的痕迹。 加以思索,也就明白了两者间的关系。 话说到这,苏蕴便直言道了:“我与夫君成婚后,夫君与我说他早已经心悦于我,那陈侧妃不知是从何得知,心生怨恨,才有可能让其弟做出那样的事。” 苏蕴也是与顾时行斟酌后,才决定走这一步棋的。毕竟她与大皇妃没有什么交情,一上来就直接言明怀疑大皇妃有孕,且可能有人会害她,恐怕大皇妃不仅不信,恐也不会久留,且日后再见也多有尴尬。 再者梁邕的事情有很大的可能是大皇子布的局。可那大皇子再怎么样都是大皇妃的丈夫。所以苏蕴一个字都不提大皇子,只推到陈侧妃的身上,等大皇妃向保住孩子和性命,再逐渐看清她丈夫的真面目。 谢意冉温婉的脸已然冷凝了下来,半晌后,露出了为难之色:“恐我不能帮顾娘子讨回这个公道了。” 苏蕴忙摇头:“我并非是想要讨公道才说的,我提起这事,只是想与大皇妃说另外一件事。” 谢意冉微诧:“那顾娘子所言是何事?” 苏蕴道:“恐我多有疑心,有些冒犯了,但不那么做,往后我恐寝食难安。” 说着,把药方子取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轻推到了谢意冉的面前。 谢意冉满是疑惑的把方子拿起来,打开来从头看了一变下来。 看完后,从其中抬起视线,疑惑不解地看向苏蕴。 苏蕴道:“在国公府听到皇妃可能有身子,再在金月庵听到婆母所言,心底怀疑更甚,可皇妃又言有太医诊过脉了,但我还是觉着有些不对劲……” 话语微顿,继而道:“如我方才所言,我或疑心过重了,隐约觉着那陈侧妃能做出更歹毒的事情来,所以在去后厨谢过准备斋菜的师太时,闻到汤药味,得知是皇妃的药,便让婢女把倒掉的药渣取来拿去医馆了。” 话到最后,苏蕴站了起来,朝着大皇妃微微一躬,语带歉意:“妾身多有冒犯,抱歉。” 谢意冉听闻她的话,惊了惊,心底虽有不适,可随即反应了过来,急问:“药有问题?” 苏蕴上前,指了谢意冉手上方子中的一味药:“此味五行草,若有孕之人食用,轻则滑胎,重则终身不孕。” 听闻这话,谢意冉的脸色逐渐平缓了下来,把方子放在了桌面上,面色平静的看向苏蕴。 “顾娘子,我知你是好意,但其中有些事情说来话长,我也不好开口言明,但……” 苏蕴轻声打断:“皇妃,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 或许除却太医诊脉的结果外,还有别的原因让大皇妃笃定自己不会有孕,但苏蕴只能如此劝说。 谢意冉闻言,略微一愣,片刻后,又听苏蕴道:“不管如何,换个人再摸一次脉吧。” 话到这,外头传来初意的声音:“娘子,人到了。” 谢意冉闻言,诧异地看向苏蕴:“还有旁人?” 苏蕴点头解释:“妇疾圣手傅太医,皇妃应是知道的,我托夫君暗中请来的。” 谢意冉愣怔了一瞬,反应了过来:“可是请来为我摸脉?” 苏蕴再度点头,还是询问了其意见:“不知皇妃意下如何,若是不愿,我便让人把傅太医送出府。” 话到最后,又补充:“傅太医是暗中来的,他也不知是皇妃,我更不会与旁人说,请皇妃放心。” 近来身旁太多人说她身上的症状似有了身子,她月事又晚了两个余月,所以她抱着希望请了太医。 可太医诊脉后却只是道她因前边小产亏空了身子,所以时下身子虚弱影响了月事也是正常的,喝上调理身子的药物,再静养一段时日便可。 这太医常年给她诊脉,她也就没有太过怀疑,但今日又听顾娘子说了这么多,心头又开始不确定了起来。 沉思半晌,她道:“人来都来了,便再摸一次脉吧。” 苏蕴心头顿时舒了一口气,随而让人搬来了早已准备好的两屏半截高的帷帘,帷帘放在了谢意冉的面前。 不多时,傅太医走了进来,苏蕴与其客套了两句话,便让他坐下摸脉了。 半刻过后,傅太医悠悠道:“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是喜脉。” 苏蕴紧绷那口气顿时松了。 而帷帘后边的人却怔了,半晌后她索性撩开了帷帘,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的傅太医,谢意冉微颤着声音:“你确定?” 傅太医看到大皇妃的时候,一惊,忙起身行礼。 她再问:“你真的确定是喜脉?” 傅太医应:“错不了,应快有三个月左右了” 得到再次确定的答案,谢意冉面色呆滞了下来。 谢意冉迟迟未有声响,苏蕴抬头望去,只见她渐渐红了眼眶。 许是忍不住,随而又捂住了嘴巴,眼眶湿润。 傅太医见此,还是很谨慎地提醒了一句:“可这脉象有些不稳,若是再不加以调理,恐怕……” 话到微顿一瞬,才缓缓说出了“小产”二字。 七十二章 七十二章 听到“恐会小产”这几个字, 谢意冉心底一沉,不禁想起了两年前痛失孩子的事情, 面上的血色逐渐消减, 心下惊寒。 想到这事,她又想起先前几番寻医问药的事情来,不是都说她不会再有孕了, 怎又诊出喜脉来了? 抬眸看了眼苏蕴, 沉思了片刻,终还是隐忍不下那些疑惑, 她开口问傅太医:“可我先前小产, 太医和几个大夫都说我无法再生育, 时下怎可能有孕?” 苏蕴听到这话, 瞳孔微微一缩, 算是明白了大皇妃如此坚定地觉得自己不可能有孕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了。 傅太医道:“或许当时皇妃的脉象确实如此, 可事情也并非绝对,总会有意外。但依着皇妃的身体情况而言,这一个孩子来得已实属不易, 若是再有意外, 恐怕真的很难再有孕。” 谢意冉低头望了眼自己的腹部, 由原来的不可置信, 到现在的沉思。 她月前就请过太医到府, 就算那一次出错了。可太医第二回来诊脉的时候就是前天,那时他依旧没有诊出喜脉。 是诊不出, 还是故意隐瞒? 快三个月的身子了, 身为婆母器重的太医, 怎么可能诊不出? 还有那张方子。 这里边到底有多少吓人的腌臜事在? 明明是炎热的秋夏,可谢意冉却觉得身处冰窟, 浑身泛着寒意。 苏蕴知晓大皇妃现在心情乱糟糟的,但还是暗暗地呼了一口气,劝道:“皇妃暂且先别想那么多,还是先听听傅太医说如何养胎的为好。” 谢意冉回过神来,眼中似覆盖着一层浓雾,抬眼看向苏蕴。 苏蕴再温声劝说:“旁的事情过后再议。” 谢意冉吐息了几番,也缓了情绪,从那些杂七杂八的愁思中回过神来,望向了傅太医。 “我此前恐服了五行草,会不会造成了无法弥补的过失?”说着,她把苏蕴给的方子递给了傅太医。 傅太医看了一遍方子,心中一惊,隐约知晓这其中有腌臜事,但这不归他管,他只忙道:“有孕在身,万万切记勿要服用五行草,请皇妃让臣再仔细诊一次脉。” 谢意冉把手放到了桌面上的手枕上。 傅太医再度诊了脉,半晌才道:“有滑胎的迹象,恐就是因服用了五行草的原因,这方子的汤药要是再多吃两贴,可能无力回天了。” 谢意冉原本就已经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苍白了。 “这药必须立刻停下,然后一个内月需得卧床休息,不管是饮食,还是心情都要保持好的状态,臣再开个安胎的方子,每日一次药,连续喝个七日后,再隔日喝一次。” 谢意冉微微颔首:“劳烦傅太医了。” 苏蕴让初意取来了笔墨纸砚,傅太医把方子写了出来,等稍干后,给了皇妃。 皇妃看了一眼,再而给了一旁的婢女。 傅太医临走时,看望苏蕴,道:“若有什么事,世子娘子便差人来传。” 傅太医的话并不是对大皇妃所言,且说得很谨慎,其意思也是不敢与大皇府走得太近。 每个人都各自有自己的立场,但若是上头的人吩咐到,那又是别的事情了,没吩咐到,总归不能往来得太密切。 谢意冉是明事理的人,没有为难。起了身,朝着傅太医微微颔首:“劳烦傅太医了。” 苏蕴让人送走了傅太医。 厅中只余苏蕴与谢意冉,还有她带来的心腹婢女。 沉默了片刻后,苏蕴目光落在那张药方上,低声骂道:“陈侧妃果真歹毒。” 谢意冉暗暗地咬着唇瓣,眼里有怒意隐忍。 那女人若是不歹毒,怎会有那等心思? 想要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之下就让她小产了。可太医是婆母精心培养出来的,绝对不是陈侧妃能轻易收买的,这其中又说明了什么? 婆母与丈夫,在这其中又是什么样的角色? 谢意冉不敢再想下去,一想便是一阵阵的心寒。 暗暗的调整的情绪,压制了那些恶寒,怒意,随而抬起头与苏蕴谢道:“今日多亏顾娘子,若非顾娘子今日所为,恐怕我今日还被蒙在鼓中。今日之事实在让人难以一时消化,等他日我缓过来了,再上门致谢。” 苏蕴忙道:“皇妃时下最重要的是养好的身子,谢不谢太过见外了。” “今日之事,还劳烦顾娘子莫要往外说。” 苏蕴如实道:“我已应下了婆母要说明情况,不知我可与婆母所言明?” 谢意冉点头:“侯府的人我是相信的,但不往外说便是了。” 见大皇妃眉眼都是疲惫,苏蕴没有继续留她,而是让人准备了两个靠枕放到大皇妃的马车上,然后亲自送她出去了。 送了人后,苏蕴转身去了婆母的院子。 谢意冉从顾家出来,让马车去了医馆。 再次诊脉,再次确定是喜脉,再把傅太医开的药方子取出,验证确实是安胎药后,便让其抓了几服药。 不是谢意冉不信任,而是宫中那个太医五年来都给她诊治,尚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来,是真的怕了。 再次确定后,身旁的婢女小声道:“皇妃,那顾娘子可真是活菩萨。” 谢意冉轻点了点头:“顾娘子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她欠了顾娘子很大的一份情,这份情是用金银无法衡量的,她对顾娘子也是满心感激。 拿了药回府,过了一会后,先前的药也熬好送来了。 屏退了旁人,只留贴身婢女,随而端起汤药,面无表情的转身走到了窗台前,把药汁散在外头的草埔上。 她看着空荡荡碗,吩咐:“往后你来煎药,此前的那些药全部换成今日在医馆抓的药。” 话到最后,又嘱咐:“这段时日,若是殿下过来,便说我身子不适,让他去西苑。” 她已经无比厌烦了他一与西苑那人吵架,就来她这里的行径了。 她要慢慢地把身子调理好,再养精蓄锐的与他们清算。 先前那一个孩子,她以为是自己不注意,可仔细想来,恐怕细思极恐。 害她孩子的人,绝不能饶恕! * 晚间,苏蕴满怀心思坐在窗后,顾时行进了房,她也没有发现。 顾时行去了间薄衫走了过来,披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才蓦地回过神来,微微转头,与他清眸对上了视线。 “入秋了,晚间天气寒凉,多披一件衣衫。” 苏蕴拉了拉披在肩上的外衫,随而道:“我今日见了大皇妃,也把昨日商议好的事情与母亲说了。” “母亲怎么说。”他问。 苏蕴道:“母亲倒也没怪我多管闲事,只让我小心些,莫要被德贵妃当成靶子。” 顾时行笑了笑:“母亲是担心你。” 苏蕴点头:“我明白,只是我感叹大皇妃所嫁之人非良人。丈夫疼爱妾室,妾室又恃宠而骄得胆大妄为害她,婆母……更不用再说了,四面环绕着皆是算计,她若是不坚定,恐怕早已歇斯底里了。” 身处过险境的人,最能体会到一样身陷险境之人的心情,她能体会到大皇妃的绝望。 顾时行道:“如今也已让大皇妃知晓了实情,你也莫要多想了,现在只需多想想我。” 苏蕴闻言,看向他。 她也因大皇妃的事情焦躁,烦闷了。心情很不好,确实要用旁的事情忘却这些不好的情绪。 她思索了一下,便踮起脚尖,双手搂住了他的颈项,红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顾时行略一愣怔,惊喜随之充盈了心尖。 ——这是阿蕴第一次在清醒之际主动。 既意外,又惊喜。 苏蕴才轻撬开他的唇瓣,却立刻被他反客为主的卷起了自己的舌尖,搅得她舌根发麻。 他结实的手臂更环住了她的腰身,把她抵退了两步,整个人抵在了窗户前。 窗户是开的,但外边的小院除却白日有人打扫,晚间是不允进去的。 虽是如此,苏蕴的身子还是紧绷着的。 不过,苏蕴已然适应了与顾时行的亲近。倒不是说感情上有多深了,而是这段时日下来顾时行淫/乱的行径闹的,闹得她从一个轻吻都能脸红的人,到了现在,都能主动的与他濡吻了。 苏蕴也不再抗拒与他亲近,他与先前那个只知莽冲直撞的顾时行不一样了,时下总是让她身心愉悦之后,才会满足他自己。 顾时行稍稍离开,不仅二人唇色泛着润光,便是银丝也泛着亮光。 苏蕴还未回过神来,他便微微屈膝,弯下了身子。 秋夏衣衫薄薄的一两层,很快便被润湿。 苏蕴撑着窗台,上半身微微往外倾,无意识的轻吟。 凉风袭来,让她恢复了些许清明,她意识到这是何处,忙推着他:“别、别在这处,回榻上。” 随而口齿不清的声音传来:“待会尚要用膳,床铺若弄脏了,不好。” 就是不好,那也不能在这里吧?! * 晚膳间,顾时行夹了许多的菜放进了她的碗中,下人见了,都纷纷抿唇轻笑,心中暗道娘子和世子感情可是真的好。 可苏蕴望着他夹来的菜,却是有苦难言。 二人在窗前胡闹间,便因有下人来传,说晚膳好了。 苏蕴频频催促之下,顾时行也只能草草了事。 调整吐息之际,顾时行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让她晚膳的时候吃得饱一些。 这个中意思让她脸红。 这以前满脑子圣贤书的人,现在怎就那么多的不干净的想法了? 碗中又多了一筷子的菜,苏蕴抬起眼眸轻轻的瞪了他一眼。 因不久前才从云i雨之中抽身,苏蕴眼尾尚泛着浅浅的余韵,这一眼落在顾时行的眼中,倒是无限的风情。 执着竹筷的长指微微一颤,心底也随之意动,已然迫不及待与她探讨学术。 晚膳后,二人正欲在小院走一走,恰巧墨台进了院子,道有事相禀。 顾时行便也就去了书房。 入了书房,墨台把门关上,再望向已落座的世子,道:“收到探子消息说,定淮王在入夜前就到了金都,而这事没有多少人知道。” 顾时行沉吟了片刻,问:“在何处落脚?” “在元宝客栈落脚。” 顾时行点头,又问:“那陈明阆何在?” 墨台道:“按照世子吩咐,收买了他那些狐朋狗友,现在日日都让其沉醉温柔乡。” “派人乔庄成百姓,在那客栈提一提陈明阆,就说……” 顾时行思索了一下,才继续道:“就说陈家郎君先前与定淮王世子要好,定淮王世子落狱,他也被打了一顿,本以为是难兄难弟,可不成想,那定淮王世子还在幽禁间,他伤好了后没有问起好友情况,却是在外花天酒地,真真的是酒肉朋友。” “再者,暗指陈明阆先前被打,是我的意思。随而让乔庄成百姓的人细辩缘由是因陈明阆把苏家姑娘貌美的消息告诉了梁邕,因此才会被打。”话到最后,他补充:“记得把陈明阆如今所在说出来,再有去吩咐那些与陈明阆沆瀣一气的酒肉臭之人,把陈明阆灌醉,待受到指示再行套话之事。” 墨台隐约明白了自家世子的目的,这妥妥的祸水东引呀! 定淮王来金都,没准还真会缠上忠毅侯府,这时世子来这么一出,把矛头由陈明阆全都指向了大皇子。 所谓套话,不过就是从陈明阆口中套出是谁让他怂恿的梁邕,那人除却是大皇子,还能有谁? 而这些话要是被定淮王听到了,那矛头不就全对上了大皇子? 妙呀! 墨台再看想世子的时候,两眼放光,眼中尽是满满的崇敬。 看到墨台那副傻样,顾时行漠声道:“还不快去办。” 墨台应声,转身出了书房。 人走了,顾时行想到了膳前未尽兴之事,再想到定淮王的事,随而轻叹了一声,今晚还需等消息,计划也被打乱了。 目光触及桌面上从宣纸边角露出的一角小人书,又是一声轻叹。 原想今晚哄一哄阿蕴,让其与他一同观摩,再实践。但现在看来,也就只能等明晚了。 七十三章 七十三章 大皇子府。 李嵇听到皇妃今日去了忠毅侯府, 立马就去了东苑。 但未进屋就被拦阻了。 “皇妃有话吩咐奴婢转述到殿下这里,道是这些天身子有所不适, 担忧服侍不好殿下, 还请殿下去陈侧妃那处。” 李嵇不言语的欲从女婢身旁走过,女婢还想拦,他神色微冷的暼了一眼女婢, 冷声一斥:“让开。” 女婢也不敢再拦。 李嵇推门进了房中, 便看到谢意冉从床上坐起,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 没有半点的精神。 原本带着怒意而来, 可看到她这模样, 怒意倒也消了几分。 “身子怎么了?”李嵇问。 见到丈夫, 谢意冉心底一阵阵的烦躁, 但缓了半日也已经把情绪敛在了心底。 “太医说先前小产亏空得厉害, 近日休养不当,也就有所不适。” 想起她小产的事情,李嵇心底多少有些愧疚, 当年多少都与陈侧妃有些关系。 “你既然身子不适, 便在府中好好养着便是, 怎就去了忠毅侯府?” 谢意冉回道:“昨日在金月庵偶遇顾夫人与顾娘子, 还一同用了斋饭, 今日顾娘子邀我去品茶,我不好拒绝。” 李嵇脸色微紧:“她邀你过去做什么?” 谢意冉觉着他那一瞬间的紧张, 是怕陈侧妃对顾娘子所做之事会暴露出来而紧张, 心底微一冷哂。 “妾身也不知, 去了侯府后顾娘子也就真的只是与我品茶,没有说旁的。” “真的没有再说其他的了?” 谢意冉面露疑惑:“顾娘子还能与妾身说什么?” 李嵇没有在成婚五年的妻子上见到说谎的迹象, 只道:“往后还是少些与忠毅侯府来往的好。” 谢意冉颔首:“妾身省得了。” 话微顿,又道:“妾身身子有所不适,这段时日殿下还是去陈侧妃那处歇息吧。” 李嵇微愣,妻子虽然贤良体贴,可从未大度到劝他去西苑。 这忽然让他去西苑,心里头竟觉得有几分不适。 沉默了一息后,他道了声“好好休息”后,便出了屋子。 他并未察觉自己转身的那一瞬,妻子的脸色全然冷了下来。 人走后,谢意冉下了床,打开了窗户,看向了西苑的方向。 眼神逐渐冷冽了下来,且让陈侧妃再过几日安生日子。 * 清早,天色蒙蒙亮,下人有条不紊,很是细心打扫着侯府的每一个角落。 有下人路过前院,步子匆匆地去了清尘苑。 在院外见着了夏珂,就把消息告诉了她。 苏蕴在梳洗的时候,夏珂也把这事告知了苏蕴。 “昨晚约莫戌时的时候,春风楼又发生了打闹之事。” 苏蕴听到“春风楼”这几个字,正在整理发髻的动作一顿,思索了一息,便让其他婢女退下,只留下初意与夏珂来帮忙。 苏蕴看向夏珂:“这事可是与谁有关?”不然就算怎么再闹,夏珂也不会特意的告诉她。 夏珂回:“是陈家小郎君,大皇府陈侧妃的胞弟。” 苏蕴面露疑惑:“怎么又闹起来了,可是那陈明阆先挑起的头?” 她心下想着若是陈明阆先挑起的头,那便从中让此事再闹大一些,让那陈侧妃使劲闹着李嵇帮忙,从而让那李嵇后院起火。 夏珂摇头:“倒不是那陈家小郎君先动的手,不过好像是喝醉了,在言语之间冲撞了那楼的客人,被四五个壮汉人摁着打了。” 苏蕴眉梢一挑:“就没人拦着?” “听人说拦了,可带来的十几个护卫都不够人家打的,全被打趴在地上了。”话到最后,夏珂略一思索,补充道:“奴婢听了这些话,觉着那些人不是普通人,像是有备而来的。” 像是有备而来? 那不正是冲着陈明阆去的? 陈明阆先前因被顾时行派人打了一顿,躺了小半年…… 苏蕴思索蓦地一顿,顾时行派人打过他一顿,那说不定还有第二次! 思绪之后,苏蕴看向铜镜,把簪子别入发髻之中,再戴上耳坠。边戴边问:“人被打成了什么样?还有打人的人可有传出来是谁?” 夏珂“好似打得很严重,但又全部伤不到要害,很有技巧。因春风楼有所损坏,而那些人打了人之后,给春风楼的老鸨还有陈家小郎君各自留下了几锭金子就离去了。” 一是医治费,二是修理费。 听到这,倒不像是顾时行的作风了。 他若是出手教训了陈明阆,必然不会留什么医治费用。 但就算不是他出手,苏蕴还是觉着与他脱不了干系。 妆整后,穿上外衫便出了屋中,朝着后院而去。 顾时行今日休沐,在小后院练拳。 因清尘苑的下人中女婢居多,所以他才知道那小后院练拳。 他从寺庙回到侯府也已经有十几年了,从未荒废过那既能强身健体,亦能护己的拳法。 而这也是顾时行为何身体精壮结实,并未像其他文臣那般身子薄弱,亦或者是肥胖的原因。 更是在晚间,在屋中地上托抱着她许久都不见累的原因。 苏蕴去到小后院的时候,顾时行刚刚练完拳,额上覆着一层薄汗,就是上半身的浅色劲衣也湿透了,隐约可见肉色。 因湿透的衣服紧贴身子,手臂上那完美流畅的肌理也一展无遗。 他样貌本就俊美,如此模样欲感十足,又怎让人能移得开目光? 苏蕴入了月门见到顾时行如此,脚步蓦地一顿,退后几步,退出了月门之后。 她转身吩咐夏珂与初意:“你们在外边等我。” 两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声。 苏蕴暗暗地呼了一口气。 好在顾时行不在清澜苑练拳,不然就这模样,不知勾去多少小丫头的春心。 复而进了小院,顾时行方才就已经看见了妻子。正要走去的时候,却见她忽然退了出去,正在疑惑间,又见她返回了。 把擦了汗的汗巾放到了墨台托着的托盘中,迈着步子朝她走了过去。 “今日怎么过来了?” 他现下穿着略有露骨,苏蕴的视线一时也不知往哪放,只好抬着头与他相视:“我就是想问你,昨夜春风楼的事情,是不是与你有关系?” 顾时行道:“我还以为你来看我练拳。” “那是真的与你有关?” 顾时行颔首,然后转身看了墨台一眼。 小蛔虫墨台会意,立马放下东西,然后朝着苏蕴一行礼:“小的先行告退。” 墨台离开后,顾时行才道:“你与我来,我再与你细说。” 说着便步上屋檐之下,行了几步后入了一间屋子,苏蕴也随着他进去了。 屋中有茶桌,苏蕴也就在茶桌旁坐下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顾时行走到屏风后边,褪去衣衫,用温水擦身。 苏蕴透过屏纱望到那不着一物的男体,微赧得有一瞬的口干舌燥,便把杯中茶水饮尽。 也没有再往屏风那边望去,而望向别处,催促:“你快说呀。” 顾时行也没有隐瞒,边擦着身子,边漫不经心地与她说:“昨晚打陈明阆的人,是我故意引去的。” 苏蕴诧异:“还真与你有关?!” 顾时行浅淡一笑,缓声道:“不出意外,半个时辰内会有客到。” 苏蕴琢磨了一下,试探地问道:“你说的客人,可是昨晚打了陈明阆的人?” “不错。” “是谁?” 顾时行面色逐渐寡淡,轻缓开口:“韶州定淮王。” 屏风之外的苏蕴露出惊愕之色。 惊愕半晌后,苏蕴问:“所以昨夜动手的人是定淮王的人?” 顾时行这时系着里衣直袍走了出来,看着她,应:“不错,正是定淮王。” 他走到了她身旁,也坐了下来。 苏蕴翻了个杯子,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顾时行饮了茶水后,才与她细说了他昨晚的计划。 苏蕴也捋顺了。 先前顾时行从梁邕那处套过话,知晓深思陈明阆与他提起的她,但顾时行说这事另有用处,所以没有把陈明阆给牵扯出来。 ——原来用处在这呢。 顾时行继而道:“陈明阆的那些酒肉朋友早被我收买,昨夜趁着陈明阆酩酊大醉之际,收到了暗卫的指示,便套话话他为何要和梁邕走得近,他道了声是他姐夫吩咐的,再往下问目的的时候,他倒是留了心眼,什么都不愿意再说了。” 说到这,顾时行唇角略一勾:“不过那一句‘是姐夫吩咐的’也够了。” “昨夜暗卫潜伏在春风楼,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收入眼底,包括陈明阆被打得受不了,招了供,承认是他故意引导梁邕看上你的事情。” 苏蕴思索了片刻:“难怪昨夜你迟迟未回房。” 顾时行什么时候回房的,她也不知道,原本还以为昨晚会被折腾,但他久久未回房,她也就歇下了。 听到苏蕴的话,顾时行目光幽深的望着她,意味深长地道:“昨日未尽,今夜我会补回来。” 苏蕴回以温柔一笑:“不是我不应,而是……”话到最后,苏蕴声音越发温柔:“我来月事了。” …… 肉眼可见,顾时行脸色变了,眉头轻蹙。提起茶壶,再倒了一杯凉茶,然后一饮而尽。 缓了一会后,顾时行看向她,眸色深邃:“那我等着。” 每一个字都咬得有些重。 苏蕴的笑意有些许的僵硬。 这话题聊不下去了! 苏蕴转移了话题,道:“那定淮王来侯府做什么?” 顾时行放下杯盏,微抬下颚,道:“应是道歉吧。” 说到这,继而道:“如今祸水东引,大皇子恐自顾不暇,这时陈侧妃再胡搅蛮缠,定会让他烦躁。” 话语稍停,看向苏蕴:“你也可趁此机会做你想做的了。” 苏蕴诧异地问他:“你知我想做什么?” 顾时行浅浅一哂:“我主外,你主内。让其内宅乱起来,他心绪自然也跟着浮躁,再有外在的因素让其头疼不已,届时处处是破绽。” 苏蕴眉眼一弯,浅浅一笑,轻声道:“那我过几日去看看大皇妃。” 她所承受过的那些,可不能因为重来一辈子就这么算了。 而且他还已经付诸了行动,要是她这辈子再晚醒来那么小半刻,恐怕所承受过的苦还会再经历一遍, 如此,叫她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既然陈侧妃是李嵇的心头血,那便让他这心头血变成那心头刺,不拔会痛,拔下更痛! 七十四章 七十四章 不出顾时行所料。 在苏蕴与他陪二老一同用了早膳后, 才欲回清澜苑,就听到了下人来通传, 说是定淮王拜访, 还带了两抬礼来。 苏蕴惊讶,这竟然与顾时行所预料的几乎一样。 顾时行看向苏蕴,毫无意外地浅淡一哂:“如我所料。” 他是如此自信却又气定神闲, 过分的光芒, 苏蕴心底不禁有丝丝涟漪漾了起来。 忽然发现吸引她的,不是他那俊美的样貌, 也不是他再次成婚后对她的体贴入微, 而是在这些基础上, 再散发出来的自信和表现出来的睿智。 他虽有缺点, 可也有很多的过人之处, 而这些过人之处皆是魅力。 这时顾侯也听到定淮王上门来, 把顾时行喊了回去。 顾时行回去前,与苏蕴道:“此事你莫要担心,先回去。” 苏蕴颔首, 随而先回了院子。 顾时行也就与父亲一同前去应对那定淮王。 回到院子不久, 又有下人来传, 说是亲家大公子来了。 顾时行在见定淮王, 苏蕴也就让人把嫡兄请到了清澜苑。 苏长清见到妹妹, 问:“定淮王怎么进金都了,还来了侯府?” 苏蕴与嫡兄道:“一会与兄长细说。” 二人在院中的亭中落座, 下人送上了茶水后, 苏蕴便让旁人退了下去。 给嫡兄斟了茶后, 才正色地道:“那定淮王才来不久,兄长就到了, 想必不是因为定淮王的事情。” 苏长清颔首:“今早我听说陈明阆又被打了一顿,又被抬回了陈府,是不是……”话到这里,看了眼周遭,压低声音问:“是不是妹夫做的?” 苏蕴也小声了下来,回道:“不是夫君做的,但与夫君也有些关系。” 苏长清眼眸微微一睁,惊道:“还真的与他有关系呀!” 讶异完了之后,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苏蕴斟酌了一下,才道:“这件事,还是等夫君见完客再与嫡兄说吧。” 苏长清闻言,微微眯眸揣测:“这事与他有关系……肯定是他在算计些什么。” 苏蕴浅笑不语,在等顾时行的时候,问起了嫂子的事情:“嫂嫂现在如何了?” 说起妻子,苏长清从思索间回过了神来,脸上覆上了一层柔光:“你嫂嫂如今除却身子有些重外,其他还好,就是常常念叨着你们三姊妹一下子嫁出去了,家里安静了许多。” 苏蕴略一思索:“那过段时日我便喊上四姐姐和五姐姐,一同回去看看嫂嫂。” “如此自然是好。” 兄妹二人闲聊了一会,顾时行也就回来了。 几个人也就着凉亭而坐,苏长清开口便问:“那定淮王何时来的金都,来侯府又所为何事?” 顾时行饮了一口茶,才缓缓地道:“昨日进的城,来侯府是替子致歉。” 苏长清诧异道:“听说这定淮王也是个自大的人,竟会亲自上门致歉,想必也是着急了。” 想了想,他问:“那你与侯爷是怎么答复的?” 顾时行淡淡一嗤:“让其把礼带回去,不再追究也不见谅。” 苏长清皱眉:“不再追究?” 顾时行神色清冷:“那梁邕终会自取灭亡,何须脏了自己的手?再者陛下也自有决断。” 即便再怎么追究,也做不到把刀刃插入梁邕的心口处。而且纵使定淮王没有任何谋逆的心思,但这梁邕也是皇帝拿捏着定淮王的筹码,他尚不能轻易去动梁邕、 苏长清点头认同,随即又道:“定淮王的事先别说,倒是来说说那陈明阆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时行也就把与苏蕴所说过的又述说了一遍,话到最后,神色浅淡的道:“定淮王此次离去后,必然会调查我与大皇子的过节。” 苏蕴诧异:“能查得清楚吗?” 顾时行往向她,浅晒:“能,很快便能查到李嵇因一个女子而在私下对我多有针对。” 苏蕴闻言,随而与嫡兄面面相觑。 二人不约而同的觉得,这也像是顾时行安排的。 说了一会话后,顾时行与嫡兄说到了一些政事上边,苏蕴也不大懂,便起了身,温笑道:“夫君与哥哥便先说着,我去厨房做些糕点送来。” 苏蕴离去,去厨房做了糕点,顺道多做一些让嫡兄带回去给嫂子。 正在做着糕点的时候,苏蕴不禁想起了婆母。 ——要是让婆母知晓她的嫡兄今日来寻顾时行了,也不知道婆母该如何作想。 想到这,心底一虚,连忙晃了晃脑袋,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晃出了脑海中。 那厢的顾夫人听到苏长清来了,眉头比方才知道定淮王寻上门来还皱得厉害。 在房中踱步许久,最后没法子了,也就进了宫。 半是扭捏的与自己姐姐说了私密话,说自己想要从傅太医那处拿个让男子气血旺盛的方子。 道是侯爷似乎年纪上来了,似乎略有不从心了。顾夫人拿了丈夫出来挡箭,却是闭口不提自己的儿子。 * 定淮王从侯府出来之际,在进宫面圣之前,吩咐随从:“暗中调查一下这顾世子与大皇子李嵇有没有什么过节。” 属下问:“昨晚那陈家小子的事,王爷不打算告到陛下跟前了?” 定淮王冷哼了一声:“怎么能不告?本王的儿子再浑,也不能稀里糊涂的被人当刀子使,但此前得查清楚这忠毅侯府的世子与李嵇有没有什么过节才成。” 说到这,他顿了顿,才冷着脸道:“不过那臭小子也该被治一治了,正当这金都是定淮了,没半点分寸!” 到底只有一个亲儿子,传宗接代也得靠他了,就是这回儿子的世子之位不保,他也要保他回定淮,直到生下孙子为止。 * 大皇子府。 一早就听到弟弟又被打得下不来床的消息后,陈侧妃哭哭啼啼的与李嵇道:“这些人没完了是不是,先前就打了小弟一顿,现在又来!殿下你可要为妾身的小弟做主呀。” 李嵇轻拍了拍怀中的人,安慰道:“大夫看过了,只是皮外伤,未伤及要害,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 陈侧妃闻言,推开了他,恼道:“什么叫未伤及要害,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现在小弟都还昏迷不醒呢!殿下你得为妾身做主呀!” 那小舅子又不是第一次惹事了,前几次他都出手帮忙解决了,可李嵇却是逐渐的厌烦了。 他是喜爱侧妃,但她那一家子实在是扶不起的,逐渐地连带着对她家人的不悦,也变成了待她的几分不耐烦。 “昨日打了人的人跑了,没人知道他们是谁,很难找寻。”李嵇压下不耐,耐着性子解释道。 “怎么可能!”陈侧妃想了想,随而把小弟第一回被打的事情和现在被打的事情联想到了一块,恍然道:“是了!定是忠毅侯府的人做的,先前就因小弟和那什么定淮王世子走得近,他们就打了小弟,现在肯定也是他们派人打的!” 陈侧妃所言,李嵇不是没有怀疑过,可这一回看又觉得不像是顾时行所为。 陈侧妃又忽然似想到了什么,忙拽着李嵇的袖子:“是了,昨日姐姐去过忠毅侯府后,当晚小弟就被人打了,会不会是姐姐与那苏氏说了什么,然后苏氏就对顾世子吹了枕头风?” 听到这话,李嵇皱眉:“皇妃性子温和,不会做这种小人行径的事。” 听到这话,陈侧妃冷哼了一声:“感情姐姐性子温和,光明磊落,妾身就刁蛮无理,小肚鸡肠了?” 李嵇又是耐着性子哄道:“你性子鲜活可爱,怎能说是刁蛮无理?” 听到这话陈侧妃才轻哼了一声,随而道:“可平时妾身也没做错什么事,姐姐却总是不拿正眼瞧我,分明就是因为嫉妒殿下宠爱妾身,才会不喜妾身,昨日真没准是姐姐与那苏氏说了什么……” 李嵇脸上的温色少了些许,语气带着几分轻斥:“皇妃近日身子不舒服,你也莫要过去与她说这事。” 听到李嵇的话,陈侧妃没有在意他语气中的轻斥,反而是眉眼一抬,问:“姐姐身子不舒服?” 李嵇“嗯”了一声,这时外边有人来通报,说是有要是禀报,他也就起身出了屋子。 到了外院,探子道:“殿下,定淮王昨日到了金都,今日一早就抬着两大箱子去了忠毅侯府。” 大皇子脸色一变:“定淮王来金都了!” 眼眸略一转动,转身看回了陈侧妃的院子,顿时想到打陈明阆的人很有可能是那定淮王的人。 这个废物可别说漏嘴了,泄露出了什么消息! 思及到此,眼神顿时阴鸷了下来。 若是真的说漏嘴,别说顾时行打他,定淮王打他,就是他也会把他打得个半身不遂! * 入了夜,苏蕴在思索今年侯府冬日所需,与其预算,而顾时行尚未回房。 就在这时,她隐约嗅到了淡淡的汤药苦涩的气味,抬起头正往房外望去,就见母亲身旁婆子端了一盅汤站在半敞开的门口,正欲敲门。 见世子娘子已经见着了自己,婆子也没有敲门 苏蕴诧异地问:“谁的药?” 婆子跨过门口,走了进来,把汤药放到了桌面上,略一行礼后解释道:“近日夫人见世子太过劳累,有些心疼,特意让厨房准备了炖汤给世子滋补身子。” 话语顿了顿,嘱咐:“夫人特意从宫中太医那处要来的方子,娘子定要记得提醒世子喝了这炖汤。” 说罢,婆子便放下炖汤就退了出去。 待婆子离去后,苏蕴望着一旁的汤盅,陷入了沉默。 须臾,顾时行回房,苏蕴抬头看了眼他,又看了一眼桌面上的炖汤,似乎思索到了什么,待再看回顾时行时,便“噗嗤”地轻笑了出来。 顾时行见她忽然发笑,略有好奇:“笑什么?”目光落在了桌面的汤盅上,微微挑眉:“这是……?” “娘送来的。”苏蕴回了他的疑惑后,便抿唇忍笑。 顾时行闻言,也似乎明白了什么,盯着汤盅沉默片刻后才道:“我并不需要。” 看着那汤盅,顾时行心想待苏蕴月事结束后,便把戏做足了,不然以母亲这已经开始送顿汤的行径来看,往后也不知要送上多久。 就上辈子而言,顾时行断断续续喝了不下小半年的补汤。 苏蕴不禁好奇地问道:“我记得夫君喝过几个月药,都没有什么副作用吗?” 顾时行走到桌前,打开汤盅仔细看了几眼,拿起汤勺搅拌了几下,看了一眼里边的汤渣,而后无奈的道:“大概是一样的方子。” 放下了汤勺后,顾时行抬起头望向苏蕴,如实道:“燥热得很难入眠,有时夜半起来去冲凉水,或是在天亮之际才浅眠半会。” 苏蕴闻言,眉尾轻抽。 “那夫君也是可以不喝的呀。” 顾时行轻叹了一声,随而坐了下来,想了想,还是把那些不曾告诉过她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们成婚近四年都不曾有孕,母亲原以为是你的问题,但看过太医了,太医道你没问题,便以为问题是出在我的身上,所以我自是要配合的,总该比你被为难的好。” 苏蕴听到答案,一愣。 她原本以为那四年,他们之间只有冷漠,可时下他们夫妻二人逐渐敞开心扉之后,她才渐渐的知道那几年他也并非是什么都没有做过的。 “那夫君就不曾想过子嗣的问题。”她问。 顾时行轻暼了她一眼:“想过,若是没想过,又怎会一而再地与你同房?” 苏蕴脸色一臊,又听他说:“不过这辈子倒不会有这方面的苦恼了。”话语微顿,又道:“还是等你到十八年岁后,我们再议子嗣的事情。” 如今成亲都不到一个月就说子嗣的问题,还是太早了,毕竟怀胎需得十月,太过漫长了。 七十五章 七十五章 时过数日, 苏蕴到大皇子府登门拜访大皇妃。 若是旁人,谢意冉不会见, 但知道是苏蕴, 便也就让人请进了府中。 因要在榻上休养,所以大皇妃让下人把顾娘子请到了屋中。 见到苏蕴时,谢意冉歉然笑道:“抱歉, 招待不周了。” 苏蕴忙道:“我明白的, 大皇妃不用感到抱歉。” 下人挪来了杌子,苏蕴坐在床外, 略为谨慎, 担忧地问:“皇妃的身子调理得怎么样了?” 谢意冉淡淡一笑, 道:“顾娘子不用太小心翼翼, 这屋外我都安排了自己人。” 说到这, 又轻抚了抚肚子, 温柔地道:“最近气有些不顺,但又不好寻大夫,只能让自己心态好些, 多休息不多动, 按时用安胎药。” 这话落在苏蕴耳中, 听着有些心酸。 想了想, 问:“大皇子殿下可知道这事?” 谢意冉笑容淡了许多, 微微摇头:“告诉他有什么用。” 听着大皇妃的话,苏蕴感觉到了几分心死的态度。 “可如今就是在屋子里头躺着, 那陈侧妃总该会察觉什么不对劲, 会想出别的法子, 且……”苏蕴微顿。 谢意冉抬眸,带着疑惑地望向她。 苏蕴斟酌片刻, 才继续道:“且在那日皇妃离去后,我想了许久,那陈侧妃娘家权势不大,可为何能收买得了太医帮她?”说到这,苏蕴面色凝重的与大皇妃相视半刻,才缓缓地道:“会不会有什么人在帮着她,又或是想借她的手来害皇妃呢?” 谢意冉面色的神色逐渐凉了几分,但没有太多的惊讶,显然苏蕴说的,她也想到了。 “等皇妃这胎安好了,太医再过一段时日来诊脉,恐怕一下子就能辨别得出来皇妃服用了安胎药,届时后边又会起新的幺蛾子。” 谢意冉沉思了下来。她若是想塌心的安胎一个月,几乎不可能。 若真的是宫里头的那位婆母想要害她,那么以宫里的手段,数不胜数。 苏蕴温声劝道:“这事不能瞒下,一旦瞒了下来,有一便有二。” 说到这,又道:“那陈侧妃我虽尚未见过,可我也听到她为了包庇自己的弟弟,目无王法的威胁殴打受害人的行径。再有她害我的嫌疑,我不仅不喜,甚至可以说是无比的厌恶她,我也等着看她的报应。” 苏蕴脸上的厌恶和嫌弃,没有一丝的掩饰。 谢意冉微微垂眸,轻声道:“她高兴不了太久。” 苏蕴琢磨了一下这话的含义,知晓大皇妃准备反击,她一开始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小步。 “可依皇妃现在的身子,恐怕难以应对,不如便让别人来应对。”苏蕴提议道。 谢意冉微微眯眸,不解地看向苏蕴:“你是建议我给殿下纳小?” 苏蕴解释:“我并非是想要皇妃给大皇子殿下纳小,而是让陈侧妃误以为是如此,如此她定然会找那人麻烦,再而在大皇子殿下的面前闹。” 话语一停,苏蕴淡淡一哂,继而道:“曾经心爱,怎么看都是美好的。可若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次数多了,恐怕会让人心烦意燥,难以忍受,最后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哪哪不对。” 苏蕴语声缓了下来:“若是现在不把麻烦去了,继续放任下去一段时日,等那陈侧妃往后生出了孩子,恐怕也是子凭母贵。小县主和皇妃腹中的孩子,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谢意冉明白苏蕴的意思,只怕等那陈侧妃的孩子生下来,庶出不像庶出,嫡出不像嫡出。 没有什么意外,往后丈夫是要封藩为王的,有了爵位世袭,若是陈侧妃也生出一个儿子来。若她这怀中的也是儿子,还未出生就被她如此加害,要是出生了,为了爵位,她指不定更会变本加厉。 话到最后,苏蕴也不否认:“我说的这些自然是有我自己的私心的,我便是再厌烦那陈侧妃,但也没有由头也没有资格去应对她,只能干看着,可皇妃有这个由头,也有这个资格,为何要忍她?” 原本,谢意冉怀疑陈侧妃与婆母有什么勾结,她想把她的事情拿出来,或许婆母为了撇清关系,自然会把所有过错都推到陈侧妃的身上。 谋害皇家子嗣,罪名不小,可架不住丈夫对她还有感情,万一又被她侥幸躲过呢? 还有婆母,这一次害她不成,会不会还有下回? 这些天下来,谢意冉也把以往与婆母有关的细节逐一仔细想了一遍。 但凡每次按照日子与丈夫进宫请安,婆母娘家的嫡女都会在,每回都会让丈夫和表妹出去,与她这个儿媳有提及话要说。 有时她都隐约感觉得到婆母语气中对她的不屑,还有眼神中隐约透出的瞧不起。 她也想起出嫁时,父亲与她说过的话——德贵妃估摸不会太满意她这个儿媳,让她嫁给大皇子后,谨慎些。 如今过去五年了,依旧还是不满意…… 收回思绪,谢意冉看回苏蕴,淡淡道:“顾娘子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考虑的。” 就在这时,屋子外边传来了一声脆生生的“娘亲”。 听到声音,谢意冉轻笑了一声:“是若儿。” 她朝着外边喊了声:“让若儿进来吧。” 不一会,一个约莫三岁左右,梳着两个小头包的小姑娘走近了屋中,迈着踉跄地小步子跑向母亲的床榻。 小姑娘停在了床边。谢意冉揉了揉女儿的脑袋,温柔地道:“若儿,喊顾娘子。” 若儿很听话的转过身来,甚是有礼貌地唤了一声:“顾娘子。” 小姑娘白白软软的,就是声音也软软糯糯的,很是讨人喜欢。 苏蕴也早已经想到可能会在大皇子府遇上小县主,便把准备好礼物的小盒拿了出来。 谢意冉见此,忙道:“顾娘子怎如此客气。” 苏蕴笑道:“第一次见小县主,还是得送的。” 说罢,把礼物递给小姑娘,小姑娘看了自己母亲一眼。见母亲点头她才接过,打开一看,见是一双毛绒绒的蝴蝶头饰,一张小脸上满是惊喜。 “娘亲,好漂亮的蝴蝶。” 谢意冉看了眼女儿捧在手中的头饰,温柔一笑,随而看向苏蕴:“顾娘子有心了。” 因也言尽了,再者小姑娘在这,也不好说什么,苏蕴便起身告辞了。 谢意冉让人把苏蕴送出去后,垂眸看向自己的女儿,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脑袋,心思却是复杂了起来。 她明白顾娘子此行的用意,且顾娘子也完全没有遮掩,顾娘子就是明着想与她合手让那陈侧妃遭报应。 也罢,她们二人的目的已然是一致的,而且顾娘子所言有理。 她如今的身子确实不宜费心思太在意那陈侧妃,必须把陈侧妃的一半注意力引走才行,且若是能让丈夫厌烦也是好事。 她不需要什么他的宠爱,他爱谁都无所谓,可她的孩子却不能委屈了,所以他不能爱上任何人。 * 苏蕴从皇妃的院子出来。 院子外边,她离去的必经之道上站了个面容艳丽,打扮更是张扬的女子。 若是没有猜错,这人就是陈侧妃。 会在大皇子府中见到陈侧妃,也在苏蕴的预料之中。 陈侧妃对自己的弟弟千依百顺,疼爱弟弟的名声早就在这金都城传开了。 上一回陈明阆被打,很多小道消息都说是顾时行打的,估摸着陈家也是认定了凶手是顾时行。 而这一回又莫名其妙地被打,陈明阆怕李嵇怪罪,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当时都说了什么,什么都闭口不说,反而更让陈家人怀疑忠毅侯府。 再到陈侧妃这处,陈明阆被打的那日,她恰好与大皇妃见过面,十有八/九会被陈侧妃怀疑与她有关。 以打听到这陈侧妃的性子来看,知晓苏蕴来寻大皇妃,必然会来堵她。 这也是苏蕴的目的之一,特意挑了一个大皇子不在府中的时间来皇府看望大皇妃,再而让陈侧妃寻滋挑事。 苏蕴走近,浅笑地唤了一声“侧妃。” 陈侧妃虽为大皇子侧妃,总该是妾,苏蕴为侯府正妻,相互皆不必行礼。 陈侧妃面上没有什么笑意。自己曾经求而不得的,却让眼前的女子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让她如何能笑得出来? 陈侧妃皮笑肉不笑地道:“前不久姐姐去了侯府,今日顾娘子又来看望姐姐,不知顾娘子与姐姐的交情怎忽然这般好了?” 苏蕴笑道:“大皇妃贤良淑德,待人和善,不管是我还是旁人,都极想与大皇妃结交的,难道侧妃不是这么觉得的吗?” 陈侧妃那虚假的笑意轻抽,随而意有所指的道:“我自然也是这么觉得,这不是担心姐姐性子太好了,看不穿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所以也就多关心了一些。” 苏蕴笑问:“侧妃可是觉得我别有目的?” 陈侧妃微挑眉:“我可没有这么说。” 苏蕴想了想,浅笑不语,片刻后,问:“听说陈小郎君在春风楼被人打了,现今可好些了?” 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弟弟,陈侧妃那假笑维持不住了。 这话不像是好心的询问,听着倒像是挑衅。 “不劳顾娘子担忧,我弟弟很好,关于打他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说到最后一句话,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苏蕴微微皱眉,故作担忧:“可我听说是陈家郎君得罪了权贵,所以才被打了,侧妃还是不要太冲动的为好,能善了就善了了。” 陈侧妃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沉沉地看着苏蕴,一字一字地道:“管他是什么权贵,打人也是犯了法,所以此事绝对不能善了。” 苏蕴不劝说,淡淡一哂:“既然如此,我便不说了,先行回去了,告辞。” 说罢,正欲从陈侧妃的身旁走过时,捏着帕子掩唇轻咳了两声,在与其并肩的时候,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两个字。 ——是我。 陈侧妃一时没怎么听清她说了什么,略微怔忪,可待她走远了些,才逐渐反应了过来。 瞳孔一缩,蓦地转身,想都没想便朝着苏蕴喊道:“你说什么?!” 苏蕴脚步一顿,转回了身,疑惑看向她,道:“我并没有说什么呀?” 陈侧妃快步上前,面容阴沉:“不对,你说了,你说是你!” 送苏蕴离府的皇妃女婢在一旁道:“侧妃,这是皇妃的客人,请尊重一些。” 陈侧妃瞪了她一眼,骂道:“主子说话,可有你这奴才说话的份了?” 苏蕴神色微愠,似乎不想与她继续纠缠,道:“不知侧妃在说什么,我便不久留了。” 说着正要转身,陈侧妃蓦地拉住了苏蕴的手臂,急声道:“你方才说了是你,是不是你让顾世子暗中派人去打了我小弟?!” 苏蕴低眸看了眼被抓着的手臂,再抬眸看向陈侧妃,面色冷了下来:“我是忠毅侯府的世子娘子,皇后娘娘是我夫君姨母,太子殿下是我夫君表亲,不知陈侧妃是何等身份,能如此有失礼仪的待我?还如此的污蔑我?” 苏蕴提起皇后的时候,陈侧妃顿时想起了年前被打了那二十板子,心下一慌,连抓着苏蕴手臂的动作也微微颤了颤。 一旁的女婢急了起来,再而道:“侧妃,若执意如此,奴婢现在就回去禀告皇妃!” 陈侧妃不怕皇妃,但怵皇后娘娘,在苏蕴冷静的目光之下,她还是咬牙松开了手。 苏蕴没了好脸色,沉声道:“素来听说陈侧妃骄纵蛮横,连皇妃都不放在眼中,如今一见,我是信了,他日入宫面见姨母,我定然如实禀告。” 陈侧妃听到这话,心下一沉,满是恼意,可不敢发作,生怕真的被告到皇后那处。咬碎了牙往里吞,微一欠身:“我方才也是听恰了,一时为了亲弟的事情着急了。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顾娘子海涵。” 苏蕴面无表情的瞧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拂袖转身离去。 待离开了大皇子府,上了马车后,冷沉的脸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一抹笑意。 陈侧妃父亲虽然是小官,可未嫁时,在家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这两年更是被大皇子宠得脾性大了。 她想过陈侧妃恐不会上当,可如今看来,倒也真的是个急脾气的。 大皇子府外,目送马车离开后的婢女转身快步回了院子,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告知了大皇妃。 谢意冉听到婢女的话,思索了片刻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淡淡一笑:“也罢,顾娘子送的机会也不能白费了。” ——今晚,西苑恐怕不会安生了。 思及到此,望向外间,把女儿喊了进来,然后摸着她的小脸蛋,温柔地问:“若儿,想不想爹爹?” 若儿皱着眉头轻点了点头,然后委屈道:“爹爹只陪侧妃,不陪若儿。” 听到这话,谢意冉心里酸涩,但还是带着笑意的嘱咐:“若儿若是想爹爹了,那今晚若是爹爹过来了,记得在见到爹爹的时候,要把自己想爹爹的事,还有委屈告诉爹爹,知道吗?” 若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当晚,李嵇到了西苑,准备与陈侧妃用膳,但到了西苑,却是冷桌冷凳。 听下人说是侧妃受了委屈,所以没让小厨房做晚膳。 李嵇怕了她这几日一直缠着他,要他为她小弟做主,他不胜其烦。 与下人说了声好好安慰侧妃后,便打算离开。 可一只脚才踏了出去,身后就传来了哭声:“殿下,我被欺负了。” 李嵇听到的声音,心头一跳。 待细细听她说了今日的事情,他眉头紧蹙:“你抓了那苏氏的手,还当着所有的面质问了她?” 陈侧妃抱着他的手臂,恼道:“是她故意挑衅我的,她也承认了小弟被打的事情与她有关,我一时冲动才如此的,她竟然还说要把此事告诉皇后娘娘!” 李嵇脸色沉了下来,冷着脸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站起身。 “殿下?”陈侧妃哭意一顿,仰头看向他。 只见他脸色冷冷冰冰的,陈侧妃心头“咯噔”了一下,有些害怕的扯了扯他的袖子:“殿下,我、我错了。” 陈侧妃虽然骄纵,但也会看丈夫的脸色,识时务者的认错。 “不,你没错,是我错了。” 错在以为只要自己喜爱的,再胡闹些都无所谓,可这两年她的胡闹越界得太厉害了。 今日之事,一看便是那苏氏特意挑起的,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会知道,可她依旧上当了。 他喜欢的是她那鲜活灵秀,而非是现在的愚蠢冲动。 他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出了屋子,徒留哭得我见犹怜的侧妃。 那哭声曾让他心疼,可时下却是让他觉得无比的烦躁,烦躁得头疼。 李嵇离开了西苑,往东苑而去。 李嵇大概知道那苏氏为何突然要与皇妃交好了,原来在这等着呢。 她渐渐的与皇妃交好,也有正当的由头上门拜访,再来府上让他堵心! 苏氏应是知道当初把她送到顾时行床上的人是他,可她也因此能嫁入了侯府。她不知感激也就罢了,竟然还想让搅乱他的后宅?! 他倒是要看看,算是他送到顾时行手上的这个苏氏能有几分本事。 七十六章 七十六章 李嵇原想去寻妻子训斥几句, 让她莫要再与苏氏往来,但入了院子, 临近主屋便听到了稚嫩的童笑声。 入了屋中, 才见自己唯一的女儿正趴在床边上与妻子说话。 母女二人脸上都带着笑。 窗户微敞,柔和的余辉落在妻子的身上,显得她笑更加的温柔似水, 便是与女儿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 李嵇原本正欲跨进屋中, 但看到这一幕,便慢慢地把跨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伫立在门前, 静静的看着屋中温馨的画面。 他记得, 初初成亲的两三年, 他们夫妻二人相处时皆是无声胜有声。她温柔体贴, 善解人意, 他若是心有郁结,便是不说,她也像是了解他一样, 从旁劝慰。 直到后来, 侧妃进府后, 她虽还是一样的温柔, 但已然没了往日待他的光彩与专注。 这两年来, 他但凡在西苑,就很少有能平静下来的时候, 整个人好似越发的浮躁了。 在西苑时, 开心的时候也有, 但很多时候都很浮躁。 而浮躁之际又忍不住来寻这能让他平静下来的妻子。 方才在西苑时,心底尽是烦躁, 时下看到这母女二人,倒是平静了不少。 有时李嵇不禁怀疑,自己喜欢的真的是那个性格鲜明的侧妃,还是因一眼惊艳,后求之不得生出来的执着? 这时端药回来的婢女看见了门口的李嵇,忙唤了一声“殿下。” 李嵇回头,看了眼托盘中的汤药,微微蹙眉,心道皇妃怎还在喝药? 屋子里头的母女二人听到了声音,都往门口望去。 小姑娘一看到许久不见的爹爹,整张小脸顿时都是惊喜,爬下床就颠颠的跑了过去,欢快的唤了一声“爹爹”。 李嵇敛去脸上的烦躁之色,露出了一贯的温润,蹲下身子,把女儿揽入了怀中。 香香软软的小姑娘,谁不喜爱,更别说是他时下唯一的一个孩子。 一入怀的小姑娘想起母亲交代的,便委屈巴巴的控诉:“若儿好想爹爹,可爹爹只疼爱侧妃,去陪着侧妃,却不疼若儿了。” 听到这话,李嵇脸色略一尴尬,随而哄道:“爹爹也想若儿,所以现在不就来看若儿了么?” 床榻上坐着的谢意冉听到这话,心底冷然一笑。 李嵇把女儿抱入了屋中,届时婢女也端了药进房,李嵇问妻子:“身子怎还没好?” 谢意冉藏起了不悦,脸色微白,淡淡的笑道:“或多喝几服药就能好了。” 李嵇正欲说什么,外边忽然传来西苑婢女急急的呼喊声:“殿下,侧妃晕过去了!” 谢意冉的笑意渐渐敛去,看向李嵇,语带揶揄:“殿下几乎每回到妾身的屋中,侧妃总能那么凑巧的晕了过去,可真是巧呀,殿下还是去吧。” 说罢,对着女儿哄道:“若儿快下来,西苑侧妃生病了,你爹爹要去瞧一瞧。” 小姑娘立刻瘪了嘴巴,眼眶红了,逐渐挂上了金豆子,委屈的道:“侧妃又和我抢爹爹了,爹爹每次陪若儿,她都要装病抢爹爹。” 瞧,连孩子都看得出来是装的。 李嵇也是不胜其烦侧妃装病的行径,再者方才女儿的控诉,让他生出了些心疼,哄道:“爹爹哪也不去,就陪着若儿。” 到底只有一个孩子,李嵇对女儿还是很宠爱的。 李嵇转而吩咐婢女:“你与那婢女说,晕了就请大夫,我又非大夫,过去了还能治病不成?” 想了想,又道:“若是再在东苑大声喧哗,扰了皇妃休养,便拖出去发卖了。” 婢女略一怔忪,有一瞬没反应过来大皇子的转变,但还是应声退了出去。 ——西苑。 陈侧妃在脸上抹了脂粉,显得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然后也躺在了床上,就等李嵇过来的时候,“刚好”清醒过来。 可待听到传话的婢女带回来的话,疯了似的砸着屋内的物什。 这是李嵇第一回没有过来。 “这些男人,没有一个是好的!”她边砸边骂道。 * 苏蕴从大皇子府回来后,心情便一直很好。 想起前些天与嫡兄说回去看嫂嫂的事情,也就差了下人去苏芩和苏语嫣的府上,邀她们明日一同回府回去探望嫂子和祖母。 派去的人都回了话。 两位姑娘都说回去,还道夫婿也会一同回去。 听到他们说夫婿也一同回去,苏蕴便在晚间用膳的时候与顾时行说了。 顾时行道:“明日我去大理寺中处理一些杂物,在午膳之际到苏府。” 苏蕴点头,又想起旁的,道:“再过三日日便是我娘的生辰了,那日我想回去陪一陪我娘,晚间再回来,这事我已经与母亲说过了,” 顾时行颔首,思索一下后,道:“我调一下休沐日子,那日与你一同去给岳母过生辰。” 顾时行能主动提起一同回去看母亲,苏蕴脸上的笑意也就更浓,甚是体贴的给他夹了几筷子的菜。 晚间二人在房中各忙各的,顾夫人身旁的婆子第二回送来了炖汤。 放下炖汤后,婆子迟迟未走。 她把汤盅打开,盛了一碗出来,端到了世子的面前,委婉劝道:“炖汤要趁热喝了才见效才显著。” 顾时行从书卷中抬起目光,看了眼婆子递过来的炖汤,复而抬眸与望过来的苏蕴相视了一眼。 约莫是婆母怀疑顾时行没有喝了,所以让婆子盯着人喝了才成。 苏蕴不动声色的转回头,低头,装模作样地看她那胭脂铺子的账本。 胭脂铺子名声逐渐传开,她已经有开第二个铺子的打算了。 顾时行收回目光,沉默了片刻,还是放下了书卷。接过了炖汤,只沉默了一息就抬起喝了一口。 才一口,一股熟悉且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腥膻味与羊肉的腥膻味交缠在一块,有些难以下咽。 这一碗汤该有多补,顾时行深有体会。 每每食用,都补得他气血旺盛,心燥体热,几乎大半宿不能寐。 婆子见他喝了汤,便也就收走了糖盅和碗。 待婆子走了,苏蕴才倒了茶水,端着从桌旁站起。 走到了软榻处,与他对桌而坐,把茶水递给了他,面露担忧:“应该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顾时行接过茶水,饮了几口,茶水的清香倒是把那股子腥膻味冲淡了许多。 才放下杯盏,又是一方淡雅的帕子递了过来,他抬眸看了眼她:“方才怎不见你担心我?” 说着接过了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的汁渍。 苏蕴心虚:“我现在是不知补汤是那等补汤的,我若是帮你解围了,那岂不是让母亲怀疑了?” 顾时行微一挑眉:“就不怕我喝出个好歹?” 苏蕴小声道:“以前也喝了好些个月,也没见喝出个好歹来,夫君你说是不是?”话到最后,她再而小声道:“总归再过两三日,癸水就该干净了,夫君顶多再喝一两回。” 苏蕴不敢瞧他,转过头,眼神撇着前方,纳闷道:“不过上辈子,婆母向太医讨要方子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这一回是不是又用了相似的说辞,可这说辞又是什么?” 说着,便狐疑的看回了比自个聪明的顾时行人,让他分析分析。 顾时行也从未想过母亲寻太医要这等壮i阳方子的说辞,苏蕴不提起,他还真的不会去想。 苏蕴面露思索之色。顾时行假意自己只爱男郎不爱女郎一事,婆母就算怀疑了,可却也捂得很严实。 毕竟公爹若是也误会了,那么这事就不能那么容易善了了。可公爹如今一切都正常,便表示谁都不知道的。 苏蕴揣测道:“夫君年纪轻轻,若是不中用的话传了出去,也就成了笑话。而母亲又素来紧着夫君,应该不会说是夫君用的。可不说是夫君用的,婆母会说是谁……”话语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与对面的顾时行对上了目光。 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应该不可能吧?”苏蕴略为尴尬,不是非常确定的道。 顾时行却是一脸淡定:“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说到这,脸上露出丝丝轻松,但却轻叹了一口气:“倒是委屈父亲了。” 苏蕴嘴角轻抽,她却是一点也没看出来他在心疼自己的父亲。 她以前不知,但现在逐渐明白,顾时行看着是个不苟言笑,端方自持的君子,可有时候也有很多坏心思。 就拿把婆母绕进了圈里的事情来说,至今婆母还在圈子里边转着,还没转出来呢。 就是嫡兄也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被他拿来当了盾牌使。 现在又因婆母的误会,进宫找方子,让公爹背了那样的误会。 婆母与公爹若是知道生了这么个糟心的儿子,估摸都要指着他的鼻子骂王八羔子了。 顾时行做了一件事,确实让好几个人遭殃了。 有点可怕呀。 想到这,不免想起了他祸水东引的事情。 她问:“对了,定淮王那边怎么没动静?” 见她话题变了,顾时行面色浅淡了下来,成竹在胸的道:“这几日有人暗中查我与大皇子的陈年旧事,虽然陈侧妃的事情没几个人知晓,但我让人透露到了那些人的耳中,等再过一些天……” 话语微微一顿,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也该闹起来了。” 苏蕴颔首,思索了一下,接口道:“大皇妃为了护住腹中的孩子,也该会把一些盖着阴暗腌臜事的遮羞布给戳穿来,不然也保不了她的孩子,便是连她自己都可能保不了。” 经过这次太医诊脉,隐瞒怀孕与加害她腹中孩子的事情,恐怕大皇妃也隐约猜测到了婆母想要娘家姑娘替代自己的想法了,所以才不想让她生下嫡子。 如傅太医所言,这次要是再次小产,那么有孕的机会就真的很渺茫了。 “这二者倒不至于削去了大皇子的身份和地位,但经此,也该封藩离开金都了,而所去之地定不会是什么富庶肥沃之地。”顾时行淡淡道。 苏蕴轻轻抚摸着腕上的佛串,不知从何时起,她也与顾时行有了一样的习惯。 她轻笑:“我倒是看得开,毕竟总比什么报应都没有来得好。而且就权势在手的人来说,哪怕身份依旧尊贵,可究竟是封藩,还是被放弃,他自己心里清楚。” 话到最后,又是浅浅一笑:“让一个人遭报应,不是非得要见血的。” 李嵇没有了夺位的机会,而心头宝也成了心头刺,这于他而言就是一种意志上的折磨,她很是乐见其成。 哪怕有一日,李嵇幡然醒悟,知道了大皇妃的好,哪又如何? 大皇妃早已经因他的所作所为而寒了心,又怎可能再对他注入半分感情? 他若能有此报应,苏蕴也觉得痛快。 七十七章 七十七章 顾时行喝了那大补的炖汤, 苏蕴真担心他会大半宿睡不着,便在就寝之前, 让初意悄悄去熬了消火凉茶。 冰镇过后, 就寝之际让顾时行喝了。 可到深夜,苏蕴睡得正沉之际,是被热醒的。 秋夜凉爽, 本不该热的, 可却好似被火炉包裹着。 幽幽转醒,靠着屋中小灯的昏暗光亮, 隐约可见横抱在她胸口前的手臂, 她逐渐清醒了些许, 呢喃不清的问了声身后呼吸颇重的人:“怎么了?” 身后传来低低沉沉的声音:“怎觉得这补汤比上辈子的火气更盛了?” 说着, 轻轻蹭着身前的人。 苏蕴原本只是五分清醒, 现在却是被他蹭得顿时又清醒了几分, 顿时让她觉得无比的羞臊。 他这个人像火,而某处更是像是火源,灼得她呼吸都浓了些:“不是说一样的方子吗?再者也、也……你别动!”她低喝一声。 身后的人稍稍安分了些, 苏蕴才呼了一口气, 缓了缓心神, 问:“再者也喝了消火的凉茶, 怎还会如此?” 顾时行略一沉思, 而后道:“约莫是与心境有关。” “嗯?”苏蕴不解。 什么心境,竟然还能影响那大补汤的功效? 疑问才浮现在心中, 下一刻顾时行就为她解答了。 “长期食素, 不知肉糜为何种滋味, 自然不想。可若是一旦知肉糜滋味,食髓知味, 一饿了,自然是想的。” 嗯,非常通俗易懂的解答。 苏蕴沉默了一会,才硬着头皮往床里边挪了些:“你便忍忍吧。” 带着薄茧的手掌悄然的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那柔软丝滑的手缓缓移动。 待到掌心有滚烫的热度,连着苏蕴的脸色都烫到了极致。 早间,苏蕴起得有些晚了,急急忙忙的梳妆,好在没有耽误去婆母那处请安的时辰。 迎上婆母探究的眼神,苏蕴虽有压力,但还是表现得如常,没有什么变化。 不一会后,她感觉到婆母的眼神由满心期待再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待其他人都散去,顾夫人留下儿媳,也没说旁的,只问了她昨日的事情。 “你去了大皇子府,那大皇妃如何了?” 苏蕴应:“脸色看不出来,但大皇妃说近来好了些,也一直在榻上养着。” 顾夫人轻叹了一声,皱着眉头道:“我最生厌的便是这等害孩子性命的下作手段,这种人不配为人父母。” 苏蕴想到昨日大皇妃与小县主相处时的画面,知晓大皇妃是个很喜爱孩子的,若是这次再小产,莫说对身子的危害,就是心里边也承受不住了。 “昨日从大皇妃的院子离开后,儿媳遇上了那陈侧妃。” 听到这陈侧妃,顾夫人皱眉道:“我倒是见过几回那陈侧妃,也不知她哪来的脸,平日大皇妃不出席的席面,她倒是端着正妃的架子去赴宴,她这脸就和那脸盆子一样大,不知规矩,厚颜无耻。” 骂人的话语停下,再望向儿媳:“她可有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苏蕴轻蹙颦眉,把昨日的事情说了出来,但却敛去了些许细节,例如她说的“是我”二字,被她所敛去了。 顾夫人闻言,脸色不大好,沉声道:“一个妾室,正当自己是正妃了不成?哪怕她是皇子妾室,她也没有资格对你不敬!” 苏蕴道:“儿媳已然警告过她了,她下回应是不敢了。” 顾夫人轻叹摇头:“妻不妻,妾不妾的,太没规矩了。” 又叹了一口气,看了眼天色,而后与苏蕴道:“你还要回娘家呢,就先回去吧。” 苏蕴颔首,退出了厅子。 回了清澜苑,回到房中正欲简单收拾,可看到大床,不免回想,随后红了脸。 复而又嫌弃的洗了几遍手,苏蕴才回了苏府。 回到府中也还是苏芩夫妻先到的,而苏语嫣依旧是姗姗来迟。 苏芩小声与苏蕴打趣道:“你说是不是四姐夫缠着四姐姐,所以这两回都这么晚回来?” 苏蕴笑着轻推了一下她:“五姐姐你就别埋汰四姐姐了。” 苏芩摊手:“我这可不是埋汰她,谁让她上回那么说的?”话到这里,又低声轻语:“话说我一直觉得四姐姐比较不讲理,脑子也不大好使,可竟不成想在这种事情上边竟还会被四姐夫哄骗了。” 苏蕴笑道:“那也说明四姐夫和四姐姐感情浓,便是哄骗,都让人甜得齁鼻。” “这倒也是,不过六妹妹你倒也不差,我瞧着你桃颊粉嫩,看来也很是滋润。”比起一个月前,在苏蕴回门的时候,苏芩竟会开浑腔来打趣人了。 苏蕴好说都已经为人妇那么多年了,自然比苏芩厚脸皮些,她打趣回去:“四姐姐浓情蜜意,那五姐姐与五姐夫在夜里是不是也如此弄清,如胶似漆?” 苏芩脸皮子一红,抬起扇子就轻敲了一下她的肩膀:“我是你姐姐,你还打趣我,没大没小。” “五姐姐还不是一样打趣四姐姐……” 话语才落,外头传来苏语嫣的声音:“打趣我什么?” 小偏厅里边的姊妹二人忙停止了嬉闹,站起身子往门口望去,只见打扮得越发精致,且比以往少了许多艳丽的苏语嫣走了进来。 苏语嫣在她们二人的脸上扫了两圈,轻哼了一声:“定然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两人都抿唇一笑。 苏语嫣复而在左右看了眼,最后目光落在苏蕴的面前:“你没喊苏雯?” 没有外人,苏语嫣连一声二姐都不想喊。 “我与二姐姐不对付,便没有喊。”苏蕴没有遮掩。 而三姐之所以没喊,是因正在坐胎,不宜来回奔波,苏蕴便也没有喊。 苏语嫣哼笑了一声:“看来还真没有一个人是欢迎她的。”但随即又想到自己与苏蕴也不对付,但她也让人喊了自己,这算是什么? 应是给她面子? 那她是不是也要给她几分面子? 还有丈夫随行太子的事情,也是她丈夫所帮,她是不是也该说一声谢? 可是她惯来与她不对付,忽然与她亲近,会不会太奇怪了? 苏语嫣眉头又皱又舒展的,表情甚是生动,让人一眼就能瞧出她在想些矛盾的事情。 苏蕴也没有费心思去想苏语嫣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在婢女的搀扶下,沈氏挺着个肚子缓步走进了小厅。 看到他们三姊妹,沈氏眉眼含笑,甚是喜悦:“你们三个陆陆续续嫁出去后,府里真真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苏蕴因大皇妃的事情,知晓怀孩子并不容易,所以瞧着嫂嫂那似快要生了的肚子,紧张得上前扶住了另一边的手臂。 沈氏瞧着身旁的六妹妹,笑道:“莫要太紧张,我没那般娇弱。” 苏蕴还是扶着嫂嫂坐下。 几人在厅中,话语围着沈氏聊了好一会话后,才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一行人在道上恰好与也是去老太太院子的苏长清,还有两个姑爷遇上了。 苏长清轻搂妻子,随后看向苏蕴,问:“时行怎么没来?” 苏蕴回:“他今日要上值,约莫等午膳的时候就会过来。” 苏芩与苏语嫣着了丈夫,便走到了丈夫的身旁。 苏芩夫妻相互敬重,在外也是很稳重,并没有打情骂俏的行径,可到了苏语嫣这里倒有些不一样了。 苏蕴余光瞧到,苏语嫣暗暗地在他丈夫的腰上掐了一记,压低了声音也不知说了什么,齐君谨却是温润一笑,然后握住了她作乱的手,轻声说了声“在外边,莫闹。” 苏语嫣轻哼了声,然后嘀咕道:“假正经。” 这声“假正经”的声音大了些,苏蕴离得近,听得清楚。 忽然觉得自己好似被塞了一颗糖的苏蕴,只觉得又甜又酸。 脚下的步子快了些,好离他们夫妻远些,免得再被塞一颗糖。 这几人都是与自己丈夫在一块的,只有苏蕴是一个人。 苏蕴虽然昨夜还与顾时行“浓情蜜意”,可如今这成双成对的,就她一个落单了,怎就忽然有种形单影只,很是凄凉的感觉? 在午膳之前,顾时行来了,苏蕴这种感觉才消了许多。 顾时行把苏蕴拉到了一旁,故作神秘地说:“来前,我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消息。” 苏蕴轻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墨台那小蛔虫,怎知你在想什么?” 顾时行听到她的比喻,哑然失笑,也没有再故作神秘,径直道:“我来时听探子说定淮王进宫了,没过多久,大皇子也被喊进了宫中。” 苏蕴杏眸一睁,露出了惊讶之色:“昨日才提起这事,今日就进宫了?” 随即轻嗤低语道:“狗咬狗,倒是精彩。” 顾时行听到她的比喻,无奈一哂,随即拉上她的手,缓声道:“总该要闹腾一整日的,等明日再细细打听吧,我们回去用膳。” 苏蕴心里倒是对大皇妃生出了几分担心,但转念一想,如今德贵妃全副身心都扑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应该没有那心思再应对大皇妃,大皇妃反倒安全了。 想到这里,苏蕴又宽心了些,陪着顾时行一同回去用膳了。 席面分了两桌,男女各一桌。 齐君谨因顾时行的举荐,再有他自己的能力所在,很是顺利的成了太子年后南巡的随行官员。 因此,在席上朝顾时行敬了几杯酒,再表以谢意。 一顿午膳下来,彼此聊得很是畅快。 男人们都喝了好些酒,边说边喝酒,竟然也喝了一个时辰之久。 各个都喝得面红耳赤,可到底都是酒品好的,醉酒后都没有大声喧哗且胡闹,但就是都有些呆滞了。 看样子没有个把时辰是清醒不过来的。柳大娘子思索了一会,也就苏蕴她们几个各自的丈夫扶回未出嫁的小院休息。 还道若是醒酒晚了,便留宿一晚,差个人回去告诉一声便可。 苏蕴还没表示,纵使已经七八分醉的顾时行还是吩咐了墨台,让其回侯府告知一声,说他与娘子今日在苏府留宿。 原本柳大娘子安排这夫妻二人住在苏蕴出嫁前那几个月住的小院。可顾时行暗示了苏蕴,苏蕴也只好委婉地拒绝,道是夫君喜静,她原想住的小院便可以了。 但苏蕴清楚,顾时行是想到海棠院故地重游。 他便是醉了,竟也没忘幽会,苏蕴也不知该如何说他。 柳大娘子还欲说什么,尚有几分清明的顾时行道:“我确实喜静,且我也想瞧瞧阿蕴一直生活的地方。” 顾时行都这么说了,柳大娘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先让人赶紧去收拾了,随后才让他们回去。 七十八章 七十八章 苏蕴扶着顾时行回到院中, 让他躺到了她未出嫁时睡的床上。 给他简单的擦洗后,他竟也把她拉入了怀中, 让她陪他一同休息。 苏蕴拿醉酒的顾时行没办法, 也就依了他。 而这一觉便睡到了傍晚,待前院有人来唤去用晚膳才醒的。 晚膳之后,也就各回了各的院子。 夫妻二人行至小院外, 顾时行让下人不用跟着了, 然后执着灯笼,牵了苏蕴的手往巷子中走去。 拐了弯, 身旁没了旁人, 苏蕴问:“就这般想旧地重游?” 顾时行浅浅一哂:“想。” 二人走过巷子, 到了海棠小院前。 海棠小院外的海棠树花期已过了数月, 如今也结了果, 地上更是散落了零星红果, 有淡淡的酸甜果香飘散在小巷中,清香袅袅。 入了小院,走过鹅卵石小径, 行至石桌前, 顾时行把灯笼放到了桌面上, 转回头看向苏蕴。 “去年最后一回来这寻你, 我也以为再也不会来这里了。”语气颇有感叹。 “我也没想过还会与夫君一同来这里, 来得还是如此的正大光明。” 苏蕴回想了去年与他私下见面的事情。那时她是真的很果决地拒绝了他,可谁能想到造化弄人, 最终绕来绕去还是绕回了原点。 顾时行把她纳入了怀中, 轻嗅着她的发香, 低声道:“最后一回在这见面,你数落出我的缺点, 那时我一宿没睡。” 苏蕴心想,应不是她数落了他的缺点,才让他一宿没睡,估摸是因她那句“活不好”,才让他辗转难眠吧? 自然,苏蕴不敢说出这话。毕竟自从二人在那事上逐渐放开后,他也太过用功了,每每情到浓潮之际,他都似发狠了一般,要问她一遍——“这回可舒爽了?” 她若是摇头,他便会更加的“努力。” 苏蕴是真的怕了,又怎么敢实话实说? 夫妻二人在院中没有待太久,只待了一会便回去了。 苏蕴与顾时行在苏府住了一宿,因第二日顾时行与齐君谨第二日要上值,所以这两对夫妻早早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天色才蒙蒙亮,苏蕴有些困,但还是忍住没有打哈欠,依旧端庄。但与之相反的苏语嫣则不一样了,一直揉着眼睛,时不时靠在丈夫的身侧,不满地道:“怎就这么早就回去?” 齐君谨耐着性子道:“上了马车再继续睡。” 随后把她扶上了马车,才转回身朝着顾时行拱手:“那我们先走一步了。” 顾时行颔首,待他们先行,才扶着苏蕴上了马车。 待两对夫妻离开后,柳大娘子与儿子感叹了一声:“好在当初你点醒了我,语嫣确实不大适合嫁入高门大户,如今没有那么多束缚,任性些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还有这么个女婿宠着她,把她往好的方向带,这几回回来,脾性也小了许多。” 说到这,又说起苏蕴:“六丫头性子稳重,倒也适合做高门主母。” 苏长清望着离去的马车,点头表示认同。 * 苏蕴与顾时行回到侯府,墨台便把探子打听回来的消息告知了世子。 道是大皇子昨日晌午前进的宫,如今都还没出宫呢,像是在大元殿的偏殿中待了一宿。 顾时行也把这事与苏蕴说了。 苏蕴边助顾时行穿戴官服,边不满道:“怎就不是寒冬腊月,如此也能冻他一宿。” 顾时行浅笑:“就算不是寒冬腊月,被留在偏殿过了一宿,心底也该寒凉透彻了。” 在苏蕴给他束上腰封之际,他忽然想起什么,神色认真了起来,问:“月事走了?” 苏蕴扣着腰封,忽然听到他这话,抬起头就瞪了他一眼,随而一手甩开他的腰封,语气不好:“你自己弄吧。” 这人太不正经了! 顾时行看了眼她,眸色温润带着浅笑,随后垂下了双臂,继续慢条斯理的弄她才束一半的腰封。 苏蕴把外衫脱去,上了榻。 现在时辰还早,今日不用去给婆母请安,她打算再小睡一会。 顾时行束好了腰封,然后略一撩袍坐到了床边,拉过薄衾盖到了她的身上。 “你我昨晚在苏府过的,而母亲又该多想了,今晚定会再送补汤过来,而送来的补汤应会加大剂量了。”说到这,他缓下声调:“不如及早让母亲放宽心,我也不用再饮那补汤。” 苏蕴看了他一眼,思索了一下后才没好气地道:“走了。” 顾时行的眸子浮现了笑意,嗓音低沉如缓缓流水,流入苏蕴耳中:“等我下值回来。” 话语意味深长。 随后起了身,把帐幔放了下来,这才出了房门。 从屋中出来,顾时行的嘴角一直带着浅淡的笑意。 墨台见了世子这笑意,都不禁在心中感叹道,果然,以前清冷的世子就是缺一个妻子,看看现在,哪里还有半点之前那冷清疏离的影子? 就好似天天被泡在了蜜糖罐子里似的,怪让人羡慕的。 墨台也想娶个小媳妇回去日日甜甜蜜蜜的了。 * 晌午,顾时行被宣进宫。 入宫,下了马车后,才走几步就恰与一夜未眠,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的李嵇在宫巷相遇。 李嵇尽管样貌清隽,可如此过了一个晚上,也显憔悴。因为净面,下巴有青色胡茬子,更显得有几分的狼狈。 两人相隔两三丈远,但目光似乎隐隐带着丝丝的较量。 两人走近,相并肩停下脚步,李嵇垂下眼帘,遮住阴鸷的眸色,低声道:“定淮王的事情,是你做的。” 没有疑问,是确定的语气。 “是与不是,原因又是什么,大皇子殿下心里有数。”顾时行目光清冽,脸色寒凉。 说罢,抬起步子,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李嵇拳头微微握紧。 不可否认,一年前他派人把苏家庶女送到顾时行的榻上,是有原因的。 一是为了杜绝顾时行与世家大族联姻,二是嫉妒,三是冲动。 他与太子相差近十岁,没有什么可比的,可他与顾时行相差不了几岁。 顾时行尚未回侯府前,他便是国子监最为拔尖出众的学子,次次考核,他皆是榜首。 但在顾时行进了国子监后,他的光芒便被掩盖。顾时行好似总能轻而易举的在各科学业上面位列榜首,而他这个曾经的榜首后来次次居于第二,也成了笑话。 后来纳了侧妃,他一直知晓她有心悦之人,却不知那人是谁,直至一年前方知那个人是忠毅侯府的顾时行。 那时候在冲动之下,便想了那么个阴损的法子。 让他被抓奸在床,不得不娶一个名声不大好,且不怎么受宠的庶女。 “殿下,该走了。”一旁的太监见李嵇迟迟未动,便提醒了一声。 李嵇回过神来,然后才动了步子。 出了宫,回到了府邸,李嵇去了西苑。 陈侧妃见着李嵇,又惊又焦急的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李嵇望着她,沉默不语。 陈侧妃被他瞧得心里发憷,她问:“殿下你怎么了,可别吓妾身呀?” 这些,李嵇都没有来西苑,她几番装病都等不来他,听说他一直在东苑陪着皇妃和小县主。 听到这些事的时候,陈侧妃焦急了,不是说那皇妃小产就在这些天了吗,怎么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李嵇看着许久她,才问:“你如实告诉我,当初你几次三番提起顾时行,是不是想要我帮你对付他?” 前两年,陈家被牵连,侧妃父亲入了狱,办案的人便是顾时行。 陈侧妃心头猛然一震,便是面上也泄出了几分惊吓,僵着表情问:“妾身不明白殿下说的是什么……” 李嵇看出了她的端倪。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心爱的女子陌生得很,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一样,所认知的只是一层薄薄的表面。 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出了西苑。 留下惊慌不已的陈侧妃。 从西苑出来,李嵇心事重重的去了东苑。 昨日父皇宣他进宫中,定淮王也在。 定淮王调查了他的事情,在大殿之上直言不讳指出了他与顾时行的过节。 先是国子监竞争的那几年,后不知他从何处查到他的侧妃曾爱慕顾时行,直接指出他因一个女子而用下三滥的阴招,教唆自己侧妃的弟弟接近他的儿子,而从旁指出苏府有女貌姝,怂恿他儿子上门提亲,提亲不成又怂恿其直接抢人毁清白。 定淮王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了李嵇的身上。 父皇把他扣在了宫中,然后派遣锦衣卫去核查。 今日清早,消息回来。陈明阆害怕,如实说是受姐夫吩咐接近的梁邕,但只承认在梁邕面前提起过苏家姑娘,也就是现在忠毅侯府的世子娘子,他也还提了一嘴一个庶女能做侧妃,那还不巴着,但绝对没有唆使抢人的行径。 也是陈明阆抵死没有承认这抢人的行径,所以李嵇才得以在今日出宫。 但只是惩罚还未定而已。可父皇让他暂时别出府,也相当于是禁了他的足。 再者现在只是说是因嫉妒才会如此,而非是争夺权势所为,应不会罚太重。 李嵇到了东苑,疲惫之意席卷而来。 入了皇妃的屋中,才发现太医正在给皇妃把脉。 李嵇在外间问婢女:“怎么回事?” 婢女按照皇妃交代过的话回道:“听闻殿下在宫中尚未出来,皇妃担忧了一宿,今日身子极为不舒服,一直说肚子疼,便请了太医。” 那太医听闻大皇子的声音,眼珠微转,然后佯装惶恐,起身出来朝着李嵇行礼。 “皇妃如何?”李嵇问。 太医声音微颤:“回禀殿下,皇妃、皇妃有孕一个余月了。” 听到这话的谢意冉往外间暼了一眼,眼神微冷。 李嵇一怔,想起妻子不会再有孕的事情,再听到这妻子有孕,面色由惊愕逐渐为喜悦。 可还未来得及喜悦,又听太医说:“但皇妃体弱,脉象极为薄弱,这孩子保不住了。” 李嵇的脸色在那一瞬间沉了下来。 太医又道:“这孩子若是再继续留着,等月份逐渐大了,定会危及皇妃性命,为了皇妃的性命着想,还是及早落了为好。” 李嵇听闻这话,本就有几分憔悴的脸色,现下更是惨白。 里间忽然传出虚弱的声音:“刘太医,你确定我已经有了月余的身子了?” 她明明三个月身孕,这别有用心的太医却道只有月余,平白无故的少了一半的日子,呵。 太医转身,朝着离间微微躬身:“臣确定。” 谢意冉那在被褥之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原来是想用如此法子害她落了胎——先是让她服用那不仅会落胎,重则还会终身不孕,甚至危及性命的五行草,等她身子虚弱了,再说她有孕,劝说她落胎。 若不是她早停了药,不用他说落胎,恐怕她这腹中的孩子都保不住了。 七十九章 七十九章 顾时行从宫中出来时, 已是乌金西坠的时分。 行至宫门外,脚步稍停, 面色冷肃的回头看了眼皇宫, 沉思了一瞬,转身上了马车。 顾时行回到侯府,苏蕴迎上前, 见他脸色似乎不大好, 心中明白似有事发生。 她没有立即询问,而待回到房中, 帮他把身上的官服脱下之际, 才轻声问:“可是大皇子的事情有什么变故?” 顾时行低头“嗯”了声, “倒是没料到陈明阆是个嘴硬的, 并不承认是大皇子唆使的梁邕抢人。” 苏蕴的动作略一停顿, 抬头望他:“那便是说他不一定会离开金都?” 顾时行径自把官服脱下, 放到了架子上,拿起锦袍穿上,神色带着几分思索。 待穿好了外衫, 顾时行才道:“这几个皇子分藩是早晚的事情, 便是这一回不会离开金都, 但因今日一事, 他的权利也会被限制住。” 话到这, 顾时行面上的神色没有那般的肃严了,继而道:“此前他伪装得好, 圣上对他多有器重, 如今因一个女子而欲让梁邕对付我, 这行径落在圣上的眼中,只觉得他不堪重用。” “可圣上又怎知他让梁邕看上我, 目的是为了让梁邕与你积怨成仇?”苏蕴不解。 顾时行走到洗漱架旁净手,随后拉下帕子擦拭手上的水渍。 “李嵇这一出之前,无人知道我心悦你,圣上必然不会想到这一点。但在梁邕犯事后,我承认早已经心悦于你,那定淮王尚且会认为李嵇早已经知道,所以才会行这种阴损的招来让我与梁邕仇怨加深,圣上又如何想不到?” 说到这,顾时行肃严的神色松了些:“圣上为了给那定淮王一个交代,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把此事揭过。” 苏蕴思索了一下,问:“那圣上又该怎么处理梁邕?” 顾时行牵着她走出外间,平静道:“那要看定淮王怎么做了,梁邕虽是被利用了,但他确实动用了定淮军假扮悍匪欲抢人,又欲对朝廷命官出手,此等罪行。”顾时行微摇头:“不轻。” 话到最后,眸色凉薄。 虽不轻,但不至于伤及要害。 苏蕴不知李嵇与梁邕的后续会如何,但从顾时行的话语中听得出来,虽不会轻轻松松的揭过,但也不会有重罚。 这些事弯弯绕绕,最后怎么来出来,尚且看皇帝怎么做。 “先用膳吧,这些事也是急不得的。”苏蕴心底叹了一口气,温声道。 顾时行点头。他并非是急,只是怕她多想,但见她没有那般失落,心里头也松了一口气。 二人也到了隔壁膳厅用了膳。 用膳回来后,婆母果不其然地又让人送来了炖汤。 婆母不知她来月事,不然这汤也不会隔一差二送来一回,白白让自己儿子上火。 前两回,一回招待了窗台下的盆栽,一回顾时行喝了,大半夜的一股子邪火,她好不容易才助他泄了出来。 若是现在送来的炖汤份量加重了,她不敢想下半夜该怎么度过。 苏蕴瞧着有些心惊,便主动开口替顾时行解围道:“刚刚用完晚膳,夫君喝了好些汤,该是撑了,这汤就先放着吧,等晚间就寝前热一热再喝。” 婆子微微蹙眉,思索了一下,又端起了汤,道:“那奴婢晚些时候再送过来。” 苏蕴:…… 她不是这个意思呀…… 等人走了,顾时行似笑非笑的看向她:“知道怕了?” 苏蕴恼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拿起团扇颇为用力地摇晃着,好让凉风消火。 静默了一会后最终没忍住,去了屋子,吩咐初意再熬一大碗消火的凉茶,料加足一些。 苏蕴这边忧愁着,她婆母那边也是忧愁不已。 …… 顾夫人倚坐在罗汉榻上托着腮,眉头不展,一派忧愁。 这时顾侯回了房,脸上无甚表情,但心头里却是心事重重。 在屋中的椅子坐了下来,看向罗汉榻上的妻子,紧抿的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皱眉思索起今日见到傅太医时,傅太医说的话,给的东西。 傅太医说,人到了中年,这腰肾确实会逐渐随着年岁老了,可这汤补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药膳滋补才行。 顾侯一脸的疑惑,随后傅太医又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他,话里有话:“先前侯夫人在老夫这取的方子,不能多喝,毕竟咱们年纪摆在那了,比不得年轻人了,还是悠着来的为好。” 顾侯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眼,是五颗药丸。 傅太医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道:“只需一颗,保准侯爷一夜都能大展雄风。” 听这些话,还有手中的药丸,顾侯听出了几个意思,自己的夫人寻过太医,要了那等起阳补肾的方子。 回想到这,目光复杂地望向自己的妻子。 妻子在屋中并未有在外头那般稳重端庄,现下坐姿随意。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但看着只像是三十出头,本就貌美,虽比年轻姑娘少了青春,可却多了成熟风韵。 看着妻子,顾侯不管是眼神,连心思也复杂了起来。 她去傅太医那处问了起阳补肾的方子,可是嫌他不够卖力了? 但仔细想想,房事上边除却没有那么频繁,倒也不至于还要用到什么补药的程度。 顾侯很认真的思索了起来——或许,她是想自己频繁一些? 顾夫人不知自己那素来面色严肃,不苟言笑的丈夫竟然想了这么多,要是知晓,只怕是更愁了。 …… 翌日,顾夫人起得晚了,腰酸背痛,更是蔫蔫的,但一听说儿子与儿媳成事了,夜里还唤了两次水,整个人顿时爽利了,腰不酸背也不痛了。 忙吩咐厨房炖老母鸡汤给世子娘子送去,一整日都眉开眼笑的。 心里暗暗的想着定然是自己让人送去的炖汤起效了,不然以儿子先前的行径来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圆房了? 她得等过一段时日再多送几回才行! 保准过不了多久就能抱孙子了! * 因在婆母那处,她与顾时行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圆房了,所以在婆母面前少了几分心虚,心里边也相对地轻松了许多。 这才从婆母的院子回来,就有婢女送来了信件。 信件上没有署名,但却是写了世子娘子亲启。 苏蕴思索了一下,把信拆开了。 从头往下看,面色也逐渐沉了下来。 信是大皇妃让人送来的。 信中,大皇妃主动请她帮忙。 她信上写着刘太医只道她有月余的身孕,还道已经快保不住了,而接下来这些天必然会想法子让她小产。 她也已然不信丈夫能护得住她与腹中的孩子了。而这大皇子府有诸多的眼线,她吃穿用度都受制于人,很容易出事。 而现下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让人知晓。她也是冒险一试,才让婢女把信送出来的,希望苏蕴能去皇后娘娘那处寻求帮助。 苏蕴阖起了信纸,神色凝重。 依着大皇妃所言,那大皇府中应有不少德贵妃的人,故而连请个大夫都成了问题,也难怪那刘太医敢把月份说小了。 上辈子大皇妃小产之后便病倒了,想必也是因为孩子月份不符,再有就是被药物加害,身子才会垮了。 想到这,苏蕴的心头堵得难受。 她曾被当作棋子害顾时行。而那害她的人不会在意她会如何,是会名节尽失,还是会没了命,都不会在意。 而大皇妃何尝不是如此? 德贵妃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只想着自己的地位会不会更加的尊荣。儿媳没了,换人便是,孙子没有了,再让旁人生就是了。 苏蕴在思索了片刻后,拿着信出了房门,去寻了婆母。 苏蕴把信给了婆母。 顾夫人看了信上的内容,皱着眉头,抬起眼眸看向儿媳:“你确定要淌这趟浑水?” 苏蕴轻抿了抿唇,思索了两息后,回道:“大皇妃能寻到儿媳这处,显然是极为相信儿媳的。且大皇妃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寻到我这处,我若是视若无睹,大皇妃腹中的孩子恐怕也就保不住了,长此以往下去,便是大皇妃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以德贵妃的狠辣,只会做得更绝,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而大皇妃能寻她帮忙,就已经说明了她要与德贵妃,也就是她自己的婆母站在对立面了,她已经被逼得没有了回头路了。 顾夫人长叹,随后朝着苏蕴一笑:“能进得了我侯府的人,你也是个心善的。” 顾夫人阖上信件,思索了片刻,道:“罢了,你现在与我进宫一趟,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 皇后素来与德贵妃不对付,若是知晓此事,不为大皇妃,也会为了对付德贵妃,以此拿捏住德贵妃的七寸,重伤她的元气。 苏蕴应了声,与婆母一同进了宫。 皇后看了大皇妃的信,艴然不悦的一拍桌子,疾言厉色的骂道:“心肠如此歹毒,连自己的亲孙子都敢谋害!” 大皇妃信上并没有说德贵妃的不是,但明眼人也知道那太医是为谁在效力。 那陈侧妃什么德行,谁人不知? 她还能收买太医不成? 若是谁都能随随便便的收买一个太医谋害皇家子孙,那早就乱套了。 皇后看向苏蕴,问她:“确定大皇妃已有孕三月了?” 苏蕴应:“先前傅太医诊过脉,确定是三个月,如今算是三个余月了。” 皇后闻言,沉默了下来,也没有询问傅太医为何会给大皇妃诊脉。 垂眸思索,半晌后,抬起眼眸,道:“这事得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刘太医欲害皇子子孙。” 苏蕴道:“一是把月份说小的事情。虽然寻常的普通大夫会出错,但宫中太医也出错,这理说不过去。二是先前刘太医开的药方子中,有一味药为五行草。” 正欲说下去,见皇后脸色微变,苏蕴便明白皇后知晓此药,也就停了下来。 一旁的顾夫人补充道:“月份说小了,就已经不合理了,还在大皇妃有孕的期间开了那样的方子,可不是凑巧了,其中猫腻显而易见。” 皇后想了想,随后吩咐嬷嬷:“你去太医院把刘太医,傅太医请来,就说是……”目光看向顾夫人,再而道:“忠毅侯府侯夫人身有不适,让他们过来一趟。” 嬷嬷得令,退出了殿外。 约莫一刻余,两个太医都来到了慈元宫。 刘太医纳闷皇后为何要请他过去,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是因大皇妃的事情。 殿中,两个太医轮番给顾夫人诊脉,都未察觉有什么问题。 “侯夫人身子健康,并无问题。”刘太医道。 皇后饮了一口茶,悠悠问道:“你们二人入太医院多少载了?” 傅太医应十五年。 而刘太医应十七年。 “这么说刘太医还比傅太医早了两年,无论经验还是医术应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那么普普通通的孕诊也不会出错才是呀。”皇后慢悠悠地道。 听到“孕诊”二字,刘太医脸色微微一白。 皇后心底轻嗤一声,径直问:“大皇妃可是有孕了?” 刘太医迟疑了一瞬,才应:“回禀皇后娘娘,大皇妃确实有孕了。” 皇后拨弄着杯盏,又问:“到底是什么情况,仔细说一说。” 刘太医虽然心有忐忑,怀疑皇后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尚不知傅太医已经为大皇妃诊过脉了,因此抱着侥幸的心思。 应道:“大皇妃有孕月余了,但因两年前小产,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许是近来忧虑过重,脉象滑胎的迹象很是明显,若是执意要留着孩子,恐怕性命难保。” 傅太医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心思复杂的侧眼望了一眼刘太医。 皇后轻笑了一声:“那巧了,听说傅太医也给大皇妃诊过脉,但他诊出来的月份可是三个月,这一个脉诊出了两个不同的月份,可真是稀奇了,是吧?” 说罢,皇后看向了顾夫人和苏蕴。 刘太医脸色蓦地一白,额头上约有一层细细的汗溢出、 苏蕴温声道:“小半个月前在金月庵偶遇大皇妃,大皇妃有所不适,臣妇问了几句,得知大皇妃说请过太医了。而那时诊不出来脉象,如今诊出的喜脉却与傅太医说的有出入,也不知两位太医,哪个才是对的。” 皇后笑道:“那还不简单?派另外的太医再去诊脉不就知道了。” 闻言,刘太医的手微微颤抖,连着语声都带着轻抖:“或是臣诊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皇后冰冷的目光从刘太医的身上扫过,然后冷声吩咐嬷嬷:“再请一个太医,拿着我的令牌去大皇子府,若是有人敢拦,不用说旁的,直接带走。”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大皇子府。 有约莫四十岁左右的老宫女出现在大皇府外, 面色冷肃道:“吾等奉皇后娘娘懿旨来探望大皇妃。” 门外的守卫迟疑了一下,然后道:“姑姑请稍等, 小的现在去通报。” 门卫去通传, 约莫半刻,有一个大概四十来岁的婆子走了出来 ,朝着府外的宫女略一欠身, 恭敬地道:“大皇妃身子抱恙, 必须得静养,恐不能见客, 还请姑姑见谅。” 老宫女轻抬下颚, 斜眼看了她一眼:“你是什么人?” 婆子回道:“奴婢是皇妃院子里的管事嬷嬷。” 老宫女冷笑了一声:“那我且问你, 不能见客是你做的决定, 还是皇妃做的决定?” 婆子表情微滞, 一时不知回什么话, 又听那老宫女道:“皇后娘娘知晓大皇妃身子不适,故遣了太医来给大皇妃看诊。” 婆子表情微变,手心微微捏紧, 继而道:“刘太医昨日才来看过, 怕是不用再……” “让开!”在婆子未把话说完, 老宫女正色厉声地打断了她。 婆子没有立即让开, 老宫女再抬下颌, 厉声道:“皇后娘娘有旨,谁敢阻拦, 一并抓拿!” 看了眼婆子, 老宫女面色冷冽, 没有半分犹豫地吩咐身后的内侍:“把她给我抓起来!” 婆子脸上满是惊愕之色。 几个内侍立即把婆子押了起来,大皇府其他侍卫见状, 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前院府门后有人悄悄离去通报。 有去东苑禀告的,也有去西苑禀告的。 那陈侧妃听闻皇后派人来了,还在府门前把德贵妃安插在东苑的管事婆子给押下了,顿时明白是事情败露了。 整个人都慌了,惊惶之后,又匆匆吩咐人去与皇宫守卫通消息,让其把皇府现在的情况传到德贵妃那处。 只是她不知,她派出去的人早被人盯上了,在与守卫交头的瞬间,二人一并被抓了。 大皇子正在劝说妻子:“这孩子不能留,不能以性命相搏。” 谢意冉面色浅淡,反问他:“妾身若是往后无法再孕,那殿下嫡子是该从陈侧妃那里出,还是休了妾身,再另娶正妃?” 大皇子皱眉,道:“你是父皇亲自指婚,莫要再说这种浑话。” 谢意冉轻笑一声:“那殿下的意思就是从陈侧妃那处生出一个儿子,再记名到我的名下?”话语一顿,又冷笑道:“但我并不想要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我怕生出来后,与陈家人一样德行败坏。” 大皇子一噎,道:“那总该也是我的孩子。” 谢意冉再而轻嗤一笑:“妾身不要,妾身若再无所出,自会去圣上跟前跪求和离。” 听到“和离”二字,大皇子眉头紧蹙,并不是很想听到这两个字。 正欲再说些什么,便有下人来传,说是皇后派了人来探望大皇妃,如今在府门外边。 李嵇看了眼妻子,道了声这事不许再提之后,便把怀中的女儿放下了。 出门前与皇妃再道:“我去去就回。” 说罢就出了屋子,而留在屋中的谢意冉听到皇后派人来了,心头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两日下来,她在吃食上边不敢掉以轻心,都是让贴身婢女去盯着,但将来总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衡量之后,她才让人暗中送信去了侯府。 她得赌一把,赌自己没有信错人,她信那顾娘子能帮到她。 如今皇后娘娘派人来了,她也可以松一口气了,她没信错顾娘子。 低下头,抚摸上了小腹,目光柔和。 女儿也凑了过来,什么都不懂的唤了一声“娘亲”。 谢意冉看向女儿,轻柔地扶上她的脸颊,目光坚定,但语声却很温柔:“娘亲不会让你与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受人欺负的。” 那边,李嵇出了东苑,老宫女便带着一行人进了府中,二者在道上相遇。 李嵇望着被内侍押着的管事婆子,皱着眉头,不悦地问:“听说是皇后娘娘派人来探望皇妃,可这阵仗,不像是探望吧?” 话到最后,李嵇目光锐利:“不知你们这是何意?” 老宫女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丝毫不惧他,镇定从容地道:“今日在宫中,忠毅侯府侯夫人身有不适,请了傅太医与刘太医两位太医过慈元宫诊脉,不知怎的就提起了大皇妃,恰好两位太医都为大皇妃诊过脉。” 李嵇微微蹙眉,不明所以:“所以呢?” 老宫女:“刘太医道大皇妃有月余的身孕,且脉象极度不稳,也会伤及大皇妃的性命。但傅太医却道是三月个的身孕,脉象虽虚弱,但不至于危害到大皇妃的性命。” 李嵇略一愣怔,又听老宫女说:“所以皇后娘娘又派了个太医过来给大皇妃诊脉,但不曾想方才在门外,这府里的管事婆子擅自做主把奴婢等人拦在了府外。” 李嵇随之望向被内侍押着的管事婆子,那婆子心虚的低下了头,辩解道:“奴婢是见大皇妃身子不适,担心影响身子才会如此的。” 李嵇脸上浮现了愠色,怒斥道:“谁给你的狗胆,连皇后娘娘的人都敢拦?” 管事婆子不敢再说话。 但李嵇在听闻两个太医诊脉的结果是不一样的时候,心底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但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 他倒是希望刘太医真的诊错了,而傅太医是对的。 李嵇看向老宫女与一旁的太医,道:“皇妃在屋子里头,随我来。” * 皇宫中,德贵妃为前两日儿子被宣进皇宫,在偏殿渡过了一宿的事情而心焦不已,今日又不知怎的,眉头直跳,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宫女把温茶递给了德贵妃,德贵妃端过茶之际眉头又跳了跳。 最后茶也不饮了,把杯盏放到桌面上,问身旁的心腹宫女:“你觉得本宫对大皇妃是不是狠心了些?” 宫女待在自己主子身边已有近三十年了,怎不知主子想听什么答案? 所以她挑主子想听的话来应:“娘娘这也是为了大皇子着想,大皇妃虽然性子温和,可娘家着实帮不上大皇子什么忙。而如今娘娘的娘家又提出得是自家姑娘是正妃,小世子也得是自家姑娘所出才肯倾力相助,娘娘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 德贵妃听到这些话,心里舒快了一些,但随即又忧心道:“但总觉得会有什么变故……”话一顿还是不放心的道:“你去太医院把刘太医给我喊来,得尽快把事情做了,莫要再拖了,免得生出变故。” 宫女应了声,然后去了太医院。 德贵妃心事重重等宫女回来。 宫女回来后,把刘太医不在太医院,而在慈元宫的事情说了。 德贵妃听到傅太医和刘太医都到慈元宫去了,而忠毅侯府的侯夫人和世子娘子也在,脸上的神色变得微妙了起来。 在殿中踱步半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沉,赶忙吩咐婢女去办别的事情,再嘱咐道:“我们这很有可能被盯上了,你出宫的时候谨慎些。” 宫女应声,然后退出了内殿。 德贵妃坐在座上,手心紧紧握着杯盏,面色冷凝。 心道可别坏事了才是呀。 * 苏蕴与婆母在慈元宫等着大皇府传回来的消息。 期间两个太医都在殿中,她看了眼那刘太医,脸色苍白,额头覆着细汗。屡屡用宽袖抹汗,泄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如此慌张的模样,生怕旁人看不出猫腻似的。 皇后也暼了他一眼,心中也有了数,再而看向了外甥的妻子。 苏氏是端庄艳丽的一个女子,此前她并不看好她,一则出身,二则不了解。 虽然不怎么看好,可到底是自己妹妹和外甥同时看上的,那顾侯也没有什么意见,她若是摆起谱来阻碍这婚事,只怕落得个不好来,索性也就随了他们。 但今日苏氏却能把德贵妃的把柄送到了她这里来,是她从未想过的,这是个意外之喜。 看来,外甥的这个妻子也没有娶错。 今日的事,让皇后对苏蕴生出了几分满意。 时过一个多时辰,外出的宫女与太医回了宫,入了慈元宫。 宫女把进府前被拦的事情说了出来,随后是太医回述。 太医道:“回禀皇后娘娘,大皇妃属实是有孕三个余月,脉象虽然孱弱,也有滑胎的迹象,但并未严重到危及母体的性命,且在精细调理之下,也是可坐稳身子的,还有一事,事态有些严重。” 话到最后,太医的脸色越发的严谨了起来。 皇后平静地问:“什么事。” 太医回道:“臣查看了先前刘太医开的药,里边有微量的五行草。听大皇妃所言,她服用了好些天,感觉有些不对,便把药渣给了傅太医查看。而傅太医说这里边有能致小产的五行草,再多服用两副药便会小产,傅太医也就给大皇妃开了安胎药,大皇妃便把安胎药替换了先前的药。” 听到这,皇后的目光扫向了双腿在颤颤发抖的刘太医,声音轻缓:“刘太医,这事你又该如何解释?脉象小了一个多月,又在大皇妃有身子之际开了能致小产的方子,是何居心?” 刘太医的双腿一时站不稳,“扑通”地一下就跪了下来:“臣、臣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被陈侧妃收买,才、才会加害大皇妃……” 苏蕴听闻刘太医的话,眉头紧蹙。 刘太医竟然不再狡辩,这么容易就把陈侧妃供了出来,可是想为德贵妃脱罪? 苏蕴想到这点,皇后自然也想到了,眉头也微微一蹙。 皇后语声渐冷:“陈侧妃收买了你?为了那么些银子,就值得你谋害皇族子嗣?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刘太医颤着声音道:“陈侧妃不仅给了臣五千两,还给了两处铺子,两处庄子,更是允了臣,等她成了正妃后,便会说服大皇子,让大皇子助臣坐上太医院之首的位置。” 刘太医这话,显然是早有了东窗事发之后的准备。恐怕那两处庄子和两处铺子也是存在的,源头因也是指向陈侧妃。 苏蕴算是想明白德贵妃为什么要把陈侧妃哄骗进来了 ,原来是给自己准备了一条能后退的路。 即便她们都心知肚明大皇妃的事情与德贵妃有着确切的关系,但苦于没有证据。 刘太医供认不讳,指出了陈侧妃,而皇后也不能引导他指认德贵妃,不然有陷害的嫌疑。 皇后没有再继续质问,而是换来了内侍把刘太医押走:“把他押到大理寺暂时收押。” 刘太医腿脚麻软无力,几乎是被人拖着出去的。 待人拖出去后,皇后看向傅太医:“往后大皇妃那处,你多注意一些。” 傅太医应了声。 皇后再而吩咐刚刚回宫的近身宫女:“大皇妃身体不适,身边照顾的人有所懈怠,才会让人有机可乘加害,想必那大皇府也没有什么能用的人,你便到大皇府去精心伺候大皇妃,待她把孩子生下来为止。” 老宫女应了声“是。” 苏蕴看了眼老宫女,思索了几息,明白了皇后的用意,一则是去帮皇妃,二则是名正言顺地在大皇子府安排自己的人。 皇后吩咐后,又让人立即去大皇子府,抓拿陈侧妃。 待全安排后,人都退了出去,顾夫人才言:“这事显然没有这么简单,只怕那陈侧妃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 皇后轻嗤道:“替罪羊又如何?先有定淮王世子的事情,现在又有极为宠爱的侧妃谋害正妃与其子嗣,这事落在陛下那处,那大皇子就是个被女色所蒙蔽的废物罢了,他还想翻身?”皇后冷嗤一声:“只怕无望了。” 苏蕴闻言,眼底浮现了一抹浅浅的亮色,但下一瞬又恢复了如常。 皇后说罢,看向苏蕴:“阿蕴,陛下说了,定淮王的事情,是大皇子做得不对,连累了你,他日会补偿你的。” 比起先前苏蕴数次进宫,这回皇后的语气好了许多。 苏蕴微一欠身,诚恳地道:“臣妇嫁得了好夫君,这已是最好的补偿了,不需再另做补偿了。” 这话有一半是违心的,一半是真心。 所谓违心,她第一回嫁给顾时行,那是白白受了几年的罪。而后这第二回才是享福,这也算是一半真心了。 苏蕴的话,皇后爱听,顾夫人更是爱听,方才严肃的脸上也因儿媳的话而露出了笑意。 在宫中待了近两个时辰,皇后也就先让他们回去了,后边的事情等处理好了会与他们说的。 临走前,苏蕴还是与皇后说了声,道她虽与大皇妃相识的时日不长,但也很是聊得来,所以心里担心,想在这段时日多去探望几回。 皇后安排了人在大皇妃那处,是想盯着大皇子府的动向。现在听到苏蕴所言,不免心想没准苏氏还能从那大皇妃口中探出什么消息,便也允了。 从宫中出来,顾夫人语重心长地与苏蕴道:“那大皇妃也是个可怜人,下回过去的探望时候,多送些补品过去,虽然不一定缺,但也算是个心意了。” 苏蕴应声会按照母亲所言去做的。 一路上,苏蕴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待回到了清澜苑,关上了房门,唇边的嘴角才微微勾了起来。 心情很好。 顾时行回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心情很好,便问她:“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喜事了?” 苏蕴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道:“今日大皇妃送信来向我求助了。” 苏蕴把今日的事与他说了,话到最后苏蕴也不掩饰:“看到他不好,我心里就觉得畅快。” 顾时行望着苏蕴脸上毫不掩饰地喜悦,眸光渐渐柔和,便是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知她的心结是什么,看到她逐渐走出那件事情带来的阴霾,心里也宽慰不少。 话到最后,苏蕴脸上的喜悦才缓缓地淡了下来,真诚地道:“我分得很清楚,害我的人是那李嵇,而非是大皇妃,所以我还是盼着大皇妃能好好的生下孩子,过好下半辈子。” 顾时行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后,才缓声道:“普安寺的老方丈常常道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作恶的人自然有恶报,而大皇妃祖上三代皆是清流之士,也算是善流之家,会有好报的。” 苏蕴知他在劝慰自己放宽心,她也不执拗在这一事上,浅浅一笑,道:“待明日去给我娘过了生辰后,后日我再去探望大皇妃,让她放宽心的养好自己的身子。” 八十一章 八十一章 昨日大皇府混乱, 而今日是苏蕴母亲的生辰,也是小刘氏离开苏府后的第一个生辰。 因顾夫人越发喜欢苏蕴这个儿媳了, 所以也是爱屋及乌, 在知道今日是儿媳生母的生辰,就让人准备了一份厚礼。 换做是别的婆婆,若遇上像苏蕴这样的, 生母是大户人家中放出来的妾室, 只怕巴不得让儿媳与生母不相往来。 苏蕴很清楚,能做到像她婆母这般深明大度, 极少, 她心底不触动是假的。 婆母身边的婆子送来礼物的时候, 苏蕴正在梳妆。 那婆子把礼送来了, 正欲离开, 苏蕴喊了她:“梁妈妈且等等。” 婆子步子稍顿, 问:“娘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苏蕴思索了一下,问:“听说梁妈妈和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一块长大的,关系应当很好?” 梁妈妈应道:“回娘子的话, 关系倒是算亲。” 苏蕴问:“那昨日大皇子府发生的事情, 梁妈妈知道多少?” 昨日回来后, 婆母就让梁妈妈去大皇子府打探消息。而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与梁妈妈几十年的交情了, 打探消息自然是最为方便的。 梁妈妈笑了笑, 应道:“夫人吩咐了,若是娘子问起, 便如实告知。” 苏蕴也就没了顾虑, 径自地问:“昨日陈侧妃被抓的时候, 什么反应?” “听说那陈侧妃嚷得厉害,说自己冤枉, 一直抱着柱子不肯走,哭喊着让大皇子救她,倒是滑稽得很。” “那大皇子什么反应?” 梁妈妈微微摇头:“大皇子好似什么都没有说,就在一旁看着,只是脸色不怎么好看,至于大皇妃连院子都不曾踏出一步。” 话到最后,梁妈妈补充道:“那刘姑姑到底第一日才去,还没到换血的时候。” 言外之意,还没到刘姑姑大刀阔斧的时候。 苏蕴浅浅一哂:“我好奇心重了些,倒是劳烦梁妈妈与我说这些了。” 梁妈妈笑道:“不过是说些闲话,算不得劳烦,娘子客气了。” 到底是婆母身边的老人了,苏蕴尊敬也是应当的,随后也就让初意把梁妈妈送了出去。 待人出去了,苏蕴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神色多了几分疑惑。 那陈侧妃是大皇子的心头宝,如今出事了,大皇子竟没有阻止? 思索了好一会,还是想不透,这个时候,顾时行练拳回来,他已然沐浴过了,身上的衣袍也很是清爽。 顾时行调了休沐的日子,今日与她一同前去给母亲过生辰。 苏蕴敛了心思,待上了马车后,才问他:“陈侧妃与刘太医都被抓入了牢中,后边谁来审?” 顾时行道:“暂时还未确定,但大皇子与我有过节,为了避嫌,这案子落不到我的手上,而这又牵连到谋害皇家子嗣的丑事,很难说。” 苏蕴眉头微皱,不解地望着顾时行:“陈侧妃被抓了,你说大皇子会为她脱罪吗?” 顾时行微眯眸子思索了几息,然后分析:“他或许有这样的心思,但如此,便也就会把他的生母拖下水了,除非是爱到了骨子里,不然也不会冒险。” 赶马车的人是墨台,他们俩谈话倒不用太过谨慎。 话到最后,顾时行补充:“若是爱到了骨子里,便是舍弃自己的性命都会保全。” 此次事情,陈侧妃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就是律外开恩,可德贵妃不会让她继续活着。 听到从顾时行口中说出“爱到骨子里会舍弃性命保全”的话,苏蕴惊愕。惊愕之余隐隐又觉得有朝一日,她若是遇上性命之忧的时候,他恐真的会以命相护。 思及到此,苏蕴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滋味。 但总归没有那么的沉重了,但还是有稍感压力。总觉得她在接受他,感情也在渐渐转变之际,他待她的感情已然是她赶不及的程度了。 而且,她也已经慢慢的依赖上了这细腻且耐心的柔情。 轻舒了一口气,不让自己细想这个问题,再问:“你说大皇妃的事情,大皇子到底知不知道?还是说他也参与到了其中?” 顾时行只关心自己后宅一人,不是太想费心管别人家后宅的事情,所以神色浅淡了下来,与她道:“这些事情谁也说不准,今日是你娘的生辰,开心些,莫要愁眉不展的。” 说着,伸出了修长白皙,带着薄茧的长指,指尖落在了她微蹙的眉心处,缓缓抚平。 眉心处的温柔,让她心底那带着几分浮躁的心绪逐渐平缓了下来,听进了他的话,没有再想这些事情。 对他笑了笑,依偎入了他的怀中。 从侯府到小刘氏现今所住的小院,大概有半个多时辰的距离。 小刘氏在苏府过了十几年,认识的人有限,再者平日也不怎么出门,生辰这日也没有旁的客人,只备了一桌饭菜。 她一早便在屋中翘首以望着门口,听到了马啼声与马车车轱辘的声音,脸上顿时露出了喜意,忙让何妈妈出去迎。 何妈妈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擦拭了手,然后才出去相迎。 巷子里边的人不知小刘氏的身份,只当这户人家神秘得紧,就是想从那些个下人口中探听些隐私,可下人的嘴巴竟得很,什么都探听不出来。 先前他们见过有一个貌美的年轻姑娘出现过两回,这段时日也没有再见过,大家伙都在揣测那年轻的姑娘与这院子的妇人是什么关系。 今日有较为气派的马车停在了那院子外边,随而从马车上下来了先前那个年轻姑娘,但这姑娘已经是妇人的打扮,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不仅样貌俊美,就是身上的气度都不似寻常人。 巷中的妇人都暗暗揣测这男子身份尊贵,而与那女子是夫妻,毕竟女子身上的衣裳还有装扮,都彰显着非富即贵。 苏蕴只当没看到那些探究的目光,与顾时行朝着母亲的小院走去。 小刘氏只认为是自己女儿回来了,所以待看到与其一同回来的顾时行,神色一怔,随后带着丝丝惊惶的迎上前,拘谨地问:“世子怎、怎也来了?” 顾时行朝着小刘氏略一拱手作揖,恭敬道:“小婿见过岳母。” 苏蕴侧目看了眼顾时行。 而小刘氏却是一惊,忙道:“使不得,我也受不得。” 顾时行淡淡一笑,道:“岳母是阿蕴亲生母亲,无论如何都受得。” 这时侯府的下人把准备的礼一一端入了院子,顾时行道:“这里有母亲与我的一些心意,请岳母笑纳。” 苏蕴见母亲如此惊惶,随而挽上了她母亲的手臂,为其解围。 看向顾时行,柔声道:“我与我娘说些话,夫君先坐着。” 顾时行颔首。 母女二人进了屋中后,小刘氏才长吁了一口气,惊道:“怎么回事,那顾世子怎对我如此尊敬?!” 在小刘氏的认知中,自己没有离开苏府前,身份是妾室,就算离开了,那也是被休弃的妾室,侯府与苏府能让女儿与她继续往来,已是大度,她也不敢再想其他的了。 可今日女儿夫婿的客气行径是真真惊吓到她了。 苏蕴让她娘先坐下,然后翻了个杯子,倒了七分满的茶水给母亲,让母亲饮一口茶水缓一缓。 小刘氏饮了茶水,再度呼了一口气。 苏蕴这才宽慰道:“娘你别多想,夫君只是知礼节的人,我是他的结发之妻,而娘你是我的生母。生母生辰,就礼节所言,也是应该来贺的。” 小刘氏闻言,微微摇头,下意识的感叹道:“这顾世子倒是与我梦里边的顾世子有极大的差别。” 正要转身给自己倒茶水的苏蕴听到这话,动作一顿,转头望向自己的母亲。不禁想起自己出嫁那日,母亲也说过类似的事情,她心头一跳,眸色微惊。 “娘你做了什么梦?”苏蕴尽量让自己的语声一如既往的平静。 小刘氏饮了一口茶后,很是纳闷地道:“自你出嫁前,梦到过你大婚那日,婚宴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喜气的梦境,接着又断断续续的梦到你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说着,小刘氏看向了女儿,再继而幽幽地道:“梦到你与顾世子夫妻间关系冷淡,你也过的不快乐,我更梦到我自己好似神志不清,连你都不认得了。最奇怪的是,我醒来后,对这梦里边发生过的事情都记得很深刻。” 苏蕴听到这些话,拿着杯盏的手暗暗收紧,心绪逐渐地沉了下去,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浅浅的笑意。 安抚道:“娘你就是多虑了,总怕我嫁到侯府后会被人欺负,所以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娘你瞧我现在可像是过得不好的样子?” 说着,苏蕴在小刘氏的面前转了个圈。 小刘氏看了眼女儿红润的脸色,脸上浮现了笑意:“不像,脸色红润,脸上的笑容也比在苏府的时候多了,看来顾世子是真的待你很好。” 苏蕴笑道:“夫君待女儿是真的很好,就是婆母待女儿也很好。婆母知晓今日是母亲的生辰,也特意挑了一份礼物过来,可见婆母也是很看重女儿的。” 在女儿的脸上看不出说谎的痕迹,小刘氏心里的顾虑自然也就没了,顿时喜笑颜开地道:“这样就很好,很好。” 苏蕴陪了母亲好一会,然后才出去,与顾时行陪着母亲用了生辰席。 直至与母亲告别,苏蕴都面无异色,直到上了马车的那一瞬,苏蕴的脸色便挂不住了,她蓦地抓住了顾时行的手臂。 顾时行略一愣怔,忽地抬眸看向苏蕴,只见她脸色不大好,忙问:“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蕴以复杂不已的目光望着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附到了他的耳边,把母亲所做的梦与他说了。 顾时行目光徒然一沉,随后沉思了起来,半晌后他才低声道:“我这些天费些心思去翻阅奇闻杂志,再去探寻一下哪里有高人,说不定能为我们指点迷津。” 他们两人一觉醒来便回到了四年前,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们都不清楚,也没有任何头绪。 如今没回来的小刘氏都梦到了他们上辈子的事情,一次也就罢了,还是多次,那只得查一查了,看能不能查出些头绪来。 苏蕴点头赞同,而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她心里头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只希望是自己多虑了,最好磕磕碰碰会有,但不会有大事发生。 八十二章 八十二章 去为母亲过生辰回来后, 苏蕴接下来的几日都有些心不在焉。 尽管如此,她还是抽空去了一趟大皇子府。 苏蕴入了府中, 隐约感觉到了府内压抑的气氛。 无论远近, 不闻鸟啼声,下人噤若寒蝉,低垂着头微缩着脖子, 人人自危。 来迎她的, 是她在慈元宫见过的人。 旁人面色死气沉沉,只有慈元宫出来的宫女面上与常人无异。 从正门走入东苑, 约莫一刻。 入了东苑, 到了皇妃房门外, 苏蕴见着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刘姑姑。 刘姑姑朝着苏蕴略一行礼, 然后开了房门, 请她进去。 苏蕴入了房中, 只见大皇妃在喝着汤药,见她来了,浅浅一笑。 待把药喝完后, 谢意冉看向苏蕴, 客气有礼:“顾娘子请坐。” 苏蕴落座, 看向面色红润了的谢意冉, 问:“皇妃的身子如何了?” 谢意冉温声道:“身子爽利了许多, 傅太医早上已诊过脉了,说我的脉象已逐渐平稳, 再休养一些时日便可。” 话到最后, 谢意冉语气真挚:“此次多谢顾娘子, 若非有顾娘子帮忙,我估摸着也不能睡一个安稳觉。” 这大皇府到底有多少是德贵妃的人, 谢意冉不清楚,她只知道在刘太医说了那样的话后,她便是连喝一口水都心惊胆战的戒备着。 苏蕴静默了一下,斟酌后才问:“大皇子知晓是皇妃向我求助的?” 谢意冉思索了一下,才言:“应已想到了吧。” 毕竟那日忠毅侯府的侯夫人和世子娘子进了宫后不久,皇后就拍了大宫女和太医来了大皇子府,更是为了大皇妃的事情而来,只需稍作分析便能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大皇妃淡淡一笑,似乎没有太过纠结:“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情况会比一无所知的失去孩儿更糟的情况。”说到这,她抬起视线与苏蕴相视:“我先前痛失过一个孩子了,那是一种痛心疾首痛苦,让人很绝望。” 苏蕴尝过绝望的滋味,所以体会得到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那皇妃接下来该如何?”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且如今事情闹大了,宫里那位估摸着更担心我出现什么意外,所以也不会再把手伸到我这里来。”谢意冉表情柔和,很是平静。 现在虽有陈侧妃顶罪,可德贵妃的处境好不到哪里去。 苏蕴压低声音问:“那陈侧妃什么都没有说吗?” 谢意冉摇头:“未曾听闻到她的消息,但我觉着她可能觉着宫里那位,还有殿下能救她出来,所以什么都不会说。” 这时屋外传来谢意冉贴身婢女的声音:“皇妃,德贵妃让人送来了好些珍补,都堆放在了院子里了。” 谢意冉闻言,毫不意外的一嗤笑:“话才说完没多久,东西就送到了,这几日,补品便没停过。” 再珍贵的补品又如何,谁敢用害自己之人送来的东西? 便是扔了都不敢用。 说罢,谢意冉朝着门外道:“放入库房中吧,区分来。” 吩咐后看回苏蕴,明白地道:“我也清楚,皇后娘娘名义上是让刘姑姑来管教下人,但实际上是在盯着大皇子府,但我不后悔。” 话到最后,眼神清明:“毕竟刘姑姑眼睛厉害,同时也能帮我挡住那些妖魔鬼怪。” 有得必有失,但她觉得值得。 苏蕴见她看得这般开,也没有再说旁的,只道:“皇妃什么也不用管,时下好好养胎才是最重要的。” 苏蕴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传来婢女唤“殿下”的声音,眼尾微微一抬。看了眼谢意冉,她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想是这几日李嵇也都有过来,所以没有什么反应。 苏蕴起了身,告辞道:“我今日主要是来瞧一瞧皇妃的,现在看望过了,也不久留了。” “我现下不便,就不送了。” 苏蕴带着淡淡的笑意略一欠身,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出了房门,苏蕴在廊下与李嵇碰了面。 李嵇见到苏蕴,面色冷沉,眸色略寒。 苏蕴朝着他微微欠身,唤了声:“大皇子殿下。” 李嵇从她身旁行过之际,脚步微停顿,压低声音,凛冽警告:“我奉劝顾娘子莫要试图算计与利用皇妃。” 苏蕴心底微诧,但面上却是浅浅一哂,看向李嵇,似有不解:“殿下此言,臣妇听不明白。臣妇此番只是担忧,所以才来看望皇妃,怎又会算计与利用呢?” 李嵇微眯眼眸望向她,目光逐渐锐利:“你们夫妻俩什么心思,何须我来戳破?” 定淮王状告他,这事若是说与顾时行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 他对他们夫妻做过的事情,他们夫妻对他做的事情,便是没有戳穿,彼此都心知肚明。 苏蕴神色从容,应:“臣妇问心无愧。” 李嵇冷嗤一笑,“好一个问心无愧。” 丢下这话,从苏蕴身旁阴沉着脸走过。 苏蕴这时转了身,在李嵇的身后,语气冷静地道:“殿下觉得臣妇别有用心,可若非臣妇,殿下觉得皇妃如今尚能平平安安的?” 李嵇脚步一顿,随后抬脚跨入了屋中。 苏蕴收回目光,转身离去。心下思索了一下李嵇的反应。 看情况,他似乎对大皇妃很是关心,可他对陈侧妃的感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总该不会真的如她先前所想,幡然醒悟了? 但他那母亲和妾室都已经把正妻逼得寻皇后庇护了,他再想与正妻和和美美的过日,那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 李嵇入了屋内,谢意冉没有看他,径自躺下,拉上被衾便闭上了双眼。 李嵇望了眼她,坐在外间的桌旁,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忠毅侯府世子夫妇别有用心,你莫要走太近。” 听到这话的谢意冉,闭着眼却也是忽然一笑,带着丝丝讽刺:“妾身现在周遭的人,有哪个不是别有用心的?尽管如此,我也能分得清楚哪些人不会害妾身,哪些人却想要了妾身的性命。” 李嵇还想继续劝说的话全被梗在了喉中,又听她说:“如今陈侧妃还在牢中,殿下与其来东苑看妾身,还不如想想法子怎么去把陈侧妃给救出来吧。” 李嵇闻言,眉头紧皱。看了眼躺在床上,眼都不曾睁开的妻子,一时心中不知是怎样的滋味,所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站起了身,最后看了眼她,才道了声“好好休息”后就出了屋子。 出了屋子,李嵇深呼了一口气,眸色深深沉沉的。 刘太医是母妃所重用的太医,如今刘太医谋害他的发妻与孩子,恐怕母妃授意的可能性最大。至于侧妃…… 若是皇妃被害真与她没有半点的关系,母妃又怎能顺利的把罪责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是他宠爱太过,以至于让她觉得她即便谋害正妻与他的子嗣,他也不会追究吗? 想到她,李嵇只觉得头疼。 他如今便是连府邸都出不去了,又闹出了妾室谋害正室的丑事,在父皇那处尽讨了嫌,又谈何救她出来? 且救她,便是要把主谋给拉出来。 想到自己的母妃,李嵇面色更加凝重,看到下人在收拾母妃送来的物什,他开口吩咐:“把这些物什都放到外院的库房,往后贵妃再送来的,直接放到外院的库房即可,不用送到东苑。” 吩咐后,也出了东苑。 刘姑姑看着大皇子府的下人把刚刚抬进院子中的珍补,又鱼贯而出的捧出了院子,脸上露出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 看来,这母子二人是生出嫌隙了。 * 晚间,顾时行回来的时候,苏蕴倚在榻上,抱着一本书睡了过去。 顾时行放轻步子走近,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怀里的书籍抽了出来,阖上看了眼书封。 眉头轻蹙。 是怪异奇谈的杂志。 视线从书封上移开,落在她的脸上。 她沐浴过后,洗了脸上的脂粉,隐约可见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这些天她睡得并不是很好,知晓她胡思乱想,所以这几晚都会在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之际,与她云雨至极致,让她无暇多想,携着疲惫入睡。 但她还是多虑了些,休息得并不是很好。他不忍心吵醒她,走近内间,把薄衾取了出来,动作轻缓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则坐在一旁,拿起方才放下的怪谈杂志翻阅了起来。 顾时行这段时日翻阅了许多书籍。 他们这样的情况,有很多的话本,或是怪谈杂志都有提及。话本中的角色或是带着遗憾身死,然后睁眼便回到了遗憾发生前,避开了祸事与遗憾。 又或者是误闯秘境,走出秘境却是回到了过去。 亦或者是随身携带的某样物件附有灵气,造就了机缘巧合。 无论那一种,结局各不同。 有人回到过去,一辈子活到了老。 有的人梦醒,发现是黄粱一梦。 有的人回到过去,再回到原点。多番执着后,终得如愿再次返回过去。 顾时行饶是看遍上百册的书卷,都不知自己与妻子最后到底是哪一种。 与他而言,无论是哪一种,都可。 但阿蕴不行。 上辈子,太多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了,旁人待她不友好。 再者她母亲神志不清,病容憔悴,不似现在这样活得自在。 顾时行在沉思间,苏蕴缓缓转醒,看到坐在一旁的顾时行,揉了揉眼,坐起来时软声询问:“什么时辰了?” 他伸手把她耳边的发丝挽到了她的而后,温声道:“天色还未黑,你醒一会神,然后去用晚膳。” 许是睡姿不大好,她睡得身子有些累,张臂舒展了一会,然后才道:“我今日去见了大皇妃,那大皇子好似对大皇妃的感情出乎了我的意料,感觉有些不一样。” 顾时行不动声色地把书籍放到她余光看不到的杌子上,而后问:“什么感觉?” 苏蕴皱眉思索了一下,分析:“我以为他爱陈侧妃爱得死去活来,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今日的反应,让人觉得他心里似有正妻似的。” 话到最后,苏蕴轻嗤:“正妻都差些被人害了他才知晓,早干嘛去了?” 顾时行思索了一下,而后把刘太医的事情说了:“今早狱卒巡牢房的时候,发现刘太医留书割腕自.杀了,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凉透了。” “他畏罪割腕自.杀了?!”苏蕴面露惊讶之色。 顾时行点头:“留下一封认罪书,与其指认陈侧妃罪行的遗言内容。” “那陈侧妃呢?” “她不敢自i杀,可为了避免有人加害她,我也派人留了心,但到底不是我的案子,不能有过多的干涉。” 话到最后,他继而道:“我回时去见了父亲母亲。母亲今日才从宫中出来,从姨母那处得知圣上知晓此事后,在德贵妃那处动了圣怒,禁了德贵妃的足。” “前有定淮王世子的事情,后有此事,我听父亲说圣上已有了把大皇子分藩出金都的想法了。” 苏蕴闻言,轻笑:“到头来,终还是诸多算计毁于一旦。” 舒了一口气后,又继续说道:“分藩出金都,怎么都是大皇妃把孩子生下后的事情了。” 大皇妃有孕在身,不宜长途跋涉,皇帝也会想到这一点。 苏蕴是如此觉得的,没几日,便传来了皇帝下旨,册封大皇子为静王,再分藩大皇子到岭南以北的消息。 岭南以南,是富庶之地,但以北却是半贫瘠半富庶之地。而静王,取字静,圣上大概让大皇子安分守己,安安静静的做他的静王。 而去往封地的时日,与苏蕴所猜测的没有什么出入,也是待大皇妃诞下皇孙满月之际,夫妻二人再一同前去封地。 八十三章 八十三章 十月孟冬, 未至深冬,阴雨绵绵, 很是寒冷。 苏蕴在婆母的屋里说话, 顾二婶和顾三婶也在,还有顾二婶那边的儿媳。 大家怀里都包着个汤婆子,屋中也起了炉子, 倒是暖和。 顾二婶道:“我听说大皇……不, 应该是静王。那静王分藩的圣旨才下,那陈侧妃也被一杯鸩酒赐死了, 听说罪名是伙同太医谋害正妻。” 说着话的时候, 望向了顾夫人:“大嫂, 你常常出入宫廷, 可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顾夫人淡淡应:“皇家之事, 我岂敢打听那么多。”话到这, 看向她:“你也别瞎打听。” 顾二婶闻言,小声嘀咕:“我就问问,又不往外说。” 顾二婶的这话, 没人信。 这侯府里, 嘴巴最不牢靠的人就是她了。 嘀咕完了之后, 顾二婶又看向苏蕴, 面上带着笑意地道:“世子与静王无甚往来, 可我怎么听说世子娘子与静王妃交情甚好,如今那静王府在圣上那处不落好, 世子娘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去静王府, 别倒是把侯府也牵连进去了。” 顾二婶说的话,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听。 没等苏蕴说话,顾二婶又立即与顾夫人道:“大嫂呀, 这世子娘子到底是年轻了些,做事可能欠缺考虑了,大嫂还得多教教才行,不然这往后掌管这么大的一个侯府如何使得?” 说来说去,还是停在了管家的问题上。 苏蕴回以淡淡一笑:“这就不劳二婶费心了,我先前已经与皇后娘娘报备过了。” 顾二婶听到苏蕴提起了皇后,撇嘴:“我就是好意提醒。” 顾夫人暼了眼她,知晓这二弟妹的心思,但她的话,她不爱听。 她现在都不舍得对自己的儿媳说教,二弟妹倒好,回回都话语似带着刺一眼,不刺一下阿蕴不甘心。 所以她就偏生就不如她的意,说道:“说到管家的事,二弟妹倒是提醒了我,阿蕴已经入侯府有两个月了,而这两个多月皆把我交给她的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见此,我便想着春节所需的花销都交由阿蕴来打理,府中谁要置办些什么,报到阿蕴那处,她同意了,库房才能给银子。” 顾二婶闻言,惊愕地看向苏蕴,脸色微变。 这每年,二房和三房的年节开销都是使侯府的。 每年这个时候是大嫂最为忙碌的时候,不仅要打理府里的事情,还要琢磨着春节的时候都给交好的各府送些什么年礼。 一旦忙碌起来,便会没有那么多精力管二房和三房的开销用度,而账面上会宽松许多。这个时候顾二婶便有机会多薅些银钱,再置办回娘家的年礼,风风光光的回娘家。 若是今年给这苏氏来办,那还如何多弄些银钱? 顾二婶脑中的思绪飞快地转着,半晌后,她看向苏蕴,脸上带着从所未有的和善:“世子娘子到底是第一回准备春节的事情,定然不熟悉,不若我便从旁帮忙指点一二,世子娘子你看如何?” 顾三婶原本在喝着热茶,忽然见那顾二婶讨好的笑意,还有她说的那话,眉头皱起,面色极为不悦。 轻嗤了一声,这妯娌真是那墙头草,哪边风大就朝着那边倒,半点脸面都不要。 方才还挤兑着人,现在又这么一副嘴脸,也真叫人看不上。 苏蕴没应,看向顾夫人:“这事我听母亲的。” 顾夫人见儿媳没有半点慌乱,心知她并不在意顾二婶到底会不会掺和进来。就是掺和进来,也有应对的法子。 她想到二弟妹虽是长辈,但总在话语上阴阳怪气的刺儿媳,也该让她受些敲打了,省得她真觉得阿蕴好欺负。 顾夫人应:“那就如此吧,二弟妹就从旁稍作指点即可,别帮太过了,毕竟这主要还是让阿蕴历练历练。” 顾二婶顿时喜笑颜开。心里边已经想着该如何做假账,多弄些银钱了。 今年回娘家,必然不能比往年差! 天色不早了,两房的人相继回去,屋中就只剩下婆媳二人。 顾夫人与苏蕴道:“你顾二婶这些年做的越发的过了,你就趁此机会,对她稍作警告。” 苏蕴闻言,心里也有了底,知道该用什么度去应对顾二婶了。 “母亲的话,儿媳明白了。” 顾夫人点了点有,然后再道:“方才你二婶说起静王府的事情,倒也不用太过在意……”话一顿,再问:“话说静王妃现在如何了?” 苏蕴前不久去看望了一回,应道:“静王妃面色红润,修养了一个余月,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 顾夫人点了点头,随后道:“我与你说些事情,你也别往外说。” 苏蕴点头,“母亲你说。” 顾夫人道:“德贵妃其实在宫中也不好过。一则是圣上怀疑她也参与到了谋害儿媳的事里边,但碍于这丑事传出去极损皇家颜面,所以才把那没有什么份量的侧妃赐死。” “皇后娘娘说了,圣上已经授意,待过些时日,再寻个失仪的由头,把德贵妃降为德嫔。” 苏蕴一诧:“这事可是定了?” 顾夫人点头:“几乎定了。而皇后娘娘也说了,你与静王妃的往来,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也不用太在意。” 苏蕴点头:“儿媳明白。” 思索了一下,又继续道:“静王妃身子逐渐休养好了,儿媳也不用再去静王府。再者明年三四月,静王妃也要随着静王去封地,往后如何,谁也说不准。” 谢意冉现今的身子差不多有五个月了,有傅太医精心调理,如今也几乎与正常有孕的妇人无异了。 “也是,估摸着一年到头也就回一两回金都。” 顾夫人话音刚落,贴身的婆子在外道:“妇人,娘子,世子过来了。” 房门开了,顾时行还未换下官服,显然是一回来就过来了。 朝着母亲行了礼,才言:“我来与母亲请安,顺道接阿蕴回去。” 顾夫人眉尾一挑,打趣道:“到底是来向我请安,顺道接阿蕴的。还是来接阿蕴,才顺道给我请安?” 苏蕴不好意思的道:“自然是来给母亲请安。” 顾夫人点破不说破,笑看小夫妻俩,后道:“天冷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苏蕴朝着婆母一欠身,然后与顾时行并肩走出了屋外。 顾时行从婢女手中拿回方才撑来的伞,打开后,把苏蕴揽入伞下。 苏蕴的两个婢女很是识相,离得远远的,让二人漫步在细雨之中。 顾夫人站在门前,看着儿子和儿媳相携而去的背影,与身旁的婆子道:“我觉着再过不久,我就可以抱孙子了。” 说到这,又道:“等明儿我再去问问那傅太医,看有什么补品是对女子好的,然后再送去给阿蕴,现在开始调理,到时候生孩子也能少受些罪。” 婆子笑道:“世子与世子娘子如此恩爱,真像夫人与侯爷年轻的时候。” 顾夫人听到这,眯眸暼了眼身旁伺候了自己二三十年的婆子,笑道:“你呀,怕不是忘了我那侯爷是个冷性子,还恩爱呢?不冻死个人就不错了。” 当年,她与身为世子的侯爷成婚,他性子冷,话又少,她还以为他不满意她这个妻子。 若不是在她生行儿时难产,人差些没了,他愣是守了一天一夜没合眼,一口水也没喝,她也不知他是个面冷心热的。 生产后过了好长一段时日了,她渐渐地发现,她每晚入睡后,他都会小心谨慎地探她的鼻息,摸她的脉搏。 想起这些陈年旧事事情,顾夫人脸上浮现了浅浅的笑意。 * 苏蕴与顾时行出了院子,才问他:“陈侧妃被赐死了,那陈家人呢?” 顾时行:“她父亲被削去了官职后,连尸首都不曾去收,就携着全家老小离开了金都。” 闻言,苏蕴唏嘘:“享受荣华富贵时,女儿是宝,如今落了难,人死了,怕被连累,连尸首都不敢去收。” 话到最后,叹道:“孟冬十月再寒冷,可终还是冷不过人心。” 陈家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看那陈明阆和陈侧妃的行事作风就知晓了。 顾时行没有什么感触,走了一会路后,快到清澜苑时,他才道:“等过几日天气好些,我与你去一趟普安寺。” 苏蕴转头望向他,不解地问:“去普安寺做什么?” 顾时行换了手执伞,然后握起她的手。袖子顺着她抬手的动作微微滑落,手腕半露,也露出了半截佛串。 他目光落在佛串上,道:“我自小多病,可去了普安寺后,病气逐渐没了,那时候方丈给了我这佛串,我隐约记得那时他说过我若能熬过命劫,往后会有巧缘。” 苏蕴脚下的步子一顿,顾时行不察,先行了两步,身旁没了人才转身。 天飘着细雨,落在她的身上。 顾时行立即偏伞过去,给她遮住了细雨。 苏蕴脸上神色有几分呆滞,杏眸睁得微圆。 随而低下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手串,再抬起眼眸看向顾时行,尾音轻颤:“确定吗?” 顾时行温声道:“尚未确定,但可以先去询问。” 苏蕴思索了一下,点头。 走回到了他的身旁,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二人回到清澜苑,用了膳后相互去沐浴。 顾时行率先回到房中,许是知道她今晚肯定会多想,所以去书房摸来了一本册子。 苏蕴确实心事重重,回房时眉宇都是皱着的。 只是进了屋中,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炉子上温了热水。 且烛火微暗,还有淡淡的玫瑰精油香。 再次成婚两个多月,顾时行在帏帐中的花招屡出不穷。前不久,不知他从哪寻来的册子,每隔两日便拿一本新图册回来。 不仅内容让她羞耻得无以复加,而且还让她与他一块做画册上难度略大的式样。她起初不愿,后边不知怎就稀里糊涂的就应了。 想到这里,苏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手串的事情也被她暂时抛下了。 入了内间,略过屏风,顾时行这时不在屋中。她只见床榻外的小桌放了一瓶精油,还有几张棉帕和一本小册。 苏蕴眉心一跳。 喉间略一吞咽,颤颤地拿起书封为推拿手法的书籍。 那一瞬间,苏蕴纳闷地想——到底是什么不正经的书才会用这么正经的名字? 可当她翻开后,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还真的是推拿手法的书。 苏蕴翻了几页,完全不知顾时行是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 结实长臂一搂,从她背后搂住了她的细腰,目光落在了她手书册上上,在她耳边轻语道:“年节将至,娘子多有劳累,我便寻来了精油,给你推拿。” 苏蕴一愣,似明白了些什么,随即面色复杂的与他商量:“就只推拿,不用精油,你看如何?” 顾时行低低一笑,低声应:“不如何。” 话语之间,已然扯下了她腰间的系带。 苏蕴感觉到了身后的炙热,一时面红耳赤,轻啐了一声,腹诽地骂道: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八十四章 八十四章 寅时末, 天色依旧一片黑暗,且这几日都有雨, 所以夜里都无半点星辰, 天气又湿又冷。 外边寒冷,屋里暖和,最适合懒在床上睡到天亮。 苏蕴隐约听到了声响, 微睁眼眸, 视线朦胧,只见顾时行在穿戴衣物了。 眼皮子轻阖轻张了几下, 才恍然想起今日顾时行有大朝会, 得早起一个时辰。 他明知有朝会, 昨夜还胡闹至此, 哪里还有半点分寸的样子? 想起昨日精油涂抹全身, 那倒了精油的宽大手掌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滑腻滚烫, 苏蕴登时面红耳赤,连困意都去了几分。 轻咳了几声,絮叨:“今日有朝会, 你昨晚还闹, 也不知节制, 万一耽误了正事怎么办?” 佯装从容, 但声音还是难掩沙哑。 她絮叨之际也从被窝中起了身, 掀开被窝的时候,冷得微微缩了缩脖子, 瞬间想要缩回被窝中。 顾时行穿戴着朝服, 见了她那带着几分可爱的行径, 眸中噙着笑意,低声道:“我自己便可, 你继续睡吧。” 苏蕴摇头。朝服比他平日着的官服要繁琐,他自己来穿会慢许多。 她下了床,披上了短披,然后上前帮忙。 昨夜抹了玫瑰精油,哪怕已经擦洗了,但还有淡淡的玫瑰清香萦绕在她的身上。 随着她给他整理衣襟的行径,香气更是馥郁。 若非有大朝会,顾时行想,他恐会对这温柔乡留恋得不想下榻。 “阿蕴。”他低低唤了一声。 苏蕴“嗯?”了一声,一抬头便忽然被他捧了脸,他的吻也落了下来。 有些缠绵的轻吻,吻得苏蕴连连微喘。 片刻后,他才离开了她的唇,低垂着黑眸望着他,眸色温柔如水。 苏蕴视线有些恍惚,但望着他的那双温柔似水的黑眸,心跳得有些快。 再次成亲后,她放下偏见,开始接受他,逐渐地看到了他美好的一面,也慢慢地被这些美好吸引。 他冷淡之下的细心。无声的温柔。他处事的从容不迫,淡定从容。 苏蕴没有正面的回应过他。 许是方才的吻很缠绵,又或许是现在安静的氛围让人觉得心里踏实,所以她搂上了他的肩膀,在他的唇上一印,随后不等他反应,就在他的耳边道:“我在家中等你回来。” 滑落,后退了半步,面上带着笑意。 待整理好后,她道:“大朝会怎么都要一两个时辰,你用了早膳再去,莫要饿着肚子。” 顾时行点头:“我自己会去用早膳,天色尚早,你再休息一会。” 苏蕴打了个哈欠,“嗯”了一声,然后说:“我送你到门口再去睡。” 把他送到了门口,顾时行停在了门外,转身与妻子道:“回去歇着吧。” 说着,转身朝回廊走去。 顾时行回想方才妻子的行径,嘴角微弯,心底似有暖流流过,现在就是风冷水寒,但身子却还是感觉到了洋洋暖意。 苏蕴望着顾时行离去了后才把房门关上,随后摸了摸似乎还残余着他气息的唇瓣,浅浅一笑,转身回了屋中。 回到床边,脱下短披,正欲躺回床上,视线余光却瞧到了床外小矮桌桌面的佛串上。 凝望了片刻后,从矮桌拿起,细细端详。 看了半日,除却被盘得比普通的菩提珠子还要来得圆润外,她看不出半点端倪。 但若是这珠子真有什么,她这一直戴着会怎么样? 想到这,苏蕴心头一个激灵,拿着佛串蓦地起身,朝着梳妆台走去。 停在了梳妆台上,拉开了抽屉,把佛串放入了抽屉中。 放好了佛串,转身就回到了床榻旁坐下。 坐在榻上,苏蕴心乱如麻。 若万一那只是一串普通的佛串,她就这么放置了,岂不是寒了顾时行的心? 毕竟这是他戴了十几年的护身符,赠她的时候,是为了想要此物护她平安,也是想送她一样定情之物。 便是那串佛串真有什么,可也把她带回了四年前,不是吗? 若是如此,这佛串怎么都算是吉祥之物。 思及到此,苏蕴起身去把佛串又取了出来,戴回了手腕上,缠绕了三圈。 看了眼佛串,然后才上了床,盖上厚实的被褥,细细抚摸着佛串,望着帐顶。 不知多久,才渐渐地睡了过去。 * 大朝会有别于普通朝会,今日在金都中七品以上的大小官员都会上朝。 而被禁足的李嵇今日得以除夕在朝会之上。 朝会散去,纷纷离开皇宫。 在宫门外,李嵇的马车挡在了顾时行的马车前。 李嵇身旁的随从上前,朝着顾时行一欠身,道:“顾世子,我家殿下想要与世子谈谈。” 顾时行面色淡漠,抬眸望了眼前边的马车,眸低一片冰凉。 收回目光,漠声问:“在何处谈?” 李嵇的随从应:“巳时正,天香楼天字雅间。” 巳时正离现在还有一个时辰,尚可回去换一身便服。 顾时行“嗯”了一声,随而上了马车。 马车离去,马车外的墨台才问:“世子,那静王不会又想使什么坏心思吧?” 顾时行沉思片刻,道:“他正是多事之秋,不会铤而走险。” “那还去见他做甚,世子不如直接回绝了。”墨台嘟囔道。 顾时行见李嵇,便只是想知道——他悔吗? 阿蕴因他的一念,险些毁了一生,度过了四年晦暗的日子。 现在他们回来,避开了那悲戚晦暗,而李嵇却是被分藩离金都千里之地,王府又闹不得安宁,他生母又从贵妃之位落到了嫔位。 这些事情发生后,他后悔过吗? 顾时行回到侯府,也回到清澜苑,苏蕴并不在,想是在母亲院子那边。 顾时行也没有等她回来,换了便服后就出了侯府。 到天香楼的时候,李嵇身边的随从已经在楼外等候着了,见到顾时行忙上前相迎。 “殿下已经在上边候着了,顾世子楼上请。” 时下未到饭点,天香楼的人并不多,上了二楼。二楼已经被清空,显然是李嵇让人安排的。 随着李嵇的随从到了天字号雅间,开了门,只见李嵇身着一身紫色大氅背对着门口,负手站在窗户前,望着大街上车水马龙。 顾时行面无杂色,从外走近。 墨台欲进,被随从拦下。 顾时行略一侧脸,吩咐:“便在外边候着。” 转回脸,进了雅间中,门扉也随之阖上。 李嵇这才转回了身,看向了顾时行,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神色都浅浅淡淡的,看不出丝毫的心绪变化。 几息之后,李嵇才开了口:“坐。” 说着,走到了桌旁,率先坐了下来。 顾时行也走到了桌前,与他相对,撩了大氅而坐。 李嵇抬眸看了眼,然后垂眸翻了两个杯子,往其中斟入七分满的热茶,推了一杯到顾时行的桌前。 顾时行伸手,两指一并,把倒了茶水的杯盏推到一旁,面上别无他色,冷淡地道:“静王殿下有话便说,茶水就免了。” 扫了一眼茶水,又看回李嵇,“毕竟不知这茶水里会不会有什么情缠香之类的催i情之物。” 李嵇闻言,脸色微微一沉,端起茶水,目光盯着对面的人,把茶水一饮而尽。 饮完后拿开杯盏,杯子一翻,杯口向下,空无茶水。 待放下了杯子,李嵇沉着脸开了口:“顾世子与你那娘子,若有什么怨恨便冲本王来作罢,莫要再利用王妃。” 顾时行抬眸望向李嵇,静而沉地盯了片刻,才淡淡地开口:“臣听闻静王殿下素来宠爱已死的侧妃,如今可是把宠爱转到了静王妃的身上了?” 李嵇冷声道:“本王的感情如何,似乎与顾世子无关。” 顾时行垂眸,声音清冷:“臣敬重妻子,内子与王妃交好,臣不会多加阻拦,除非……” 抬起浅淡的眼眸,看向对面的李嵇:“除非殿下让静王妃绝了内子的往来。” “顾世子是说本王不敬重妻子?”李嵇微微眯起了眼眸,目光锐利。 顾时行也不避开李嵇那锐利的目光,而是从容平静的对视。 四目相视片刻后,李嵇呼了一口气,才冷着脸问:“本王现在在父皇面前宠信全失,又分藩岭南,即将离开金都,你们夫妻还想如何?!” 话到最后:“金银财宝本王可满足你们,但别在想在王妃这处动什么心思。” 顾时行想来瞧一瞧李嵇到底有没有后悔。 此时看着焦躁了起来,没了半点往日温润从容的李嵇,他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他不知悔,但已经尝到了恶果。 他知道了答案,也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顾时行平静地道:“殿下说内子利用了王妃,可内子也是真的帮了王妃,不是吗?” 说罢,顾时行起了身,朝着李嵇略一作揖,又道:“想必殿下已然没有别的话要说了,臣便先告退了。” 不待李嵇说话,顾时行就已经转了身,走到了门前,推门走了出去。 李嵇坐在原处,不曾起来,看了眼那杯未动分毫的茶水,一倾身径自把已经凉了的茶水端起,再而一饮而尽。 无论是那苏氏所言,还是顾时行所言,都没错。 或许那苏氏确实抱有目的接近王妃,但王妃也确实因她而保住了腹中胎儿,还有王妃的半条命。 李嵇问了傅太医,得知王妃身子本就因小产过,而落下了病根,本就不适再孕,若是因那汤药而落了胎,只怕胎落了,人也会没了。 在此之后,他暗中去见过还未被赐死的侧妃。 牢中,他尚未问什么,她却反质问他——为什么未娶亲之前可以应允给她正妃之位,如今就不可以了?! 他不给,那她就自己想办法坐上去,只要谢意冉没了,她才有机会。 话语之中的歹毒,让李嵇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当年是真的眼拙了。 侧妃还道,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的生母德贵妃抛出了橄榄枝,她也不过是顺手接过而已,要说狠毒,她比不过他的母亲。 她之所以没有供出他的母亲,那是因为他母亲拿捏着她家人的性命。 李嵇从牢中出来的时候,那两日不眠不休,粒米未进。 他怀疑过母亲,但真正听到侧妃承认,心境却又是不同了。 生母要害他的妻和子,只为了能把他推向那个位置,可她却是没想到到头来终还是一场空。 此去岭南,再无机会争夺了。 不仅如此,就是连他那妻子,每次与她相视,都能明显地看到她眼中对他的冷淡疏离。 想到这,李嵇心烦意燥的连饮了一壶水才起身离开。 * 顾时行与苏蕴说过要去一回普安寺。 这两日天晴,顾时行便与她一同去了。 连下了七八日细雨,山间有一段泥路难行,天就是晴了,却也没什么人去上香。 普安寺的老主持,是顾时行的师傅,将会在一年后的初雪夜圆寂。 现在老主持尚在人世,倒也还能问一问佛串的事情。 入了普安寺,顾时行询问了主持方丈所在,然后才让苏蕴等候片刻,他先去拜访。 苏蕴在大殿之中等候,不一会才有小沙弥来请。 入了普安寺后院,被领至了一间禅房外,门是敞开的,顾时行就在里边的蒲团上坐着。而他的对面是一个胡子雪白的和尚。 和尚约莫有七八十岁了,面色很是和善。 这是苏蕴第一回见普安寺的主持,也就是顾时行的佛家师傅。 苏蕴入了禅房中,朝着老主持一欠身:“见过主持方丈。” 老主持笑道:“女施主不用多礼,请坐吧。” 顾时行起身,让苏蕴坐在他的身旁。 屋中就只三人,待两人均跪坐在蒲团上方后,老方丈才道:“听玄易说你们是想问问佛串的事情?” 玄易,是顾时行的佛家法号。 苏蕴点头应:“不知方丈可否把佛串的事情全数告知?” 说着便把手腕上的佛串取下,放到了茶几上。 老方丈拾起佛串仔细看了一会后,放回到了茶几上,继而抬起视线望向他们二人,笑道:“这佛串也是老衲师傅所留,也存有百年了。百年焚香念经,也沾上了些许佛香,久久不散。” 苏蕴闻言,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顾时行那几年只是戴着这佛串,但身上总是散发着若及若无的佛香了。 苏蕴看了眼顾时行,让他询问佛串的事情。 顾时行思索了一下,便斟酌地问道:“方丈,这佛串或许会不会有什么能力,或是让人能一梦重返过去的能力?” 方丈略一诧异,随后好笑道:“老衲竟不知这佛串还有这奇异的能力。” 苏蕴闻言,略感失落。 但片刻后,又听老方丈道:“但这佛串还是一直戴着的为好,在寺中焚香念经了百年,应当还是能驱邪避灾,更能祛病气的。” 话到最后,又意味深长地道:“而且谁又能知晓会不会真的有什么奇遇呢,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老方丈看向了顾时行,笑问:“玄易,你说是不是?” 顾时行颔首:“确实如方丈所言,无奇不有。”比如他与阿蕴的境遇。 老方丈拾起佛串,递还给苏蕴:“女施主且收好了,往后或还有用处。” 苏蕴望向佛串,静默了一瞬才伸手接过,还是向老方丈道了谢:“多谢方丈。 ” 二人没有在普安寺过多逗留,询问了老方丈后,便离开了。 谁曾想才到山脚下,又开始下雨了,雨不是很大,但有些急。 因天气寒冷,现在又下了雨,怎么也得顾虑赶马车的墨台与护卫,所以也就暂时到山下的宅子避雨了。 八十五章 八十五章 到普安寺山脚下的宅子避雨, 这时不过是申时末,但天色却依旧是暮色懵懵, 天际有乌云凝聚, 细雨夹风,吹得绿竹婆娑。 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好在出门时也与母亲说了, 若是有雨, 他们便在普安寺山脚下的宅子住一宿再回去。 看情况,今日可能真得在这宅子过夜了。 让下人简单收拾了顾时行以前住的屋子, 再烧了热水送来。 苏蕴在耳房简单地用热水擦洗, 从耳房出来, 便让顾时行继续擦一擦。 待顾时行进去后, 苏蕴去把窗户抬起, 拿起竹竿撑着。 冷风灌入, 虽然寒凉,但也能让人清醒清醒。 顾时行系着白色宽袍从耳房出来,便见苏蕴裹着单薄的衣衫站在窗户前望着外边细雨斜竹之景。 她一头墨发只余一支白玉如意簪别着, 长发与素色长裙随着灌入的冷风摇曳。 这像一幅美好的画。 若不是担心她会着凉, 他能静静观赏许久。 去取来了厚披, 披在了她身上, 这时苏蕴才回过神来。 他嗓音温和地劝道:“现在已是冬季, 莫要着凉了。” 说着撑着窗户,把竹竿拿开, 再把窗户放下, 只余一条缝隙。 苏蕴抬眼望向他, 望着他轻缓且优雅的动作。 这一年下来,他身上的气息也没有那么清冷疏离了, 在她面前多了一份温润雅致。 顾时行弄好了窗户,转头望向她,对上了她的目光,温然一笑,问:“看什么?” 苏蕴在这一瞬间,不知怎地,心里多了几分脆弱。上前一步,双臂穿过他的腰侧,抱住了他的腰身,贴在了他的胸膛中。 他刚冲浴出来,身上还有淡淡的热气,还有很好闻的气息。 她睫羽轻颤,低声道:“我只是有些害怕。” 顾时行心里一颤。阿蕴很少在他的面前示露弱。除却成婚前在风雪夜的马车中崩溃失控那一会,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他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她向他敞开了心扉。 在心底喟叹了一声,随后拥住她,低声道:“我们谁都无法意料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们过好时下,珍惜现在的每一日,哪怕将来真的会……” 话语一顿,他还是说了出来:“回到过去,我们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往后每个月,你便抽两次去看看你母亲,我也会与母亲说这件事。” 苏蕴埋在他胸膛中,闭上了眼,轻“嗯”了一声。 “你说的也没错,还没影的事,我现在就杞人忧天,也会荒废了时日。” 顾时行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二人在窗后依偎在一块,相互依偎的微弱影子也映在了窗户上,温馨至极。 * 时过十月,到了十一月。 苏家嫡孙女在大雪天出生,但洗三礼那日却是个好天气。 苏长清当爹了,虽然尚未能抱着女儿出门炫耀,但那张俊脸上堆满了笑意,巴不得把“我有闺女了”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顾时行来时,他兴奋得把人拉到一旁,偷偷把闺女抱出来给好友瞧了一眼。 “小朵儿是不是像我?” 顾时行看了眼五官都没有怎么张开的小姑娘,再看了眼一脸期待的苏长清后,略一挑眉。 言简意赅:“不像。” 步入小厅的苏蕴正巧听到这话,无奈一笑,开口道:“哥哥别听他瞎说,他眼睛不行。” 顾时行转而望向苏蕴,眉眼温柔:“我双眼若不行,如何能看中这般好的娘子?” 这肉麻的话落入苏长清的耳中,露出了嫌弃之色:“真是应景了你那名字,时行,时不行。” 顾时行转头眯眼望向苏长清,严肃道:“错了,是一直行。” 苏长清闻言,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咳了几声,吓得怀中的小姑娘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他忙轻晃着身子,温柔哄道:“好了好了,爹爹不吓小朵儿了。” 苏蕴走近,轻瞪了一眼顾时行,然后才看向嫡兄怀中的小外侄女。 小姑娘的眼睛虽然现在睁得还不是很大,但她知道,等再过一段时日,眼眸便逐渐乌圆透亮,小模样也更是娇憨可人。 苏长清抱了一会,道不能把孩子抱出来太久,也就先把孩子抱回了房中。 不一会后再从房中出来,拉上顾时行还有几个妹夫一同去饮酒。 苏蕴便也就去了女眷那处。 今日几姊妹,不管是苏雯,还是有身孕四个余月的三姐姐都在。 因是大喜的日子,便是有什么恩怨都放在了一旁,脸上都带了笑意。 苏蕴来时,她们笑得正欢。 苏蕴坐下后,问:“几位姐姐都在说什么,怎笑得这么的欢?” 苏芩掩唇笑道:“还能说什么。”说着看向了苏语嫣。 得,苏蕴顿时明白了,又是苏语嫣与四姐夫的趣事。 苏蕴现在倒是对苏语嫣没有什么太大的看法了,明白了是她与四姐夫的趣事,顿时来了兴趣,所以也一脸好奇的望向苏语嫣,等答案。 苏语嫣骂道:“就这么好奇,怎就不去那巷子与那七大姑八大姨打听?” 素来温柔的三姐姐笑着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才与苏蕴道:“你四姐姐她呀就是个迷糊的,以为自己有了身子,然后来了月事就以为自己见红了,一个人闷闷的哭了好久,她也是昨日才知道自己没有身子,满是失落。方才见了四妹夫,他还让我安慰她。” “三姐姐!”苏语嫣撇嘴,随后呐呐地道:“我本来以为自己有孕的时候就已经够担惊受怕的了,偏生还来了月事,我还以为是小产了,我怎么能不怕?” 说到“小产”二字,一旁苏雯的脸色僵了僵,笑意也淡了许多。 苏家三姑娘安稳道:“你们三姊妹今日才成婚,孩子的事慢慢来。再者也别那么急要孩子,若是婆母好说话,就说等到满双九年岁再生。” 一旁的苏语嫣不解地问:“为何?” 苏家三姑娘淡淡一笑,因都是自家妹妹,也不避讳,直言道:“一则夫妻才成婚,正值新婚燕尔之际,太早分房睡,不利夫妻感情。” 三个新婚小妇人,有两个面色不自然了起来,苏蕴偷摸瞧了她们一眼,也一致假意露出了几分羞涩。 “二则,生孩子风险略大,而年纪越小便风险越大,双九年岁就是最合宜的时候。” 苏蕴也是打算等再过一两年才要孩子,其实也是这么个原因。 而顾时行……她觉着除了这个原因外,还有三姐姐说的第一个原因。 可房.事频繁,总怕有意外,所以顾时行寻了好些避孕法子,他有时更是用了药来避孕。 接着苏家三姑娘又说了好些调理身子的法子,再者就是夫妻相处之道。 苏蕴也认真听进了耳中,毕竟她虽与顾时行有过四年的夫妻关系,可相处之道的经验几乎没有。 等离开苏府,已经是未时末。 苏蕴现在真的也担忧一觉醒来后,又回到了上辈子,所以现在很珍惜与这辈子亲近之人相处的每一刻。 * 不知不觉,快要到年关,苏蕴打理着侯府的花销。 顾二婶假借着帮忙的由头,几乎每日都会过来。 今日顾二婶离开后,账房的管事为难的与苏蕴道:“娘子,这二房大娘子每隔一段时日就从账上支出好些银子,日日说二房的用度拮据,不够花使。” 苏蕴问:“那往前母亲如何说?” 管事道:“夫人只说二房日子难过的话,就宽松一些,只是……” “嗯?”苏蕴微抬眉。 管事拘谨地道:“可这些时日二房大娘子不是说二公子弱冠了,要添置一些新衣。就是说三姑娘身子也长了,也要添置新衣,再者年岁也大了,要添置一些首饰。还有就是以儿媳的身子不适为由,也从库房取走了好些补品。” 苏蕴闻言,问:“可都有记下二婶婶都取了多少银子,和物什?” 管事应:“都记下了。” 苏蕴沉吟了一下,忽然一笑:“在年底给两房发年银的之前,二婶婶想取多少银子和物什,都让她取,莫要阻拦。但唯一的一点,就是一定要清楚的记下她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若无意外,现在顾二婶所取的东西,没多少是给自家用的。都是假借着给自家儿女和丈夫添置行头的由头,讨去银子和物什往娘家送。 顾二婶娘家的长兄不在了,但还有一大家子。那一大家子中还有一个几十岁的弟弟和两个二十好几的外侄。 明明都有手有脚,可却是半点谋生都不做,只依附着嫁入了侯府的妹妹过活。 顾二婶也不知怎么想的,只要那边寻上门来装穷要银钱,她就从没拒绝过。 她一人也就养活了一大个娘家。 二房过得清苦,就有一个原因是她没底线的帮衬娘家。 顾二叔素来不管家中后宅的事,也不怎么清楚,但她那几个儿女,还有儿媳却是对此有所怨言,只是还未爆发而已。 如今,她就给她们一个爆发的机会。 也好治一治顾二婶这把婆家的银子当成大风刮来的行径了。 十二月中旬,苏蕴让人把银子和一些年货送去了三房,而二房那处只送去了一些吃食。 上午送去的,下午二房那边的人就听到了三房都已经得了银子和布料,粮食,以及贵重的干货。 当即顾二婶就与女儿,儿媳,还有小儿子来了大房的院子,到顾夫人面前讨要说法。 不多时,还在库房中的苏蕴就被唤到了顾夫人的院子去。 听传话的人说二房来势汹汹,苏蕴也不着急,而是让账房管事把账册拿出来,然后才从容不迫的往婆母的院子而去。 苏蕴入了厅中,全部人的视线都往她望去。 在厅子右侧坐着的顾二婶黑沉着一张脸,看到苏蕴的时候,脸上是难掩怒气,重声问道:“不知世子娘子是何意,为何不给我们二房年银,而且也只给了这些个破烂玩意来打发我们!” 在一旁的地上,放的都是苏蕴让人送过去的零嘴吃食。 八十六章 八十六章 “不知世子娘子是何意, 为何不给我们二房年银,而且也只给了这些个破烂玩意来打发我们!”顾二婶气愤的道。 苏蕴望向面色不是很好看的二房。无论是顾二婶, 还是堂弟堂妹, 还是那堂弟媳,面色都不大好。 他们二房比不大大房,更比不得三房, 年年都等着这年底的时候, 大房送来的银子和物什过个好年。 就是今年听说是世子娘子掌事,他们也细细思索过了, 这新妇掌事最怕得罪人, 必然不会减了他们银子和年节用度。 可谁曾想, 盼着盼着, 竟然只盼来了那么一些不值钱的零嘴吃食! 而三房却得了银子和值钱的物什, 凭什么!? 苏蕴一笑, 柔声道:“二婶先别着急。”又扫了一眼二房其他人,道:“堂弟堂妹,还有堂弟媳也先莫要着急, 我这有一些帐得算一算, 算了之后, 再说年节的银子也不迟。” 听到她说算账, 顾二婶的面色微微一变, 佯装镇定地说到:“世子娘子这是何意?我们来说的是这年银一事,怎又扯到了别的事情上边?世子娘子想要克扣二房的银子就直说, 何须搞这么多的花样?” 说着便看向顾夫人, 委屈道:“大嫂, 我们二房除了二郎在朝中有个不高不低的官职外,我也没有底气足的娘家可倚靠, 确实是比不得三房妯娌有县主的名头,可也不能这么糟践我们二房呀。” 这话极为委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房欺负她了,还是短了她们什么。 话到最后,眼眶也微红。 几个孩子也看不得自己的母亲受委屈,三姑娘最先忍不住,说道:“大堂嫂这事做的不厚道,现在整个侯府的人都在看我们三房的笑话。”又看向座上的顾夫人,喊道:“大伯母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呀,大堂嫂不过才嫁到侯府数月就如此针对我们了,往后真正的管家了,怎么可能还有我们二房的好日子过?” 顾二婶看向苏蕴,道:“世子娘子才管事就对二房三房厚彼薄此,只怕这事传了出去,对世子娘子和侯府都不好听。” 顾夫人听到他们念着,有些烦,更别说顾二婶这有些像是在威胁的话了。 传出去?她传么?! 顾夫人忍住不高兴,看向了儿媳,问:“这事是怎么回事?” 苏蕴从一旁初意捧着的托盘中拿了一本账册出来,不疾不徐的道:“二婶早已经把年银与年礼给取了,还超了许多,所以我才没有让人送去年银与年礼,但也还是让人送去了一些蔬果,干货。” “大堂嫂,往年年银都有五百两,布料八匹,其他干货海货不计,母亲怎会取了这么多?”二房里边,怕是只有这媳妇会抓住重点。 苏蕴翻开了账册,目光落在了账册上,开始念起:“十月初九,二婶娘以二堂弟弱冠了,要添置新衣为由,从账房取走八十两银子。” 二房的二公子闻言,面色微变,八十两银子给他做衣,如今过去两个月了,送到他这处的只有一身衣裳。 那身衣裳顶多就十两银子,那剩下的银子呢?! “还有,过了七日,十月十六日……” “世子娘子!”顾二婶忽然一声打断了苏蕴的话语,然后面色不大好看:“我们二房本就不富裕,是大嫂说过的,二房的哥儿姐儿要是缺些什么短些什么,都是可以到大房库房这边取的。” 苏蕴抬头望向婆母,问道:“母亲,可否让我把这账册上的念完,念完之后彼此心里都有数些。” 顾夫人听到这话,就知道这二弟妹吃相难看了,不然儿媳也不会挑出来说。 她也打算年后把管家一事全权交给儿媳,自己好享清福,如今儿媳要立下威严,也正好,不然以后谁会服她? 顾夫人心底对儿媳是支持的,但面上还是维持了严肃之色:“二弟妹,还是让阿蕴说完吧,毕竟往后是她来管家,总不能什么账都不清不楚的好。” 顾二婶正要说些什么,顾夫人又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与她的儿女儿媳道:“且听听你们大堂嫂说完,年银的事情一会再议。” 真正掌事的人都开口说话了,他们还能再说什么? 二房的二公子目光落在母亲那已经有些破裂的表情上,隐约知道母亲又从大房这里拿银钱去补贴娘家了。 看着现在的情况,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想了想,还是应:“那先听大堂嫂算完再说。” 听到儿子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了,顾二婶瞪了他一眼。 顾二婶瞪着儿子之际,苏蕴继续有条不紊地开口道:“十月十六日又道三姑娘年岁大了,先前的衣裳都穿不下了,又是大姑娘了,所以又取了五十两银子和两匹蜀锦。十一月三日,道堂弟妹媳身体不适,取走了人参两支,燕窝一盒,十一月十六日……” 听着苏蕴的念着,二房的人脸色逐渐变得微妙。 她说的这些东西里边,说是给他们用的,他们几乎没怎么见过!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够了!”顾二婶不见心虚,反倒怒道:“我便是拿这么一些东西又怎么了,我家二郎也为侯府出了不少力,不过是拿这么些东西,如今却斤斤计较了,把我们二房当外人了不成?!” 苏蕴知晓她这些东西没有用在自家人的身上,所以也不担心二房的人还会与顾二婶同仇敌忾。 她冷静地看向顾二婶,语气平静:“那我便不念,我就说一个数目吧,从十月到今日,二婶从库房取走的银子,再把那些物什折合成银子,共四百余两。” 二房的人暗暗倒抽了一口气。 四百余两?! 一个六品的官阶,一个月的俸禄都不到百两呢! 顾夫人也都变了脸色 就是顾二婶听到这个数目的时候,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带了怒意,连世子娘子都不唤了,径直道:“你胡吣,我何时从库房取了这么多银子了?!” 苏蕴温婉一笑:“可上面每一笔都有二婶的签字,总不可能作假吧?” 顾二婶话语一快:“不可能,我明明改了账……”顿时反应了过来,话语倏然而至。 厅中的人顿时沉默了下来,二房的人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有羞恼的,有阴沉的。 苏蕴笑了一声,随即面色也逐渐严肃了起来,看向她:“我见二婶仅仅两个月便取了这么多的银子,也就好奇地翻阅了之前的账册,同时算了算,发现在账面上的,今年为止,只以二婶名义从库房取的银子和物什折银来算,共计八百余两,这些还不算母亲让人每月送去的。” 大概是因这两个月要过春节了,那娘家的人要银钱要得比较狠,所以就这两个月取的银子便占了一半。 座上的顾夫人脸色沉了下去,她知道二弟妹不像话,可却不知道不像话成这个样子。 苏蕴的目光在二房那些人精彩的表情上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顾二婶的身上:“母亲信我,所以把年节发放年银和年礼的事情交由与我,我自然不能让母亲失望,而交付到我手上的预算便那么些了,二婶提前把银子和东西都取走了,自然也没有多出的预算了。” 二房的人脸上露出了窘迫之色,十三四岁的三姑娘最先压不住情绪,她失望至极地看向自己母亲,语带怨怒:“娘,在你眼里,到底是我们兄妹几个重要,还是舅舅家的两个表兄和小舅重要?” 顾二婶心里一“咯噔”,但又道:“这怎么能一样,你们有侯府庇护,你们的表兄和舅舅……” “娘你别说了!” 没等顾二婶说完,就被自己的小儿子给打断了。 “娘你拿自家的银子往外家送就成了,为什么还要从大伯这边拿银子去填那个烂窟窿!?” 顾二婶有一瞬间的心虚,可听到这话,瞬间皱起了眉头:“那是你外祖家,你怎么能这么说?” 一直没说话的顾夫人开了口:“是,那是二弟妹的娘家,所以拿侯府的银子和东西来补贴也是应该的。” 语气平静,但却带着低低的威压。 苏蕴听出了婆母话语的讥讽,而顾二婶也听出来了,她脸色顿时僵硬了起来。 顾二婶脸色变了,底气不足地看向顾夫人:“大嫂,我往后不拿便是了。” 顾夫人冷笑了一声:“一年取了八百两银子,这胆子可真够大的,往年又取了多少?活该是我们大房欠你们娘家的不成?” 她想过这二弟妹也是知道分寸的,所以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想到却是把她惯得变本加厉了,甚至今日寻来,威胁起阿蕴来还这么理直气壮,哪来的脸?! 看到大嫂的脸色,顾二婶终生出了几分心虚,她没想到这苏氏竟然会这么直白的拆穿她。而且她都偷偷回去改了账本,也撕了一些有她取银子的页数,做了假账,苏氏怎么还知道得这么清楚?! 细细回想,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两个月下来她要银子和要东西怎么要得这么顺利了,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苏氏算计了她! 她压低头看向苏蕴,目光恼怒。 见她这么一副表情,顾夫人心底更是恼怒。 正想说话斥骂,但苏蕴却先说了:“二婶如此看我,是因我做错了,还是说二婶觉得自己做对了?” 顾二婶一怔:“我是你长辈,纵使有错,你、你身为晚辈怎能这么训我?” 许是这么多人看着,她挂不住了脸了,斥责的语气中都带着些底气不足。 苏蕴直言不讳:“可二婶现在可还有长辈的模样吗?” 顾二婶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苏氏不是只有一点手段,手段大了去了! 二房的人只觉得丢脸,二房的二公子没脸待不下去了,朝着顾夫人和苏蕴一拱手,道歉:“大伯母,大堂嫂,失礼了。” 说完,便失望地看了眼自己的母亲,然后头也不会的离开了。 看着儿子离去,顾二婶愣了一下。 之后是顾三姑娘:“娘,你……太让人失望了。” 说着也向着顾夫人和苏蕴一欠身,然后离开了厅子。 二房长媳身为儿媳,不好离去,但脸色也不是很好,顾二婶顿时孤立无援。 这时顾夫人发话了:“这事,必须得和二弟说。” 一听到这话,顾二婶倒抽了一口气,猛然看向顾夫人心慌道:“大嫂,这事不能与二郎说,我求你了!” 先前丈夫就有所警告,让她别补贴娘家补贴得过分了,可她想着自家是侯府,什么都不愁,丈夫自然不知他娘家过得清苦,她也没有太听进去。 她拿自家的补贴,丈夫顶多怒斥她几句,可若是被知道拿大房这边的银子…… 以丈夫敬爱的大哥的性子,后果她不敢想。 顾夫人没理她,起了身,喊上了儿媳出了这是非之地。 离开了厅子,苏蕴在一旁扶着婆母的手臂,思索了一下,她还是忐忑地问了出来:“母亲会不会觉得儿媳今日做得有些过了?” 顾夫人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叹了一口气,自责道:“也怨我,这些年逐渐没有年轻时那般上心打理家宅了,所以才没有在意到你二婶竟然那么大胆,敢昧了这么多银子。” 说到这,又道:“也罢了,银子既让她讨了去,也是要不回来了。不过今日二房必然会掀起风浪,风浪过后,就看你二婶她能不能醒悟,若是醒悟不过来,往后不用我们大房如何,她的那些个子女还有丈夫都会与她全离心了。” 婆媳二人又说了些话,苏蕴在回清澜苑之前,顾夫人道:“你近日劳累,我让傅太医开了些滋补的药膳方子,晚些时候熬好了汤再给你送去。” 听到药膳汤,苏蕴眉头微微一跳,瞬间想起了顾时行这辈子又连续喝了一个月补汤的事情,心里后怕轮到自己了。 顾夫人许是看出了儿媳的窘迫,大概也清楚儿媳明白了自己先前给儿子送去补汤的目的,她略有不自在地解释:“那药膳是对女子身体好的,里边还加了一味天山采摘的雪莲,有温经散寒之效,是滋补的。” 明白婆母知道自己刚刚在想什么,苏蕴一阵尴尬,也不知说些什么,应了声“好”,就匆匆回了清澜苑。 傍晚,不出所料,二房那边的院子闹了起来。 打探消息的初意匆匆回来,把二房消息告诉了苏蕴。 “二房现在可热闹了,二爷说二大娘子心里既然只有娘家,没有这个家,他也不嫌丢人,不如一纸和离书把二大娘子送归家,二大娘子现在都已经哭上了,哭得厉害却没有一个人帮她。” 话才落,顾时行回了屋中,恰巧听了这话,看向了苏蕴。 苏蕴让初意先下去了,然后才与顾时行说了今日的事,还有她现在的打算。 她边帮他把官服脱下时,道:“你我都知道二婶娘家人的胃口会越来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大,还妄想着要与侯府再结亲。二房的三堂妹及笄后,她那表兄便趁着醉酒把人抱了,想要三堂妹屈服嫁给他,谁知三堂妹列性子,差些自尽了。” 这事顾时行知晓,虽然与那三堂妹的感情不亲厚,但提起这事,面色也微沉。 而这事还是顾时行出面解决了,把那破劳子表兄以偷窃的罪名送到牢中关了几个月,也在牢中吓唬了许久,道是他敢出去乱说,以侯府的能力,多的是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人没了。 那人也被吓怕了,出狱才没敢乱说。 许是自己也被名声所累过,所以苏蕴想起这事就愤岔,继续道:“二婶是个拎不清的,再放任这么下去,莫说是侯府的财物继续被她搬去填无底洞,就是引狼入室这一点都会继续发生。” 顾时行想了想,道:“所以你想现在就让她与娘家决了往来?” 苏蕴无奈笑道:“怎么可能说断就断,便是与二伯和离也是不可能的,顶多就是被送回娘家住一段时日。” 想了想,她又琢磨道:“现在呢,丈夫儿女都与她离了心,当她娘家的人知晓她被夫家厌弃回去,也自然知道收留了她,也会损了自家名声,毕竟她娘家大嫂两个儿子都尚未说亲,名声还是比较看重的。再者可能为了哄她手上的银子,先会和颜悦色,但等哄完银子后,谁又能给她好脸色?日子久了,就是再愚笨的人也会寒了心。” 苏蕴把他的锦衣取来,道:“我瞧着二叔也不是个糊涂人,应该也会想到这法子。” 顾时行听了她这头头是道,没等她伺候穿衣便把她怀中,埋头在她颈窝中,低笑一声,毫无保留地夸赞:“娘子好算计。” 大概是相互都敞开了心扉,所以夫妻相处得也更自然了。 这时门口忽传来敲门声,苏蕴忙推开了他,压低声音与他道:“你自己换衣裳,我去开门。” 她去开了门,是婆母身旁的婆子。 苏蕴接过了汤盅,那婆子嘱咐了声“趁热喝。”后便离去了。 苏蕴关上房门,转身的时候,顾时行穿着外袍从里家出来,看到苏蕴手上端着的汤盅,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苏蕴知道他是喝得生怕了,噗嗤笑道:“可不是给你的。” 顾时行闻言,问她:“给你的?” 苏蕴颔首,道:“是养身子的炖汤,听母亲说加入了天山采摘的雪莲,有温经散寒知晓。” 她把汤放到桌面上上,打开了汤盅,闻了清香,笑道:“我倒是从未吃过天山的雪莲,现在正好也可尝一尝。” 顾时行闻言,道:“你若喜欢,我再让人寻一些。” 苏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就说说,口腹之欲没有那么重。” 说着也坐了下来,慢慢地饮起炖汤。 饮了热汤后,身体倒是逐渐舒畅了起来。 可等到半夜,苏蕴逐渐不舒服了起来,身子奇痒无比,呼吸更是困难,她难受得轻哼了两声的时候,顾时行就醒了。 屋内留有小灯,顾时行醒来,看到身旁妻子的模样,蓦然一惊。 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隐隐冒了红点,面色更是涨红,像是呼吸困难。 ——苏蕴出疹子了。 八十七章 八十七章 清澜苑半夜请了大夫, 惊动了顾侯夫妇。 主要是这向来临危不惧的世子,忽然急急喊了人, 让人去喊了大夫。 唤人过来的时候, 那焦急声音小半个院子都听见了。 顾侯夫妇酣睡的时候,外边有婆子敲门,说是清澜苑那边急急唤了大夫, 两夫妻惊忙起身。 顾夫人只焦急地穿上衣裳出了房门, 问婆子:“什么情况?!” 婆子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知晓世子焦急地让人去唤大夫, 好像是世子娘子晕了。” 顾夫人闻言, 脸色一惊, 也顾不得身旁的丈夫, 直接就走下阶梯, 往院子外走去, 步子非常急。 顾侯也跟着去了。 两夫妻刚到,两个女儿紧接着也过来了。 毕竟是小夫妻的寝室,不好太多人进去, 只有顾夫人进了屋子, 见着儿子在床边给儿媳擦脸, 她一脸焦急, 问:“阿蕴怎么了?” 顾夫人从外间走近, 待看到儿媳脸上都长了红疹,脸色一紧, 忙压低声音问:“阿蕴这是怎了?” 顾时行转头望向母亲, 神色已然恢复了镇定, 但神色依旧紧绷着,他声音带着几分哑:“看着像是吃错了什么, 或是用错了什么,但这只是猜测,还需等大夫来了之后才知晓。” 说着,望向了床上满脸痛苦,呼吸困难的苏蕴。 身上起了红疹,又起了高热,呼吸也困难,这症状确实很像是吃错了东西。 顾时行是在大理寺当职,还是懂些许医理的,而且看妻子现在的症状,多少也猜出来了一些。 顾夫人闻言,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今晚给儿媳喝的炖汤,心里一跳,脸上露出了惊忧之色:“会不会……是因我昨晚让人送来的炖汤吧?” 顾时行安慰母亲:“大夫尚未来,母亲先暂时莫要多想。” 顾夫人哪里能不多想?以前都没事,就今晚她让人给儿媳送来了药膳后才这样,她不仅多想,心里头还更是焦急愧疚。 若真的事她好心办让儿媳成了这样,那她没脸见儿媳了。 顾夫人心头惴惴之际,床上的儿媳梦呓着说难受,儿子立马轻抚着她的脸,很是温柔,细语地道:“大夫很快就来了,再等等。” 说完这话之后,顾时行看向在屋中伺候的初意,沉着脸道:“你去瞧瞧,大夫怎么还未来。” 初意忙一欠身,然后从屋中退了出去,匆匆去前头查看。 顾时行看回苏蕴的,轻柔的安慰:“莫怕,我在。” 紧张之余的顾夫人,目光落在儿子紧握着儿媳的手上,他的目光紧锁着妻子,再听方才的话,显然很是紧张着急了。 顾夫人从来没看见儿子如此过,以前就是遇上棘手的事情,他也是很从容地应对,可如今方寸尚未乱,可从细节看得出来,他既焦急也极为担忧。 心头隐隐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但因儿媳都还在昏迷,她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一点不对劲。 过了一会,几乎是别人架着跑的大夫才姗姗来到。 气还未缓过来,就被人喊到了屋中。 若是换成别人,早被他骂了,可这是侯府。也不敢耽搁,连忙查看世子娘子的症状,再诊脉。 身边有两双眼睛紧盯着,一个是世子,一个是侯夫人,大夫背脊都微微汗湿了。 诊脉后,大夫呼了一口气,暗暗庆幸这世子娘子不是什么难疾。 好半晌后,他起了身, 顾时行立即问:“娘子是什么情况?” 大夫恭敬地问:“娘子以前可有过这种状况?” 那边的初意从小就伺候苏蕴,自是最清楚的,忙回:“攮子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大夫思索了一下,才回道:“”极有可能是吃错东西了,所以才会引起的红疹高热。” 说到这,问:“今日世子娘子都吃了些什么?” 听到这问话,顾夫人心里又是一紧。 初意应:“娘子昨日忙碌,白日除了喝茶水,便是连糕点都没吃,早膳午膳和晚膳也是按照平时所做。” 顾夫人忙问:“还饮了雪莲炖乌鸡,是宫里太医开的方子,好些人都在用,可未听说过有什么问题。” 大夫迟疑了一下,又问:“那这里头可有世子娘子从未服用过的药材。” 顾时行想起饮汤时苏蕴所言,然后道:“娘子以前从未服用过雪莲。” 大夫沉思了一晌,然后从箱子中取出了一包药粉,递给身旁的顾时行:“那雪莲虽是补药,可对娘子而言,应是发物。这先给世子娘子兑三分满杯的热水服用,可缓解一下娘子现在的情况。” 来时,听到了侯府下人所述的症状,大夫心里隐约有数,所以也带了些应急的药物。 顾时行接过药粉,但随即便被顾夫人取了过来,声音颤抖地道:“我来。” 说着也不假手下人,自己亲自去倒茶水,可因心头愧疚万分,连倒茶的手也微微颤动。 顾时行看向紧张又愧疚的母亲,思索了一息,低声与身旁的初意吩咐了几声,然后坐回了床头的椅子上,轻柔的抚摸着妻子的发际。 待母亲端回了水,顾时行接过,才慢慢地哺喂到苏蕴唇边,低声哄道:“喝了水便不难受了。” 这一幕落入旁人的眼里,温柔至极。 喂了兑了药粉的水后,苏蕴的呼吸也缓了些许。 留了初意在内间服侍,顾时行与母亲,还有大夫到了外间。 询问后,大夫嘱咐道只要不要继续食用雪莲,再有再过一个时辰继续服用方才的药粉,汤药明早退热后后再用,等退热后,人也差不多能醒了。 但今晚必须得一整宿都有人看着。 顾夫人待大夫说完后,惴惴不安地问:“世子娘子是不是很严重。” 大夫道:“好在身旁有人,继续发现,若是无人,恐……” 余下的话没有说完,但也让人明白其意思。 顾夫人脸色顿时都煞白了。 大夫又忙道:“不过现在发现得及时,静养几日,再用几日药,应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切记一定要忌口,肉类少食,定要清淡些。” 顾时行颔首,随而道:“那便请大夫去写药方,再让人去抓药,今晚还需大夫留一宿。” 安排好了之后,待大夫出去后,顾时行才与母亲道:“母亲莫要多想,谁也不知阿蕴吃不得雪莲,这事也怪不得母亲,母亲先去休息。” 顾夫人却是红了眼眶,声音哽咽且颤抖道:“想到阿蕴是因我才成这样的,我哪里还能休息得了?” 这时送大夫出房外的初意,听世子吩咐,顺道把顾侯喊了进来。 顾侯清楚了来龙去脉,把自己妻子揽入怀中,安抚了一会后才劝:“我们先到隔壁厢房等着,让行儿照顾便可,房中太多人,会影响儿媳休息。” 顾夫人闻言,只好应下,但还是不放心的再一嘱咐,有什么情况,或是阿蕴醒了,便立刻来唤她。 得了应后,才与丈夫离开。 到了隔壁厢房,关上了房门,顾夫人便立即控制不住小声低泣了起来。 好一会才缓过来,她与丈夫道:“阿蕴嫁到侯府不过是几个月,可样样都做得极为出色,就是被那二弟妹三弟妹挤兑了,也不见有半分委屈,而是从容应对,可见是个稳重的,而且对我这个婆婆也是挑不出半点差错的,她这孩子我是极满意的,我也是想让她身子调养得好些,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顾侯把她揽入怀中,只轻轻地顺着她的背安抚。 “阿蕴醒来记恨我了,该怎么办?”顾夫人不安道。 顾侯低声劝慰:“儿媳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因此记恨你的。” 顾夫人埋在丈夫的怀中,小声轻泣,只把这一份脆弱展现在自己的丈夫面前。 * 夜尽天明,烛火油蜡已烬,天色已然大亮。 苏蕴是在被喂着苦涩难饮的汤药时醒的,连呛了几下,眼睛未睁就伸手推开嘴边的汤勺。 随后她便听到了顾时行那似乎带着惊与喜的声音——“阿蕴,你醒了?” 苏蕴缓缓睁开了双目,呆滞了一会眼神逐渐清明,有些茫然地看向顾时行:“我怎了?” 顾时行把她扶坐了起来,与她说了昨晚的事情,话后,问:“现在身子感觉怎么样了?” 苏蕴声音虚弱:“很难受很累,身子更有些痒。” 顾时行温声道:“莫挠,会破皮。” 苏蕴闻言,脑海中浮现自己浑身都是抓痕的丑样子,刚想抓痒的手顿时安分了下来。 醒来了,也就乖乖地把药喝下,然后才问:“母亲呢?” 顾时行:“在隔壁厢房,恐怕也是一宿没睡。” “那赶紧让人去说我醒了,让母亲先回去休息,我这事只是个意外,怪不得母亲。” 苏蕴听到自己是喝了昨晚婆母送来的汤药才会如此,倒没有什么怨不怨的,毕竟真的只是一个谁都没有料到的意外。 顾夫人听到儿媳醒了,一宿没睡,眼眶微微红肿的从隔壁厢房急急走了过来,看到儿媳的时候,脸上皆是愧疚之色。 在床边坐下,略微哽咽:“阿蕴,是我对不住你。” 苏蕴摇了摇头:“母亲多虑了。母亲不知,我也不知自己用不得那等稀罕物,不过好在现在也知道了,往后也不会再误服了。” “你这孩子,还病着呢,就反过来安慰我了。”顾夫人心里多了几分感动。 苏蕴虚弱地笑了笑:“所以母亲不要自责,那我也能安心些。” 顾夫人心里渐暖。若说之前是因儿子那羞于启齿的喜好,还有儿媳做的事情挑不出差错而满意这儿媳的,那现在却是在满意中多了打心里的喜欢。 说了一会话,苏蕴有些疲惫,顾夫人才回去了。 屋中只剩下夫妻二人,苏蕴看了眼顾时行那显然有丝丝憔悴的面容,问他:“夫君一宿没睡?” 顾时行点了点头,把她额前的发丝拨开:“你身旁要有人照顾,再者担心你,睡不着。” “那要不要睡一会?” 顾时行低应了一声“好”,然后上了床,紧挨着苏蕴,把她揽入了怀中,感觉到了她的体温,心里头惶惶的心绪才微微安定了下来。 苏蕴想起方才在自己手腕上看到的红点,不用照镜子也知晓现在见不得人,她轻推了推抱着自己的丈夫。 顾时行低“嗯?”了一声。 苏蕴问:“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顾时行闻言,在她额心处轻啄了一下,望着她的一双眼眸,回:“不难看,依旧很漂亮。” 苏蕴轻哼了一声,带着几分生病时的娇气:“你说谎了,还哄我。” 顾时行手臂收紧,把人紧紧抱在怀中:“不论何时,何地,你在我眼里,都很漂亮。” 苏蕴脸色微烫,但随即也感觉到了他今日的不同,无论是在情绪上,还是在身体上都多了几分紧绷。 想必是昨晚她的昏迷吓到他了。 想到这,她回抱住他的腰身,轻声道:“漂不漂亮等睡醒后再讨论。” “好。” 他再度低声应了一声。 顾时行很少有怕的东西,可他昨晚发现身旁苏蕴昏迷不醒之际,很怕,怕苏蕴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是大夫看过之后的后半夜,他连抚摸她的手都是微微颤抖着的。 若是会在这一辈子失去她,他情愿没有回来过。 现在感受着她的体温,闻着她的气息,心头也安定了下来。 八十八章 八十八章 苏蕴因吃错吃食而病了, 这事也传到了二房三房那边。 二房大吵了一回,顾二叔昨晚就打算让人把妻子送回娘家去, 她却哭着骂着不肯回去。 然后一宿没人理她, 第二日一早她忽然听到清澜苑那边半夜急急请了大夫,好像是因世子娘子昨夜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昏迷了一宿。 没确切听到是吃错了什么, 但听到这里也知道是吃食被人动了手脚。 顾二婶的心沉了下去, 这苏氏手段可真狠呀,为了让侯府休了她, 竟然做出这等阴险手段。 昨日才在大嫂那处闹了矛盾, 半夜就中毒了, 这不是明摆着给她下套子么?! 想要嫁祸给她, 没门! 但想了想, 又极为担忧, 昨日丈夫责骂她,说要把她送归家的时候,竟然没一个儿女帮她的, 就是儿媳都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她心都寒了。 如此丈夫与儿女, 还不如她娘家的外侄呢! 但现在她心里确实有些怕, 万一丈夫真的以为是她想要毒害苏氏呢?一时冲动写了休书如何是好? 不成, 她得回娘家躲一躲。总归年底了,等到春节前, 丈夫定会来接她。 毕竟这个家要是长辈都不在, 那岂不是丢死人了? 她帮了娘家这些年了, 娘家人自然会站在她这一边,不会那么轻易就让自己被欺负了的。 一宿未眠的顾二婶收拾了行囊, 故意在自家丈夫和儿女面前嚷了一声“既然别人欺负我,连丈夫儿女都欺负我,我不如就回娘家去了!” 顾二婶嚷出这话,让顾二叔无言以对。 昨日吓唬她要送她回娘家,她哭着喊着说不回去,怎今儿个一早就改变了注意,自己就嚷回去了? 不多时,在听到前院传来说世子娘子因昨夜吃错东西出了疹子,顾二叔隐约猜到了妻子为什么要赶着回去了。 她这是怕别人以为世子娘子是她害的。 同床共枕了近二十年的枕边人到底是个什么性子,顾二叔还是心知肚明的。 脑子永远一根弦,虽然喊声大,却胆小怕事,她最大的胆子也就敢找借口从自家和大房那边讨来银钱送回娘家养白眼狼了,下毒害人这种事,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既然她敢回,她就回。 他不但不会去接,还会让她娘家以为她要被休弃了,让她好好瞧瞧她娘家那都是些什么人! 世子娘子夜半昏迷,与顾二婶回娘家的事都一同传到顾三婶的耳里。 顾三婶梳妆时,皱着眉头与自己的贴身婢女道:“怎么就这么巧,莫不是那苏氏算计好的?” 帮其梳妆的婢女应道:“苏氏能嫁入侯府,可见就不是简单的角色,娘子往后可要小心些了。” 闻言,顾三婶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忽然嗤笑一声:“我懒得与她同流,她也对付不到我的头上来。只是今日这事她做的太过份了,那二嫂确实做了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可她做的这事情,还不是半斤八两?” 话到最后,皱起了眉头:“侯府门风素来极好,除了二嫂娘家的那些混账事外,二嫂也是不会做出这等害人的事情的。可苏氏倒好,才进府多久,就闹得侯府鸡犬不宁,现在还想着排除异己了?” 话到此,顾三婶的面色不大好。 心想,得好好打压一下这苏氏了,不然只会得寸进尺,坏了侯府门风。 * 苏蕴如今吹不得风,日日都在房中,只从初意那处听到了关于顾二婶回娘家的事情。 顾二婶回娘家的原因,她也没有细究。 顾时行原本今日要上值的,但因她的原因,所以告了假在家中陪她。 大夫开了药浴的方子,让她泡澡。她起初不让顾时行进浴间,他却偏是要进来,还让下人都退了下去。 苏蕴因身上的红疹,有些不自在。 扭捏道:“我都说不用你帮忙了,你怎还进来了?” 顾时行用襻膊束缚着宽袖,继而拿了棉巾,在她的后背轻柔擦拭,看到那点点红疹,擦拭的动作更加的温柔。 他缓声道:“我到底不放心旁人来伺候你。” 听到这话,再感觉到背后轻柔的力道,苏蕴心头似有落叶落入水中,漾起一圈圈浅浅的涟漪。 眼里不禁染上笑意,也就没有再赶他出去。 泡在热水中,身上那种似有似无的痒意也渐渐消了。 她舒服的闭上了双眸,索性趴在了浴桶的边缘上,略为慵懒的问:“二婶今早怎么就突然回了娘家?” “我猜测是因听说你昨夜吃错了东西,以为你是被人下了毒,怕这罪名落到她的头上,心里更害怕二叔一气之下真把她给休了。” 苏蕴一愣:“她不会是想我陷害的她吧?” 顾时行淡淡一哂:“还真有这个可能。” 她喝了婆母送来的汤后,昏迷不醒还生了疹子的事,苏蕴让婆母与知道此事的人莫要说出去。毕竟谣言只会越传越离谱,最后没准还能传出个婆婆谋害儿媳的说法来。 顾夫人知晓儿媳是为自己着想,心头更是感动不已,今日回院子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后又急急的来了清尘苑。 见儿媳比早上醒来的时候多了些精神,心里头才稍稍得松了一口气。 苏蕴又疑惑道:“她怎就想到我会害她,我在她眼中怎就成了心计深沉的人了?” 她寻思了一会,觉得应是昨日的事情才会让二婶有了这种错觉。 顾时行舀起热水淋在了她的肩头上,过了一会后,才语重心长地道:“我听说二婶与三婶常给你脸色看。” 苏蕴一怔,睁开眼,扭头望向他:“谁与你说的?” 顾时行继而往浴桶中加热水,望了她一眼,轻声叹息:“我若不问旁人,你也不会与我说。” 苏蕴理所当然道:“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后宅小事,我能应付,也就没有与你说。” 顾时行倒了热水,再探了浴桶中的水温:“倒不是说你要寻求我帮忙,就与我多说一说平日里的事,我想听。” 苏蕴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夫妻见话家常,也就点头应:“往后我会与你说的。” 他轻点头:“我不希望你委屈,她们若是真给你脸色了,你也不必给她们好脸。” 苏蕴忽然轻笑,饶有兴味地问:“你这是怂恿我放火呢?” 顾时行伸手在她的发顶轻轻一揉,淡然一笑:“你往后闹腾些也无所谓,我给你撑腰。” 因水热,满浴间都是雾气。顾时行又一身白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俊美不已,再加上这一句话,苏蕴心头怦然一跳,只觉得这热水更烫了。 转回了脑袋,小声嘟囔:“我才不是那种闹腾的人。” 但想了想,又觉得这话有些站不住脚,毕竟昨日自己就间接让二房闹腾不已,顾二婶还回了娘家呢。 泡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苏蕴泡得有些头晕,顾时行直接抱她起来,半点也不在意那带了些许褐色的水沾染上了他那白袍,污渍很是明显。 苏蕴有些在意,他只道:“脏了换一件便是。” 把苏蕴抱出来,擦拭了身子后穿上了里衫后,才把她抱出了耳房,入了屋中,把她放到了床上。 苏蕴在泡药浴的时候就已经困了,如今沾了床,便打了个哈欠,入了被窝后不久就睡了过去。 顾时行换了一身衣服,坐到床边的时候,苏蕴已经熟睡。 他看了眼床头的佛串。思索了一下,还是拿起佛串,伸手进了被衾中,把她的手拉了出来。 苏蕴睡意极浓,但也被他的动作扰到了,半张眼眸,困乏无力地问:“怎么了?” 顾时行摇头:“无事,你继续睡。” 苏蕴闻言,也就不管他有没有抓着自己的手,继续睡了过去。 顾时行动作温和的把佛串戴入苏蕴的手中,缠绕了几圈。 苏蕴睡得迷糊,但也知晓有人在她的手腕上戴了微凉的物什。 费力的思索,隐约反应过来了是佛串。 佛串护平安,她昨日昏迷不醒,或许真的吓到他了…… 伴随这想法,意识渐渐地消散,陷入了沉睡中。 苏蕴身上的红疹第三日便消了,但直至第五日,顾时行才让她出房门。 被闷了几日,便是外边下雪了,也阻挡不了她出门的心思。 离春节就剩下十日了,听初意说,二房那边愣是没有人去接顾二婶,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二房要怎么处理这件事,苏蕴也不打算掺和进去。 苏蕴今日出门,是去婆母的院子请安,不曾想却在半道上遇上了顾三婶。 往前苏蕴见了这顾三婶,都只是略一颔首,对方也是点了点头,然后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苏蕴刚颔首,正要走开,只听顾三婶冷冷的喊了声:“世子娘子。” 苏蕴听到这语气,隐约觉得来者不善。 转头望去,还在一丈外的顾三婶朝着她走了过来。 在三步外停下了脚步,依旧是那么一副高傲的神色,下垂眼睑的看着苏蕴,冷声道:“侯府不兴那种下作的手段,你若还想平平静静的做世子娘子,就别想着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排除异己,搅得侯府家犬不宁。” 苏蕴微一挑眉:“不知三婶是什么意思?” “你我心知肚明,我也不把话说透,话尽于此,好之为之。” 说罢,顾三婶微抬下颌,从苏蕴身边走过。 “三婶这说教的语气,我不中听,甚至有些生气。”她想,顾时行说得没错,她还是要闹腾些的好。 背对着苏蕴的顾三婶脚步一顿,眉头紧皱,又听她说:“三婶好似过于自以为是与自恃清高了。” 顾三婶脸色微沉,转回身,看向苏蕴。 苏蕴也抬起下颌,目光中也露出了几分看不起,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高傲的人,往往最容不得旁人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从我嫁进侯府,三婶就从未给过我好脸色,三婶凭的是什么?” 顾三婶身旁的婢女轻翻了一下眼,低声嘀咕道:“我家娘子是县主出身,有些人不过出身不高,却心比天高。” 苏蕴脸色顿时一沉,眼神锐利扫了一眼那婢女,再而望向顾三婶,沉声问:“三婶就是如此教导下人的,还是说是三婶故意如此吩咐的?” 顾三婶面色不变,也不斥责下人,只冷着脸看着苏蕴。 苏蕴在她的目光之下,冷笑了一声:“既然三婶不会管教,那我便替三婶管教管教!” “下人不敬主子,出言侮辱,夏珂张嘴!” 顾三婶与婢女皆一愣,在夏珂上前,顾三婶脸色一沉,怒斥:“你敢?!” 夏珂是有几分腿脚功夫的,那婢女压根不是对手,夏珂直接一拽,就把人从顾三婶的身旁拽了出来。 踉跄两步,一巴掌重重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在回廊下响起,惊了许多的人,包括顾三婶。 她不敢置信,这平时装得温温柔柔的苏氏竟然真的敢当着她的面,教训她的人。 被打了的人被夏珂紧紧地抓住了手腕,头上的发髻也因那一巴掌歪了,脸也很快的肿了起来,可见夏珂的手劲有多大。 “娘、娘子为奴婢做主呀……”因被打了一巴掌,话语囫囵不清。 顾三婶气得颤抖,怒视苏蕴:“你打我的人?” 苏蕴面色冷冽:“三婶口口声声重规矩,可三婶的规矩又在何处?” 许是苏蕴气势十足,她朝着顾三婶逼近一步,顾三婶退一步,三步之后,顾三婶身后是凭栏,苏蕴停下了步子。 “难道三婶是凌驾于规矩之上吗,别人需得遵守,而三婶就不用?” “你胡吣什么,我何时不遵规矩了?” 苏蕴忽然一声轻笑:“遵规矩就是纵容下人以下犯上?遵规矩就是从未拿正眼来瞧侄媳?” 苏蕴自问后又自答:“我明白了,因为三婶是县主出身,出身高贵,所以哪怕我现在是世子娘子,将来的侯夫人,在三婶眼里依旧低贱。我低贱,在三婶眼里,我夫君是不是一样低贱?我婆母与公爹是否也入不了县主的眼?” “你血口喷人,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顾三婶素来高傲的脸上出了几分错愕,随后才反应过来她胡乱扣帽子。 “那三婶敢发誓否认不曾看低我,没有不把我放在眼里?” 顾三婶忽然梗着脖子一笑:“你值得我把你放在眼里吗?” 苏蕴点头,“县主既然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何须把县主也放在眼里。在县主眼里我不配做为世子娘子,在我这眼里,县主也不配做我的长辈,往后我也不会再唤一声三婶。” 闻言,顾三婶脸沉了沉,道:“你这等没教养的,我与你多说做什么,今日你打了我的人,此事不会善了了。” 苏蕴看到了远处急急赶来的婆母,看向顾三婶,淡淡一笑:“真巧,我也不打算善了。” 不多时,顾三婶后边传来顾夫人的声音:“这是怎了?” 看了眼被夏珂抓着的婢女,再看那脸,顾夫人看向苏蕴:“怎打起人来了?” 顾三婶道:“大嫂,苏氏不仅打了我的人,还假意中毒逼走了二嫂,如此还不重罚,有失侯府的规矩。” 听到那“假意中毒逼走二嫂”的话,顾夫人略一愣,随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还未开口,那边的浅草就开了口:“我家娘子是谁县主出身,有些人不过出身不高,却心比天高。” 顾夫人不解地看向浅草,浅草却看向了自己身边吓得低着头的不敢示人的婢女,道:“这话是她说的,三大娘子不仅不训斥,还纵容下人如此含沙射影地侮辱娘子。” 顾夫人脸黑了,扫向顾三婶:“有没有这事?” 顾三婶素来要强,但现在面对的是大嫂,也是侯府主母,服软的低下了头,僵硬的回:“有。” 顾夫人气急反笑,也不隐瞒了,直接道:“阿蕴心比天高?我直接与你说,她是行儿看上的,也是我认准的儿媳,就是皇后娘娘都夸赞她稳重,明事理,谁都不敢质疑,反倒你敢质疑了?!” 顾三婶从未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责骂,一时脸红脖子粗。 又听顾夫人继续道:“阿蕴中毒?谁与你们说的?以讹传讹的话你也信?!” 冷哼了一声,直接说了实话:“阿蕴是因喝了我送去的炖品,她不知里边有一味滋补的药她是吃不得的,所以服用后生了疹子,昏迷了一宿,差些没了半条命。她不仅没怪我这个婆婆,还为了不让旁人非议我,才不让人把这事说出去,现在反倒成了你污蔑她的理由了?” 听到顾夫人的话,顾三婶神色一僵,心绪也开始惊惶了起来。 方才她斥责苏氏的话,顿时成了笑话,也打了自己的脸。 一时无比的窘迫。 苏蕴看了眼惊乱了的顾三婶,无语至极。 她也没说错,自以为是,自恃清高。 苏蕴走到了婆母身旁,轻声道:“母亲还是回去再说吧。” 顾夫人对她微微摇头,然后看向顾三婶,开口道:“我今儿个把话撂到这了,管你是县主还是什么更加尊荣的身份,若是欺负了我这儿媳,我也不会容忍。” 话到最后,她走到顾三婶身旁,看着顾三婶。 丝毫不顾妯娌关系将来会变得如何僵硬,依旧道::“你为县主,身份是高贵,但阿蕴是世子娘子,将来的侯府夫人,行儿的发妻,更是皇后的外甥媳妇,太子的表嫂,论起身份,她比你还要尊荣,你何来的脸瞧不上我儿媳?” 顾三婶微微收紧了手心,羞耻地低下头,全然不敢看身前的大嫂,还有那苏氏。 她笃定是苏氏用苦肉计逼走二嫂,所以才会出言训斥苏氏,让她消停,可不承想竟然是因大嫂送去的炖品才置苏氏昏迷,而跳梁小丑竟是自己。 顾夫人气势凛冽的说完这话,拉着儿媳就走了,懒得再看一眼三弟妹。 一个两个都觉得自己是长辈,就能欺负她的儿媳了? 做他的春秋白日大梦去! 苏蕴目光落在被婆母牵着的手上,心里不仅感动,还觉得很暖很暖,眼里不禁流出了浅浅的笑意。 八十九章 八十九章 年节将至, 府里喜气洋洋。 苏蕴操持府中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务。 顾夫人今年清闲了许多,不再像往年忙得连一口水都喝不上。 今年也只需要查看儿媳所操持的有无纰漏便可, 但检查下来, 不仅没有任何纰漏,还挑不出一点差错,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当家做主。 儿媳如此能干, 比她刚嫁到侯府那两年都要做得要好。 顾夫人本就喜爱这儿媳, 儿媳能干,自然是一顿夸, 苏蕴被夸得都颇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般熟练的, 还是有了几年的经验才会如此, 所以总是被夸得心虚。 她刚开始管家的时候, 根本不像现在这么的沉稳熟练, 那会, 她几乎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生怕自己出错,会引来旁人的嘲笑。 但现在回首, 那些努力也并未白费, 若无当日的努力, 今日也不能这般轻松。 虽然轻松, 但也还是有许多的琐事要做。 晚间, 她把这些琐事带回了屋里来做。 时至戌时未,坐在软塌的顾时行抬眼望向还在对账的妻子, 他放下了手中书卷, 走上前。 感觉到了身旁的人, 苏蕴放下了笔,望向他, 问:“怎了?” 顾时行望了眼账册,道:“这是什么账册?” 苏蕴应:“这是夫君你名下铺子庄子的账册,先前忙碌,未来得及核算,现在得必须在年前核算了,再给那铺子的掌柜和庄子的管事发放分红。” 说着,她伸手锤了锤低头低得有些酸的肩膀。 顾时行见状,微凉的手便抚上了她的肩颈,隔着衣衫到不觉得凉。 力道适中的揉捏,问:“可是这处酸?” 苏蕴舒服的微阖双眸:“就是哪。” 自从那日食用雪莲生了红疹,在屋中养了几日后,顾时行越发的体贴了,体贴到苏蕴有时都渐渐生出了懒骨,觉得什么都不做,直接等着他伺候也挺好的。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坐在忠毅侯府世子娘子这位置上,不知被多少人盯着,等着她出错。 她不能出错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当旁人冤枉她的时候,也能底气十足的反驳回去。就如那日顾三婶趾高气昂地与她说教时,她也有十足的底气反驳回去。 想起顾三婶,苏蕴叹气道:“前些天我与三婶在廊下吵了,母亲也怒斥了她,我听说那日之后,她就病了,府中的人都在说这件事,隐约有人说觉得我过分了。” 顾时行虽然没有在场,也未在府中,但也从夏珂那处听了个全,知道三婶都与阿蕴说了什么。 听了这些话,顾时行觉着对她的亏欠更甚。 现在阿蕴明媒正娶,风光嫁入侯府,依旧被二婶和三婶看低。那上辈子,二婶三婶待她,也只会更加的过分。 “她病了便病了,身为长辈,毫无长辈的风度,难不成要你向低头?”默了一下,眉头紧蹙:“关于下人议论,我便让管家把人遣到宅子去。” 苏蕴闻言,轻笑出声:“倒也不用,有人觉得我过分了,也有人帮我说话,而且觉得我过分的人,无外乎是三房的人怂恿的。” 话到这,苏蕴敛了笑意,心里清明:“三婶那么高傲要强的一个人,那日被我和母亲说得半点脸面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不得心病?她便是知道自己错了,可也不会低下头,她现在想让我给她一个台阶下。” “台阶是给识时务,明事理的人下的,而非是明知错的是自己,却依旧端着不肯向服软的人。” 苏蕴闻言,握住他的手,抬头望他,笑问:“你如此向着我,就不怕我到时候与你二婶三婶都反目成仇了?” 顾时行弯下腰,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唇角染上了笑意:“那我便站你这边。” 苏蕴笑道:“尽会说好听的哄我。”垂下了头,笑了一会,她才呼了一口气,道:“不管往后发生什么事情,反正我都不会委屈我自己了。” 他从她的背后抱住了她,轻蹭了蹭她披散的柔软长发,低声轻喃:“不必再委屈。” * 年二十九那晚,顾三婶还是从房中出来了,来了清澜苑。 高傲好强的人,终还是低头了。 “我承认,我一直以来都对你有所偏见,所以那日才会误会了你,请你见谅。”顾三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了往日的高傲,但更没有歉意,依旧偏向于高冷。 苏蕴沉默了片息,后道:“想必县主今日来,并也不是出自真心道歉,我的这份见谅,县主也不需要,不过是来这走个过场,让旁人知道县主已经致歉了。” 一声县主,便把两人的关系拉开。 顾三婶闻言,眼神略为幽深。 半晌后,顾三婶依旧是一副高冷的神色:“随你怎么想,我今日就是来致歉的,往后……”话语一顿,才继续道:“井水不犯河水,面上过得去便可。” 说着,看向一旁的婢女。 婢女会意,把盒子端上前,打开了盒子。 盒中是一套珍珠头面。头面精美,珍珠颗颗圆润饱满,看得出来不是为了应付赔礼而选的。 苏蕴只是看了一眼,再看向顾三婶:“我若不收,倒是会落得个心胸狭隘名头。” 顾三婶见她有收下的意思,也不想再久留,正要转身离去之际,苏蕴却忽然平静地道:“但我依旧不想收下。” 顾三婶一时间露出了几分错愕,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皱着眉头问:“你何意?” 苏蕴上前,阖上了头面的盒子,抬眼对上顾三婶的视线。 从容不迫地道:“既然都说井水不犯河水,面上过得去就行了,且县主也不是诚心来致歉的,我何须收下这名义上的赔礼来膈应自己?” 话到最后,苏蕴补充:“我不想受了这礼之后,下回县主再诬陷我的时候,我若反驳,旁人会觉得我得理不饶人。” 顾三婶沉默地看了她半晌,心里似乎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难受异常,但最后还是点了头:“好,你不收便罢,我也不强迫你。” 离去后,出了院子,顾三婶回头看了眼清澜苑的方向,长呼了一口气。 那日,大嫂有一句话没说错——苏氏将来比她还来得尊荣。 她现在尚且有长辈的身份,可将来确实没有什么底气与苏氏硬碰硬的,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做那等伏低做小的行径。 今日前来,确实是她冤枉了她,所以才会来致歉。既然她不受,那便作罢。 * 顾三婶寻来,没有对苏蕴造成什么影响。 又说到顾二婶这,直到年三十,顾二叔都未曾去把顾二婶接回来。 不仅如此,还朝着那顾二婶娘家莫家放了话,莫氏已经被他送归家了,就别送回来了。便是送回来了,也不会让她进家门。 苏蕴在婆母这处听了这话,惊诧道:“二叔真这么说了?” 顾夫人点头,道:“你二叔为官清廉,最忌惮的便是这等欺上瞒下的行径,那二弟妹也确实惹恼了他,但这话也只是说给莫家听的。” 苏蕴是个明白人,听到这么说,也明白个中是什么意思了。 “日久见人心,二婶在娘家再住久一些,自然会看清娘家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样人。” 但凡是好的人家,也不会在外嫁的姑娘身上吸附了快二十年,年年都伸手从外嫁的姑娘的手上拿个七八百两的银子。 顾夫人摇头道:“这还不够,还得下点狠药才成。” 苏蕴面露不解:“什么狠药?” 顾夫人对儿媳故作神秘一笑:“约莫到了上元节你便知道了。” 苏蕴起初不明白,等出了上元节,便明白了婆母所言。 前些天莫府的人来说,说是顾二婶生了重疾,每日汤药都得花去数十两银子,他们莫府家底不丰,实在是不堪重负,让顾二叔念在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上,把妻子接回去。 可顾二叔却是直接让人把莫府的人赶了出去。 又过了数日,听说顾二婶已经快扛不住了,需得那有市无价的百年人参做药引才能保住性命。 那一支人参就得上千两银子,吓得莫家人连夜把人赶出了家门。被顾二婶从侯府带走的下人只能把人抬回了侯府,在门外边哭边敲门。 顾二叔最终还是把人接回了府中,唤来了大夫。 顾二婶被接回来后,苏蕴与婆母,还有顾时行都一同过去看望了。 顾二婶脸色苍白,瘦了许多,眼眶灰蒙蒙的一片,见着了儿女与丈夫,眼泪哗啦啦的流。 出了院外,才听那与顾二婶回了娘家的婆子哭道:“那莫家根本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回去的前几日好吃好喝的供着。可在听到二爷说不会把娘子接回来,就开始给娘子脸色看,话里话外都是讽刺,亏得娘子这些年对他们这么好。” 摸了泪继续道:“那人参虽值千两,可这十几二十年来,娘子何止给了他们千两!?他们一听要花这么多银钱,不顾娘子的身子,在这大雪的天就把娘子与奴婢一等人赶了出来。” 顾夫人与自己儿媳相视一眼,随后看回婆子,只摇头道:“眼皮子浅的人,终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出息。” 就算二弟妹被休弃了,可她的儿女还是在侯府。可莫家竟真舍不得银子,就做得这么绝,往后可真的别想再与侯府沾上半点关系。 从二房的院子出来后,苏蕴让顾时行先行回去,她先陪婆母走走。 待顾时行回去后,苏蕴伴在婆母身旁,低声问:“母亲怎知到了上元节这些天,二婶会送回来的?” 顾夫人让身后的下人走到后边,待距离远了些后,也不瞒她,直言道:“行儿二叔把二弟妹身旁的婆子暗中寻来,让她在二弟妹每日的吃食中放了些许麻药,二弟妹食用后手脚会逐渐无力,终日得躺在榻上,气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蕴不免惊愕,一息后,问:“可大夫一诊脉,不就知晓是什么情况了?” 顾夫人笑道:“大夫是那婆子寻的,早被收买了,且行儿二叔也让人盯着莫家的人了,他们若是要寻大夫,行儿二叔也会想法子把那大夫给收买了。” “就这几日,觉着时机也差不多了,麻药的量用得多了些,才会导致二弟妹看起来时日无多了,如此,也能让那莫家原形毕露。” 话到最后,顾夫人与儿媳道:“这事别与旁人说,就让你二婶蒙在鼓中,不知道的为好。” 苏蕴点头:“儿媳明白。” 顾夫人又叹了一口气:“也不是说不能帮娘家人,而是那莫家不值得,若是今日不是把人赶出来,而是舍得千两银子买了人参,那么往后二弟妹再以自己的能力帮助娘家人,我们旁人也说不得什么,但说到底,莫家人还是太过自私了。” 呼了一息:“经此一遭,希望她能明白白眼狼是养不得的。” 苏蕴想起方才在房中看到顾二婶的神色,也知她对娘家人已经心灰意冷,绝望透顶了,就是让她再回娘家探亲,她估摸着都会心生反感。 顾二婶回来后,养了四五日,原本病入膏肓的人却奇迹般恢复了。 不知道的人都道是侯府风水好,那莫家风水差。 莫家人听说顾二婶病好了,又想着重新扒拉上来,所以带着好些个补品上门,说是来探望。 有人来通报的这时候,苏蕴与婆母恰好入了顾二婶的房中。 饮着汤药的顾二婶听闻是娘家的两个侄子,还有弟弟和弟媳过来了,脸色顿时黑了,冷声道:“不见,让他们都滚。” 下人去传话后,顾二婶看向进了屋中的顾夫人与苏蕴,忙下了床,非常后悔的朝着顾夫人躬身:“大嫂,先前是我错了。” 说罢,抬起身,也朝着苏蕴微微躬身:“侄媳,先前二婶多有得罪,请你见谅。” 苏蕴也没有说什么,顾夫人就让她坐下,然后道:“知错了便好,往后好好待你那几个孩子,无论什么都要先紧着他们,莫要再因那些个外人而亏待了自己的儿女。” 顾二婶闻言,眼眶渐红,低着头抹了泪,想起这一个月在娘家遭受的白眼,还有回来的这几日,儿女们衣不解带的守在自己的身边,心底更是悔恨不已。 顾夫人与苏蕴也就是意思意思的来瞧一瞧顾二婶,如今瞧过了,便出来了。 离开了二房的院子,顾夫人也没再提起顾二婶的事,而是说起旁的事:“听行儿说,今年不用我与他父亲回岭南祭拜祖先了,他想与你一同回去,顺带见见岭南陵川老家的叔伯婶娘。” 苏蕴颔首:“夫君与我说过,有意带我回去。” 上辈子,苏蕴并未去过陵川。她多是怕的,怕还要忍受新的流言蜚语,所以上辈子在顾时行两次提起之际,她总是寻了借口回绝。 顾夫人点头:“现在才正月十七,下个月二十回去也还来得及,这一个月正好也可多做些准备。” 说到这,又道:“陵川老家那边的亲戚不似这府里的两位婶婶,他们都极好相处,且也不用在陵川待几日,你放宽心便好。” 苏蕴虽点头应了“好”,但心里却是没有半分紧张。她经历了许多事情,已然成熟了不少,就算是再到陌生的地方,也能从容应对。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顾时行欲携妻回岭南陵川老家祭祖, 所以在年后便已经向上边预先告了假。 一个月的假,到底太长了。所以大理寺卿邵析索性也就把岭南上奏的折子调了出来, 把其中一个折子给了他。 顾时行接过折子, 翻开查看几眼,微微皱眉:“这案子已结,可是还有疑点?” 邵析道:“这案子是早几年前结的案子, 说是陵川通判与山贼勾结, 然后陛下派人去查,证据确凿, 通判被斩首, 家眷被流放北境。可前不久, 那通判的儿子因缘巧合抓住了他国的探子, 立下了功劳, 问他要什么奖赏, 他坚定父亲是被冤枉的,恳请犯案调查。” 顾时行看完了折子,邵析继续道:“正巧你要回岭南, 这案子就交由你来调查, 多给你一个月的假期, 也不用那么赶。” 顾时行阖上了折子, 神色淡淡:“我原想回去祭祖, 如今多出这一个月,已经不算是假期了。” 邵析笑了笑, 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笑意有些幸灾乐祸:“能者多劳, 就多做些吧。” 现今为大理寺卿的邵析,约莫五十年纪, 与顾侯也有交情。且顾时行从十七八岁进入大理寺的时候就开始一直跟着他。 也因此,邵析对顾时行,也像是对自己的大侄子一般。 顾时行思索了一下,应道:“我一会便去调阅关于陵川通判的宗卷。” 邵析见他适应得这般快,没有丝毫犹豫,不免想到自己坐上大理寺卿这位置之前的事情。 这大侄子不知哪根筋不对付了,忽然就把挤压了许久的陈年旧案都翻出来整理了,还顺道翻了几个案子,为几人沉冤昭雪。 会想到这,不免感叹:“你这能力,此案交付给你最稳妥不过,前后两个月,你也不用赶着回去,又赶着回来了。” 话到这,又道:“若是一个月后,连你都没有线索,那这案子也不用继续查下去了,为显陛下圣明,便上书赦免了那通判的家眷,也算是将功补过。” 顾时行颔首,然后出了邵析的事务署。 * 时至二月下旬,苏蕴随着顾时行,带着一众随从回去岭南陵川。 从金都到陵川需得十来日。 北方冰雪尚未全消融,所以去时花费了好些时间,到了南边,四季如春,行伍速度也快了许多。 在三月上旬,苏蕴与顾时行回到了陵川。 这个时节,金都依旧寒冷刺骨,但这陵川却像是金都五月的季节,气候宜人,只是风中带着几分凉意,但全然不用再穿着厚实的衣服,只轻便的衣裳就足以。 苏蕴算起来已经快有二十一年岁了,到了这个年岁,她还是第一回来到这南方,原本稳重的性子,待进了城,便忍不住微掀马车的帘子,频频往外望去。 不仅是气候不一样,便是城里,还有风土人情,穿着打扮都与金都大不一样。 这陵川人穿着,色彩都偏鲜艳,看着就很喜庆。 因连着十几日的舟车劳顿,所以苏蕴进城前精神很是萎蘼,但时下却因对陵川的好奇而恢复了七八分的精气神。 顾时行见她这反差,眼中有浅浅的笑意,半晌后,温声与她道:“待今日休息后,明日我再与你出来逛一逛,品尝陵川美食。” 苏蕴放下帘子,目光望回他,脸上尽是期待,就是一双杏眸都似带着细碎的星光一般。 顾时行心头一颤,见她这般期待,又继续道:“这处不是金都,你也不用那般谨慎,这段时日就当是游山玩水,好好放松心情。” 苏蕴闻言,忽然觉得这十几日下来的舟车劳顿也值了。 但忽然想到他还要办案,有些扭捏:“你办公,我游山玩水,怕不大好?” 顾时行笑道:“不然你还要与我一同查案不成?” 苏蕴连连摇头:“我只会打理家宅,对查案之事一窍不通,还是莫要带上我。” 顾时行轻笑一声,道:“自然是与你说笑的,在陵川这段时日便住在老宅,临近老宅都是堂叔伯的宅子,这段时日你便与婶娘,嫂嫂弟妹,还有那些个堂妹一同往来,也不用担心无人与你说话。” 苏蕴点头,应道:“你二婶三婶我尚且能应付得过来,这些婶娘,嫂嫂也不在话下,待明日我与你一同去拜访,顺道把礼物也送给他们。” “也好。”顾时行应下。 但到了老宅,老宅外早已经候了许多的叔伯亲眷。 顾时行先下马车,再把苏蕴扶下了马车,见到这阵仗,苏蕴都有些受宠若惊。 等走上前,一个个都极为热情。 “世子娘子长得真俊。” “可不是,长得和仙女似的,真好看。” 一声声夸赞响起,夸得苏蕴都微微红了脸。 随后又有人道:“听说世子与世子娘子这个时辰到,我们早早就备好了饭菜,就等你们了。” “老宅也早让人收拾了,直接住就成。” “大家伙可别拦着了,小夫妻两个赶了这么久的路了,定然累了,先让他们回去梳洗梳洗,再简单吃些,待休息好了后,晚间再设几桌一同用席。” 你一言我一句,大家都热情得很。 苏蕴忽然觉得婆母说“他们极好相处”的话也是有所保留的,这热情得让她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顾时行还是在外与苏蕴介绍了各个叔伯与婶母,苏蕴也跟着喊一声长辈。 但因族中有几十个人之多,一时也介绍不过来,也不知那个婶婶说等晚间用膳的时候再一个个介绍也来得及,便让他们先回去梳洗休息了。 别了亲眷,入了老宅,苏蕴才呼了一口气,惊叹道:“堂家叔伯婶母他们的热情都差些让我招架不住了。” 顾时行拨开了白墙小径旁生长得茂盛的树叶,以免扫到她。 “陵川本土风情习俗本就热情,你习惯便好。” 苏蕴听到这,轻笑地问:“你与父亲也都是陵川人,父亲怎就日日一副严肃的神色,而你又那么不爱笑,一副冷冷清清的性子?” 顾时行挑眉,心想与她成婚的这段时日,自己已然没有以往那般冷清了,待她也足够热情了。 可她这是觉得还不够? 但到底没把这疑问问出来,只道:“父亲自小就去了金都,而我又是在金都长大,直到十来岁才与父亲母亲回陵川,而先前身在寺庙,日日听经文诵经文,抄经文,没有看破红尘入了佛门已然是奇迹。” 在佛门待了十年,粗茶淡饭,周遭都是不喜不悲,四大皆空,长久以往,顾时行对物欲,□□,食欲等也就没了想法。 苏蕴听到这,也来了趣,惊诧地问:“你真有想过剃度皈依佛门?” 顾时行颔首:“有过这念头,但我尚且知道自己身肩何等的责任,也就只是有过念头,未成付诸行动。” 毕竟父亲也就他一个独子,他入了佛门,他是清闲了,却是伤了双亲的心。 两人说着话,不一会便走到了入住的院子。 小院不大,但收掇得干净整洁。 这陵川的园林虽小,但胜在意境与别致。一步一景,短短一方之内却是变化诸多,亭台楼阁更环着泉石花木。 他们所居的屋子,临湖而建。正门入内,而屋内有一扇后门。 后门推开,出去就是一条小廊,凭栏之外,下边便是波光粼粼的小湖,小湖岸边有柳树与假山景环绕,景色美不胜收。 这小院竟比她嫡兄的小院还要别致,苏蕴很喜爱这院子。 但到底疲惫,只是观赏了一会,就去洗漱了。 洗漱后,便与顾时行到了床上,相拥而眠。 顾时行只睡了半个时辰就起来了。 动作轻缓,也没有吵醒苏蕴,穿戴好衣衫后便去了邻宅寻了七堂叔。 顾时行的七堂叔在陵川也有官职在身,对几年前陵川通判与山贼勾结一事也是有所了解。 七堂叔听闻他问起通判一事,诧异地问:“怎忽然问起了这事?” 顾时行道:“这案子要翻案,我正巧要回来,便顺道接手了,此案为机密,还望七叔保密。” 七堂叔也知这侄子在大理寺任少卿,查案为机密,个中轻重他也是明白的。 应:“七叔有分寸,不会往外说的。” 思索了一晌,才严肃道:“说句实话,我到现在还是不大相信那许通判会与山贼勾结。” “怎么说?” 七堂叔道:“那许通判在七八年前,陵川洪涝的时候,亲自带着官差昼夜治水,人都差些被冲走了,要是真是个贪官,怎又会为了治水差些把命都给丢了呢?而且在陵川十几年,要真的事与山贼勾结,那抄家的时候,总应该有大批珠宝银钱吧? “可抄家出来,除了其他琐碎的,便是两箱子几千两的白银,和黄金百两。虽抬出来的时候极多,不是一个清廉通判能有的家底,可对于与山贼勾结,总觉得有些不够看的。” 顾时行看卷宗的时候,也有一样的疑惑。 但那些个银钱确实是被山贼所抢去的官银。再有就是所被虏获的山贼,都指认了许通判。且还有他写给山贼头目的书信,书信上皆有通判的印章。 人证物证俱在,且山贼与许通判都均已被斩首,如今要翻案有很大的难度。 顾时行搭在扶手上的手,长指轻点了两下。思索片刻,抬眸望向七堂叔,问:“除此之外,七叔还有什么原因觉得许通判不像是勾结山贼之人?” 七叔看了眼敞开的厅门,见无人经过,才收回目光,低声与侄子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以前与那许通判也有几分交情。有时与他私下也会小酌几杯,从他口中听得最多的便是如何修建水坝,再有就是应对那些屡屡犯民的山贼,如此抱负,怎可能与山贼勾结?” 说到这,又叹气:“可原先也有许多人不信,还有百姓签字摁手印上书,可当那些证据和人证摆在面前,又不得不相信了,好在朝廷也念在他先前在陵川立下过的功劳,并未牵连家眷。” 顾时行沉吟了一息,问:“我想查阅当年这一案的卷宗,七叔可帮忙调来?” 大理寺所存的卷宗,皆是陵川官员修撰过后再送去的,有许多细枝末节都未记录在卷,他现在倒是想看看这第一版的卷宗,看能不能寻出疑点。 七堂叔思索了半晌,然后道:“这卷宗应还在府衙,我明日去府衙帮你寻一寻。” 顾时行道了一声谢,起身后,略一作揖:“我在陵川会留一个月,调查期间,还请七叔从中协助。” 七堂叔忙起身,道:“于理这时做臣子所该做的,于情我们是同族亲人,于情于理,世子都莫要太过客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便是。” 顾时行淡淡一笑:“那我便不与七叔客气了,其实我还有一事要请七叔帮忙。” 七堂叔道:“世子尽管直言。” “我在陵川要待许久,我那妻子恐会无聊,还请七叔让七婶与其堂弟妹,或是堂妹多陪一陪。” 七堂叔闻言,不免好笑道:“两家亲戚走动,这算是什么帮忙?” “世子尽管放心,这一个月下来,定然不会让世子娘子觉得无聊的。” 顾时行又道了一声谢。 二人说了一会话,顾时行也就先离去了。 七堂叔把人送到了门前,看着侄子远去后,才喃喃自语道:“这世子,比起前几年回来,好似多了几分人情味。” 想到侄子最后的那请求,又是一笑:“到底是娶妻了,性子变了也是正常的。” 九十一章 九十一章 傍晚时分, 在七堂叔的宅子办小宴。 差不多到时辰的时候,七堂叔那边的女眷也就亲自来请了。 苏蕴顺道把数份一样的礼带着去了, 而给其他小辈的礼, 打算明日再送去。 与顾侯一辈的堂叔伯,共有四家人。上到年纪七十,尚健朗的叔公, 下到嗷嗷待哺的稚儿, 坐了满满当当的四桌子人。 苏蕴被拉至女眷的桌子,桌上有长辈, 也有与她一样成了婚的同辈, 更有未出阁的小姑娘。 先前成婚的时候, 也有许多亲戚来了金都。只是当时亲眷众多, 苏蕴也就匆匆见过一两面, 虽不至于太陌生, 但也不熟悉,只算是打过照面而已。 在座的基本都只能算是陌生人,若是刚嫁人的小媳妇, 许会拘谨, 但苏蕴却是见过风浪的了, 所以落落大方, 没有半点拘谨的样子。 小宴近半, 几杯果酒入喉后,有婶婶问:“不知世子娘子与世子在陵川要待多长时日?” 苏蕴与顾时行早已经对好了说词, 所以应道:“夫君尚要在陵川处理一些公事, 所以还会住一段时日。” 听到还要住一段时日, 几位婶娘顿时来了劲:“再待一段时日的话,正好可以逛一逛陵川, 了解陵川的风土人情。” “是呀,这陵川好些吃食,都是在金都吃不上的,金都偏爱吃咸,我们这偏爱吃甜,点心的样式也比金都的要来得多。”其中一个堂婶道。 另一堂婶又道:“对了,这陵川还有一个极负盛名的求子庙,到时候我与世子娘子一同去拜拜。” 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得意道:“我先前与母亲一同前去拜了,这不没几个月就怀上了,还是双胎呢。” 苏蕴:…… 在金都,都还没人催生呢,怎到了这陵川就有人催生了? 苏蕴忽然想起了上辈子的那几年,婆母有意无意的催生,但也从不会说不好听的话。可那顾家二婶三婶的话里话外却是说她占着世子娘子的位置,却不尽责。 苏蕴在打理后宅挑不出错,所以她们口中所言的不尽责到底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回过神来,苏蕴温柔地笑了笑,从容的回道:“夫君念我年纪未到十八,所以与我商量过了,说再等一年再说议。” 比较年轻的婶娘忽然“呀”了一声,惊诧道:“真看不出来那般清冷的世子也会这么体贴,世子娘子有福了。” 苏蕴笑笑,真心道:“夫君虽然不苟言笑,但待我是极好的。” 说了这话,苏蕴抬眸往顾时行的桌子望去。男人桌上推杯换盏,长辈敬酒,也不好不喝,顾时行似乎也喝了许多,也没个人帮忙挡酒。 见此,苏蕴有些担忧。 女眷已经吃饱喝足了,已经在闲聊了起来,苏蕴聊了一会,借口醉酒了,有些不适,等明日再一一拜访,今日也就先回去了。 毕竟都赶了十几日的路,疲惫不适也是理所应当的,女眷也热切地让她赶紧回去歇着。 苏蕴回到隔壁老宅,便让初意让墨台去提醒世子,就说她身子不舒服,让他赶紧回来。 顾时行确实被灌了许多的酒,坐在他身旁的堂兄倒也帮他挡了几杯,但挡和没挡无甚区别,那堂兄喝得也不比他少。 喝到上头,堂兄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了,似乎在酒桌上拉进了距离,然后把手搭在了没见过几回的堂弟肩上,说道:“媳妇管得严,还是托世子你回老家,我才能沾一沾酒。” 另一桌的亲兄弟笑他:“老顾家里边最怕媳妇就非你莫属了,你看有谁向你这么孬的?” 顾家不仅是家训,就是族训也是一样的,娶妻不纳妾,年逾四十无子才得纳妾,娶顾家女子者,亦不得纳妾,若不和离,年逾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顾家堂兄转头啐了他两声,然后哥儿俩似的与一旁喝得有些晕的顾时行道:“世子你别听他瞎说,我这不是怕媳妇,我这是尊重媳妇。” 顾时行倒是听了这话,转而暼了眼他,细品了一下这话。 脑子虽然混沌,但也还是分得清怕与尊重并不是一回事。 身旁的堂兄酒疯厉害,不知怎的忽然站了起来,朝着女眷的桌子就喊了声:“媳妇,我、我不喝了,我们回家睡觉。” 声音有些大,女眷那边的年轻妇人直接捂住脸,身旁的人都在调侃她,让她赶紧把她那黏人的丈夫带回去。 这时墨台来了,说娘子的身子不大舒服,顾时行便立即站了起来,半醉半醒的与桌上的长辈同辈道了声先回去了,然后在墨台的搀扶下回了老宅。 苏蕴梳洗回来,他也简单的冲洗了一遍,换了一身锦袍。 醒酒汤送来,苏蕴也就让下人下去休息了。 她端着汤走到床边,看向倚在床柱子上,闭眼假寐的顾时行,柔声道:“先把醒酒……” 话还未说完,闭眼假寐的男人忽然睁开了那双带着雾气的黑眸,下一瞬就蓦地环抱住了苏蕴的腰身,把脸贴在了苏蕴的腰腹上。 苏蕴一怔,低头望向他,只见他又闭上了双眸,享受似的在她腰腹上轻蹭了蹭。 苏蕴心头似乎有些微微一颤,软软的,有些小触动。 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那苏语嫣养过的一只长毛的小白猫。那白猫平日对谁都爱答不理的,高冷得很,但她却见过那小白猫在苏语嫣的怀里轻蹭撒娇。 那白猫撒娇的模样,忽然就与在她腰腹上轻蹭的男人重合在了一块。 顾时行……是在像她撒娇吗? 这是喝得有多醉呀? 苏蕴忍俊不禁,觉得有趣,但还是轻声哄道:“夫君还是先把这醒酒汤给喝了。” 顾时行并未听话,双臂还是紧紧的箍着妻子纤细的腰身,贴在柔软的腰腹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不想动弹。 劝了几下,见他依旧无动于衷,苏蕴无奈,只好威胁道:“若是你不喝,今晚我便去别的屋子睡。” 男人的眼皮子这才动了动,最终还是睁开了双目。 待松开了双臂,苏蕴对上他那双迷茫且带着一层雾气的黑眸,心底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少了沉稳,少了睿智,多了几分憨劲。 苏蕴脸上噙着笑意,把醒酒汤喂入他的口中。 一小碗醒酒汤喂完,待她把碗端回桌面上,放下汤碗之际,那醉得不轻的男人又黏了上来。 从身后又抱上了她的腰身,低下脑袋,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处。 苏蕴:…… 怎忽然就这么黏人了? 大抵真的是醉了,苏蕴也没有理会他,由着他抱。 只是她刚推开他,去熄灭屋中两盏大灯的时候,他也是寸步不离,又继续抱着她。 说他醉吧,但也还没醉得不省人事。但说没彻底醉吧,可又做出了这等平日清醒时不会做的事情。 苏蕴由最初的小触动,有趣,到现在的无奈。待上了床榻,他依旧缠着她不放。 相对而躺,苏蕴正要劝他早些休息,可一抬眸与他那带着雾气的黑眸对上时,又说不出话来了。 烛光昏暗柔和,有丝丝的暧昧流淌。 顾时行望了她许久,低下头,薄唇落在她的唇上,细细舔.舐,温柔至极。 苏蕴有些招架不住这样温柔且黏人的顾时行,也就半推半就地进行了下去。 情到深处,比平时温柔了许多的顾时行却是有些磨人了,吊得她不上不下的,磨得苏蕴只得把他推.倒,自力更生。 * 第二日,夫妻二人都难得赖了床,约莫是在巳时正才醒来的。 醒来时在床上厮.磨了许久,才磨磨蹭蹭地起身洗漱。 洗漱之后,夫妻二人携礼去几家亲近的堂叔伯家走了一圈,而午膳是在七堂叔家用的。 用完了午膳后,顾时行与七堂叔外出,苏蕴便与七堂婶,还有两个堂嫂唠嗑。 顾时行与七堂叔一同去了府衙,他是携着大理寺的令牌前去的。 顾七堂叔为陵川府府衙知州,再有顾时行持着大理寺令牌,所以也就畅通无阻的进了府衙,也进了府衙存放卷宗的库房。 七堂叔道:“我今日一早便来了府衙,查找了许通判与匪勾结的卷宗。” 说着话,走过一排排的书架,最后走入一排书架,把一个木匣子取出。 看向顾时行,道:“这便是许通判的卷宗了。” 宗卷没有太守令牌,不得擅自带出去,所以只能在库房查看。 木匣子打开,顾时行把里边的原件取出查看。 里边有通匪书信,有山贼招供画押书,也有许通判的供词画押书与认罪书。最后便是陈述文书。 顾时行查看了一遍后,只取出陈述文书。 拿着陈书文书,眉头轻蹙,问:“这与大理寺存放的卷宗是一样的,最初的陈述文书呢?” 七堂叔诧异道:“不应该呀,这存放进去后,应该没有人动过了。” 顾时行思索了一下,问他:“可知当初是谁来办的案子,谁去抓的人,谁搜的宅子,还有谁提写的陈述文书?” 七堂叔道:“因我也在意这案子,所以也有所留意,当初办案的是陵川太守,抓人与搜宅子是太守的女婿,也是陵川府府衙的府判,而陈述文书是周镇主簿所提写。” 听七堂叔所言,顾时行放下陈述文书,指尖轻点了点木匣子:“文书入库前,得由太守亲自验封,方才打开匣子时,封条显然是被动过的。” 七堂叔一愣,忙道:“我来时,并未开封过。” 闻言,顾时行看了眼木匣子,肃然凝神道:“回去再议。” 回到了七堂叔的家宅,入了书房。 顾时行道:“要么当初检封的时候,就是现在的陈述文书,要么就是在验封入库后,有人替换了。” 前者是太守有嫌疑,不然为何没有把原来的文书放入卷宗中。而后者则是在府衙中有真正与匪勾结的叛徒,在文书入库后就暗中的给替换了。 七堂叔惊诧道:“若是无猫腻,为何要把陈述文书给替换了?” 府衙中,能出入库房的都有嫌疑, 顾时行沉吟片刻,问:“那提写陈述文书的周镇主簿可还在府衙任职?” 七堂叔摇头:“早辞了,两年前就回了老家。” 顾时行忽然冷哂,语带轻讽:“若是说许通判不是被冤枉的,我都有些不信了,文书被唤,提写陈述文书的主簿又辞任了,这还真凑巧了。” 说到这,目光一凛,神色肃严的看向七堂叔:“还请七叔帮忙调查那周主簿老家所在,我需得在这两日内把人寻到,不然有人察觉到端倪,只怕早早就去通风报信了。” 七堂叔应了声“好”,但又担忧道:“可今日世子你出示了大理寺令牌,会不会让人起了疑心?” 顾时行略一扬眉:“许通判的案子要翻案的事并未外传,且我也并未说过是为许通判的案子而来。而明日我会去太守府上拜访,再道此番回来顺道调查杨家灭门惨案,以此来做掩护,总能拖延一些时日。” 顾时行回陵川之际,也做了准备。 她查阅过了近来这两年在陵川发生的案子。 而这灭门惨案也没有什么可查的,他仔细对过细节,也的确是陈述文书上边所述的仇家寻仇,但就是凶手至今未抓到罢了。 他总该有个理由来出入府衙,所以也就把这案子取出作为掩护,再暗中调查许通判一案。 虽然不用多久就会让人察觉出端倪,但也还是能拖得一时的,那蛰伏之人在察觉之前,他定能查出线索。 九十二 章 九十二 章 昨日入陵川时, 顾时行答应过苏蕴今日会与她外出逛逛,现在虽已是未时, 但也并未食言。 陵川与金都不同的是, 在这里没有直系长辈,苏蕴也就不用守那么多的规矩。 在街上看中了什么,也不是太贵重的, 也都一并买下了。 有几文钱的, 也有几两银子,不在银子多少, 只在于她喜不喜欢。 直到日薄西山, 苏蕴才作罢。 马车内皆是她所买的物什, 几乎放了大半个马车。 回到老宅, 苏蕴让几个贴身的婢女从中挑选自己喜欢的。 回了房中, 顾时行才问她:“你不是喜欢才买的?为何要送人?” 苏蕴边整理今日所买回来的玩意, 边笑应:“在苏府的时候,我的月例有限,从未尝试过不用精打细算地买自己想要的物什。等到胭脂铺子挣银子了, 又嫁给了你, 在侯府多有束缚, 买个几文钱的物什也要担心旁人说侯府苛刻了我。” 在苏蕴说话间, 顾时行目光落在了她那熠熠生辉的杏眸上。 视线略移, 望着她那从所未有过如此轻松的神色上,他沉思几息, 坐在了她的身旁, 宽厚的手掌握住了她那柔软白皙的手。 抬起黑眸, 望向苏蕴,缓缓而道:“往后, 我们每年都外出一趟吧,不管是数日,还是多久。” “为何?”苏蕴抬头望他,不解他的意思,神色有些茫然。 顾时行沉吟了几息,才道:“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们身上有责任,不能太过放纵,但却是可以适当的放松一下。 苏蕴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浅浅一笑,继续低头整理小玩意,应了一声“好” 待顾时行起身去换衣裳的时候,苏蕴坐在桌旁,手拖着下颌地望着他,他就是脱衣穿衣都格外养眼。 看着看着,不免想起昨日他那黏人的模样,若是想再看第二回,还需要等他喝醉,可这酒喝多了也伤身,想想还是罢了。 顾时行慢条斯理的穿着外袍,转头便见她一直望着自己,略有无奈:“怎一直看着我?” 苏蕴回了神,问:“昨日你饮了酒之后做的事,可还记得?” 动作略一停顿,然后继续整理好了衣襟,如实道:“记得。” 她今日不提起,他还想当做没发生过,现在回想起来昨日自己的行径,实在是有些…… 顾时行眉头轻轻一皱,便是自己也形容不出来那种行径的词语。 简单的来说便是和他太不符合了。 苏蕴却是撑着下颚,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道:“像个黏人的小儿。” 顾时行:“……” 好吧,他想不出来形容的词语,她却是想出来了。 待穿戴好了衣物,顾时行坐到了她的对面,翻了两个杯子,倒入温热的茶水,推了一杯到她的面前。 苏蕴道了一声“谢谢”,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才想起今日他与七堂叔外出的事情,问:“案子查得如何了?” 顾时行捏着半盏茶水轻轻摇晃,看了眼那随着他动作而晃动的橙黄色茶水,淡淡道:“尚未有太大的眉目。”说着,抬起视线看向她:“明日你陪我去陵川府的太守府中做客,我已让人去报信了。” 苏蕴思索了一下,道:“那我一会便去挑选一份礼,明日的时候带去。” 这回回来,苏蕴除却给堂叔伯的那四家备了礼,也备了数份不贵重,也不会轻的礼,就是为应付像现在这样情况,有备无患。 顾时行颔首,道:“陵川许通判的案子,有着许多端倪,那许通判很有可能真的是被冤枉的。” 苏蕴闻言,皱眉道:“若真的是被冤枉的话,那便说明许通判挡着什么人了。” 顾时行放下了杯盏,沉吟道:“约莫如此,而此次案子最大的嫌疑人便是这陵川太守,其次是他的女婿,或者这翁婿二人沆瀣一气。” 苏蕴沉思片刻:“待祭祖过后,我在老宅办个茶席,把这陵川府的贵眷请来,再寻机会试探那太守娘子和知州娘子。” 顾时行“嗯”了一声,夫妻二人也就这么说定了。 * 顾时行让老宅的管家去太守府送的口信。 口信到太守府时,吴太守也听府衙的主簿来说了今日的事情。 ——今日晌午,忠毅侯府世子,也就是大理寺少卿与顾知州去了府衙的事情。 不仅是吴太守听说了此事,就是身为府衙府判的女婿,郑府判也听说了此事,故而在傍晚的时候来了太守府。 “岳父,小婿听说那金都来的忠毅侯府世子今日随着顾知州去了府衙,还入了存放卷宗的库房,他进存放卷宗的库房做什么?” 大理寺少卿无需地方官员的首肯,也有权调阅各地府衙的各个案子的卷宗。 吴太守摇头:“我也搞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可能……”思索了一晌,怀疑道:“应当是有案子要查,所以才会去调阅卷宗。” 因当时库房中就只有顾知州陪同,也没有人知道顾时行到底调阅了哪一宗案子的卷宗。 郑府判皱眉道:“那顾时行虽是大理寺少卿,也是忠毅侯府的世子,可没有与岳父说上一声就径自出入府衙,未免太不把岳父放在眼里了?” 吴太守已有五十余岁,想要往上再升,几乎也没有什么机会了,现在也只想好好的在这位置上做到告老辞官,留下一世清明,所以听到这话,情绪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吴太守盘着手中的两个核桃,神色淡淡地道:“方才顾家那边来了信,道明日那忠毅侯府世子会携妻来访。” 郑府判诧异:“明日来访?” 吴太守颔首,想了想,道:“你尚且年轻,可以与那顾世子打好关系,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往后晋升也容易些。且那世子娘子到底与你岳母年纪相差甚大,说不到一块去,明日你把如儿也带回来。” 吴太守有一儿一女,同时也把眼前的女婿当成了半个儿子,倒是真心的为他做打算。 郑府判应道:“那明日我便把阿如带回来,让她与世子娘子的关系走得近些。” 吴太守点了点头,静了一下,又道:“既然都来了,便一同用个晚膳再回去吧。” 郑府判起了身,拱手道:“阿如还在家中等小婿,小婿便不留饭了。” 吴太守爱女,不想自己的女儿自己一人在家中冷清用膳,也就点了头,让他回去了。 郑府判出了太守府,脚步顿下,喊了身旁的下属。 “大人有何吩咐?” 郑府判张了张嘴,本想吩咐些什么,但想了想又改了口,道:“没事了。” 还是先等明日之后探听到那忠毅侯世子的来意再做打算。 * 翌日巳时,苏蕴与顾时行一同去了太守府,大概巳时正到的府外。 顾时行生性本就不是什么热络之人,若非是为了再次娶妻,恐怕现在的性子也是如先前那般清冷寡淡。 虽现在比先前好了许多,但在厅中也是与太守平淡的客套了几句。 客套之后,太守才问:“昨日听主簿说顾世子去了府衙,怎不与我说一声,我也好前去相迎。” 说到了点上,顾时行直截道:“我来时,邵析大人让我顺道再调查陵川杨府的灭门惨案,昨日只是调阅一下卷宗,也就没有通知太守大人。” 听到是杨家的案子,吴太守看向女婿,问:“这案子不是仇家寻仇吗?可是有什么疑点还没查清?” 郑府判思索了一会,应:“除了凶手尚未抓到,并没有什么疑点。” 顾时行望向他,面色淡淡地问:“不知郑府判可曾对比过其他地方灭门惨案?” 郑府应道:“对过了。” “对过几宗?” 郑府判一愣,迟疑了一瞬才道:“岭南六府都走访过了。” 顾时行淡淡一哂:“那就是说并未调查过岭南以外。” 说罢,他叙道:“十年前,隆德府出现了一家十五人均被杀害,还有四年前梓州一家十口也被灭口,作案手法均与一年前陵川杨家的相似,且凶手都均未抓到,所以到底是寻仇,还是连续灭门案,尚不能太早下定论。” 郑府判闻言又是一怔,隆德府与梓州都在陵川的千里之外,调查起来跨度过大,难免会有疏忽。 但这全国各地都会誊写一份案子的卷宗送往金都,交由刑部或是大理寺,这自然容易的把一些相似的案子重合。 吴太守闻言,约莫了解是自己在这一案上出了些岔子,心头微微一跳,忙打圆场道:“是我失职了,并未想得那么广。” 顾时行看回吴太守,淡淡地道:“杨家的案子是发生在一年前的,时间比较近,寻找线索也会容易一些,邵析大人知晓我回陵川,也就顺道把此案交付与我了。” 吴太守问:“不知我能帮到些什么忙?” 顾时行思忖了两息,才道:“我对陵川不大熟悉,或需要太守大人派几人协助我调查此案。” 这时,那边的太守女婿郑府判道:“去年下官也有参与这案子的调查,对这案子也有些许了解,若是顾世子不嫌弃,便让下官来协助。” 顾时行颔首:“那自然是最好。” 郑府判会自荐,也在顾时行的意料之中。 许通判的案子,翁婿都有嫌疑栽赃陷害,自然会安插一人在他身旁,以防他调查了不该查的事情。 顾时行为了让他们放松戒备,留几个人在身旁也无甚影响。 因男人们都在说正事,女眷插不上嘴,太守娘子也就邀苏蕴到后院走走,顺道品茶,苏蕴应下,与顾时行颔首后,也就出了厅子。 九十三章 九十三章 夫妻二人在太守府待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虽说吴太守和太守娘子热情的留他们用完午膳再走, 但顾时行道明日要祭祖,今日尚有许多事情要做准备, 便不留下用膳了。 太守夫妇闻言, 也不好再留人。 离去前,苏蕴与太守娘子,还有府判娘子约好。待清明过后, 在老宅办茶席时给她们送来帖子, 让她们务必前来给她撑场面。 太守娘子与府判娘子还想巴结好苏蕴,自然满口应好。 从太守府离开, 再回到了老宅后, 苏蕴才问顾时行:“你在太守府中提起隆德府与梓州的两宗案子, 真的与陵川杨府的案子有关系?” 顾时行饮了茶水, 微微摇头。 苏蕴一诧:“你竟诈他们, 就不怕他们察觉出端倪?!” 顾时行神色淡然, 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我来时做好了准备,再者两地都离陵川有千里之遥,而且这两地确实也发生过那等惨案, 凶手也的确没有抓到, 这些也算是巧合了。” 苏蕴颦眉:“那凶手行凶的手法也相似?” 顾时行看向她, 轻笑了一声:“虽有巧合, 但哪里能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苏蕴惊道:“你就不担心他们真的派人去隆德府与梓州调查?” 但随即一想, 想到顾时行也不是那种没有成算的人,能这么说, 必然有他的算计。 神色只是一瞬间的一惊, 下一瞬也就平静了下来, 杏眸中只余下好奇。 顾时行浅浅一笑,很有耐性地与她解释:“第一距离较远, 便是真的要细细调查,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需得小半个月。第二,做贼心虚者不敢调查得太明显,他们不敢去询问府衙,只能询问一些老百姓,像这种案子在市井之间众说纷纭,问十个人就有十个不一样的说法,等他们调查清楚,至少得一个月。” “一个月内,我也能够查出个子丑寅时来了。” 苏蕴微微抬眉,有些不大确定他能查出来。 “你别不信。”顾时行伸手轻点了点她的额心,放缓了语速:“当初办案的不是你夫君,若是你的夫君来办,那许通判也不会被冤枉,更不会因此而丢了性命。” 顾时行脸上是悠然自信之色。 苏蕴戏谑:“我怎觉得夫君现在越发的喜欢自夸了?” 他偏头看她一眼,如实道:“好让你知晓我的优点。” 婚前说他的缺点的槛现在都还没跨过来呢,苏蕴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不过笑过之后,倒是没有怀疑他的能力。 顾时行见她缓了过来,才正经了起来,道:“这件案子其实仔细追究,还是有许多的疑点的,但有人存心栽赃陷害,不管太守有没有掺和进来,都说明了他的不作为。” “今日去了太守府,从吴太守的态度来看,不是隐藏得太深,就是他安于现状,不积极立功也不想惹上什么麻烦,所以当年的案子虽然用了心,却还是被一叶障目。” 现在的情况便是参与过许通判案子的人,都有嫌疑,而嫌疑最大的便是吴太守和他这女婿。 “可这案子已经过了好几年了,线索会不会难寻?”苏蕴担忧道。 顾时行摇头:“像这样的案子,反倒是过了几年才容易翻案,不是别的,而是因陷害人的主谋会心虚,长久以往,容易疑神疑鬼,杯弓蛇影,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觉得自己所做之事会败露,待再过一段时日,总会露出尾巴来的。” 苏蕴也觉得顾时行说得有道理,也没有了疑惑。 接下来的这几日,彼此都是各忙各的。 而祭祖一事,因有婶娘帮忙,再者苏蕴也有些许经验,所以很是顺利,并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祭祖后第二日,苏蕴便准备了帖子,邀请陵川贵眷第二日到府上来做客。 几番往来,苏蕴与那太守娘子母女的关系也逐渐好了起来。 顾时行这一边让人去调查周镇主簿所在,一边也煞有其事地开始翻查杨家的灭门案子。 跟在顾时行身旁听候差遣的郑府判逐渐放下了疑惑,也确定了这忠毅侯府的世子是为了调查杨府灭门惨案的凶手而来的。 …… 这日,太守娘子邀苏蕴去游园,苏蕴也应下了。 苏蕴想给那太守娘子母女一种——她只是须有样貌,无甚脑子的错觉。 所以每回打扮都是花枝招展的,衣裳要艳,妆容要精致。 顾时行看到了几回,都会看许久,但知晓她要如此出门,却也会皱眉许久。 似乎觉得她打扮得太过花枝招展,会招蜂引蝶。 苏蕴每次见他皱眉,便会匆匆出门,不让他置评。 再说苏蕴与那太守娘子母女几次相处下来,对方也把她当做了靠着美貌才得侯府世子喜爱的女子,所以对她也逐渐的放松了警惕。 那吴太守的女儿郑娘子是个爱唠嗑的主,嘴巴也闲不下来,茶席上所有的话题都能说上话,每个话题都不会落下。 说到了顾世子来陵川还有调查杨家灭门的案子,话题不知怎的就聊到了这几年陵川发生的案子。 有人顺口提了一嘴那许通判的案子。 与苏蕴同来的七堂婶便借口道:“那许通判看着面相厚实,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会与匪勾结的人。” 苏蕴淡淡一笑,端起茶水轻抿一口,并不搭腔。来时,她早与七堂婶通了气,若是有人提起许通判的事情,便顺着找话题继续聊下去。 另外一个娘子磕着瓜子道:“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长相端正的人,谁知道肚子里掺了多少的坏水?” 七堂婶又叹气,道:“先前我们家大人也与那许通判有来往,在传出许通判被抓的事情,我都担忧得好几宿没睡着觉,生怕我家大人被牵连。” 在座的,有好些与那许通判的娘子有些交情,听到这话,也是感同身受。 苏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太守娘子,太守娘子的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还与身旁年纪稍大些的妇人说话。 方才唠嗑得最起劲的郑娘子,面色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却是没有搭话入这个话题里边。 苏蕴收回目光,捻了一块点心小咬了一口,适时搭了一句话:“一直说这些怪无聊的。” 旁人都围着苏蕴来转,听她说无聊,便忙转了话题,开始说起哪家的胭脂水粉好,或是哪家铺子的绸缎花样好。 说到这些,苏蕴似乎来了兴趣,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开始问:“说得这么好,何时才带我去瞧瞧?” 那边的郑娘子见转开了话题,暗暗呼了一口气,然后殷勤地笑道:“不若明日我带世子娘子去瞧一瞧?” 苏蕴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点头:“那自然是好。” 郑娘子看世子娘子只对这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感兴趣,再想到丈夫说要与世子娘子交好的事情,她起初觉得有些困难,心想她虽未太守之女,但嫁的丈夫只是小小的一个府判,那金都来的世子娘子定然瞧不上,可如今看来也很是简单。 * 顾时行派去调查周镇主簿的评事不仅寻到了人,还暗中把人带了回来。 大理寺评事道:“属下让周镇与家人说外出走访友人,同时也安排了人看着周家的人,以防走漏风声。” 顾时行颔首,问:“人呢?” “蒙眼带进了密室中。” 忠毅侯府的根基虽然已在金都,而陵川老家也不失为是一个退路,所以这老宅在重新翻修的时候,便修建了密室与密道。 顾时行从座上站起,徐步走出了书房,往密室而去。 密室中,被押来的周镇不敢随意的把蒙着双目的黑布去了,不仅是身体,就是心底都一直紧绷着。 自从辞去主簿一职后,他就在老家安安分分的当一个教书先生,近几年也没犯什么事,但忽然有大理寺的评事寻来,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在做主簿之时贪污的事情败露了。 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大貪,这大理寺的评事怎会亲自来抓拿自己? 虽然觉得不可能,可这大理寺的评事来寻自己,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更别说还要求他欺骗家人外出,实际上却是与那人离开。 不是没有怀疑过来人的身份,可一看来人就不是好惹的,为了一大家子,也就只能跟着走了。 马车大概走了一天一夜,隐约察觉到是回到了陵川,但还是什么都不敢问,就是被蒙着眼带到这里,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从到这里约莫有一刻了,除了把他带到这的人外,也没有别人进来过。不一会后,有铁门开门的声音传来,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得手心皆是汗。 就在周镇由里而外都绷紧得如同一张满弓的时候,身前不远处有一道淡漠清冷的声音传来:“蒙眼的布可取了。” 犹豫许久,周镇还是颤颤巍巍地把黑步给拉了下来,待看到几步之外站着一个面容俊美,身穿月白直袍的陌生男子。 男子身形挺拔,负手而立,面上无甚表情,便是眸色也浅浅淡淡的。男子的气质与这阴暗屋子格格不入。 周镇愣了一会才缓过神来,忐忑地问:“不知这位大人寻草民到此处所为何事?” 能指使大理寺的评事,面前的年轻男子来头定然不会小到哪里去。 顾时行静默几瞬,平静地问:“三年前,为什么忽然辞去主簿一职?” 周镇没想到对方会问这问题,又怔了怔,手心沁出更多的细汗,他干巴巴的开口道:“年纪上来了,便告老……” 话语未说完,对方的眼神忽然一凛,那凛冽的眼神压得他不敢把这套说辞继续说下去。 “说实话。”顾时行面上冷了几分。 周镇手心握紧,抿唇半晌,硬着头皮嘴硬:“草民方才说的就是实话。” 顾时行略一眯眸:“是么,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你做主簿时多有收受贿赂,便是辞去了主簿一职,但罪责难逃,便交由太守来判刑。” 听到收受贿赂几个字,周镇一惊,蓦地抬眼望向面前的年轻男子,愣了半晌后才怔怔地道:“大人既然已经知道草民收受贿赂了,还要问草民为何要辞去主簿一职?” 顾时行闻言,扬眉:“此事未暴露出来,你为什么忽然辞去这一职?” 约莫自己收受贿赂的事情已经暴露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周镇道:“有同僚不想让草民继续深陷下去,便让草民辞官回去,他也就把这事烂在了肚子里。” “那人是谁?” 周镇看了眼面前的人,抿唇不语,似乎不想出卖那人。 顾时行把大理寺少卿的令牌取出,平静道:“大理寺办案,知而不报,视为同伙。” 周镇看到令牌,再听到这话,心底岂是一个“惊”字能概括的,愣了好半晌,才颤颤地问:“草民能否斗胆的问一句,大人查的是什么案子?” 顾时行收回令牌,淡然地暼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回:“不能。” 周镇沉默了半晌,也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说了出来:“那人是现在陵川太守的女婿,郑知敬。” 九十四章 九十四章 “那人是现在陵川太守的女婿, 郑知敬。” 周镇说完这话,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年轻男人, 却发现眼前的男人面色平静, 连眼神都无波无澜,好似他所言皆在男人的意料之中。 现在即便是去怀疑男人的身份,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毕竟他的命都在对方的手上, 也就只能选择相信。 顾时行从袖中取出了一份让人誉写的文书,也就是大理寺存放着的, 关于许通判一案的陈述文书。 他手一抬, 递给周镇。 周镇茫然, 但看情况也知道男人是要他接过那纸张。因掌心皆是紧张沁出的汗水, 两掌慌乱的在自己身上的衣衫擦拭, 待擦拭了汗水后, 才上前几步步,双手接过了那纸张。 纸张四对折,他双手发颤的把纸张打开, 从头往下看, 越看, 面上的不解之色就越是明显。 顾时行观察着周镇的细微表情, 他脸上只有不解, 并未有惊惶。 对此,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看完了上边的内容后, 周镇抬起头, 茫然地看向年轻男子:“不知大人这是何意?” “这是你写的陈述文书?” 周镇摇头:“虽然四年前许通判的陈述文书是草民执笔, 但这修简过后的陈述文书并不是草民所写。” 说着,他叠好, 恭敬地把文书捧还。 顾时行取回文书,放回暗袖中,再而抬眸看向周镇,平淡地问:“你所执笔写的陈述文书,还记得多少?” 周镇一愣,隐约知晓年轻男人要查的是四年前许通判与匪勾结的案子,他细细思索过后,谨慎道:“因这案子是草民执笔的最后一个大案子,所以尚记得六七成。” 虽然周镇已是知命之年,但既能做得了府衙主簿,记性自然不能差。可若说全部都记得,那是不可能的,可大概也能记得个八成左右,只是为了谨慎起见,才会说了个比较稳妥成数。 顾时行颔首,转头朝着密室外吩咐:“准备纸墨笔砚。” 约莫半刻,有两人依次把东西拿了起来,除却纸墨笔砚,还有一方小桌。 室内空荡荡的,周镇只能席地而坐,绞尽脑汁的把当年所记得的细节都复写一遍。 大概是焦急,汗水不仅汗湿了背脊,更是从额头滑落。生怕汗水滴落在案,紧张得一边擦汗,一边颤颤书写。 侍卫搬了凳子和小桌进来,后边更是端了茶水进来,顾时行撩袍坐下,淡然的等着,没有半分的催促。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废了好几张纸后才写好,认真检查有无遗漏,有遗漏的话又在另一张纸上做补充。 好半晌后,才抬起头看向数步之外那坐姿挺拔,饮着茶水的男子。因已经一日滴水未进,所以眼巴巴地看着,连连吞咽唾沫。 不敢耽搁,干哑的道:“大人,复写好了。” 才想站起,但腿脚因坐太久而麻了,蓦地又瘫软在地。 顾时行翻了个新杯子,倒了一杯已凉的茶水,站起,行至他的面前,略一弯腰把茶水放到了桌面上,漠声道:“润喉。” 说着,把周镇写好的供词拿了起来,目光落在陈述文书上,浏览了一半,眸色一敛。 周镇忐忑的抬头望了一眼在阅的男子,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顾时行把周镇复写的陈述文书看了一遍下来,或有细节遗漏,但也足够了。 放下陈述文书,冷声道:“画押,签字。” 周镇一愣,又听男子说:“如若有弄虚作假,罪连一族。” 周镇忙道:“草民以项上人头做保证,绝无弄虚作假。” 顾时行暼了一眼他,随后收起陈述文书,转身朝密室外走去。 周镇见状,强忍着腿麻站起,忙问:“大人,草民何时能回去?” 顾时行只扔下“等着”二字,便出了室内,密室也随之被关上,徒留惶惶不安的周镇。 顾时行出了密室,吩咐身旁的大理寺评事:“先把周镇关几日再送回去盯着,警告他,让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话语顿了顿,再到:“另外,派人去探许昊到了何处。” 许昊——前许通判之子。 评事领令,然后转身离去。 顾时行去寻了七堂叔,把周镇所复写的陈述文书给他看了。 七堂叔一看,征愣:“怎会修简了这么多的细节?!” 复写的陈述文书上有写对许通判严刑逼供过,且许通判还是概不认罪,在许通判入狱后一个月,想通后才认了罪。 而在修简的陈述文书上,并没有写严刑逼供一事。 上边有许多杂七杂八的细节,或许在当时有人故意想要陷害许通判,所以抹去了这些细节,但现在看来却是初初透露着端倪。 比如被擒的山贼作为证人来指认许通判的人数,有五人。而在指认之后不久,牢房着火,部分犯人越狱,这五人也在其中,在抓捕之时,犯人反抗,也就当场射杀了五人中的三人,有两人在逃,而被射杀后的尸体皆被丢弃乱葬岗。 而修简文书上并未写出究竟射杀几人,意思就是全已射杀。 顾时行思索半晌,随后到:“七叔你且帮我去各个县衙调查,调查在四年前,也就是许通判被指认前后,各个县衙的牢中可有死刑犯失踪或被押走。” 七堂叔愣了一下,顿时反应了过来,肃然道:“世子是说李代桃僵,移花接木?” 顾时行颔首:“与匪勾结另有他人,那么当时指认许通判有可能是真的是山贼,也有可能不是山贼,先行在陵川各个县衙寻找一番。” 七堂叔点头,然后想起旁的事情:“那周镇当初为何要辞去主簿一职,毕竟这能进府衙当差是极好的好差事,且只要没犯错,做到五十五岁荣退时还会有一大笔告老银子,周镇还有几年就□□退,怎就忽然辞了?” 顾时行淡淡道:“按照周镇交代,他执笔写了这文书不久,就被郑知敬发现自己贪污受贿的事情,郑知敬便要求他辞去主簿一职,才不会告发他。” 七堂叔闻言,眉头紧蹙:“那么便说明许通判的案子与郑知敬脱不了关系。”说到这又是讥讽一笑:“他当初大概怎么都想不到许通判的儿子虽然被流放北境,但也能立下功劳,请求为父翻案。” 顾时行唇角淡淡一勾,淡然道:“许通判的儿子许昊会在近段时日回陵川。” 七堂叔双目一睁,露出诧异,又听侄子说:“过几天,陵川会有人议论这事,七叔届时也不必太过惊讶。” 七堂叔细细思索侄子的意思,半晌后,狐疑地问:“放饵垂钓?” 顾时行淡淡一哂,点头:“放了饵,自然会上钩的。” * 数日过后,前陵川通判被流放在北境的儿子竟然抓住了他邦的奸细,立下了功劳后不求去贱籍,反而请求为父翻案,而且朝廷还允了! 这前通判之子不日也将回到陵川! 这一时间,整个陵川都在议论此事。 听到此事,郑知敬让妻子从那世子娘子口中探听信息,看看这案子是怎么个翻查法,又是谁来查。 郑娘子脸上满是担忧:“那许通判家的儿子回来了,当年的事也被再次提起,若是让旁人知晓你以前与那些山贼有往来,这可如何是好?” 说到这,她不免埋怨道:“你做什么不好,为什么偏要走那邪门歪道?竟敢与山贼勾结抢官银,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郑知敬眼中也是出现了懊悔,忙安抚妻子:“我那时爹娘都在山贼手中,我也是被逼的,而且这也是在与你成亲之前犯的错,后来为了你,我也已经和那些人断了,可谁知那许通判会咬着我不放,那时不是他亡便是我亡,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闻言,郑娘子也不说话了,转了身子坐下,双手掩面哭泣。 她比谁都清楚,这事要是被捅了出来,不仅他们夫妻俩会遭殃,便是她娘家也会被无辜连累。 一步错,接下来步步都是错的。 郑知敬安抚了好一会妻子,随后出了屋子,喊了下属。 眼神透露着寒意,隐隐带着杀气:“拿银子买通两拨杀手,一波去截杀许昊,再伪装成山贼行凶。还有一波去寻周镇,让周镇隐姓埋名有多远走多远,若是不服,便与他道我会拿着他贪污的罪证到太守那处告发他。” 下属应了声,随即退下去安排。 * 翌日下午,苏蕴午睡起来,在梳妆时有下人来通传,说是郑娘子来访,是特地来送难得的冰蚕丝布的。 苏蕴不用做他想,也知道这郑娘子的来意。 苏蕴让初意把艳丽的衣裙取出让她换上,再把那些华丽的簪子簪上。 初意给主子上妆时,疑惑道:“娘子以前都不爱这般艳丽的打扮,怎来了陵川后反倒是爱上这样的打扮了?” 苏蕴淡淡一笑:“这样的打扮好呀,如此才会让人不设防。” 说罢,继而在眼尾增添淡淡的红凤尾,原本艳丽却不失婉约的样貌,因这淡淡的红凤尾顿时没有了平日的婉约,全然是妩媚娇慵。 苏蕴对着镜子盈盈一笑,而后起了身去见郑娘子。 郑娘子在厅中暗暗的呼了一口气,忽听到小厅外传来下人喊的“世子娘子”,便站起身子,朝着门口而立。 当看见那粉光脂艳,柔媚艳丽的女子带着款款笑意走入厅中,身为女子,还是不免望出了神。 心中更是再次感叹,能让那顾世子不看身份也要娶的女子,这样貌确实不俗。 苏蕴带笑入了厅子子,让郑娘子坐下。 她也坐下后,道:“听说郑娘子是特意来给我送冰蚕丝料子的,这也太客气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郑娘子笑着道:“这不是前些日子听世子娘子说起陵川的冰蚕丝料子么,我忽然想起这先前得了一块极好的料子,也就送了过来。” 说着看了眼身旁的两个婢女。 婢女会意,一人端在手中的长形锦盒,一人打开,随后呈到苏蕴的面前。 苏蕴看见锦盒中放着的妃红色的冰丝料子,适时的露出了惊喜之色,再而上手抚摸,感觉到了冰凉丝滑的触感,笑意更浓了,便连声音都带着喜意:“这冰丝摸着比我在侯府中的冰丝料子都还要来得冰凉丝滑,若是在夏日做衫,肯定会凉爽舒适。” 郑娘子看出苏蕴是极喜欢的,心底也暗暗的一松。她虽然不舍,可为了平了丈夫那祸事,莫说这冰丝料子了,就是让她散尽家财都舍得。 交谈了一会,郑娘子饮了茶水,把杯盏放下后,斟酌一二才开口:“听说那许通判之子立了功,提出要翻他父亲的案子了,这事可是真的。” 苏蕴看向她,轻笑道:“这不都传出来了,还能有假的不成?” 郑娘子叹气道:“那许家郎君也是的,何不趁此机会去了自家罪臣的罪奴贱籍,竟反倒想着翻案,当年的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哪里那么容易翻案成功,到时候查了一遍,发现他父亲真的还是与匪勾结了,那罪奴的贱籍可是会影响到子子孙孙呀。” 苏蕴倒是露出了几分天真,道:“我看着这翻案有望。” 郑娘子心头一跳,假意露出好奇之色:“世子娘子说这话,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苏蕴似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捂住嘴唇,苦恼道:“夫君不让我说的,我怎就这么嘴快?” 听到这,隐约猜得出来这案子可能与那顾世子有关,郑娘子心头紧绷着,但还是佯装好奇地轻晃了晃苏蕴的手臂:“世子娘子,你都勾起了我这好奇欲了,你赶紧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与你发誓绝不与旁人说。” 苏蕴为难地看了眼郑娘子,又看了眼那盒子里边的冰丝,看似在心中拉锯了半晌。 半晌后,看向了郑娘子:“那你与我保证,不与旁人说。” 郑娘子忙点头。 苏蕴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道:“前两日金都来了信,说是夫君在陵川,那便顺道把许通判的案子一同翻查了。” “我夫君在大理寺可是最年轻的少卿,这可不是因为他是忠毅侯府的世子才升上去的,这都是凭着他真才实力升上去的。且在前年,夫君还给几宗冤案翻了案,若是这许通判的案子真的有什么端倪,我夫君肯定能查出来。” 说到这,苏蕴的眉眼与言语之间皆是对自己丈夫满满的崇拜与喜欢,毫无收敛,看上去也看不出半点的破绽。 说起去年顾时行给冤案翻了案,苏蕴还好奇地问过他,为何那时这么拼。他望着她看了许久,才与她说了实话——那时想放过你,不让自己去寻你,也就让自己忙得没空多想旁的。 想起这话,苏蕴的脸上虚假的笑脸也多了几分真。 苏蕴抬眸看向有些发愣的郑娘子,笑意未变,唤了声“郑娘子”。 郑娘子恍然回过神来,忙维持面上的表情,笑道:“顾世子本就是青年才俊。人虽在金都,可名声却是在陵川传开了,就是旁人问起顾世子是哪的人,我们都很是自豪的说顾世子是咱们这陵川人。” 苏蕴似那自己的丈夫被夸了的小娇妻一般,别开脸,捻帕掩唇羞赧一笑,软声道:“所以我说这案子到了我夫君的手上,只要有问题,定然能查出个所以然来。我夫君不仅有能力,待我也事极好的,平日里我要是想要什么,他都会想着法子给我找来。” 苏蕴这做派极为符合她现在十七年纪的小娇妻,丝毫看不出在金都时那种温柔婉约。 许是来到陵川,娘子的戏就多了起来,所以一旁的初意与夏珂早已经习惯了。 郑娘子心底慌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听她炫耀。 多寒暄了几句,也坐不住了,便起身告辞了,说是还要回娘家看母亲。 苏蕴也就送她到门口,在门外看到了顾时行。 郑娘子一怔,手心微微一收,强迫自己镇定,对着顾时行敛衽行礼:“官妇吴氏见过顾世子。” 顾时行面色平淡的略一颔首。 苏蕴盈盈一笑,对着他就是清脆且欢喜的一声“夫君”。 笑容与嗓音从所未有的娇俏。 顾时行眸色微敛,后腰上的手,拇指指腹不自觉地摩挲了几下食指侧。 苏蕴收回目光,然后与郑娘子说道:“送到这我便不送了,待下回再去寻郑娘子。” 郑娘子点头,略一欠身便转身离去了。 待人没了影,苏蕴那娇艳的笑意才敛去,呼了一口气后,面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转眼看向顾时行,却见他望着自己,黑眸中带着些审视。 顾时行在回味方才她的笑颜,还有那一声清脆婉转的“夫君。” 苏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忽然生出了抓弄他的意思。下一瞬挽上他的手,露出盈盈笑意,再用着方才的语调唤了一声“夫君~” 顾时行望着她那过分艳丽的妆容,还有过分娇艳的笑颜,只觉着心头像是被人轻轻地抓了一下又抓了一下,同时还不忘在上边撒了一把糖。 喉间略一滚,别开了目光,轻声一斥:“不正经。” 苏蕴难得看到素来淡然从容的他也有这么不自在的一面,不禁掩唇低声笑驳了一声:“假正经。” 九十五章 九十五章 顾时行与苏蕴回了房。 苏蕴关上门才一转身, 就忽然被他抱了起来,苏蕴一惊, 急搂着他的脖子, 轻打了两下他的肩膀,嗔恼道:“你作甚吓我!” 话落,目光也对上了他那过于幽深的双眸。回了房, 关上了房门后, 他眸中的欲i色没有了任何的遮掩。 炙热而明显,苏蕴被他瞧得脸颊有些许发烫。 不过是数息之间, 苏蕴便被他抱到了桌旁, 他把她放在了桌面上。 苏蕴坐在了桌上, 他两掌分开撑在了她的身旁——她被他圈住了。 顾时行弯腰低下头, 抬起一只手, 指腹落在苏蕴那艳丽的唇瓣上, 微微一抹,指腹沾上了唇脂的红色。 “太艳了,不适合你。”低低沉沉的嗓音响起。 虽是这么说, 但他的黑眸却是紧盯着她的红唇。 苏蕴心头微荡, 随而抓住了他给自己擦唇的手。 顾时行抬眸望向她, 四目相视, 苏蕴含涩的垂下眼帘, 低声道:“你觉得不好看,那便不要看了。” 他却是忽然贴近, 两唇不过只有一指厚的距离, 丝毫不违心:“好看。” 好看到他方才在回房的路上, 步子也比平时急了许多。 顾时行说话时呼出来的热息落在苏蕴的脸上,温温热热的。气息温热得她双颊较之方才还要敏感, 发烫。 他们除却在刚来陵川那一晚荒唐了些外,后来这十来天都没有再敦伦过。 他要去调查许通判的案子,而她又几乎每日都与陵川贵眷往来,虚以为蛇。每日回来都已经疲惫得不想笑不想说话了,又怎与他行夫妻间的敦.伦之乐? 小半月没来了,苏蕴也有些想了。 不再对这些事恐惧,也知晓个中的乐趣,再者来陵川那日苏蕴自力更生,差些让顾时行溃不成军后,她的胆子也大了许多。 虽羞赧,但还是搂着他的脖子,微微一仰头,在他的唇瓣上轻轻一咬后就抽离,杏眸因眼尾的凤尾红而妩媚。 顾时行喉间滚动,下一瞬,手掌撑住了她的后脑勺,忽然用力地吻了下来,又急又猛,丝毫不似他平时那等淡然从容的性子。 苏蕴喜欢看顾时行在人前镇定自若,人后在她面前失控的样子。喜欢看他因情/欲而迷乱的表情。喜欢听他沦陷在情.欲时那声声哑声低喘。 白皙柔软的十指情不自禁的i插i入他的发髻中,给与他回应。 直到很久,苏蕴鬓发凌乱,红唇微微轻喘着气息,犹如在身在海浪上的小舟,一摇一晃。 她余光瞧到了日光从纱纸透进的屋中,羞臊得直接用手背捂住了双目,好似看不到,外边就不是白日一般。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竟会白日宣i淫。 这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日薄西山,欢尽。 顾时行从苏蕴身后搂着她,两人的身子缓缓厮磨,鼻尖也在她发间轻蹭着,声音低哑:“往后别这么打扮了。” 苏蕴把玩着他的手指的动作一顿,软绵无力地骂:“你不是说我这样打扮好看吗?方才还在外边说我不正经,现在又让我不要这么打扮,你这是何意?” 话到最后,语气不悦。 紧实得手臂微微收了收力道,在她的耳边低喃了声“过分招人。” 苏蕴轻笑了一声后,笑意淡去,在他的怀中调整了个舒适的位置,轻声道:“等回金都了,我就不这么打扮了。” 且不说这种打扮适不适合她的身份,就是全部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和讨论她的样貌这两点上,她就不是很喜欢。 “对了。”苏蕴从他怀中挪开,裹着被衾转了身,与他道:“今日郑娘子确实是来打听了许通判儿子的消息,看她那失神的模样,想来她多少也是知道些内情的。” 说到这,苏蕴问:“你说若真的是吴太守陷害的许通判,为何那许通判不着急,反倒是做女婿的着急了?” 顾时行脸上有放纵过后的餍足,嗓音也比平时要来得低沉:“我反倒不觉得是吴太守陷害的。” 苏蕴一愣,疑惑不解地望着他。 “他或是为了财富与权势会铤而走险,可他的年事已高,只一双儿女,现在只想为儿子铺路,又怎会糊涂得与匪勾结?再者你这段时日下来,可看到那太守娘子为此事着急过半分?” 苏蕴仔细想了想,略一摇头:“没有。” 顾时行继而道:“这十来日我也细细观察过了,那吴太守也没有丝毫交集。他只巴不得陵川境内无事发生,他也能告老荣退,同时也能让儿子的前途更加的平坦。” 自然也有别的思虑,所以顾时行才会有这种想法。 “难道只是那太守女婿一个人策划的?”苏蕴问。 顾时行:“那郑知敬能从一个市井的贩夫走卒一步步成为府判,成为太守女婿,就说明他有着过人的胆量和算计。” 顾时行让人调查了郑知敬的过往,查出他混迹过三教九流。太守千金曾遇险,险些没了清白,也是他出手相救,这事情虽然被压了下来,但对于大理寺的精探来说,调查这些事不在话下。 那郑知敬也因此进了府衙,成为了一个小卒,只用了两年时间便成为了司狱,后娶了太守之女,又被提携为府判。 郑知敬之所以混迹三教九流,皆是因他父亲好赌。在升为司狱那年,他父亲欠下赌债,双亲失踪了整整小半年,坊间皆说是被赌坊的人抓起来了。 但郑知敬在府衙任职,还是司狱,小有权力。 赌坊的人就算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又怎么敢轻易招惹上郑知敬? 后来回来,郑氏夫妇皆说是去避债去了,而且自从回来后,这郑知敬的父亲也没有再赌过。 要一个赌徒戒赌没有那么的容易,除非曾经濒临生死,心有恐惧不敢再赌。 只是这夫妇二人失踪的半年都去了何处? 苏蕴听了顾时行的话,轻蹙眉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顾时行想让她不要在多想,欲把她抱入怀中,苏蕴不舒服地推了推他:“还没擦拭,黏乎乎的。” 顾时行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掀开被子起身。 苏蕴立即用手挡住双眼,顾时行看她这娇俏的行径,忍俊不禁,笑意无奈。 穿戴着衣物时,与她道:“如今这事已经摸清得七七八八了,你也不用在日日去应对陵川的贵眷,再者接下来也不知那郑知敬会不会察觉出什么,从而在你这处下手。” 苏蕴闻言,放下了双眸上的手,看向只穿了长裤,依旧还露出精壮上身的顾时行。 思索了几息后,还是点了点头:“那我便以着凉做借口,回绝了贵眷的邀约。”沉吟了一下,继续道:“等会让下人把晚膳送到屋子里头,顺道再让人请个大夫到府中来。” 顾时行点头,想了想:“你身边叫浅草的女使好似染了风寒,你便让她扮你,给大夫诊脉。” 苏蕴了然一笑,随即催促他:“我知道了,你快些让人把热水抬进来,我身子不舒服。” 顾时行颔首,穿上长衫,只披了外袍朝着外间走去。开了房门后,才吩咐下人准备热水抬进耳房让娘子梳洗。 * 数日过后,大街小巷又传出了前通判之子在回陵川途中被山贼袭击一事。 不过好在护送他回来的人身手了得,把那些个山贼都给击退了。 岭南山地较多,也是众多山贼盘踞之地,因出了许通判的事情后,朝廷也几番派兵剿匪,数年下来,效果显著。因此这几年下来除了偶尔有山贼出没外,倒没有以往那么猖狂了。 或许也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山贼都记恨上了那许通判,想要让许通判断子绝孙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的。 过了几日,前通判之子许昊也平安地回到了淮州。 帮这许通判重新翻案的官员不是旁人,而是回陵川祭祖,顺便调查杨府灭门惨案的顾世子。 许昊回来那日,顾时行让人把他接到了府衙,还让参与过许通判案子的人都到府衙来,上到太守,下到狱卒。 吴太守听说这事的时候,正巧与女婿在书房下棋。 听到这事,吴太守嘟囔道:“案子都已经了了,还闹腾什么?” 但心底也是担心自己当年真的办了冤案,不仅不能荣退告老,更会对儿子的前途有所影响。 郑知敬心头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问传话的人:“府衙现今都有谁?” 传话的小卒道:“先前与许通判案子有关过的人已到了大半。”想了想,又道:“还来了个没见过的老者,听旁人说他以前是府衙的主簿,好似姓周。” 郑知敬心下蓦然一沉。他换过库房里的陈述文书,而那一份原稿早被他烧成了灰烬,只有周镇知道原稿。 若是周镇被仔细盘问当年为何辞去主簿一职,周镇扛不住招了,说出是贪污受贿被他要挟才辞去职务一事,恐怕顾时行第一个就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 想到这,郑知敬眼神闪过一丝阴鸷。 ——周镇不能留了。 而更让郑知敬心沉到谷底的事情还在后边。 去到府衙,才知顾时行派人去陵川各个府衙调查过四年前有无死囚逃狱或是被押走之事。 也调取了那两个月被处死、逃狱,或是被押走的囚犯的所有画像。 听到这,郑知敬心底隐隐有了个大概——顾时行说要调查杨府灭门惨案完全就是借口,实则是为了调查许通判案子! 想到这里,很多事情也多了许多疑点。 比如——究竟是自家娘子去接近了那世子娘子,还是那世子娘子故意接近的自家娘子? 不容郑知敬多想,他便收起了所有的思索。现在在府衙中,他得全副心神应对顾时行。 全部的人到了府衙,无权或无职之人站在了外边的院子,而厅中则坐了七人,顾时行与顾七堂叔,太守与郑知敬便占去了四人。 还有三人则是分别是从北境回来的许昊,还有刚回老家几日又被接回来的周镇,最后一人便是掌管宗卷,记录赃赎的照磨。 厅内静谧,都在望向不慌不忙,慢慢悠悠的饮着茶水的顾时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面色清冷疏淡的顾时行才缓缓开了口:“若是前通判真被冤枉了,你们都脱不了干系,不管如何,都有一个失察之罪。” 大家的脸色在这一瞬间,都不大好看了。 许昊蓦地朝着顾时行跪下,声音坚定而有力:“草民父亲为通判十几年,为朝廷肝脑涂地,为民殚精竭虑,十数年兢兢业业,可一朝却被人诬陷通匪,身背脏名而死,还望大人为草民父亲讨一个公道!” 顾时行把杯盏放到桌面上,不疾不徐地道:“朝廷把此案交由到我手上,我自然不会有一丝懈怠,至于你父亲究竟是真通匪,还是被冤枉,很快就会有定论。” 九十六章 九十六章 晌午已过, 赤乌西移也未见顾时行回来。 苏蕴吩咐夏珂去府衙瞧一瞧。 但夏珂还未出府就遇上了回来的墨台。 顾时行现在还在府衙,不知何时能回来, 遂让墨台回老宅与苏蕴说一声, 晚间也不用等他用膳了。 听了墨台的话,苏蕴把其他婢女遣出厅中,只留夏珂与初意, 她问:“府衙现在什么情况了?” 墨台道:“世子要求参与过许通判案子的人全录下口供, 估计还要好些时候才能记录好。” “太守也是如此?” 墨台摇头:“那倒不是,世子与太守, 还有那许昊几人都在厅中候着, 不许旁人进去, 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苏蕴沉默了一下, 而后点了点头, 问他:“可吃过了?” 墨台摸了摸脑袋, 摇头道:“急着回来传话,也还没吃,待会小的在外买几个包子应付。” 苏蕴闻言, 看向初意, 吩咐道:“你让厨房下碗面, 让墨台吃完再去府衙。” 说着, 看向墨台:“看现在这情况, 大概也得很晚才能回来,你先吃些热乎的再过去。顺道与世子说我晓得了, 让他忙完再回来。” 墨台忙道了谢, 然后又应了是, 随着初意出了厅子。 人走了,苏蕴又回了房, 继续簪花。 她这几日都告病在屋中休养,便闲来无事做做刺绣,簪花。 装病的前两日倒是有不少帖子送来,苏蕴都以风寒为借口拒绝了,但也阻挡不了旁人看望的心思。 有人总想在她虚弱之际嘘寒问暖,以此套得交情。 来人看望,苏蕴就让初意给自己上了个苍白虚弱的妆容。 初意手艺好,上了妆容后,看着确实极像病弱的模样,来看望的人都没有怀疑。 毕竟也不能凑到床边来瞧,也只是在外间说几句话,在外间望进来,见倚在床头捂唇轻咳的苏蕴,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期间那郑娘子也来了一回,见苏蕴是真病了,也就送了些礼,关怀了几句便告辞了。 后来苏蕴也懒得应付那些络绎不绝的贵眷。再有人来看望,索性就吩咐人说风寒加重了,概不见客。 清净了几日,倒也舒心了许多。 苏蕴做了簪花后,在屋中小憩了一会,再醒来时看了眼窗外,天色昏黄,天际铺满了霞色,她才察觉已是斜阳西坠的时分。 屋中也已经昏暗了下来,她起身舒展了双臂后,再到桌面前捻了捻烛芯,烛火亮了,苏蕴才朝着门口走去。 坐在屋檐下拣珠子的浅夏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忙放下了竹筐,吩咐:“浅夏你去安排个侍卫去府衙,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浅夏应声,随后快步走下廊阶,往院子外走去。 苏蕴望向天便隐隐暗下来的云霞,心头明白顾时行今日所做,就是搅乱郑知敬的阵脚,消耗他的耐性,以此来逼他有所动作。 若是今日直接抓拿郑知敬,恐怕吴太守不管是真的参与还是说没有参与诬陷许通判一案,所有人都会理所应当地觉得是吴太守指使的。 吴太守若没有参与,那就是失察之罪,顶多降级或是削去官帽,但若诬陷了官员通匪,还有与匪嫌疑,那么轻则流放千里,重则牵连全族。 顾时行也不是万分确定吴太守有没有参与,所以今日才会如此试探。想必明日也依然会耗上一日,直到耗到有人按捺不住。 若是吴太守有参与,必然会有大动作。 若是只有郑知敬与他人伙同陷害的,那么郑知敬与旁人在今日必有所行动。 直至银月高挂,顾时行才踏着夜色而归。 苏蕴吩咐人去准备了热水与简单的吃食。 待顾时行沐浴回来,吃食也刚刚端上了桌。 遣退了屋中的下人,苏蕴把小菜夹入了他的碗中,频频动筷,顾时行笑道:“再夹菜,碗就快放不下了。” 苏蕴瞧了眼他那只有七分满的碗,还是再夹了一筷子才放下竹筷,道:“你口味清淡,府衙的饭菜大概不符合你的胃口。” 随着相处的时日渐渐多了起来,她待他的关怀也越来越不吝啬了,那挂了一日的冷脸全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淡淡的笑意。 待他吃好后,苏蕴让人进来收拾。收拾好,苏蕴才问他府衙的事情。 顾时行从茶壶中倒了被刚送来的热茶,有浓浓热气,他抬手拂去,热气顿时浮散。 端起饮了一口茶,才不疾不徐地道:“供词全部已记录在案,明日我去府衙核对。” “那郑知敬与吴太守都什么反应?” 顾时行唇畔微勾:“尚能沉得住气,但今晚估摸着有许多人要睡不着了。” 说罢,看向苏蕴,笑意浓了些:“总归我们能睡得安稳,也不必管他们。” 苏蕴闻言,不免一笑,笑过之后,想到他们已经在陵川待了二十来日了,遂问:“邵析大人只多给了你一个月,除却回途的小半个月,余下时间也不过十日左右了,来得及吗?” 顾时行再饮了一口茶水,略微偏头,含笑的望向她:“那日,你不是与那郑娘子说我是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是凭借着真才实学才升上去的,只要是我,再难的案子都查出来,怎么,那日说的话都是假的?” “你都听到了?”苏蕴的面颊一烫,不禁羞赧地低下头。 虽然在旁人那处装恩爱,装崇拜装得自然,可在这事主的面前,到底有些不自在,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丈夫,也依旧觉得羞臊。 但随即又是一怔,抬头看他:“可那时你不是……从远处走来的吗?” 顾时行嘴角一牵,放下了杯盏,看向她:“阿蕴,在偷听的时候,切莫要等人说完,准备要走的时候才藏起来。” 苏蕴:…… 沉默了一下,她道:“我与那郑娘子说话有什么可偷听的?你想知道我还会瞒你不成?” 顾时行笑道:“那倒是不至于,只是那日听闻郑娘子也来了,便想去试探郑娘子的反应。不成想才到门外就听到你毫不吝啬的夸我,难得你如此夸我,我自然不忍打断。” 苏蕴:…… “那你为何要做出廊下走来的错觉?” 顾时行:“放松郑娘子的戒心,我若在门外,她自会多想。” 苏蕴想到他在门外听了一道她的吹嘘后,又转身走远,假装刚走来,不免笑了起来:“夫君看着正经,但浑身也是戏。” 她总以为他不苟言笑,为人刻板正经,可越发了解,才知晓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且也是只给她一个人看到的一面。 想到这,苏蕴脸上的笑意顿时粲然,提起茶壶,再把他的杯子斟了七分满的热茶。 * 如顾时行所言,真的有人因这事失眠了。 几乎参与过许通判子案子的人都失眠了。 他们隐约察觉到了许通判的案子不简单,不然那金都来的大理寺少卿也不会如此的大动干戈。 若是许通判的案子有误,哪怕他们只是听命行事,多少也会被牵连。 而吴太守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身旁的老妻忍不住他的折腾,坐了起来,嘟囔着问:“今日见你从府衙回来后,就一脸的不对劲,问也不说,这究竟怎么了?” 吴太守也坐了起来,叹气:“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哪不对劲?” 吴太守思索起了今日顾时行的神色,分析道:“那顾世子给我的感觉就不对劲,他好似真的觉得这许通判的案子有所误判的端倪。” 太守娘子闻言,脸色一紧:“不会真出了什么差错吧?” 吴太守摇头:“我现在……也不太确定了。” 说着又是摇头叹气,半晌后直接掀被子下床,拿了床边的衣服穿上。 “你要去哪?” 吴太守回她:“我去书房好好想一想当年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 太守娘子劝道:“还是歇了,明天再寻之敬过来商讨商讨。” 吴太守摇头:“不行,明日还要再去府衙。” 说着,离开了屋子。 吴太守睡不着,而郑知敬这边也是全然乱了。 当年郑知敬知道许通判在查自己的时候,身旁事情败露,多年来的经营毁于一旦,时间紧迫之下,没有太过缜密的计划就陷害了他,所以尚有许多的弊端。 那时出现在许通判宅子中的脏银,是郑知敬贼喊抓贼,寻人假扮山贼抢的官银。抢了后,再寻时机暗中运到了许通判的府中,第二日就立刻派人上搜寻。 而当时也确实抓了五个山贼,有两个还是被通缉在画的山贼,他让他们指证了许通判,再从其他地方死囚中挑选出五名来顶替他们。原本想要一把火把几个死囚烧死,所以加了锁,锁死了他们的牢房,在其他犯人逃跑的时候,他们也决然逃不了。 可不承想,这些犯人里边竟然有那开锁手艺练到炉火纯青的锁匠! 再有他威胁周镇的事情,也是一个弊端。 郑知敬知晓当年在许通判的案子遗留了太多的疑点,只要把这些疑点查出来,再重合,矛头自然会指向他。 哪怕他说是自己岳父指使的,他也跑不掉。 所以他一回来就立刻吩咐了心腹,让其暗中把那些没有放在他名下的田产铺子赶紧转手转现银。 吩咐完后,才整理好自己的神色与情绪,然后回房。 可当推开房门看到吊在梁上的妻子时,瞳孔蓦然一缩,连忙把房门关上,急急上前地把人给弄了下来。 在探寻到没了反应的妻子尚有脉搏心跳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脖子上有浅浅痕迹浮现的妻子,郑知敬一叹。 一面是父亲,一面是丈夫,如今父亲或许会被丈夫牵连,她却是知情不报,她被这事折磨了许久,今日父亲与丈夫又都被传到了府衙去,终还是绷不住了。 知晓妻子为什么要寻死,郑知敬的手握了又松了,松了又握紧。 许久后,他最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当年到底是我算计了你才能娶你,是我对不起你,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就不连累你与你父亲了。” 说罢,取下白绫,起了身出了房门,吩咐婢女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妻子后,就去了书房,写了休书。 理由是——三年无所出。 九十七章 九十七章 第二日, 顾时行依旧去了府衙,一去就应是一日了。 苏蕴也只能自己一个人用午膳。在用膳的时候听婢女提起外边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事, 郑府判夫妻的事。 ——因郑娘子成婚三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郑府判竟然在外边养了人,这事在昨日被郑娘子知道了,寻死觅活的闹, 那郑府判一气之下就冲动的写了休书, 郑娘子就上吊寻死了。 苏蕴一阵错愕,执着筷子抬起视线望向说话的婢女:“真上吊了?” 婢女应:“听说被救下来了, 但这事也是传得真的煞有其事似的, 且昨晚还有大夫上门了, 今日一早, 太守娘子也急匆匆的过去了。” 苏蕴放下了竹筷, 看着桌上的午膳也没了胃口, 也就让人给撤了。 撤下饭菜后,苏蕴到院中静坐。 郑知敬有没有在外边养外室,苏蕴不清楚真假, 但她清楚许通判的事情定是与他有关。 但怎就会这么巧, 昨日郑知敬就被喊到了府衙中, 当晚夫妻俩就闹了, 郑知敬写了休书, 郑娘子寻死? 郑知敬若是不想拖累妻子就休了妻子,那上吊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该也是做戏的吧? 苏蕴思索之后, 让人准备了些礼送去郑府。 但过了小半个时辰, 下人又把礼给提了回来。 说那郑娘子被太守娘子接回了娘家。那接人的轿子都直接抬进了郑府判的家中, 不过是一刻又直接抬了出来。 下人打听了一下,听说郑娘子还在昏迷中, 整个人都还是浑浑噩噩的,不是很清醒。 这外头的人都在骂郑府判是个负心男人,同时也不能理解他有个太守的岳父,有着大好的前途,怎就想不开在外边养人了? 而且还写了休书,好好的认错不成吗? 郑府判早上去了府衙,吴太守也在。 待有人来传话,吴太守听说女儿人差些没了,在府衙里,当着顾时行与众人的面就直接掌掴了郑府判。 指着郑知敬鼻子骂道——若是他的女儿有什么个三长两短,他这个做夫亲的定会让他陪葬! 骂了之后又与顾时行说了一声,遂就匆匆赶回了家。 今日没有入夜,顾时行就回来了。 苏蕴给他脱下官袍,问他:“郑知敬怎忽然来这么一出?” 顾时行沉吟了一息,分析道:“大概对那妻子生出了些情分,所以想要在逃跑之前与她断了夫妻情分。” 苏蕴一怔:“他想要逃跑?” 顾时行脱下官袍,挂到了衣架上。 颔首道:“今日他底下的人就已经低价转卖田产和铺子了,把私产转为现银,逃跑大概是在这几天了。” 说到这,顾时行顿了下,思索了一下,再次嘱咐她:“这几日也莫要出门,还是继续待在府中,等这陵川的事情解决后,我们就回金都。” 苏蕴把他的外袍取来,点头:“我明白。” 顾时行在这陵川总归是树大招风,旁人对付不了他,难免不会从她这里下手。 顾时行方换好了便服,外边忽然有人匆匆来报,说是附属陵川的一个村子被山贼抢了,村民大多受了伤,不仅粮食银钱被抢走,也有许多妇人被掳走了。 苏蕴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与顾时行相视一眼。 这极有可能是郑知敬为了有更充裕的时间来做逃走的准备,所以以此事来引去顾时行的注意。 顾时行似乎也是想到这个可能,脸色也顿时沉了下来,冷声问:“吴太守有什么安排?” 随从道:“吴太守已经派了人去那村子查看情况了。” 知道现在的情况,顾时行便让随从退下,随后去寻七堂叔商议。 七堂叔刚刚也听说了此事,道:“近年来这些山贼都已算是小打小闹,约莫是怕引来官差剿匪,所以也会很谨慎得,不会轻易闹出人命。” 顾时行轻点了点桌案,淡淡的说了郑知敬的名字。 七堂叔一愣,眼神肃严了起来:“世子意思是……郑知敬与山贼串通?” 顾时行:“有可能,也有可能是让人假扮山贼,但不管如何,那些人掳走了十数妇人,这事情不能全寄托在吴太守的身上,撇去他嫌疑未清一事,他现在都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又怎能尽心?” “世子想如何安排?”七堂叔问。 顾时行沉吟了一下后,道:“我来时已经让人去追查了,但人手有限,届时一有消息,七叔便派人去营救。” 七堂叔点头应下。 “那太守大人和郑府判那边,可要多派些人盯着?” 顾时行摇头:“先前的人盯着便够了,人多了反而会让他们心生警惕。” * 从顾时行把人都聚在府衙调查那日算起,已经过去了四日。 苏蕴这些天继续借着休养的理由,只见自家的亲戚,不见外客。 自家亲戚消息也是灵通,其中一位年纪稍大的堂嫂对于吴太守府中事情竟像是亲眼所见一般,说得条条是道。 “那郑府判也是真的给了郑娘子休书,但给了休书的第二天晚上又死皮赖脸的去太守府跪求原谅了。可被休是奇耻大辱,如何能这么简单的算了,吴太守脸红脖子粗的指着他骂了许久,就让人把他给轰赶了出去。” “那郑娘子如何了?”苏蕴问。 堂嫂饮了一口茶,继续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上吊没了半条命,还是怎的,被接回太守府后就没有清醒过,就算短暂醒来,整个人依旧是浑浑噩噩的。” 另一个妯娌道:“吴太守就一双儿女,自然都是捧在手心中的掌心宝,如今被如此折辱,没有打断了郑府判的双腿已然是不错的了。” “可不是,这郑娘子造的是什么孽呀,竟然招了这么个挨千刀的烂玩意。” “可不是,成婚多年年,郑娘子虽未有孕却一直装作不介意。我还听旁人说他都已经开始在亲戚中物色一个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了,我本以为真是个痴情的,可不成想痴情都是装出来的。” 说到最后,叹道:“这些个男人呀,哪个不想要自己的亲生孩子的?不想要的才是假的。” “就是,估计那郑府判也只是看中郑娘子……呸,都已经休妻了,应该说是吴娘子了,他定是看中了吴娘子的娘家助力,才会装得这般深情。” 这后面大家伙说什么,苏蕴其实也没有什么心思听了。 哪怕那郑府判真的对妻子用情了,可又如何? 他所犯下的错,因他而家破人亡的百姓都是磨灭不了的,他终会遭到他应有的报应。 顾时行布置好了天罗地网,也不怕他不落网。 又过了两日,府衙传出消息,道是调查多日,查明许通判确实是被冤枉的。 而吴太守成了首要的嫌疑人,顾时行劝他为了避嫌,暂时暂时待在府中,哪里也不要去。 许是接连的打击,吴太守接连两日不吃不喝不眠,病倒了。 就在这个时候,郑府判失踪了,与其失踪的还有他的父母。 郑府判失踪的事情,瞒下了太守,这个时候被郑知敬休弃的吴娘子也清醒了过来。 知晓了郑知敬的所为,哭了许久后,也怕父亲会被牵连,她还是瞒着母亲夫亲寻了苏蕴。 苏蕴听说吴娘子拜访,一时间不知是哪个吴娘子,听说是太守府的千金,便忙让人请了进来,再派人去寻了顾时行。 苏蕴入了厅子,待见到了吴娘子后,不免惊诧。 她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十日前的事情了,那时看着虽然眉宇上有忧愁,可却不像现在这样,消瘦,憔悴,双眼完全没有了光彩,黯淡无光,脸上没有半分的表情。 ——活着,却也像是死了一般。 看到苏蕴,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朝着苏蕴欠了欠身。 “坐下吧。”苏蕴淡淡地道。 吴娘子摇头,虚弱道:“我站着就好。” 苏蕴也不再让她坐下,只问:“吴娘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吴娘子如实道:“妾身想见世子,告妾身夫……前夫郑知敬的密。” 苏蕴脸上没有太大的惊讶:“那吴娘子等片刻,夫君在七叔的宅子,一会便会回来。” 约莫半刻,顾时行从厅外走了进来,与苏蕴一样,见到这吴娘子,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意外。 撩袍落了坐,神色浅淡,漠声问:“可是有郑府判的消息?” 吴娘子闭眼呼了一口气,睁开双眼的时候,随即朝着顾时行跪了下来:“妾身有罪,罪在知情不报。” 顾时行看了眼厅内的婢女,吩咐:“你们退下。” 几个婢女福了福身子,遂退出了厅子。 顾时行视线回到吴娘子的身上,问:“如何知情不报?” 吴娘子双唇颤动,犹豫半晌后,才缓缓开了口:“一年前一个下雨的傍晚,有两个长相凶悍的男子来寻前夫郑知敬,妾身原先不知,便去书房寻他,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那人说官兵剿匪搅得凶,山寨弟兄扛不住了,要郑知敬拿出些银钱给弟兄们买酒卖肉。后他们嫌银子少,就威胁郑知敬,道不给他们两千两,他们就把当年他陷害许通判的事情说出来。” “妾身一时惊得弄出了声响,被他发现了。妾身在追问之下,从他口中知道他父亲好赌,欠下后债务还不起母,就带着他母亲逃了,但不幸被山贼所擒,山贼以此要挟他,让他把官银押送的时间,路线,还有押送的人员都如实告知,不然就杀了他双亲。” “后来,他同意了,但这种事情只要做了一次就会陷入了泥潭,再也拔不出来了,他也就被山寨三番两次要挟,妾身一时糊涂被他说服,瞒下了此事,但此事与妾身父亲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这,吴娘子一双眼眶都红了,身子也摇摇欲坠。 顾时行却是丝毫没有动容,继续问:“前些日子,休书与寻死又是怎么回事?” 吴娘子低下了头,沉默半晌后,哽咽道:“妾身寻死是因无颜面对父亲,并非外边传的因知晓丈夫养有外室而闹腾,且休书也是在妾身昏迷之后写的,他……” 顿了半晌,许是已经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所以如实道:“大概是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想撇清夫妻关系,在他逃跑后,我尚能因一纸休书而保住性命,可我本就犯了律法,也不想如他所愿。” 说到这,吴娘子朝着顾时行重重一磕头:“罪人吴氏有罪,任凭大人处罚!” 苏蕴目光从吴娘子的身上移开,望向了顾时行。 他面色依旧一如既往的浅淡沉稳,只有眼神透出几分思索,搭在桌上的手,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桌面。 约莫十息之后,他才开了口:“抓了你,又让旁人如何相信你父亲是无罪的?” 本来已经抱着必入狱中的决心而来了,可一听到这话,蓦地抬起愕头,望向座上的顾时行。 “待抓到郑知敬,他招供之后,若你父亲确实不知情女婿所为,顶多算个失察之罪,而你的知情不报之罪另算。” 言外之意,要算,但不会广告于众。 话到此处也不用继续说下去了,所以顾时行最后与她说道:“你且回去,今日之后,不得令不允出府。” 吴娘子呼吸了一口气,艰难地从地上站起,站起之时因脑袋晕眩而差些摔倒,看得旁人都胆战心惊的。 苏蕴没有上前帮忙。她不是菩萨心肠的活菩萨,所以无法与她共情,也不会去可怜她。 吴娘子终还是从地上站起,面色已然又恢复了苏蕴方才所见的麻木,眼底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 在她转身离去的时候,苏蕴忽然开了口:“吴太守年岁已高,听说现在病倒了。” 吴娘子步子微微一顿,又听到她继续说:“若是再听到丧女的消息,恐怕受不住这个打击,不久也会随之而去。” 听到这话,吴娘子身子一颤,数息之后也没有转身,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正厅。 人走了,顾时行望向她,淡淡一哂:“阿蕴,你到底还是心软。” 苏蕴轻叹了一声,道:“到底罪不至死,两条人命呢,只是说一句话就有可能保住,何必吝啬?” 感叹后,苏蕴看向他,问:“那郑知敬真逃了?” 顾时行摇头:“逃不了,只等七叔把那十数个妇人救出来,便立刻缉拿。” 有人盯着郑知敬,随时可抓拿。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把人质给救出来为好。 苏蕴算了算日子,然后道:“最多也就只能在陵川留六日了,够时间吗?” 顾时行面上神色淡然,毫无紧张感,颔首:“足够了。” 如顾时行所言,六日于他而言,也确实足够了。 两日后,七堂叔根据顾时行派出的探子,在一处庄子救出了那十几个被抓的妇人,同时擒住了十来个男人。 审问得知,这些男人曾做过山贼,但因山寨被剿灭成了流寇,后就为郑知敬所用。 这次就是郑知敬安排伪装成山贼抢银抢粮抢人,让他们把那些妇人关押一个月,一个月后再放出来。 期间也再说强调不允许碰那些个女子,事成后每人得二百两。 人一救出来,顾时行就让人去缉拿嫌犯郑知敬。 郑知敬失踪的第二日,顾时行就让人发布了通缉令,每个关卡加严排查。所以郑知敬虽然离开了有四五日了,但是尚未出岭南,所在之处大概八个时辰就能抵达。 他准备出岭南的时候就比擒住了。 被带回来后,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却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顾时行在牢房外看了眼手脚被铐住,闭着双眼坐在牢狱中的郑知敬。 听暗卫说,郑知敬被发现时,似乎已经认命了,没有做一丝的抵抗。 放弃了抵抗,大概也知晓在被抓回来后就是死罪了,可即便如此,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顾时行沉思片刻,转身出了牢房。 牢房外,乌云蔽日,黑沉沉的天色,树影昏暗,让人心情格外的沉重。 顾时行喊来了墨台,吩咐:“你去太守府,就说我说的,让那吴娘子私下来一趟府衙,莫要让人知晓。” 墨台应声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吴娘子戴着帷帽出现在了府衙。 顾时行早已安排了人,待她一来,便让人带她去见郑知敬。 郑知敬依旧闭着双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就只是在等死。 忽听到开牢门的声音,他也没有半点的反应。可待到有淡淡的熟悉雅香萦绕在鼻息之间的时候,他眼珠子忽然一动,缓缓睁开了双目。 待看到几步之外撩开帷帽的前妻,神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放在膝上的手已暗暗地收紧。 让吴娘子进来的狱卒退出了牢房外,走开了。 二人四目相对许久,许久后,她才哽咽地开了口:“你便认了吧,待你去后,我便守着你的牌位过一辈子。” 说到这,她红着眼低下了头,眼中已盛了泪。 他起了身,牢房中似乎静得只有铁链发出的声响。静默了几息,他才哑着声音道:“为了我寻死,不值得。” 顿了顿,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多年前的真相说了出来:“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元宵灯节。” 吴娘子一愣,疑惑地望向他。 他继续道:“第一次见你,是在元宵灯节往前推的一年。那时我与人斗殴,几乎没了半条命,倒在了街头,无人施以援手,是你让人喊来了大夫,给我付了银子,那时候匆匆一瞥,我便没有忘怀。” 叹了一口气,他继续道:“后来在元宵花灯节再见到你,想要得到你,再加上早已经知晓了你是太守之女,我想往上爬,爬出泥沼,两者念头一同出现,所以……” 他话语逐渐停了下来,看向了前妻。 看着前妻的神色中逐渐浮现怀疑之色,他双手用力握拳,手背青筋凸显,下定决心,哑声承认:“如你所想,那些人是我找来的。还有你回娘家的时候,我为了让你晚些醒来,所以一直让你身边的婢女在你的吃食中下迷药。” 他的话,只前半段话落在了吴娘子的心头上,都已如同惊雷一般,她双目瞪圆,无比震惊。 随后,震惊逐渐地变成愤怒,她霎时泪如雨下,愤怒上前捶打着他的胸口,哭着失控地骂他:“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因那事情做了多少个噩梦!” 郑知敬由着她捶打。半晌后,待她打累了,动作缓了,他哑声道:“我就是个人渣,你也不必为我寻死,更不必为我守牌位了……”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我会认罪的,更不会拖累你父亲。” 今日他一直不招供,就是知道顾时行最后会让前妻来当说客。 或者说,顾时行知道他想见前妻最后一面才会招供,便会把前妻送来。 见她一面,也是最后一面了。 这时,狱卒前来催促吴娘子离开了。 吴娘子含泪瞪了一眼同床共枕了多年的丈夫,随后抹了一把泪,毅然转身离去。 可在出了牢房外,眼泪更汹涌了。 郑知敬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眶也微微泛着红意。 不过小半刻,顾时行出现在了牢门外。 似有所察,郑知敬往牢房外看去,身处牢房的处境,但也很平静地道:“我招。” 顾时行下颌微抬,看向早已准备的主簿,让其进了牢房,他也随之进去。 这事也该是有个结果了。 蒙冤四年,背负污名而逝的许通判也该沉冤昭雪了。 九十八章 九十八章 郑知敬对当年陷害许通判的事情供认不讳。他交代了事情的起因, 也交代了又是如何蒙混过关的。 他因通匪被许通判怀疑,所以先下手为强, 让在通缉令上的山贼假意被捕, 待指认了许通判后再李代桃僵,寻了死囚来假扮他们。 而许通判之所以会认罪,皆是全家都已经落狱, 郑知敬便以全家老少的性命相要挟。 许通判知晓是他不认罪, 也难以活着出去,如此不如保住家人一命, 所以最后只能含泪认罪, 背负着污名而逝。 郑知敬也承认是自己所谋算, 而一些衙役或是有小有权势的人也因受他贿赂而参与到了其中。 郑知敬被游街的时候, 被砸了不知道多少的烂菜叶和臭鸡蛋。 郑知敬被判秋后斩首, 其父母流放北境。 而吴太守知道自己已经有失察之责, 已经向朝廷送去了检讨,以及辞官的折子。 最打击吴太守的不是因为失察之责,而是自己看错了人。这个人不仅通匪, 还陷害了朝廷命官, 让自己晚节不保, 更重要的是他把自己的掌上珠许给了他。 顾时行与苏蕴这两日也准备回金都了, 所以院中都是打理行礼的下人, 把准备好的物什抬去前院放着,明日也好装车。 院中抬着, 或是捧着行李的人从月门处鱼贯而出。 苏蕴在旁嘱咐:“小心些, 里边有七婶送的陵川瓷器, 别弄坏了。” 顾时行从外进来,看了眼鱼贯而出的行李, 收回目光望向院中的妻子。 走近后,才打趣地问:“你这是要把整个陵川都搬回去吗?” 苏蕴轻瞪而来他一眼,与他进了屋子,才解释道:“这还算少了的,那些陵川贵眷知晓我要回金都了,一个个都送了好些礼来,我都没收。而族中亲眷知晓我不会收太过贵重的礼,所以只送了陵川的特产让我带回去,也有好些是托我带给母亲的。” 顾时行略微诧异:“都是她们所赠的?” 苏蕴给他倒了一杯温茶,递给他:“那倒不是,有些是我今早去挑选的。毕竟难得来陵川,也不好不给府中的姊妹,还有苏家的兄弟姊妹带些礼回去,还有哥哥的小闺女也准备了许多。” 顾时行接过茶水,轻笑:“你倒是什么都想到了,若是礼不够的话,下午我与你外出一同挑选。” 苏蕴摇头:“你尚有杂务未处理完,我与七婶她们去就好。” 说到这,苏蕴才问:“你方才去寻七叔都说了什么?” 顾时行饮了茶水,才道:“审问郑知敬才得知他这四年来依旧有给与他通匪的那一伙山贼通风报信。每每有剿匪都会事先给他们消息,让他们撤退,这些年来岭南的山贼虽然收敛,但岭南几乎所有的抢掠财物都是这一伙山贼所为。” 闻言,苏蕴紧蹙眉头,担忧道:“若是不管,只怕过个几年,山贼又会继续猖狂起来。” “那郑知敬可有供出山贼藏匿之处?” 顾时行放下杯盏,摇头:“那些人虽从他这里取得信息,但同时也提防着他,郑知敬只知大概位置,不知准确的位置。”顿了顿,又道:“这事不归我管,我已经让七叔留意,若探得所在,便立刻派人去剿灭。” 现今太守虽然还未卸任,但心都已经不在政务上了,所以现在陵川大多事务都是身为知州的顾七叔在管。 苏蕴轻呼了一口气:“不过好在许通判能沉冤昭雪了,原本被流放的许家人也能回到陵川了。” 说到这,苏蕴问:“那郑娘子如何处理?” 这两日她一直忙碌,也没有问他。 顾时行道:“郑知敬招供前还提了一个要求,不要牵连他的妻子,我思索过后,便让她姑子庙,十年不得出庙。” 苏蕴闻言,叹了一口气,心里总是觉得堵得慌。 上前一步,双手从他腰侧穿过,抱住了他,贴近了他的胸膛,叹息道:“若那郑知敬不是那种心术不正的人,与郑娘子而言他确实是个难寻的良人。” 话语到这,语气中带了许多的感叹:“往后便是遇上再大的风浪,你也不能把我推开,我们要同进同退。” 她信顾时行的为人,他不会做像郑知敬那样泯灭良心的事情。但遇上困难,他恐也会做出像郑知敬一样的选择。 顾时行环抱住了她,贴着她的发髻,低声给了她承诺:“好,同进同退。” 听到他应好,苏蕴松了一口气,埋在他的胸膛之中汲入属于他的清冷的气息,舒心且安心。 她似乎越发的眷恋独属他的气息了。 晚间,族中亲眷做了践行小宴,来时的接风小宴热闹欢喜,走时的践行小宴却是多了几分伤感。 毕竟都在陵川相处了一个余月,相处起来也舒心,苏蕴自然也是不舍的,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能期望下一回的再聚。 翌日辰时初,旭日初升,天色清亮。 有来时多少人迎接,走时也是多少的人相送。 挥别了这陵川热情的族人,马车也渐渐地离开了众人的视野。 直到看不到后,苏蕴才放下帘子,轻靠到了身旁男人的肩膀上。 顾时行什么都没有说,只握住她的手。 * 他们从陵川出发,要出了岭南的地界,大概要五日时间,而出岭南,有一条约莫十多里地的峡谷。 行入峡谷,外边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正在眯眼假寐的顾时行睁开了双眸,听到有马蹄声出现在马车一车,他挡住靠着她休息的苏媛,掀开了一侧窗户的帘子。 马车旁的暗卫低声道:“世子,附近鸟兽似乎有些不对劲,过于躁动了。” 顾时行神色肃然凝神了起来,沉吟了一息,吩咐:“立即让人去前边与原路返回探路。” 暗卫颔首,随而骑马到前边安排人去探路。 苏蕴也醒了过来,听到他们二人的话,从顾时行的怀中起身,略有担忧:“出什么事了?” 顾时行的暗卫受过严酷的训练,对周遭的环境很是敏锐,若是他们觉得有什么问题,那十有八/九是了。 顾时行也放下了帷帘,知晓苏蕴也不是好哄的,便直接与她说:“鸟兽躁动,一则有可能是天气或是地动,二则是有极多的人聚集在一处。可时下晴空万里,且陵川极少地动,第一个可能几乎排除。” 苏蕴闻言,脸色也瞬间肃然了起来:“人多聚集……会不会是与郑知敬勾结过的山贼?!” 顾时行神色严肃,他也是这个想法。 静默片刻,他道:“若真的是山贼,只怕后方的路也被堵死了,若是一会有什么危险,我会尽力把你先护送走。” 苏蕴闻言,立即抓住了他的手臂,紧皱眉头:“你说过的,同进同退。” 顾时行轻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护送你走了,我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说罢,他让她在马车内先坐着,他出去安排人去看周围的地形,看看有没有可退之路。 苏蕴在他出去前,拉住了他的袖子,顾时行转回头望向她。 苏蕴道:“你要记住你应过我的话。” 顾时行淡淡一笑,随之点头,温声应:“不会忘的。” 再次得到他的保证,苏蕴才松开了他的手。 顾时行下了马车,安排暗卫在方圆一里内搜寻其他出路。 她们所在的峡谷,两边山势陡峭,无路可攀爬,但仔细寻一寻,应当能寻到出去的峡谷狭路。 不一会,前去前方探路的与在方圆探路的暗卫一同到顾时行面前禀告。 前方探路的暗卫面色紧急:“世子,前方有埋伏!” 说话的时候,后方探路的人也骑马赶了回来:“世子,后方也有人追来了,约莫小半刻就来到了!” 这时地面隐隐有震动,还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岭南的山贼许久未有这么大的动静了,可却在他离开岭南的时候似乎倾巢而出,其目的绝不可能只是为了钱财。 山贼多为无恶不做,但因近年剿匪频繁,恐怕多受窝囊之气,此次想要擒住他来和朝廷谈条件。 只一息,顾时行就有了答案,面色倏然一寒,沉着脸问方圆一里探路的暗卫:“可有找到狭路?” 那人语速极快的道:“前方半里有一条被树木所掩的小狭路,因狭隘,所以马车无法通过,只能一人一人的通过。” 顾时行没有迟疑,当机立断的道:“安排两人护送女眷离开,再立即寻人回来支援!” 若是全部人都走了,山贼熟知地形,恐怕不稍片刻,便会赶上且围了他们,届时只怕一个人都走不了。 苏蕴听到初意传来顾时行的命令,再而下了马车,急急的走到顾时行身前,问:“你呢!?” 情况紧急,顾时行与她解释不了太多,只道:“山贼目的是我,大抵想要擒住我与朝廷谈条件,不会伤我性命,但若是你与其他婢女都被抓走了,后果不堪设想,赶紧先走。” 山贼□□掳掠,无恶不作,女眷若被擒,后果可想而知。 说罢,顾时行看向夏珂,命令:“立即把娘子带走!” 夏珂立即拉上苏蕴,苏蕴知晓自己留下是累赘,累己也会连累旁人。 她咬了咬唇后,面色认真地与他说:“你小心,莫要违背对我的承诺。” 说罢,转身便与夏珂快步离开,但却还是频频回头望向顾时行,眼眶逐渐婆娑,眼前也是雾蒙蒙的一片。 顾时行深呼吸了一口气,为了让她不要回头,直接转了身。 再回首,她已经没了人影。 两面皆有马蹄声传来,顾时行冷着脸去拿了一柄枪尖泛着银光的长.枪,继而伫立在峡谷之间,目光锐利而凛冽的望着前方,与近百人的侍卫与暗卫严阵以待。 他自然也可以一同走,但顾家的子孙不会做出抛弃自己的下属而逃跑行径。 共同进退才是顾家的祖训。 九十九章 九十九章 狭窄的峡道蜿蜒幽长, 上方或有巨石遮蔽了日光,或有花草树木遮住, 也只有细碎的日光透过稀疏的缝隙落在小道。而峡道的前边却好像是一直都看不到尽头似是, 没有半点的光亮。 峡谷那边隐约有打斗的声音传来,苏蕴脚下的步子更快。 能快些从这峡道出去,就能快一些寻到援助了。 但凭着她的脚程是快不了多少的, 所以苏蕴让一个暗卫先快速地从峡道出去。 只要出了峡谷往前十里便会有一个驿站, 到了驿站再寻一匹快马,到最近的城调动人马。 可到最近的城池也需要一个多时辰。 顾时行他们又怎能扛得住? 想到这, 苏蕴的脸上越发的苍白, 她紧紧咬着牙, 暗暗为顾时行祈祷着的时候, 她也不知在峡道走了多久, 终见到了峡道尽头。 尽头上方岩石闭合, 有两棵小树遮掩,但隐约可见有光亮透了进来。 脚下的步子骤然加快,更是催促着身前的人走快一些。 前边的人拨开了小树, 苏蕴从峡道中出去的那一瞬间豁然明亮。 但她没有闲心感慨, 她只想快些, 再快些寻到能援助的人。 顺着出峡谷的方向所走, 山路并未修整, 依旧崎岖。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总算是出了峡谷, 前面是平坦的官道。 才不过走了几步, 十人中唯一的男暗卫脚步一顿, 眯眼望向远方。 不知察觉到了什么,面色忽然一凛, 抬手止住了往前走的女眷,随即身子伏在地下,手掌撑在地面,上半身更是贴在了地上,耳侧也贴着地面。 苏蕴与婢女见他如此,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丝的声响。 片刻后,暗卫忽然起身,转身返回了两丈之外的峡谷,身姿矫捷地攀爬上一丈高的地方,随而后往远方眺望。 待看到远处的景象后,面色微边,静看了几息后,面色忽然松缓了几分。 从高处沿着岩石跃下,快步走到了苏媛的身前,略一拱手:“娘子,前方有一队人马赶来,目测有数百人。” 苏媛忙问:“可有看到旗帜?” 暗卫:“是皇家的标志。” 苏蕴瞳孔微微一缩,脸上只有一息的惊喜。但下一息想到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了,顾时行他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她没有丝毫的消息,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惊喜都化为了虚无。 不多时,远处有尘烟扬起。 苏蕴心绪紧绷着,望着那几百骑兵穿着盔甲出现在视野之中,往峡谷那边的方向策马奔腾而去。 为什么会有皇家护卫军在附近? 苏蕴恍然想起李嵇的封地就在岭南,而圣旨上也说待大皇妃,也就是现在的静王妃。 ——待静王妃出了月子后便前往封地。 如今这个时候,静王妃也出了月子,那么来人极有可能就是护送夫妇二人倒封地的皇家护卫军! 大概是前去驿站求助暗卫在途中碰巧遇上了李嵇他们,才会请求援助。 只是李嵇与顾时行有过龃龉,怎会这般迅速派人过来? 苏蕴没有心思去想旁的,她现在满心都挂在了顾时行的安危之上。 暗卫道:“两方交战,皇家护卫军定胜一筹,山贼落败肯定会四散撤退,而这山涧就是最好的隐藏点,我们现在必须得去到驿站避一避。若属下没猜错,驿站有皇家护卫军停留,山贼必然靠近不了。” 苏蕴闻言,目光往顾时行所在的峡谷方向望去。 静默了两息后,然后收回目光,暗暗呼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来:“好,我们现在立刻去驿站。” 往前走十里,他们快步前去也约莫要小半个多时辰才能到驿站。 驿站处,有约莫千人的护卫军重重把驿站围住,几乎护得水泄不通。 有皇家护卫军把苏蕴拦在了外边。 苏蕴道:“劳烦通报一声,我是忠毅侯府的世子娘子。” 护卫军转身入了驿站通报,不一会恭敬地迎道:“王妃请世子娘子进去。” 苏蕴与几个婢女走进了驿站之中,只见李嵇与谢意冉同坐一桌。谢意冉哄着怀中的婴儿,而小郡主坐在身旁,看到有人进来,探出了脑袋。 看到是苏蕴的时候,小脸蛋蓦地露出了笑意,高兴的唤了一声:“蕴姨!” 李嵇与谢意冉都望了过来,苏蕴朝着他们一福身:“见过静王爷,静王妃。” 谢意冉从座上站了起来,温声道:“顾娘子不用多礼。” 抱着孩子正欲走过去,身旁的李嵇也站了起来,伸手似乎想接过孩子,但谢意冉的身子却是一偏,错开了他,语气冷淡地道:“我自己抱就好。” 说罢走到了苏媛面前,声音温柔地安慰道:“顾世子定会逢凶化吉的,顾娘子莫要担心。” 许是觉得苏氏心机较为深沉,李嵇素来不喜王妃与她往来。但知晓自己所说的话,王妃不仅不会听,更会反感,所以后来也没有再劝过。 现下也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冷色道:“本王也是看在王妃的份上才会让人赶去营救。” 谢意冉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苏蕴面上虽然尚能镇定,但心下尽是担忧,也没有什么心思在意李嵇的话,只微微躬身:“臣妇谢过静王爷的相助。” 谢意冉见苏蕴身上有些许脏乱,温声道:“先去梳洗一下,说不定一会顾世子就平安回来了。” 峡道狭窄,衣衫沾上脏污,发髻也有些凌乱。 “多谢静王妃。” 谢意冉淡淡点了点头,然后吩咐婢女领苏蕴与其他的女眷去梳洗。 谢意冉还吩咐人给苏蕴送去了一身新衣。 待换了衣服,洗了脸,再整理了发髻后,苏蕴便出了驿站,往峡谷的方向翘首以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看到了人影,苏蕴神色蓦然一紧,殷盼地往前方望去。 人影越来越多,逐渐往驿站而来,但却不是策马驰腾,而是缓缓而来。 几辆马车在护卫军中间很是显眼,苏蕴在那些人中寻找顾时行的身影。 她迫不及待想要上去,但会影响到送伤者,所以忍住了。 待护卫军到驿站前,赶忙地把伤者从马车上陆续抬下来。 侍卫与暗卫身上暗色的衣衫因染上了鲜血,颜色更深了。而回来的暗卫与随从,在人数上很明显的少了许多, 受伤的人多为严重,有人手臂没了,有人胸膛包扎了,也有人腿上也伤了。 苏蕴就站在原地,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忽然呼吸不过来,眼泪不受控制就流了下来。 来时都好好的,但有的人却是回不去了…… 那一瞬间,心头堵得几乎窒息。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紧绷着情绪走入了人群,寻找顾时行的身影,这时她看到有人抬着受伤的人从她身旁经过,她的步子倏然一止,僵着身子转身望去。 素来临危不惧,泰然处之的顾时行,此时却是双眼紧闭地躺在担架上。 他那一身月白色的衣服上被血染红,血污也污了他半张俊脸。 苏蕴感觉到了一阵眩晕,身子一晃,身旁的初意忙把她扶住,担忧的唤了声“娘子……” 苏蕴推开了她,压抑嗓子,低哑地说了声“我没事”,然后朝着担架走去,走进了驿站。 所有受伤的人都被送入了驿站的小堂中,小堂几乎挤满了伤者,而顾时行也就被送入了一楼的屋子中。 太医急忙的入了屋子给顾时行查看伤口,医员在外重新查看伤者的伤势,再重新上药,包扎。 李嵇看着这一屋子的惨烈,心头也开始沉重了起来。 领着护卫军前去的将领回来,朝着他拱手一礼。 李嵇问:“到底什么情况?” 将领道:“属下等去到的时候,顾世子正带着人拼死拖围,抓拿了一部分山贼,有一部分走了,战况结束后,顾世子就昏厥了过去。” 说到这,将领不免感叹道:“顾世子原本可以脱险的,但却是没有留下下属离去,而是选择与下属一同进退……”顿了一下,语气多了钦佩:“顾世子的气节,属下无比佩服。” 在金都放眼望去,这个年纪的世家公子,估计再也寻不到第二个如此气节的人了。 李嵇不得不承认,听到这话的这一瞬间,他是钦佩顾时行的。 转身往顾时行所在的屋子望去,片刻后收回了目光,神色冷凝,吩咐将领:“逼问山贼,本王要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苏蕴什么都没有说,就站在床边上,望着躺在床上的顾时行。 小半晌后,直至水雾再次婆娑了视线,她才闭了闭眼,待睁开时,水雾凝聚成了眼泪落下,视野也清晰了许多。 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拿着帕子擦拭着顾时行脸上的血污。 待太医剪开了他身上受伤处的衣衫,看到那一道道斑驳且触目惊心伤口,苏蕴心头猛然一震,直接捂住了嘴巴,在这一瞬间潸然泪下。 怎会如此……? 他们回来,难道不是一切都已经向着好的方向而去了吗,为什么忽然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苏蕴的视线中,看到了手腕上佛串的余影,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忙把佛串从手上摘下。 她想起他说的,佛串是他的护身符,她不应该带走的! 想到这,她把佛串戴回到他的手上。只是她给他戴上佛串的时候,手心皆是汗,双手也似乎不受控制一般的颤颤发抖。 太医望了眼世子娘子颤抖着双手给顾世子戴上佛串,在心底轻叹了一声,顾世子与世子娘子真真是鹣鲽情深。 太医于心不忍,开口安慰:“世子娘子莫要太过担忧,世子虽然看着伤重,但万幸的是未伤及要害,只要熬过今日便成。” 苏蕴听闻太医所言,目光从佛串上移开目光,望向紧闭着双目的顾时行。 他心智向来强大,定然会撑过今日的。 现在受伤的还有很多人,苏蕴想到这,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了情绪,抹去了眼泪。 转身吩咐初意:“你让人去厨房帮忙,多熬些热粥,然后赶紧让人收拾好能让伤者休息的地方,这里是南北交界的地方,夜里寒凉,晚间多留意些,避免有人夜里发高热。” 初意点头,随即转身出了屋子去安排,几个婢女也一同出去帮忙,看看那些受伤了随从暗卫需要什么帮助。 第一百章 第一百章 从那些被擒的山贼口中逼供得知, 他们知晓陵川顾家与皇家有关系,而此次清明回陵川祭祖的是忠毅侯府的独子。 而当今皇后娘娘是那忠毅侯世子的姨母, 太子与其是表兄弟。 这几年来, 在朝廷剿匪的压迫之下,他们从一个山头躲到了另一个山头,几次三番如此, 心底窝气, 只觉得窝囊至极。 而此番为他们通风报信的郑知敬被擒,朝廷往后肯定会增派人手剿匪, 他们没了通风报信的人, 只怕以后凶多吉少。 寨主在知晓了那顾家世子显贵的身份, 在再三思索后, 就有了把人活擒, 以此来要挟朝廷谈条件的想法。 条件便是把他们所在山头划给他们, 官兵皆不可入内。 有了想法后,他们山寨就聚集了九个山寨,凑了千人去抓忠毅侯府的世子。 李嵇闻言, 冷嗤了一声, 朝廷岂是他们这些乌合之众的山贼就能要挟, 或是拿捏得住的? 他们太过异想天开了。 想到他们或许没有那么容易放弃, 估计还在暗处伺机而动。若放任顾时行他们在驿站, 凶险难测,李嵇思索过后, 命人在驿站外安营扎寨, 在驿站休整两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驿站的小堂中有声声痛吟声起伏。 苏蕴就坐在床边上守着顾时行,婢女劝她去休息一会, 换她们守着,她也不愿。 谢意冉得知苏蕴从入驿站到现在滴水未进,更是粒米未进,遂吩咐人去炖了一蛊汤。 把女儿哄睡,刚满月的孩子却刚睡醒,索性抱着去见苏蕴。 谢意冉入了屋子,温声劝道:“顾娘子便是再没有胃口,也先喝一些汤暖一暖身子吧。” 苏蕴没有半点食欲,可并未拒绝她的好意,谢过她后,也就把炖汤给喝了。 放下汤盅,望向静王妃怀中的孩子,低声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苏蕴来陵川的时候,谢意冉还未生产,所以不知孩子的性别。 谢意冉神色娴静的望了一眼怀中的孩子,轻声道:“是个小男孩,小名康儿,我希望他能一直都健健康康的。” 说罢,抱到苏蕴身前,给她仔细瞧一瞧。 苏蕴看了眼那襁褓中白里透红的小婴儿,带着歉意道:“此次情况特殊,并未准备礼物。” 谢意冉:“不用准备礼物了。说起来顾娘子也是康儿的恩人,若非顾娘子,只怕康儿也不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出生。” 苏蕴望着小团子,轻轻抚摸了一下他柔软的小脸蛋,语声温柔:“希望他能一直都能健康平安。” 谢意冉露出了淡淡的笑,随而安慰她:“顾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顾娘子不用太过担忧。” 苏蕴望回床榻上依旧没有清醒的顾时行,轻轻地点了点头。 谢意冉才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微微敞开的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门外是李嵇抱着正在揉眼睛的小郡主。 李嵇把门微微推开了些。 小郡主望屋中看来,嗓音软糯:“娘亲……” 李嵇道:“若儿方才睡醒看不见你,闹着要见你。” 谢意冉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然后转身看向苏蕴:“顾娘子,你好生休息,莫要想太多了。” 苏蕴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然后把房门关上了。 转身走回到了床边,坐在床头,看向昏睡的顾时行,低声道:“这一辈子,我们与那静王的恩怨也算是了了。” 谢意冉回到房中,把儿子放到了床上,再去抱女儿。 从李嵇怀中把女儿接过,一句话都没说,然后转身走到床边,放到了床里边,她则睡在了两个孩子的中间。 小郡主坐了起来,望了眼床外边的父亲,还有地上铺着的被褥,小声问:“爹爹怎么不上来睡?” 谢意冉轻声与她道:“床太小了,要是爹爹上来了,若儿就要下去睡了,若儿要下去睡吗?” 小若儿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躺回到了娘亲香香的怀中,非常小声地说:“我要和娘亲睡,爹爹睡地上。” 受伤的人多,驿站的地方小,他们夫妻二人虽然名存实亡,但在孩子与外人的面前,谢意冉尚会给他几分好脸色。 且在驿站的地方小,伤患多的情况下,也不适合分房睡。 李嵇看着母子三人,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却是毫无睡意。 * 驿站不适合养伤,所以休整两日后,李嵇让两百人把他们护送去最近的城池,静待金都侯府派人来接他们回去。 不然这一路回去,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被埋伏。 因顾时行这一事,李嵇也格外小心了起来,增派添了不少的人手保护妻女的安全。 毕竟在山贼的眼中,他们身为皇帝的直系家眷,可能比顾时行他们更有价值。 苏蕴一行人从驿站离开后,是在半个月后回到的侯府,且还是顾侯亲自来接的。 回到金都,侯府外候了许多人。除却侯府的家眷,与顾时行交好的苏长清也在,就是太子也候在了外边。 马车停在了府门外,苏蕴下了马车,看到熟悉的家人,眼眶微微一红。 与两个多月前相比,那貌美的女子憔悴不少,神色伤感。 顾夫人也红了眼,走上前,抱了抱她,轻拍了拍她的背:“辛苦你了,孩子。” 顾夫人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压抑。 连日来紧绷的情绪,因婆母的这一句话瞬间破防,语声哽咽:“母亲,夫君他……” “我知道,会好起来的。”顾夫人低低的道。 她心底也是很难受,但半个月来,已逐渐能稳定住了,起码表面是如此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伤心落泪,白日几乎一天都会在佛祖的面前祈福。 有人抬了担架来,小心翼翼地从马车内,把依旧昏迷的顾时行抬了下来,平缓地扶到了担架上。 顾时行让苏蕴收拾得很好。一身干净整洁的月白色直缀袍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也是干净整洁。 他虽紧闭着双眼,但面色依旧红润,若是不看衣服底下的伤痕,可能以为他只是熟睡了。 可苏蕴最为清楚,这半个月下来,他没有醒过。大夫说他身体底子很好,也没有伤及头部,所以受此重伤只要清醒过来休养一段时日便可康复。 可就是不知为什么,半个月已过,却还是没有半点清醒过来的迹象。 顾时行被送回来清澜苑,太子让与他一同出宫的太医去诊脉。 半刻过后,医术出众的太医也紧皱眉头。 收起了手,站了起来,转身朝着太子与顾候一拱手,道:“顾世子的脉搏稳健,头上也没有任何的伤口,按理说应该醒了才是,可现在还未醒,症状有些像……” 话语略一停顿,面色有几分为难。 顾侯爷沉声道:“像什么,太医直言便是。” 太医叹了一声:“医书上有记载,有些人重创之后,伤及头部或是肩颈的部位,会让人陷入昏迷,有人一个月后清醒,有人一年后清醒,有的直至……也没能醒过来,就像是三魂六魄离了身体一样,若是要醒来,只靠药物是不行的,还需得看世子的意志。” 听到太医的话,大家的神色都不约而同的凝重了起来。 苏蕴虽早有这个猜想,但今日听到太医这么说,依旧像是被雷击了一般,心沉到了谷底。 三魂六魄离了体…… 旁人或许不明白,可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会不会是真的回去了? 若真的回去了,那原本存在这辈子的那个他呢? 顾时行若是真的回了上辈子,那她呢? 若是他们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不会在意。可是现在在他们解开心扉,相处了两年,又逐渐交心有了浓厚的感情后,忽如其来的生别离,这让她如何接受? 苏蕴望向床上的顾时行,脑子一片空白,面色死灰一片,眼神更是恍惚、茫然。 一阵眩晕袭来,她身形晃了晃,在闭上眼睛,往一旁倒去的一瞬间,身旁的顾夫人眼疾手快地把她给扶住了。 苏蕴醒来的时候,婆母与嫂嫂沈氏,还有两个小姑子都陪在了她的床边。 苏蕴扶着额头坐起来,顾夫人忙去扶她。 坐起来后,脸上没什么血色的苏蕴问:“我怎了?” 沈氏道:“阿蕴,你有月余的身孕了。” 苏蕴听到嫂嫂的话,一阵征愣。 沈氏看她恍惚,又道:“太医说你受了打击,且连日来休息不当,吃食也不正常,所以才会晕倒的。” 苏蕴缓缓回过了神来,静默不语地低下头,心情复杂望着还没有变化的小腹。 算算时间,应当是在陵川时,她与顾时行白日荒唐那会怀上的。 她忽然觉得老天爷在与她开玩笑。 顾时行现在情况不明,而她却在这个节骨点怀上了,她一点也喜不起来。 顾夫人劝慰:“阿蕴,行儿意志坚定,他很快就会醒来的,你时下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为腹中的孩子多着想一些。” 苏蕴沉默了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干哑着嗓子道:“我想静一静。” 顾夫人与沈氏相视了一眼,起了身,温声道:“那你便好好休息,侯府的事情就先放一边,养好身子再说。” 嘱咐后,顾夫人与两个女儿,还有沈氏出了屋子。 苏蕴在床上坐了许久,然后才掀开被褥下了床,出了屋子。 屋外的婢女见她出来了,忙劝她回屋躺着。 苏蕴道:“我回主屋。” 婢女也就只好把她扶回了主屋。 苏蕴把婢女屏退出了屋子,她走到床边,轻抚了抚顾时行平静的脸庞。 片刻后收回了手,上了床,在他身旁躺下,轻枕在他心口的位置。 她在他的心口上,低低地问:“夫君,你是不是回到上辈子了?” “就算回去了,也为了我,为了我腹中的孩子再回到这一辈子来,好不好?” “我不想再回上辈子了,你回来找我,好……不好?”话到最后,声音逐渐哽咽了起来。 眼泪落下,沾湿了顾时行的衣服。 如今日子很是美满,她的生母日子过得安稳,而她腹中又有了孩子,。 她如何能舍得这些,再回到那个日子不好过,且小娘疯癫,也没有孩子的地方? 一零一章 一零一章 苏蕴自回到金都后一直闷闷不乐, 日渐消瘦,憔悴。 顾夫人为此很是担忧, 所以在这段时日除却让苏家姊妹来开解外, 还让人把小刘氏接到侯府,让小刘氏开导她。 苏蕴在人前略显疲惫,但还是强颜欢笑。 小刘氏了解自己的女儿, 看着她牵强地在自己的面前露出笑意, 心里头也难受。 “蕴儿,在娘的面前就不用如此了。” 苏蕴笑容渐渐消失, 她偎入了娘亲的怀中, 声音有些压抑:“娘, 我心里难受。” 小刘氏轻拍着她的背, 声音温柔:“娘知道, 在娘的面前不需要忍着, 想哭就哭。” 苏蕴红了眼眶,声音逐渐哽咽:“遇上山贼的时候,他本是可以离开的, 可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女眷先走, 所以与其他暗卫随从留下来对抗山贼。” 小刘氏轻拍着她, 倾听她说的话。 听顾夫人说, 她只在回来的时候红过眼眶, 但之后就再没有在任何人的面前掉过泪,红过眼。顾夫人道她太过压抑自己了, 所以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来开解开解。 小刘氏也清楚女儿需要一个宣泄口, 她便来做女儿的宣泄口。 “他一直都对我很好。”说到这, 苏蕴眼眶中浮现了眼泪,虽然他们有四年的相敬如宾, 有过误会,可他从来就没有欺负过她。 哪怕上辈子误会她的时候,却也不曾对她恶言相向过。她要寻太医医治母亲,他就帮她寻太医,在同房的时候,她不舒服,他也从不强迫她。 回来后,虽然来寻她,想要补偿她的方式不对,但也从没有要挟过她,反而时时顺着她。 以他的身份,何须如此? 她以前看不清,可成婚后她才逐渐地体会到他的好。 小刘氏温声道:“世子舍不下你,很快就会回来的。” 苏蕴却是哭着道:“可我怕他找不到回来的方法。” 他或许想回来找她,可她怕他不知道怎么再回来了。 苏蕴在母亲的怀里哭了许久,直至情绪平复了许多,才从母亲的怀里坐起,吸了吸鼻子,捏着帕子擦去了眼下的泪水。 小刘氏也伸出手擦去她眼角的眼泪。 苏蕴笑了笑:“我已经好多了。” 深呼吸两遍,才与母亲道:“现在夫君未醒,我也刚有身子,不便出门,所以这段时日可能不怎么得空去看娘亲。” 小刘氏道:“又不是以后不见了,你先把身子养好来,其他的事往后再说。” 苏蕴轻点了点头。 用完了晚膳,天色不早了,小刘氏也就离开了。 苏蕴送母亲出了院子,然后回了屋子。 走到床边,坐在了床沿上,凝望着床上的人。 昏迷了二十来日,他除却消瘦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太医道昏睡太久,四肢的肌肉会逐渐萎缩,所以每日都会有人来给他做手脚的舒展。 而他平日的吃食不是米汤,就是加入肉糜的米汤,再用细竹筒一点一点地灌入,长期以往,肯定是不行的。 若是在这几个月醒不来,他便会瘦得像皮包骨一般。若是在半年后醒来,四肢萎缩后身形也会佝偻,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原先是那般的风华浊世,苏蕴不忍心他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脱去了鞋子,上了榻,一如既往的躺在他的胸膛上边,小声道:“若是留在这辈子的代价是你一直醒不过来,我也不想留在这辈子,但……” 深呼吸了一口气,拉起他的手,手掌放在了小腹上。她轻吸了吸鼻子,难受的解释:“但我们有孩子了,所以我一直不能下决定。” 苏蕴抬起头,望向双眼紧闭的顾时行,她轻声道:“或许我去找你,还有一丝一同回来的可能。可若是不去找你,我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而且,我们在陵川的时候也相互许下过承诺,要同进同退的,我如何能留你一个人待在上辈子……” 说完这话,她执起他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手腕上的小珠佛串。 他曾说过这佛串有可能就是他们回到过去的引子,且她最近总觉得只要她有了那种回去的念头,这佛串就会真的把她给带回去。 这种感觉在回到金都后越发的强烈,只是她一直舍不得这辈子的温暖,舍不得母亲,舍不得孩子。 可她更舍不得他。 她解开他手上的佛串,五指扣入他的指缝之中,再把佛串缠绕在了两个人的手上。 苏蕴低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紧握在一一起的双手,再枕回到他的胸膛。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幽幽的道:“希望我们还能一块回来,一起等着孩子出生,看着他慢慢的长大。” 说罢,便闭上了双眼,静待困意。 当苏蕴陷入了睡梦之中,相握的两只手依旧紧紧的相扣,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 * 苏蕴觉得自己在黑暗之中走了很久,直到筋疲力尽的时候,她才看到了前边有光亮。 她朝着光亮的方向走去,在光亮的地方隐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人是顾时行,身体蓦地一震,随而小跑追了过去。 追到他的身后,猛的抓住了他的手,就在下一瞬,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了?” 苏蕴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顾时行,只是他不是闭着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而是坐在床上望着她的。 而她的手抓住了他的小手臂。 苏蕴眼睛瞪圆,瞳孔一缩,下一瞬间猛地坐起,激动地抱住了他。 “你、你真醒了?!” 苏蕴的语声中有明显的颤抖,尽是不敢相信。 “你忽然怎了?” 清清冷冷的嗓音与语气,是如他们那四年夫妻相处时是一样的。 激动的心情忽然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冷的凉水一样。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因她的这个怀抱而略显僵硬。 苏蕴心头紧绷着,松口了环抱着他腰间的双手,离开了他的怀抱,退后了些,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人。 顾时行目光落在了她那微红的眼眶,还有轻颤着的睫羽上,看得出来,她好似是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沉默了一下,他还是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蕴手心不禁紧紧攥着腿上的被衾,带着最后的一丝侥幸,试探地问他:“我们成婚多久了?” 顾时行微微扬眉,虽疑惑,但也如实回了她,道:“算上这个月,刚好四年。” 听到“四年”,苏蕴只觉得头晕目眩,但还是强忍着崩溃,再次问他:“你究竟是不记得了,还是……与我回去的人不是你?” 顾时行皱起了眉头,伸出手,手背搭在了她的额上,并未发高热,但言谈举止都透露着古怪。 没有再细想,立马转身下了榻,拿起一旁架子上的外衫匆匆穿上,穿着衣裳时抬头望她:“你先休息,我派人去把傅太医请来。” 说罢,直接扯下架子上的腰封,边系边往屋外走。 苏蕴望着他的背影,稍稍回了神。 顾时行与那四年好似一样,却好像又有些地方不一样…… 那四年,他的情绪内敛得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出来。可方才他神色略显匆忙,与他们重新又做了一年的夫妻后的顾时行相似。 苏蕴一时间,神色中多了几分的迷茫。 顾时行让墨台去太医院请傅太医,复而回到屋中。 只是回到屋中,便见妻子坐在床榻上发呆。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 ——没见过她在他面前发呆,没见过她会主动拥抱自己。 顾时行思索片刻,道:“我未告假,我去大理寺告个假,随后再回来。” 说着,整理束发的时候,多瞧了两眼依旧在床上发愣的苏蕴。 待出了房门后,吩咐初意:“娘子今日许是不舒服,多看着些娘子。” 初意应了声。 顾时行正要抬脚离去,但不知为何,心底隐约有些奇怪。 想了想,还是多吩咐了一声:“让人去母亲那处传个话,说娘子不舒服,这几日就先不管家务了。” 初意“啊?”了一声,随后忙应了一声“是。” 待顾时行离去后,初意微微歪了歪头,自言自语道:“怎觉得世子今日有些奇怪?” 像是……对娘子多了些关心? 忽然想起世子说娘子不舒服,初意也顾不得什么奇不奇怪的了,连忙转身敲了屋子。 屋中迟迟未见有应声,吓得她忙推开了房门。见娘子坐在床上发呆,并未昏迷,也就松了一口气。 倒了一杯茶水端进了里间,递给了苏媛。 “娘子,喝口水。” 苏蕴恍然往递来的茶盏望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略有所思了几息,忽然回过了神来,蓦地抬头望向初意。 “初意,你帮我去炖个补品。” 主子忽然回神,初意怔了一瞬,但还是问:“娘子想喝什么补品。” 苏蕴道:“雪莲乌鸡汤。” 初意应:“那奴婢一会去库房看看有无雪莲。” 苏蕴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不用炖太久,就……” 她想起顾时行是去大理寺告假,这一来一回,约莫是半个时辰。 “就只顿半个时辰就好了,然后在夫君回来时候再端进来,说是母亲让人送来的。” 初意愣怔。 苏蕴道:“只管按照我说的去做。” 初意颔首,然后退出了屋外。 苏蕴望着这熟悉却又让人觉得陌生的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去梳妆。 不管如何,她确实是见到了没有受伤昏迷的顾时行,至于别的,等她试探过后再说。 梳洗后,梳妆时打开妆奁,看着里边的一对耳坠,从中拿了出来,放在了掌心之中。 这是她母亲以前送给她的。 想到这一辈子神志不清的母亲,她感觉压抑得喘不过起来。 手心一收,把耳坠包裹在了手心之中,放到了唇边,低低的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 眼泪从脸颊上滑落,滴落在了梳妆台上,台面上多了一滴又一滴的泪水。 她何止对不起母亲,她更对不起她的孩子。 她只希望这辈子的人是与她一同回到过去,相处了两年的顾时行。她更希望他们还有机会回去,然后一同孕育那个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 顾时行是在半个时辰后回来到的府中,这时傅太医还未到。 他询问了下人,下人皆说娘子一直都没有出来过。 顾时行举步入了屋子,只见她坐在梳妆台前。 妆已然上好,但却只是望着镜子,什么话都没说。 他思索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内间。 在换衣服的时候,他淡淡地道:“你小娘的病情近来也有所缓和,不必太焦虑。” 顾时行在回来的时候也仔细地想过了,她除却在她小娘的事情外,他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情会让她情绪有大变动。 坐在梳妆台前的苏蕴轻“嗯”了一声。 待顾时行换了一件居家的外袍后,房门被敲响。 苏蕴往门口望去,道了一声“进来。” 初意端着热汤推门而进,朝着两个主子微微一欠身,随而看向苏蕴:“娘子,夫人派人送来了补汤,说是要给娘子补身子的。” 苏蕴道:“端过来吧。” 初意把托盘放到了茶桌上,盛了一碗汤端到了苏蕴的身旁。 苏蕴接过炖汤,拿着汤勺搅拌了几下,然后勺起了一勺汤,明知故问:“这是什么汤?” 初意虽觉得奇怪,但毕竟服侍了自家主子这么多年了,多少是了解主子的性子的,所以配合的应道:“回娘子,是乌鸡炖雪莲。” 听到汤名时,已然坐在软榻上看着书籍的顾时行微微一皱眉。 苏蕴却是淡淡一晒:“雪莲可是稀罕物,我还是第一回品尝。” 说着,便把汤送到自己的唇边,正要饮下之际,顾时行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苏蕴抬眸望他,只见他皱着眉头地把她手中的汤碗,还有汤勺取下,拿到了自己的手上。 把汤勺放到了碗中,皱着眉头,下意识地道:“你喝不得这个。” 苏蕴眼底逐渐多了一层雾气,嗓音略微颤抖:“为何喝不得?” 顾时行被她这一问,有一瞬的愣怔。 是呀,为何喝不得? 苏蕴见他没有反应,便故意阴阳怪气地道:“难道我就不配吃这么好的东西吗?可我偏要喝。” 说着,伸手欲从他手中把汤拿回。 可顾时行却是后退了一步,不假思索地,当着她的面,直接把大半碗的热汤喝了。 初意一惊,忙道:“这可是给女子调理气血的……” 话虽说出了口,但一碗汤却还是如数进入了他的口中。 苏蕴望着顾时行,捂住了双唇,眼里雾气氤氲,似乎是哭了,但哭着却又笑了。 是他,是与她回到过去的顾时行。 一百零二 一百零二 苏蕴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不记得重生过的事情, 但毋庸置疑的就是——他是她所知道的顾时行。 苏蕴不知是身在梦中,还是真的回到了上辈子, 但她真的如愿见到了会与她说话, 会关心她的顾时行,而不是躺在床榻之上一动都不动的顾时行。 就是因为想到这,所以苏蕴才会又哭又笑。 许是苏蕴的行径着实太过怪异了, 饶是沉稳的顾时行, 也是一愣怔。 把汤碗递给了初意,吩咐:“你立即去前边看看傅太医来了没有。”说着暼了眼外间桌上的汤盅, 沉声吩咐:“顺道把那炖汤端出去。” 初意也被自家主子的行径吓了一跳, 嘴巴微微一动, 想与娘子说些什么, 但因世子在, 话到嘴边也还是咽了下去。 初意端着碗转身, 行至茶桌旁,端起托盘出了屋子。 屋中的夫妻两人又沉默了好半晌,但因平时两人皆是这么相处, 倒也没有什么。 但顾时行约莫也觉得自己的行径确实莫名其妙, 在眉头皱了又皱后, 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浅淡:“你若是想要回去看你小娘, 便回去。” 苏蕴已经从回来时的激动, 伤感,遗憾的情绪中缓和过来了。 她轻呼了一口气, 指腹拭去了眼睑下的余泪, 朝着面前的人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提出了在那四年中她从来没提过的要求:“夫君,你能与我一块回去瞧瞧小娘吗?” 既然她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再多的悲伤自怜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还不如及早改变现状的好。 顾时行眉梢微微一挑,有些意外的望向她。 他并未回她,目光中也带着些许的探究,似乎在思索她为何忽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苏蕴起了身,站在他的面前,二人不过只有一步的距离。 苏蕴抬起手,正欲给他整理衣襟。 但因只在床榻上才会对妻子有所亲近的顾时行,所以目及忽然伸过来的白皙柔夷,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苏蕴手一顿,低头望了一眼他后退的小半步,再抬头望他。 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 可以想起他昏迷之前所做的事情,苏蕴也不恼,眸中依旧含着浅浅的笑意,双手也继续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略一整理后,指尖隔着薄薄的一层衣物轻触到了他的胸口上方的位置。 如轻羽拂过一般。 苏蕴微微抬眸,见他喉间微微动了动,垂下眼睑,嘴角也随之弯了弯。 他曾说过,他在很早就已经把她放在了心上,哪怕现在他不记得她们重生过,但他对她感情也依然是在的。 只是片刻,苏蕴收回了手,更是退后了一步,抬头望向他,再次询问:“夫君能与我一块回去见小娘吗?” 顾时行目光再落在她的脸上,发现她今日除却性子有所不同外,便是妆容也似乎变了,变得 ……年轻了许多? 好似这才是十九二十岁年纪才该有的妆容,往日她皆是老气的打扮,如今的妆容用容光焕发来相衬,丝毫不过分。 他略撇开目光望向她的梳妆台,淡淡地道:“明日若公务不繁忙,下了值便与你一同前去。” 她到底是第一回这么要求,那便允了她吧。 这时,初意在屋外道:“世子,娘子,傅太医已经到了。” 苏蕴并无不舒服,可太医都已经来了,也不好让人离开,便也让初意把人请了进来。 诊了脉,傅太医道没有什么问题,但却有操劳过度的症状,需得多好好休息,莫要太过操劳了。 开了几个药膳的方子,顾时行也就亲自送傅太医出去了。 到了院子外,顾时行才把疑惑问了出来:“操劳过度,可会使人性情忽然转变?” “怎么个转变法?”傅太医问。 顾时行沉吟了几息,才道:“一时哭一时笑,还会做平日不同的举动,做平日不会做的事情。” 傅太医颔首:“操劳过度,加上压力所制,情绪确实会失控,恍惚,做一些平日不会做的事情,这就是压力到了崩溃之际而出现的症状。” 顾时行闻言,蹙起眉头,问:“那可有医治的方法?” “这种情况只能喝几幅宁神的汤药,但最多的还是得多休息,然后身边的人多多开解,万事尚需顺着来。”说到这,傅太医压低声音道:“世子娘子过得不易,外边的风言风语,再加上四年都未曾有孕,这情绪自然会紧绷着,压力也大。” 顾时行沉默了下来。 正了正心神,把傅太医送出了清澜苑。 转身回了院子,到门外的时候,步子一顿,忽然想起子嗣的问题,和方才指尖落在他胸口上方的触碰,隐约觉得她是故意。 她是想暗示他做些什么? 收回心思,抬脚入了屋中, 屋中,苏蕴竟坐在了他一贯坐的软塌上,手中拿着他方才在看的书卷。 这个位置,她从来不坐的。 他们向来泾渭分明,彼此有彼此地方,从来不逾越,今日她的言行和行径,确是让他意外。 耳边再次响起方才傅太医所言她压力过大的事情,他眸色微微一敛。 静默了半刻,望了眼她平日坐的位置。 正欲坐下之时,苏蕴从书卷中抬起视线,望向他,缓缓开口:“夫君若是得空,与我谈谈。” 顾时行望了一眼她,随即在圆桌旁坐下。翻了个杯子,提起茶壶缓缓倒入芽色的清茶,看着倒入杯中的茶水,不紧不慢地问:“谈什么?” 苏蕴把书卷放回到软塌旁的矮榻旁,拿起团扇轻转着,轻缓地道:“谈一谈四五年前,夫君与我被人抓证在榻的事情。” 既然回来了,那定然得要把她与小娘的冤屈全都洗刷干净。而且在顾时行这处也不需要试探或是斟酌,只需要相信他。 那握着茶杯正欲饮茶的动作略一停顿,饮了一口茶水后,顾时行才转而望向她,目光中带着探究。 自从成婚那一年她与他说过此事与她无关,她也是被害的话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了。 后来他提过两回,但两回她都借口有事离开,避之不提。 顾时行把杯盏放下,望向她。 沉思片刻,再度想起傅太医所言——或许当年的事也是让她性情忽变的原因,既然如此,那便说开了罢。 他神色一如既往淡淡的,但语气却又几分认真:“当年之事确有蹊跷,我已然信你,你是不会做那些事情的。” 苏蕴闻言,轻轻一笑。若是未重生前他能这么说,他们指不定还能早些修成正果。 苏蕴敛去笑意,神色肃然了起来,道:“当年有人在我的汤中下了一种叫曼陀罗花的迷药,在我昏迷后,再把我送到你的房中。” 顾时行微微眯眸,也不急着问她当初为什么不说,现在又说了,只道:“你继续说。” 苏蕴继续道:“那人也在夫君夜宿的房中点了一种叫情缠香的情香,所以我与夫君在那晚才会失控。” 顾时行听到“情缠香”的时候,顾时行虽不动神色。但袖中两指微微转了转因宽松而垂到手心佛串珠子。 默了半晌,才问:“情缠香是禁香,你是从何得知的?” 苏蕴知晓没有证据证明她说所言是真的之前,顾时行是不会轻易相信她的。 苏蕴斟酌了一息,也没有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的,只继续道:“四年前在苏家大厨房中有一个叫刘五娘的厨娘帮工,约莫三十来岁,那药就是她下的。再有就是在皇宫禁卫军里边有一个名唤赵勇的,他的后颈有一道类似蜈蚣形状的伤疤,夫君若是不信,可抓拿这二人来审问。” 苏蕴对这二人的现状不了解,所以只能说出二人的信息。 顾时行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目光依旧带着探究。 苏蕴与他相视,不同以往的是,她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闪躲。 顾时行手搭在了桌面上,长指轻点着桌面,望了她许久,目光平静地问:“就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了?……比如,这些信息你是从何得知的?” 苏蕴与他相视着,缓声道:“我不想找一些理由来搪塞你,再者说了真话,你现在肯定不会相信。” 苏蕴没有过多的解释,毕竟现在再多的解释也显得苍白。而且她相信顾时行,不管她有没有解释这消息的由来,他都会去查。 尽管如此,她还是补充了一句:“这两人中,或许我能收买得了厨娘帮工,但那禁军我却是收买不了的,这一点,夫君你应是知晓的。” 她无权无势,又怎会有禁军会为她卖命? 半晌后,顾时行微微抿唇,不言语。 他重新翻了个杯子,往其中倒入七分满的清茶。放下茶壶,站起之际也拿起了茶水。 拿着茶水走到她的面前,再而放到了她一旁的矮几上。 他低下头与坐在软榻上的她相视了几息后,语声淡淡:“你所言之事毫无证据,也不说信息来源,难以让身为大理寺官员的我信服,但……” 停顿了片刻,他再度开了口:“但作为夫妻,这一回我信你,也会帮你调查。” 苏蕴原本肃然的脸色,在听到他的话后,笑意忽然在她的脸上绽开。 那粲然的笑意,是顾时行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也就是这一瞬间,顾时行恍然了几息。 就是这几息,她双手径直的从他腰间穿过,忽然一收紧,紧紧的箍住了他的腰身,脸颊也贴在了他的腰腹上。 那一瞬间,男人手掌蓦地一收,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夫君,谢谢你。”苏蕴嗓音轻和,带着喜悦。 哪怕现在的顾时行不记得往事,只记得他们相敬如冰的四年,可记得所有的她也不需要在他的面前装模作样,因为他是顾时行。 是那个事事为她考虑的顾时行。 身体僵硬的同时,顾时行又觉得她的拥抱是理所当然的。 顾时行压下心底那一丝怪异的熟悉感,低下头望向枕在他腹上的妻子,双手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放。 静待了十数息,他终还是轻轻推开了她的肩膀,淡然平静地道:“无须言谢。” 推开了她后,他退后了一步,道:“正巧今日告了假,我现在就调查,你在府中好生休息。” 说罢,转身便缓步走出了屋外。 看着那白色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苏蕴唇畔漾起了淡淡的笑意。 但在笑意逐渐淡去后,她呼出了一口浊气,眼神中尽是沉稳与坚定。 重生后那辈子的账虽已了,但这一辈子却还没了。 ——既然回来了,那也是时候清一清这一辈子的账了。 一百零三 一百零三 顾时行出侯府后就入了皇宫, 去寻了太子。 寻太子帮忙,是查出禁军有无赵勇这个人的最便捷的法子。 不稍一个时辰, 就查出了禁军中确实有这么一个叫赵勇的人。 赵勇是现在的步兵副校尉, 而且颈后确实也有伤疤,至于伤疤是何种形状,还未验明。 与太子一同走到楼阁之上, 往赵勇所在的方向望去。 只是在这一瞬间, 顾时行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且不用旁人指明,他的目光就准确落在了下方远处的一个禁军身上。 太子身旁的侍卫指出:“那个就是步兵校尉赵勇了。” 顾时行微微眯起了眼眸, 有一瞬间, 这样的场景他似乎经历过, 只是细细回想, 并没有这一段记忆, 那这似曾相识又是从而来? “表兄要寻这人做什么?”太子问。 听到这话, 顾时行一时恍惚。 他怎觉得太子好像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而他也有所回答,他答——这人算计了他。 “表兄?”太子狐疑的喊了一声。 忽然又一声叫喊, 把顾时行从离奇怪异的记忆中拉回了神。 顾时行回过神来, 看向了太子, 应道:“有一个案子牵扯到此人,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打草惊蛇, 此番劳烦殿下了。” 太子一笑:“表兄与我不用言谢。” 说着,转首望向名叫赵勇的副校尉, 笑意敛去:“表兄也请放心, 这人只要还在皇宫, 便不会有机会逃脱。” 顾时行也循着太子的视线望去,心下对妻子知晓赵勇这人的事情感到更疑惑了。 从皇宫出来, 尚未到晌午。 顾时行让墨台去找北砚,再约苏长清在饭馆相见。 苏长清来赴约,顾时行已经坐在了雅间之中。 入了雅间中,苏长清道:“许久不见,怎忽然想起约起我来了?” 因几年前两家结亲的事情不光彩,所以两家心里都有了些许的疙瘩,明面上的往来也越发的少了,关系也没有结亲之前好了。 顾时行多倒了一杯茶水,在苏长清撩袍坐下之际,推到了他的面前。 他淡淡地道:“饭菜一会才会上,在这此前,想请你帮一忙。” 苏长清正要饮茶,听到他这话,先是把他倒的茶放下,再推到了一旁,揶揄道:“想喝一杯你倒的茶怎么就这么难呢?” 抬眼看他:“说吧,到底什么事,还要特地约我出来。” 顾时行:“我请你帮忙调查一个人。” 苏长清诧异道:“你堂堂的大理寺少卿,要查一个人,可不比我这个鸿胪寺当值的要简单得多了?” “是苏府的人。” 听到这人是苏府的,苏长清面色肃严了起来,微微蹙眉,问:“谁?” “一个厨娘帮工,叫刘五娘,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查的时候,莫要打草惊蛇。” “这人怎了?” 苏长清自然不可能把家里的下人都记得一清二楚,还得回去询问管事才行。 毕竟妻子所言之事情没有得到证实,顾时行也不会轻易地说出来。 “待查明真相,我再与你解释,时下还不能说出来。” 苏长清也没有勉强,点了点头后,呼了一口气,问:“六妹妹过得可还好?” 顾时行沉默了片刻。 苏长清看他如此,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皱着眉头问:“六妹妹病了?” 顾时行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到:“今日寻了傅太医,道是压力太大,性情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听了他的话,苏长清沉默了很久。 许久之后,才语重心长地道:“时行,你性情向来清冷,我也不求你待六妹妹如何的好,也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可你们到底是夫妻,还请你善待她。” 说着起了身,叹了一口气,道:“人我帮你查,茶我也不喝了,饭也不用了,你只需好好待六妹妹就好。” 顾时行也没有留他,起身送他离开。 * 今日傅太医来过,苏蕴有不舒服的借口,也就不用出房门。 约莫傍晚的时候,顾时行才回来。 苏蕴在等他一起用膳,一桌子饭菜凉了,苏蕴让人又去热了热。 平日二人都会一同用膳,但并无交流。 但今日苏蕴却是夹了几次菜入顾时行的碗中。 顾时行望着碗中的菜,思索了一下,还是道了声“谢谢。” 他的态度很是客气。 苏蕴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碗朝着他的方向放了放,意思明显。 顾时行又静默了几息,还是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的碗中。 苏蕴笑了笑,也轻声道了声“谢谢”。 夫妻二人的互动,落在在一旁伺候的下人眼中,都觉得无比的诧异。他们相互看了一眼,都表示不知道主子们今日是怎么了。 她们伺候了几年,可从未见过他们夫妻二人会在饭桌上说话,更别说给对方夹菜呢! 而且,娘子脸上竟然还挂着浅浅的笑意,莫不是她们都瞧错了? 不然冷淡了四年的夫妻,怎么会让她们有种“恩爱”的错觉? 饭毕,顾时行便去了书房。 苏蕴在院中走了一圈后,便去沐浴了。 沐浴回来后,在屋中拿起她这一辈子的账册来看。 约莫亥时的时候,房门被推开,是顾时行回来了。 苏蕴也没有抬头。 顾时行看了她一眼后才走了进来,关上了房门。 从她身后走过,正襟危坐的坐到了软塌上。 拿起一旁的游记来看,也不知过了多久,视线从本子上抬起,往圆桌的方向望去。 却不承想,竟与那双明媚的杏眼对上了视线。 苏蕴托着腮,对着顾时行就是盈盈一笑。 只一瞬,顾时行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视线回到了书卷上。 握着书卷的手也微微收了劲道。 到底是如何大的压力,才会让一个人在一日的功夫内就变化得这么大,隐约还有些……不正经? 在思索间,苏蕴已经起了身,望了一眼佯装正经的顾时行,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走入了内间,上了榻。 他与她说过,他比她晚上榻,是因知晓他同时与她上榻,她放松不下来。 约莫过了小半刻时辰,在苏蕴几乎要睡着的时候,顾时行才放下书卷,朝内间走了进来。 停在床榻外,把外袍脱去,再放轻动作上了榻。 动作再轻,苏蕴也感觉到了。 在他昏迷的那几十个日夜里边,她都贪恋他的体温,他的气息,所以总会伏在他的身上,而现在已经成了习惯。 在他躺下,才盖上属于自己那一张薄衾,里侧的人忽然转了个身,下一息直接揽住了他的腰身。 顾时行的身体僵了僵,声音略低:“你没睡?” 苏蕴睁开了双眸,与他对上视线,然后半撑起身子,下一瞬,上半身枕到了他的胸膛上。 顾时行:…… 两人沉默了许久,顾时行逐渐放松身体,到底没有把她推开。 许久后,他才握住了她的腰身,一如那么多年的“默契”,手拉上了她腰间的系带,低声问:“你确定今晚要做?” 苏蕴闻言,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感觉到了腰间的系带已经被他拉上了。 苏蕴忽然想起他不记得重生过后的事情了,那么在房i事上边岂不是…… 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几年夫妻生活,苏蕴的身子顿时僵硬。 “不做。”她回答得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二字直接让顾时行心梗了梗。若是不做,那现在她这行径又是何用意? 她素来不喜与他亲近,今日却是一而再的反差,让他着实匪夷所思。 如此姿势过了许久,他开口道:“夜深了,该歇……” 话未说完,她在他的胸膛中微微蹭了蹭,好不容易才放松的身体瞬间又紧绷了起来。 苏蕴的身子很软,且有着淡淡的花香,那淡淡的香气还时不时萦绕在顾时行的鼻息之间。 七八月份,入夜后的天气不至于太过炎热,但却是莫名让人燥热。 顾时行微微蹙眉,眼中似有不解——自己不是重欲之人,怎会如此? 他低头望了一眼,伏在他胸膛中的人闭着双眸,散发出浅浅的呼吸声,显然已经入睡。 伸出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欲动作轻缓地把人从自己的怀中挪开来,但才稍稍一动,怀中的人却忽然搂得更紧了,腿还搭在了他的身上…… …… 不知为何,他还是下意识地停了所有的动作,也没有再挪动她。 闭上双目,可却是久久都没有睡意。 夜色深重,万籁俱寂,才渐渐有了睡意。 方一入睡,伏在他胸膛上的妻子却是入了他的梦中。 —— 在梦中的一处小院子,院子外有一两棵海棠树,有凉风拂来,海棠花落了一地。 在那幽暗的小院中,他在与妻子说话。 只见阿蕴神情有些激动,隐约在诉说着什么,他皱眉走近了些,才听到她语声激动地说—— “你总自以为我是因我小娘的事情,还有被你误会,被众人误会,觉得委屈才不答应嫁你!可你压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过得有多累。你也不知道你在那房i事上边有多,多……多不好!” “你根本不知道我与你做那个事情的时候我有多难受!” 句句如刃,扎入了顾时行的耳中。 在这一瞬,顾时行蓦然睁开双眼,望着帐顶愣怔了片刻,再低头望了眼依旧还伏在他身上的妻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梦了。 可一瞬之后,又觉得梦中的场景他好像是经历过一般,而她那怒容俨然还浮现在眼前,就是控诉的话都好像萦绕在他耳边一样。 字字句句,无比清晰。 闭上双目,暗呼了一息才睁开了眼睛,望着帐顶,多了几分沉思。 不仅是她变得匪夷所思了起来,就是他也似乎有些奇怪了。 思索许久都没有答案,再思忖回方才的梦。 在梦中,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在房i事上边,真有这么的不堪? 下半宿,顾时行真真切切的是没了半点的睡意。 许是顾时行已经脱险,苏蕴心情宽了些,所以睡得好了许多,在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精神也比昨日好了。 她精神是好了,可却见正在穿衣的顾时行眉眼间隐约有几分的疲态,就是眼底下方也有着淡淡的青色。 苏蕴斟酌了一下,问:“夫君昨晚睡得不好?” 总该不是她的……原因吧? 顾时行面色浅淡,看不出什么表情,也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思。 他只摇了摇头:“睡得很好。” 苏蕴复而看了眼他眼底下淡淡的青色,到底没有说破。 今日他们还要回苏府。 苏蕴想到再见这辈子的母亲,心情多了几分沉重,也就没有细想他为何睡不好。 一百零四 一百零四 顾时行穿戴了上职的官服, 才与苏蕴说:“我会早些回来陪你一同回去。” 苏蕴点了点头,下了床, 习惯的上前想给他整理一下那丝毫不乱的衣襟。只是手才伸出去, 顾时行如昨日那般后退了一小步,身体也微微一偏。 “我自己来便可,你再歇一会。” 虽昨日已经缓和了一日, 多少有些习惯她现在变化了。但思及自己昨日出现的怪异之状, 他想还是恢复原先的相处方式看看。 苏蕴抬起眼眸望向他,面容明显的露出了几分的不悦:“昨日避开我, 今日也避开我, 夫君可是想与我再次离心?” 顾时行默了一下, 想起太医所言, 她这性情大变之症, 还需得有人开解, 万事尚需多顺着来。 想到此,他暗暗的叹息了一声,终还是上前回了一步, 道:“劳烦你了。” 苏蕴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 也朝这他走近了两小步, 手放在了他的衣襟上边。 顾时行目及她这两日越发明艳的笑容上, 心下竟莫名的多了几分满足感…… 可随即眼底浮现了一丝疑虑——他是从而何来的满足感? 给他整理衣襟时, 苏蕴低头望了一眼他手腕上的佛串。 也不知这佛串还能不能把他们带回到那一辈子?若是回不去,那一辈子的她与顾时行又怎么样了, 孩子又怎么样了, 心中思绪万千, 可却是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收回心神,苏蕴后退了一步, 朝着他露出了吟吟笑意:“今日早些回来,我等夫君。” 顾时行尚有些不习惯她的转变,但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无甚表情的脸色,什么没有表现出来。 他颔首,淡淡地道:“待我回来前会让墨台先行回来与你说一声,让你做好准备。” “好。”苏蕴笑应。 这一辈子,夫妻二人第一次在成婚后的四年里,早间中说了这么多的话。 苏蕴把他送到了门前,顾时行也就出了房门。 下廊阶的时候才忽然想到她方才说的话——“夫君可是想与我再次离心?” 可他们何时交心过了? 他方才竟然丝毫不觉得这话有奇怪的地方。 顾时行眸色又多了几分疑色。 走至院门前,才是停下脚步,往屋子的方向瞧了一眼。 只见原本笑着送他离开的女子,时下却是没了笑意,似乎有些忧愁的低下了头,手覆在了小腹上,不知在伤感些什么。 只一瞬,顾时行约莫有了答案。 她这两日的转变,因真的是在孩子这一点上边被旁人与母亲给逼急了。 或许她是想从改善他们夫妻间的关系上,慢慢的磨合,这样怀上孩子也容易一些。 想到这,顾时行转身离去,心里头也有了想法。 ——他们成婚四年,也确实该要个孩子了。 * 顾时行离开后,苏蕴也开始梳妆,去给婆母请安。 再回来这一辈子后,她也有了心理准备。 不管是婆母,还是苏家的人,还是满金都的贵眷,待她的态度肯定是有很大转变的。 先前她或许会因这些人的态度而郁郁寡欢,但对现在许多事情都看得开了的她来说,此时的心态也比未重生前要豁达了许多,他们态度的转变或许只会让她有一时的落差,但也不会让她再像以前那样闷闷不乐。 昨日她询问过初意现在什么日子了。 即便她已经在重生后的那一辈子生活了两年了,但在询问过后才知道现在离她重生那晚也没过几日。 梳妆后,苏蕴出了屋子。 屋外旭日才挂起,早间的日头熙暖,让人心情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苏蕴脸上挂上了由心而发的笑意。 初意也察觉到了主子的变化,问:“娘子这两日是怎了,好像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特别是昨日,又哭又笑,让人无比担忧。 但今日却好像又正常了许多。可细究的话,还是有些不正常,毕竟以往的主子可从来不会笑得这么的明媚。 苏蕴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不过是看开了,所以心境也就与往常不一样了罢。” 主仆几人去了顾夫人的院子外,与顾家二婶和三婶迎面遇上。若是在那四年,苏蕴会停下来,让她们先进。 妥协过太多次,累了,再者现在她也不需要太看她们的脸色。 苏蕴只是看了她们一眼,也没有停下,率先入了院子。 妯娌二人都愣了一下,顾三婶惊诧道: “她这怎么一下子就趾高气扬了起来?!” 顾二婶也是皱起了眉头。 苏蕴与婆母行了礼后,脸上挂上了浅浅的笑意。 虽然婆母脸上多了威严,但脸上并没有看不起她之色。不管是哪一辈子,婆母都是值得她由心尊敬的。 正准备要用膳的顾夫人问儿媳:“可用过早膳了?” 苏蕴道:“还未,想过来陪母亲一块用早膳。” 顾夫人也就让身旁的嬷嬷去多拿了一套碗筷顾来,目光落在儿媳脸上的笑意上,问:“今日有什么开心的事?” 苏蕴给婆母盛粥,也不瞒婆母,道:“夫君今日要与儿媳回娘家,儿媳心里高兴。” 话音才落,门口就传来顾二婶清冷的声音:“顾家与苏家还是少些往来的要好。” 说了这句话,还看了一眼苏蕴,个中含义,意味明显。 苏蕴抬起头望了眼顾三婶,只是笑了笑,然后转回头,把盛好的粥放到了婆母的桌面上,也不搭理出现在门口的两人。 顾夫人看想顾三婶,不大高兴地道:“一大早的别说这些话。” 说罢,也就让人又多准备两幅碗筷。 顾三婶暼了眼苏蕴,道:“不用了,没胃口。” 顾二婶也笑着说不用了。 苏蕴才懒得管他们二人,与婆母一同用早膳。 顾二婶笑着道:“大嫂,你看我那三丫头就要出嫁了,这嫁妆着实薄了些,有些拿不出手,你看能不能从大房这边补贴一些?” 顾二婶今日把顾三婶拖过来,主要是为了有个伴,就为了好张口咬银子。 顾夫人尚未说话,喝了一口粥的苏蕴却先道:“二婶每年都从大房库房拿七八百两的银子,三堂妹的嫁妆怎么会单薄?” 苏蕴的话一出来,厅中的人都愣怔了一下,顾二婶蓦地瞪大眼望向她:“你可不要乱说,我何时拿了这么多的银子了?” 不过就是再走一次上辈子的过程罢了,苏蕴也没有与她过多争辩,她只是看向初意,吩咐:“你去把我柜子第二个抽屉打开,把里边账册取来。” 然后看向另一个婢女:“你去把库房的账房先生唤来。” 她自掌家开始,便记下了顾二婶从大房这处支出的每一笔银钱。 “世子娘子你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一家人,你真要分得这么清楚?!” 顾夫人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苏蕴,问:“阿蕴,怎么回事?” 苏蕴看回婆母,镇定自若地道:“母亲不妨先看看账册,再听听账房是怎么说的再议。” 苏蕴看向了顾二婶——她能让二婶回一次娘家,就能让她回第二次。 再者她现在可什么都不怕,难道还怕她们闹起来? * 顾时行在上值时,墨台来传,说是北砚送来了宋大公子的口信。 顾时行便让他进来了。 北砚入了屋中后,才道:“公子已经寻到了那叫刘五娘的妇人,也暗中把人绑了起来,公子道世子与六姑娘下午去苏府的时候,也可顺道不动声色的把人给提走了。” 顾时行点了点头,让他回去复命了。 北砚走了,墨台道:“世子,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稍等。”顾时行喊了他之后,又沉默了一下。 大概推算了一下时辰,提着笔低下头继续批着宗卷,然后面色平常的吩咐:“你去买几本时下闺阁女子爱看的话本,还有那些年少男子爱看的香i艳本子。” 墨台:……? 脸色从茫然到惊愕,再到不确定。 在那一瞬间,似乎听到了墨台说了句“世子,小的没听岔吧?”,顾时行想都没想,便道:“你没听岔,赶紧去。” 墨台“啊?”了一声,疑惑地道:“小的什么都没有说呀?” 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望向桌前的墨台,皱眉:“你方才没说话?” 墨台一脸茫然地摇头:“虽然小的真以为听岔了,可也没说出来了呀。” 顾时行眸色微沉,觉得自己真的是越发的怪异了…… 墨台望向思索的主子,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问:“世子 ,小的真没听岔吧?” 顾时行抬眼望了他一眼,语气凉飕飕地反问:“你说呢?” 墨台连咳了几声,忙道:“小的现在就去!” 说着就连忙转身退出了屋外,到屋外,抬头望了眼晴空万里的蓝天,纳闷地道:“也没有下红雨呀,世子怎就……”要看那些玩意了? 这是要开窍了? 墨台摇着脑袋离去,去书铺挑选世子吩咐的书籍。 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墨台就去书铺选了五本书籍回来,两本风流才子的话本,三本香艳却含蓄的话本。 待下值的时候,墨台才把话本给了上了马车的世子。 墨台撩着帷帘,看着自家世子的表情。 只要世子不说话,他就继续瞧着。他就想瞧一瞧世子看到这些书,那平静无波的脸上会不会出现些什么别的表情。 顾时行瞧了第一本书名,眉头便蹙了起来。 第一本书名是《红鸾动》,看到书名的时候,顾时行不知怎的却大概知道了书里边的内容。 沉默了半晌后,忽然念道:“《游园妙缘》”,话音一落,就把第一本书拿开,下一本书的书封竟然真的写了《游园妙缘》几个字。 “《春十三娘》。”说着又拿开了一本书。 墨台看到书封那一瞬,瞳孔微微一缩。 “《山中艳事》。”又拿开了一本,书名再一次的准确无误。 顾时行的神色已然肃严了起来,最后一本,他沉默了几息,再次念了出来:“《美人香》” 拿开第四本书,最后一本,果不其然就是他说的书名。 墨台震惊得瞪圆了一双眼:“世子怎、怎会知道的小的买了这些书的?!” 顾时行依旧沉默。 ——他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 且,看到这些书的时候,脑海中不知怎的也有了大概的内容。 随便翻了那本《美人香》,却恰好翻到了香艳那处。 目之所及却是——轻撷红果,美人娇声连连,琼浆玉露溢出,再而探入幽径。 不过就是这一句话,顾时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白日的屋内,苏蕴坐在桌上,一双藕臂向后撑去,眉眼如丝的仰着白皙优美的颈项,红唇轻咬,身子也缓缓摆动。 只一息,顾时行蓦地阖上了书籍,沉下了脸色,身体紧绷。 “世子,怎了?”墨台问。 他忽冷了声音,吐出了两个字:“赶车。” 主子面色忽变,墨台不敢多问,只好放下了帷帘,坐在车儿板子上开始赶马车。 马车内,顾时行闭上了双目,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了一口浊气。 就方才那一瞬间,身体既紧绷,又燥热。 方才忽然浮现的画面,就好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般,那种美妙与旖旎的体感也似乎感同身受过一样。 ——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一百零五 一百零五 顾时行回到侯府, 便听到下人说她那变化颇大的妻子今日做了一件大事。 管家急道:“从早间到现在,都快过去两个时辰了, 世子娘子还在夫人的院子的亭子与二房的算账。” 顾时行正打算返回清澜苑的步子停了下来, 沉思了片刻,把捧在手中的几本书递给了墨台,让他把书籍拿到书房去, 随后就转了方向, 朝着母亲的院子走去。 顾夫人那院子的厅中,气氛剑拔弩张。 二房的人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生怕自己母亲被欺负, 也赶紧过来了。只是听到他们母亲在这几年从大房这处拿了那么多的银子, 每个人都是无比惊讶。 惊讶之后, 又是愤怒。 愤怒自己的母亲竟然拿着银子如流水一般送去娘家, 而自家却完全过得丝毫不像是侯府该有的日子。 顾二婶怒视着把她的老底揭开的苏蕴, 因儿女儿媳异样的目光,她恼羞成怒地骂道:“我就算再补贴娘家,可也总比你败坏苏府侯府两家的名声好, 有哪家的好姑娘会爬床!” 顾二婶的话一出来, 整个厅子陷入了迷之静谧, 大家的脸色各异, 但都无一不惊诧。 有人惊诧这顾二婶说出来的信息。 有人惊诧顾二婶竟然敢把这事拿到台面来说。 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 除却小辈不知道,但老一辈都是知道的。如今顾二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件事给捅穿了, 已然是决定撕破脸了。 怪异的目光落在了苏蕴的脸上, 苏蕴面上却是出奇的镇定。 顾夫人忌讳提起这件事, 苏蕴再怎么不济,那也是自己的儿媳, 再者这几年打理家务也兢兢业业的,没有出过任何的差错,也是让她满意的。 如今贪了那么多银子的二弟妹,不知反省就罢了,还如此折辱她的儿媳! 顾夫人当即黑了脸,怒声斥道:“二弟妹你胡吣什么!” 顾二婶见大嫂黑了脸,却还是不服的扭过了头,丝毫不肯承认自己是胡说八道。 这辈子苏蕴嫁入侯府的事情本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毕竟侯府乃高门大户,还没到娶一个庶女为正妻的地步。所以这些年来,她能嫁入侯府的原因,都一直是旁人热议的话题。 更多的都是往不正经的方向谈,以至于高门之中,无人与苏蕴交好。 顾三婶这个时候开了口,避重就轻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嫂固然有错,但传出去又损侯府的名声,不若这就私下说说便罢了,下次再犯的话……” 顾三婶话还未说完,这事忽然从门外传来了冰冷的嗓音:“二婶三婶这是何意?” 屋中的人听到这声音,除却苏蕴外,都瞬间愣怔住的望向厅门,只见 本该在大理寺当值的顾时行,冷沉着脸色从外走进。 除了苏蕴知晓顾时行只上上午的值,下午就回来外,没人知道。 她从座上站起,待他走到了身旁的时候,才柔声喊了声“夫君。” 顾时行微微颔首,然后在她身旁的圈椅坐了下来。目光凌冽的扫了一眼顾二婶和顾三婶,才缓缓开了口:“三婶觉得什么是多余之事?二婶又是哪来的底气觉得阿蕴就活该被你出言中伤?” 顾三婶微微蹙眉,面色冷冷清清地看了眼苏蕴,淡声道:“今日之事本可私下来说,可世子娘子却挑开了来说,对侯府的名声……” “呯!” 杯盏忽然被摔落在地,茶水四溅,而这响声也让厅中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瞪着双目看了眼地上打碎的茶盏,再抬起头望向那从未发过怒的顾时行。 顾三婶也被吓了一跳,身子也因这忽然砸杯盏的声响而缩了缩,在惊吓过后,不可置信的望向了那素来冷清寡淡的侄子。 就是苏蕴也很意外,毕竟一直以来,顾时行在所有人的面前都是稳重内敛的,遇事也是平静如水,有条不紊的解决,可从未见过他砸过任何东西。 可今日,他砸了杯盏。 顾夫人也是第一次见,惊愕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阿蕴是我的枕边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我也信她,她决然不是那等轻浮之人,今日二婶所说的话,若是谁传到外头去,或是谁再提起,便不再是我忠毅侯府的人!” 话落,顾时行冷寒的目光落在顾二婶的身上,声沉如水:“二婶今日出言中伤,若是没有一句道歉,今日之后就不要再踏足大房,我也不会再踏足一步二房。” 顾二婶眼神圆瞪,就是二房的人也露出了惊惶之色。 这话与断绝关系有什么区别! “世子,我可是你长辈,你怎能说出这样不敬的话来?”顾二婶双唇颤抖,就是声音也微颤。 若不是扶着圈椅,差些连坐都坐不稳了。 顾时行微阖眼眸,沉声道:“我自然能。辱我发妻者,长辈又如何?” 苏蕴望向顾时行,嘴角轻扬,心底有着暖流缓缓流入。也唯有与她一同经历了风雨的顾时行,才会如此不顾一切的维护她。 苏蕴知晓顾时行维护她的缘由,可旁人却不知道。 厅中众人,惊了又惊。 这貌合神离的夫妻俩,何时变得如此恩爱两不疑了? 顾时行握住了妻子的手,与她相望了一眼才移开视线。 眼神带着几分安抚。 他不知道两个婶婶以前是如何待妻子的。 但不知为何,现在却隐约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们从来就瞧不起妻子,知道她们对妻子一向都是冷言冷语的,知道妻子在她们这里受了几年的气,却依旧隐忍着,郁郁寡欢。 在这一瞬,怒意就涌了上来,也就砸了杯盏。 顾时行转而望向了顾三婶,冷声道:“三婶不把阿蕴放在眼中,便是不需我夫妻二人敬重你,如此,还请少些与大房往来。” 说罢,也不看顾三婶逐渐难看的脸色,随之望向了母亲,站了起来,一拱手:“孩儿多有顶撞长辈,还请母亲见谅。只是今日之事绝不能善了,待晚间孩儿从苏府回来,再一一与二叔三叔说清楚两个婶婶在对待阿蕴态度上的事情。” 话语到这,面色肃严,语声缓而威严:“在我这里,没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说,更没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说法。” 忽然被暗讽了一句的顾三婶,顿时面红耳赤,一时憋着一股气上不来,满满都是要窒息的憋屈感。 顾时行话毕,再而一拱手:“今日孩儿已经答应与阿蕴一同回苏府探望她小娘,时辰也不早了,就先离去了,至于二婶的事情,希望母亲从严处理。” 说罢,拉上一旁的苏蕴,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之下出了厅子。 顾夫人这才缓回神来,略有所思的望着儿子和儿媳的离去的背影。 儿子向来清心寡欲,几乎无欲无求,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样,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看破红尘出家一般。 可她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儿子,她希望儿子想普通人那般有自己的情绪。 有喜欢也有厌恶的东西,有喜也有怒的时候。 今日虽不安生,儿子也与两个妯娌正面起了冲突,可她竟莫名生出了些心安的感觉。 * 顾时行牵着苏蕴的手从厅中出来,入了院子。 院中,下人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惊愕的望向他们牵在一块的手上。 顾时行也察觉到了下人们的视线。他正要松手,可不成想那柔软的手却反握住了他的手,却是不肯松了。 顾时行步子微微一顿,侧目望向身旁的妻子,只见她眉眼弯弯的望着自己,神色中丝毫没有被人欺负过后的委屈与低落,反而满眼都是她,眼中似乎有光一般。 顾时行只是怔了一息,然后回神。 他看了眼她反握着他的手,随之轻咳了两声。 这暗示的意思已够明显,但苏蕴却是在他步子慢下来的时候,与他齐平,手也握得更紧了。 苏蕴仰起浅笑婉约的脸望着他,问:“怎了?” 思及这两日她那反常的行径,心知即便说了原因,她也不一定松开。所以到了嘴边“下人在瞧着”的话,又咽了回去。 顾时行轻叹了一声,道了声:“无事。” 掌心的手柔软丝滑,似乎不像是一次相握。 虽略感不自在,但却也感觉到了他们二人在这两日中的相处,比那四年的相敬如宾来得融洽了。 垂眸看了眼二人相握的手,有那么一瞬,他感觉像是握过了无数次一样。 回到房中,她才放开了手,顾时行道:“待我换了衣衫后再与你回去。” 苏蕴朝他笑了笑,道:“那我给夫君更衣。” 说罢,转身去寻他要换的衣服。 顾时行见她走到了他的衣柜前,打开了她从不会触碰的衣柜,而后很熟悉似的从中拿出了一身直缀的衣袍。 顾时行眸色微敛,眼底浮现了一抹思索。 在她捧着衣服转身时,便敛去了眼底的思索,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苏蕴把衣服放到了夹子上,然后上前去解顾时行的腰封。 顾时行身体紧绷了一瞬,才止住要后退的步子。 抬起双臂让她方便脱下他身上的外衫,苏蕴脱去了腰封,然后才脱去他的外衫。 他垂眸望向认认真真给他脱.衣的妻子,思索了片刻后,道:“方才在母亲那处听到的事情,莫要往心里去。” 苏蕴拿来直缀长袍,绕到了他的身后,语气不在乎:“我没在意。” 左右都算三回了,她都快习惯了。 套上了两袖,整理腰后的褶皱后,苏蕴绕回他身前整理。 在束好腰封下一息,苏蕴踮起了脚尖,忽地搂住了顾时行的颈项。 顾时行一怔,面上一愣怔,望着忽然贴近的她,气息有一瞬的不稳:“你做什么?” 苏蕴懒懒的抬头望向他。在他的目光之下,她目光落在了他的薄唇上方,眸光流转,那须臾间,他看懂了她的眼神。 她想亲他。 屋中门窗紧闭,光束透过纱窗倾泻进屋中,落在她的发上,似覆着一层浅浅的光。 苏蕴勾唇笑了笑,缓声开口:“我想……” 余下的话,只用动作来表达。 许是她身上的清香醉人,让人反应慢了。所以下一瞬,红唇已经印在了男人的薄唇上。 男人浅淡的黑眸中瞬息浮现了惊愕之色。 让他更为之惊愕的是——那软软红尖轻扫他的唇瓣,细细辗转。 背脊顿时一阵发麻,震惊之余又有刺激感涌上了心头。 在这一瞬间,男人沉稳的气息乱了,喉间更是一滚。 他垂下了眼睫,余光只见她媚眼如丝,风情无限。就这一眼,身体比他的意识先了一步,双臂缓缓的圈着了她细腰上,微微用力一提,把她提上来了些。 他微张双唇,渐渐深入,也渐渐地反客为主,在她口中那一方小天地中掌握主权,搅弄风云。 没有丝毫的生疏,由开始的试探,到深入,再到急迫与激.烈。 许久后,苏蕴伏在他的胸口上平缓,她轻声道:“我喜欢你这样。”同时也无比的怀念。 或许是因受了伤,所以回来后影响了他的记忆。 但幸好只是影响了记忆,而他的身体和他的潜意识里边都记得很多事情。 比如记得她不能吃雪莲。 比如在母亲厅中盛怒来维护她。 比如现在的亲吻,没有丝毫的生疏。 方才在厅中,见他如此的维护她,她那时就想紧紧的抱着他。 在他的怀中反抱着他,什么都不做,就像现在这样静静地感受他的存在,被他的气息所笼罩在其中。 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时行在她心中的份量日渐加重,直重到再难舍弃这一份感情。 他心里有她,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苏蕴贴近他心口的位置,听着那比他躺在床上的几十个日夜里还要来得稳健的心跳。 在这时,她觉得回来是值得的。 顾时行拥着苏蕴,脑子有些放空地望着她身后从纱窗透进的光束。 有一时间他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身体上的热息与气息逐渐缓和过来,他也回过了神来。 但怀中的温香软玉却又让他继续陷入了恍惚中。 方才的那种缠.绵缱绻似有销魂的滋味,是他与她成婚四年来,从未有过的。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让人想要索取的更多,更多,直至满足的感觉。 若是她的性情一直都像昨日今日这般,也不尽是坏事,至少他们夫妻间的关系也可破冰了。 不可否认,方才的滋味很好,让人食髓知味。 他喟叹一息后闭上了双目,享受这一会从所未体会过的通体舒畅。 一百零六 一百零六 夫妻二人从进屋到出门, 约莫花费了小半个时辰。 上了马车,苏蕴便倚靠在顾时行那劲实的肩臂上, 闭眼休憩。 顾时行偏头垂眸望了一眼她, 沉思了片刻,也没有推开,亦或者是躲开, 可背脊却是有些挺直。 他收回了视线, 目光直视前方。 侯府与苏府横穿了小半个金都城,马车在城中行驶得慢, 约莫要半个时辰才到苏府。 虽说侯府与苏府往来少了, 但免得外人说三道四, 平日有什么日子也还是保持着来往的。 以前小娘在别院, 苏蕴并不想回苏府。回苏府, 她就像是一个不受欢迎的, 被忽视的客人。 可现在回想起来,更多的是她自己的自卑敏感。除却嫡母与父亲的冷眼外,苏芩与嫡兄与她关系虽淡薄了许多, 可他们也未曾冷言相对。 现在她不害怕也不抗拒回苏府, 可两年未见这一辈子的母亲, 她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接受不了, 害怕看到母亲消瘦的面容, 害怕母亲认不出自己。 马车停了,顾时行正欲下马车, 苏蕴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转回头望了她一眼, 却是见她神色有些不安。 “怎了?”他低声问。 问出来后, 顾时行忽然意识到自家两个婶婶尚且瞧不起她,那么这苏府的人…… 思索了一瞬, 他反握住了她的手,一如在侯府时一样。 苏蕴抬眼望向他,他面色虽依旧浅淡,但还是开了口:“莫慌。” 苏蕴知晓他误会了,但也没有解释,只对他浅浅一笑,然后轻呼了两息,才道:“我好了。” 顾时行轻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她的手,率先下了马车。 待苏蕴欲下马车的,却见他朝着自己伸出了手,她笑了笑,把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中。 下人通报说世子夫人和六姑娘已经到了,正出到府门外的苏长清望到了这一幕,脚步忽然就慢了下来。 诧异地望着那相握在一起的手上,沉默了一会,他问身后的北砚:“你什么时候见过顾世子与六姑娘牵过手?” 北砚也很认真地思索了,然后摇头,“从来没有见过。” 苏长清想起昨日嘱咐顾时行说的话,心想可能是那话起作用了,心里也多了几分宽慰。 他含笑走上前,道:“现在这个时辰回来,想是还没用午膳,所以父亲母亲也在等你们一块用午膳。” 苏蕴下了马车,从顾时行手中抽出了手,朝着嫡兄一欠身,唤了声“哥哥”。 苏长清点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她,道:“许久未见,怎么比上一回还廋了些?” 顾时行闻言,也望向了身旁的妻子。 因以前她一直避着他,所以他也不曾太过仔细打量她。 明明之前不怎么注意,可现在苏长清这么一说,他也发现她似乎瘦了许多,就今日抱着她的时候,好似也有些硌,和之前的触感完全…… 之前? 什么时候,他像今日在屋中那般地与她相拥过了? 一瞬间的疑惑,很快又压了下去。 总归这两日怪异的感觉又不止这一桩,他多少也有些习惯了。 入了府中,苏蕴道:“哥哥,我想先去看看小娘。” 因苏蕴每个月都要出城去瞧小刘氏,有不好听的话传了出来,顾夫人便给柳大娘子施压。所以小刘氏在数个月之前也就被接回了苏府,一直养在先前的小院。 苏长清点了点头:“你去吧。” 说罢,看向顾时行,道:“那时行你随我到前院先坐着。” 顾时行却道:“我与阿蕴一同去瞧瞧。” 说罢,看向苏蕴,询问:“可否?” 若苏蕴说她自己一人前去,顾时行也不会勉强。 但苏蕴却应了一声“好”。 苏长清望着夫妻二人:“那好,我便与你们一同前去走走。” 三人一路走到了后院,在巷中,顾时行望着这一条巷子,熟悉感也如同潮水一样慢慢涌上来。 巷子前方岔口,他却似乎事先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一样,而且又是那么地准确无误。 一行人在小刘氏所居的院子外停下,顾时行目光往前方有转角的巷子望了一眼,而后微微垂眸。 脑海中浮现了一副场景——两棵海棠树,一方有石桌石椅的小院,就好似他昨晚梦到过的那一方小院。 这时苏长清在院外道:“你们进去吧,我在外边等你们。” 顾时行回神,点了点头,随妻子进了小院。 苏蕴望着熟悉的小院,望着小娘所在的屋子,不仅步子慢了许多,面上也再次出现了忧虑不安之色。 顾时行再次见到她这神色,他思索一息后,才明白她的不安不是来自苏府的态度,而是来源于她对她小娘的担心。 沉默一息,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苏蕴感觉到了他的抚慰,却还是紧张的反握住了他的手,一同地入了母亲的屋子。 苏长清在月门外望着夫妻二人的举动,再次露出了惊疑之色。 就这小半月不见,这原本夫妻感情淡薄的二人,怎给人的感觉好像非常地不一样了? 而且,方才那个会一而再主动地去握住别人手的人,真的是他所知道的那个顾时行吗? 那个清心寡欲,淡漠疏离的顾时行? 即便心底有许多的疑惑,可夫妻二人现在的相处却是比先前好太多了。 这总归是好事,又何须追根究底的去探究改变的原因呢? 想到这,苏长清脸上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意。 * 小刘氏的屋里有浓郁的药味。 他们进来的时候,何妈妈正在给小刘氏喂药。 何妈妈见到他们夫妻二人,愣了一瞬后才忙把汤碗放下,起身行礼。 苏蕴回来看小娘,何妈妈没有什么可意外的,可这顾时行也来了,惊到了何妈妈。 以前不是顾时行不会来看小刘氏,而是苏蕴不想让他来。 苏蕴望向背靠着床柱子,头发有些花白的背影,眼睛顿时一酸,没有任何的征兆,眼中浮现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唇齿轻颤,也颤着声音开了口:“小娘……女儿回来了。” 话到最后,声音既颤抖又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落下,就是身子也在微微发颤。 顾时行望向她,愣了一瞬。 她这反应像是许久未见她小娘一样,可分明半个月前她回来过一回。 苏蕴手心捏紧,一步一步地朝着大床走去,母亲那张憔悴老去的脸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想起另一辈子的母亲,三十三、四的年纪却依旧貌美得如同二十多岁的妇人,可眼前的母亲却是苍老得似四十多岁的老妇一样,白发黑发混杂,双眼更是浑浊。 看到母亲的一瞬间,苏蕴心梗得厉害,无比的压抑,也无比的难受,眼泪稀里哗啦地落下。 小刘氏见到了自己的女儿,一双呆滞的眼动了动,可却是歪了歪头,眼神疑惑的望着前边的人,好似认不出来对方是谁。 苏蕴几乎泣不成声。她上前一倾身,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哭得压抑地喊了一声“娘……” 顾时行望着眼前的一幕,袖下的手心收握了起来,许是胸闷,故暗暗地呼了一口气。 小刘氏眼神中似乎有了些许的清明,愣了一下,随后才喊出了声音:“蕴儿?” 苏蕴一怔,忙松开小刘氏,激动的望向了母亲:“娘,你记起女儿了?” 小刘氏眼眶微红,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摸上了女儿的脸颊:“我的蕴儿……” 顾时行轻叹了一息,退出了房外,关上了房门。 他低声吩咐屋外的初意:“就让娘子在这处,我去前院便可,用完膳后,我再来寻娘子。” 这个时候,还算是让她继续陪着她小娘吧。 顾时行出了小院,苏长清疑惑地问:“六妹妹呢?” 他道:“让她多陪一陪她小娘,我与你前去。” 苏长清望了一眼小院才收回目光,“也行。” 二人前去,巷子中,苏长清压低声音道:“我已经让人把你说的那人给绑了,你走的时候可直接带走。” 顾时行点头:“多谢。” 他信妻子是被冤枉的,可旁人却是不信的。而他只希望,这次能有真凭实据证明妻子是冤枉的,如此也就能让苏府和侯府中误会她的人,还有那些冤枉了她的人闭上嘴巴,不要再出言中伤她。 苏蕴在小院陪了小娘很久,大概半个多时辰,小刘氏也困乏得撑不住而睡了过去。 出了屋子,苏蕴问何妈妈:“小娘现在的身体和神志都如何?” 何妈妈叹息了一口气,道:“小娘她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但依旧是糊涂的时间比较长,而身体也是时好时坏。” 苏蕴想起傅太医说过,她母亲积郁与心,再加上身子本来就亏空,如今即便是调理好,也是没几年了。 想起这话,苏蕴闭上双眸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逐渐平静。 望了眼关上的房门,苏蕴声音疲惫的嘱咐何妈妈:“好好照顾小娘。” 她会及早地把小娘从苏府接走的,这一刻不会等太久的。 因小娘的事情,苏蕴也想起了那大皇妃。 大皇妃与小娘几乎也算是同样的,都是积郁成疾。 大皇妃…… 苏蕴不知是德贵妃与那陈侧妃害的大皇妃前,只以为大皇妃是因小产而伤了根本,而后积郁成疾,严重到现在外边所传的,快要死了。 可她现在知道了,大皇妃的病很有可能是继续服用着有问题的汤药,所以才会越发的严重。 无论如何,都想想办法让大皇妃知道她孩子的事情,还有那汤药有可能是有问题的。 她的冤屈,小娘的自由,还有大皇妃的事情,这几件事情都缓不得,都得及早的办了。 苏蕴洗了脸,用凉水敷了一下红肿的双眼才出了院子,正要去寻顾时行时,却见墨台守在了院子外边,她问:“世子呢?” 墨台往前方海棠院的方向望去,道:“世子说要去走走。” 苏蕴诧异地望向海棠院的方向。 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心下有些期待,想了想,让初意她们不要跟来,她自己一人往海棠院的方向走去。 花期已过,海棠院外的两棵海棠树挂满了红黄色的果子,带着淡淡的果香。 待苏蕴走进了院子中,只见顾时行负手立在院中,背对着院门,望着前方的那一套石桌石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百零七 一百零七 站在院子中顾时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也就转回了身。 待见到妻子站在院门前的那一瞬,像是有什么记忆重合了一样。 原本是青天白日, 可在记忆中, 周遭一切都似乎成了夜里的昏暗。 她提着灯笼就站在现在所在的地方,面上有不耐之色,似乎在说——怎么又是你?! 在这一瞬间, 顾时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像是遇上了什么离奇的事情, 反倒像是忘记了许多重要的事情一样。 而现在所觉得熟悉的事物,像是发生过的, 也像是自己曾经所经历过的。 他或是遇上了什么离奇古怪之事, 或是遗失了什么记忆, 不管是哪一种, 他至少可以确定——眼前的妻子知道些什么。 “夫君怎会来这个院子?” 不知什么时候, 妻子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顾时行从思索中回过神, 望着眼前的其中,眼底浮现几分复杂之色,但所有的疑惑, 都没有在这个时候问出来。 一则是这个地方不方便说。 二则她应该也在等。等他查证了当年的真相真如她所言, 她也觉得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后, 自会知无不言。 他道:“方才见你尚未出来, 就四处走走, 也就走到这里来了。”环视了一眼这个院子,似不经意道:“倒也觉得奇怪, 我从未来过这里, 但却是觉得像是来过了许多回一样。” 苏蕴也环顾了一眼他们夫妻二人相会过多次的院子, 隔了一世,感觉却又不一样了。 那时满是不耐, 可现在余下的却是满满怀念。 “或许夫君真的来过,只不过是忘记罢了。” 顾时行闻言,望了她一眼,沉思了两息,应:“或许吧。” 沉默了几息,他问:“你小娘的身体怎样了?” 谈及母亲,苏蕴的神色暗了下去,微微摇头。 “待过些天,我请傅太医来给你小娘再看看。” 苏蕴点头:“就是有些劳烦傅太医了。” 顾时行上前两步,走到了她的身侧,道:“去给岳父岳母请个安,然后回去吧。” 苏蕴“嗯”了一声,随着他去前院请安。 嫡母与父亲待苏蕴态度冷淡,没有丝毫的热络,所以苏蕴请了安后,就与顾时行一起回了侯府。 回到侯府,顾家二叔与三叔也回来了。 兄弟二人都知晓了今日在大嫂院中发生的事情,纷纷关上了房门与妻子争吵。 顾二婶一事虽与另一辈子有所出入,但结果还是一样被送回了娘家。 而顾三婶与顾三叔俩夫妻吵了之后,倒是谁也不搭理谁了。 苏蕴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只是摇了摇头,对她们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 夜色渐深,去大理寺处理事务的顾时行还没有回来。 苏蕴倚靠在床上望了眼空旷的屋子,忽然觉得这住了多年的屋子一下就空荡荡了起来,还有些清冷。 收回目光,继而发了一会呆,想起今日所见的母亲,想起在她腹中待了两个月左右的孩子。 想到这,苏蕴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自己平坦的小腹。 终还是无奈的叹了一息。 日子有如意的,也有不如意的,还是得继续过着。 坐了不知多久,见顾时行还没有回来,她也就不等了,躺下歇息了。 她想,睡了便不会再被这些烦心事所扰了。 * 顾时行在子时前就回了侯府,但却是没有回屋,而是在书房中坐了半宿。 他寻了二叔三叔后便去了大理寺。去大理寺是为了去审今日从苏府提走的妇人,也就是那个叫刘五娘的妇人。 见到那个妇人的时候,他脑海中又多了一段记忆——在苏府,苏长清的院子中,有一群下人站在了院子中被审问,这个妇人也在其中。 敛去记忆,让人去审问刘五娘。 不过是两个时辰,她便招供了。供出了在几年前被人收买,在六姑娘的汤中下了迷药。 待六姑娘昏迷后,再由另一人把六姑娘搬送到那件燃了情香的屋子。再待他们二人的事情被发现之后,便由她趁乱去收拾屋中的香炉,以免被人发现香炉中的余香有问题。 听到妇人招供的那一瞬间,顾时行立即明白了那个校尉就是妇人口中的另一人。 他连夜进宫,禀明了皇上,再由侍卫把赵勇给抓拿了。 赵勇也由他来审问。 在审问赵勇的时候,不待赵勇招供,他也在忽然浮现的记忆中知道了幕后的人是谁。 而后的试探,加上赵勇的反应,也印证了他的记忆是没有任何偏差的。 ——四年前算计他与苏蕴的主谋是大皇子李嵇。 只因针对他,才做了这样下作的手段。 而苏蕴不仅是被他所连累的,还无辜被误会且责骂了数年。在苏府在侯府,乃至在外人的面前都无法抬起头来。 这事更是连累得她小娘也因此受打击而疯了。 难怪梦中在海棠小院时,她说不要再重蹈覆辙嫁给他那时的语气,是那么地坚决。 难怪在风雪夜中,在马车内她哭得那么的凄惨。 那些记忆悄无声息地,慢慢地涌上,再猝不及防地钻入了他的脑海中, 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被自己所连累的妻子,所以在子时前回了侯府,就一直在书房坐到了现在。 坐在桌案后,身形就好似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随风而动的竹影。 油灯的火芯越来越小,待一缕清风拂入,吹熄了最后的一小撮火芯,屋内顿时暗了下来。 月色照射进书房中,落在桌案上方。顾时行坐在明暗交界之处,眼底的眸色晦暗不明。 他只是在想,在想回房后该如何面对妻子,在想怎样才能补偿得了她。 不知什么时候,唯一的月光也没了,外边逐渐起了风,而后下起了秋夜细雨。 许久后,似乎已经五更天了,外边已开始有下人在走动了。 顾时行轻呼了一息,然后才从书桌后站了起来。 起身后朝着书房外走去。出了书房,直接走入那绵绵细雨之中。 回到房外,迟疑了几息后才缓缓推开房门,走进了屋中。动作轻缓,丝毫没有吵醒屋中的人。 他缓步走进了里间,走到了床边,掀开了帐幔。 在床沿处坐下,望着床上的人。 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着,表情痛苦,口中还不停地在梦呓着什么。 似乎掺杂是——孩子,娘亲的词语。 顾时行正要唤醒似乎做了噩梦的苏蕴,但听到这两个词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止了动作。 他伏下身,附耳到她嘴边,仔细听着她说的梦话。 而苏蕴确实也是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身在侯府的小花园,可不知怎的周遭似乎有一层浓浓的迷雾把她笼罩在其中。她只知道自己身在小花园,却又是什么都看不清。 这时候迷雾中忽然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娘亲。” 苏蕴心头一震,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但前方却是被浓雾所笼罩着,什么都看不清,只隐约地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那团浓雾之中。 苏蕴一急,连忙朝那处跑了过去。可是在跑了过去后,却是又是一阵迷雾,什么都没有。 “娘亲。” 那软软的声音再次响起,苏蕴再次往声音的方向追去。 不知道追了多久,那孩子却像是故意躲着她,不让她找到一样。 苏蕴开始有些崩溃了,她觉得是因自己抛弃了孩子回到这辈子,所以孩子才不想见她的。 她瘫坐在地上,哽咽道:“孩子,娘亲不是不要你,而是只有这样选择,你爹爹才会平安无事……” “你不要怪娘亲,出来见见娘亲好不好?”她语声中带着浓浓的哀求。 周围安静了下来,也没有了孩子的叫唤声。 那种愧疚的感觉涌了上来,苏蕴哭了。 但随之她感觉到好似有人抹去了她眼尾的眼泪,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声“莫哭了。” 顾时行听到她所言的梦话,心情凝重。 她瞒着他的事,似乎不是以常理能说得通的。 可再看到她眼尾又被眼泪沾湿,不禁用指腹摸去。 这几日,她比往前四年哭得还多,或者除却在婚前见她哭过两回,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哭了。 可见,这几日压在她心里边的事有多重,压得她有多喘不过气来。 她在他面前笑容多了,可他也感觉得出来,伤哀也同在。 苏蕴感觉到了什么,渐渐地从梦中醒来,半睁眼眸,一时有些茫然地望着给她擦拭眼泪的人。 许是睡糊涂了,神志有些恍惚了,所以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她起身直接抱住了身上带着水雾的顾时行,语声颤颤:“我梦见我们的孩子了,他不理我了,他在怪我不要他了。” 顾时行愣了一瞬,但接着还是抱住了她,掌心在她的背后轻缓地拍着。 几息后,许是他身上的寒凉与湿润的气息让苏蕴清醒了几分,她逐渐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也不急着解释,而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时行应:“刚刚回房。” 苏蕴以为他是刚回来,也就没有多疑。 她从他的怀中出来,借着屋中微弱的亮光望着他:“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顾时行望着她那泛红的眼尾,沉默了一下,才道:“今日我去大理寺,其实是去审问刘五娘,而后又进了皇宫审了赵勇。” “你都知道了,包括……”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包括是谁指使的?” 顾时行点头:“赵勇没有招,但我有所怀疑,在故意提起那人的时候,他的反应也证明了我所怀疑的。” 苏蕴垂下眼眸,轻声道:“你想问什么,我都会与你实话实说的。” 顾时行见她此时状态不对,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事情,只怕会让她更加的难受。 思索了一下,他道:“夜深,我们待天亮再说。” 说了这话,他却又低低的唤了她一声“阿蕴。” 苏蕴抬眸望向他,见他脸上浮现了愧疚之色,再而听到他说:“抱歉,是我连累你了。” 苏蕴闻言,双膝跪在床上,朝着他倾身,比坐着的他高了些许。她捧上他的脸,垂眸与他的黑眸相视,有淡淡的情意蔓延,缠绕在两人。 她微微摇头:“你已经与我道过歉了,也弥补了我,所以你不需要再与我道歉。” 苏蕴望着他的眼眸,忽然轻轻一笑:“我想了。” 顾时行眼中浮现了几分疑惑,“嗯?”了一声,不明所以。 苏蕴的双手从他的脸颊上缓缓抚摸下去,接着是脖子,宽紧的肩膀,结实的胸膛,紧实的腰腹。 再往下之时,顾时行的身体倏然一绷,瞳孔也骤然一缩,立即抓住了她的双手。 眼神惊望着她,似乎没想到她已经大胆到这个地步了。 苏蕴坐到了他的腿上,附在他的耳边,吐息如兰,若及若无的落在他的耳廓上。 她调子柔柔的再次重复了方才的话:“我想了……” 这回,顾时行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松开我的手,好不好?”她柔声问。 他沉默了半晌,出于本能的,他松开了对她双手的牵制。 他隐约能猜测得出来他与他的妻子似乎有过什么样的际遇,只是她依旧记得,而他却是记忆模糊了。 可有一些荒唐旖旎的记忆却又是那么的清晰。 他背靠到了床柱,微微仰头,颈上的青色脉络逐渐凸显,像是在压抑着些什么,就是面色也逐渐地浮现了几分可疑的红色,就是呼吸也逐渐重了。 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感觉,不管熟悉还是陌生,却是教人沉沦其中。 以前从不知什么是极致的欢愉,但这两日来的记忆,还有现在的感受,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一百零八 一百零八 天色已明, 外边已明显有往来走动的声音了。 屋外细雨依旧绵绵不断,也因这一场小秋雨, 天气也转凉了些。 可屋内的两个人却是察觉不到秋雨带来的寒意, 二人身上都余有温热来温暖彼此。 顾时行望着帐顶,思绪有些许的放空。两个夜晚下来只睡了一两个时辰,但此时不管是身体上, 还是精神上, 都毫无疲惫之意,反而略是亢奋。 苏蕴也还没缓过神来, 两人也就相赤贴在一起, 胸口相熨, 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起伏, 柔软与硬实。 苏蕴从那浪潮的欢/愉中缓回了神, 搭在那滚烫胸膛上的手微微抬起, 指尖在他的胸膛轻轻地画了个半圆,圆还未画完就被抓住了纤细手指。 她略一抬头望向目光晦暗的人,眨了眨眼, 明知故问:“抓我做什么?” 顾时行嗓音低哑道:“莫动, 不然你我今日都起不来。” 苏蕴闻言, 自然不敢再动。 二人安静了一会, 苏蕴感觉到身体不舒服, 使唤他道:“你去让下人弄些热水来,我想清理再睡一会。” 说着从他的身上起开。 顾时行“嗯”了一声, 起身下了床。正要穿衣时, 见妻子一直望着自己, “咳”的轻咳了一声,以此来提醒她。 苏蕴却佯装不明白, 还眨了眨眼,目光从他身上由上往下的扫下来。 顾时行沉默了一息就把帐幔放了下来。帐幔放下后,脸色颇为不自然。 苏蕴见到他的行径,只觉得好笑。以前他没皮没脸的时候多了去了,时常抓弄她,现在倒好,没了记忆,脸皮子反倒变薄了。 如此好调戏他的机会,她怎能放过? 下人已准备好了洗漱的温水在外边,但迟迟未见往常早起的世子与娘子。 因昨日在顾夫人那边的闹心事,大家伙都当是主子们是因这事才起晚了,所以也没有喊。 这时门开了。 顾时行正想吩咐,便见有下人捧着两盆水走了过来,他便径自道:“水给我。” 下人上前,顾时行陆续端了两盆水进了屋子。 最后把门关上,留下下人们面面相觑,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平时都是世子梳洗完,出门后,娘子再梳洗的,可今日是怎么了? 大家想到这几日世子与娘子的夫妻关系似乎变好了,都不禁在想昨天晚上夫妻二人是不是干柴烈火了…… 有些个婢女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块,不禁都面红耳赤了起来。 可待她们不由自主多想了一些后,又实在想象不出来清冷的娘子与那寡欲的世子是如何干柴烈火的。 不过几息,就觉得她们想太多了。 顾时行端着温水进了屋子,放到了耳房,转身入了屋中,只见苏蕴裹着外衫走了过来。 一头乌丝随意披散,眉眼如丝,香肩半露,步子款款。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还能……如此的娇媚。 不,那些记忆里边的妻子也是如此。 他微微垂眸,道:“水在耳房,你梳洗吧。” 声音少了许多的清冷,可他自己并未发现。 苏蕴去梳洗后,顾时行让婢女进房收拾床铺,然后到偏房再梳洗。 待他回到屋中,苏蕴又回到了床上躺着了,还把他喊了过去,把他拉上了床榻。 苏蕴拉着他,黏人道:“再陪我睡一会。” 他这几日好似都没怎么休息,苏蕴有些心疼。 顾时行从未试过梳洗后再回床上补眠,可他也没有拒绝她。 躺了一会,却还是没有睡意,他斟酌了一会后,缓缓开口道:“这几日,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浮现在我脑海中。” 躺在里侧的苏蕴闻言,愣了一下,转头望向他。 顾时行望着帐顶,接着道:“这几日里有一些事让我觉得匪夷所思。明明没见过的人却是在听到名字的之后,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有些事情才刚开始做,但却感觉自己已经做过了。甚至是没看过的话本,只需要看到书封,我便能知道话本的大概内容。” 说罢,他转头望向了她。 苏蕴望着他,只是愣一下,但脸上却没有意外之色。 他仔细的望着她的脸色,道:“而你听到我说的这些,脸上没有一丝的意外。” 话语顿了一下,他再而试探地问:“我们,是不是遇到过什么离奇的事情?” 不然,她清冷的性子怎忽然开朗了起来? 不然,以她对他的疏离,怎可能会像今早那般热情? 不然,明明以前他们二人的房/事都是那么中规中矩。可为什么在方才的云雨之中,他会那般的激烈,他般自然的拥住她,这些就好像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了。 还有,若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他的脑海里边怎么会有那些记忆? 苏蕴沉默了一下,然后坐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如实的与他道:“我与你曾回到四年前了。” 也随之坐起的顾时行听到她所言,皱起了眉头。 沉稳的面色虽不大显他此刻的心情,但苏蕴也知道这事的荒唐,对于常人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他自然很难相信。 所以她补充道:“因此我才知道刘五娘与赵勇二人,更知道指使他们的人是……” 望了他一眼,才缓缓地道:“是大皇子李嵇。” 顾时行依旧皱着眉头沉默了几息,也没有说信还是不信,只是道:“继续说说看。” 没有立即喝止,也已经是好兆头了。 苏蕴便继续道:“我们回到了四年前在苏府的那晚,我事先醒来了,也就在被人发现之前跑了。” 听着她所言,顾时行隐约想起了些什么。 ——相似的画面中,一样有人从房外闯了进来,只是这一回床上只有他一人。 待人离开后,他注意到了桌上的香炉,还有……床上的一角绿色小衣。 顾时行略一蹙眉,问:“你那日是不是穿了一件……”顿了顿,才低声说出口:“绿色的小衣?” 她点了点头,很自然的道:“确实是,你后来还送回来给我了,我收到的时候以为你以此要挟我,所以又惊又气。” 四年夫妻加上重生那辈子,二人算是做了五年的夫妻了,所以说起私密的贴身衣物,苏蕴倒也不会像初初收到小衣之时那么震惊,反而自然了许多。 听到她这么说,便是没有记忆,顾时行也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解释:“若真如你所说,那我并不是威胁你,只是告诉你,我不会拿捏你的把柄来要挟你。” 苏蕴笑着点头:“我以前不明白,但现在明白了。” 说到这,她继续把二人发生过的事情说了出来——他求娶,她拒绝。但因梁邕提亲搅局,为了避免他的加害,再有他诚心求娶,她才应下。 其中还掺杂母亲的事情也一同给说了。 接着是大皇妃与李嵇的事情,然后是回陵川后关于陵川太守许通判的案子。最后才是在回金都时遇上山贼的事情。 遇上山贼后,他们得前往岭南的李嵇夫妻相助才脱险,但他也因与山贼交手而陷入了昏迷。 话到这便止了,苏蕴望着面前的丈夫。 顾时行垂眸沉思。 两人沉默了许久后,苏蕴才轻声问:“夫君信我所说的吗?” 顾时行轻叹了一声,抬起了头,黑眸中没有半点的怀疑,他缓缓启口:“我信。” 如何能不信? 方才在她述说之际,脑海中确实有一些记忆也随之浮现,虽然这些记忆都是不完整,但他也清楚是自己经历过的。 也是因为忽然浮现的记忆,所以听完她所述,以往都不信鬼神之说的他,此时确是信了她的话。 而且与记忆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些记忆背后的情绪。 听到她说她拒绝提亲,记起几次与她在那海棠小院见面,被她屡屡拒的感觉。 那时的感觉——心底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若是身边的妻子不是她,好像谁都不可以。 听到她说梁邕欲纳她为妾,那时的怒意与现在这时的怒意也相互融合在了一起。 ——他的妻子,岂容旁人觊觎! 越发听下去,就记起越多的事情,包括在那峡谷与山贼拼死一搏之时,他想的都是——希望阿蕴能平安无事的离开。 接着却没有记忆再涌现了。 “后来呢?”他问。 苏蕴犹豫了一下,道:“后来你昏睡了差不多一个月,我不忍你一直躺着,便决定回来陪你 ……”说罢,拉起了他的手,拨开了他的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佛串。 “契机或许就是这东西。” 顾时行低下了头,望向了自己戴了十几年的佛串。 脑中忽然想起,一片红色的床褥之间,他把这佛串戴到了她的手上。 只是一瞬间的记忆,他微微皱眉,抬起眼望向她,问:“我是不是把这佛串送给你了?” 苏蕴眼眸一亮,抓着他的手,略有激动地问:“你都记起了什么?” 顾时行把佛串从自己的手中取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地把佛串戴入了她的手中。 “我既已送你了,那就再送一回。” 佛串戴在他手上,只需缠两圈,而入了她纤细的手腕中却是围了三圈。 戴上后,他才答:“断断续续的记忆,并不完整,但我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对她的信任,远超出了他自己的意料。 所以对她方才所言,他竟没有半点的怀疑,而是由心的信任。 但他听着她的话,还有那些记忆,也明白了她在那一辈子很幸福。 “在那里,你小娘安好,也无人对你恶言相向,冷眼相对,而在这里……”余下的话,他并未说出来。 苏蕴却是倾身入了他的怀中,在他怀中低低的诉说自己的思念:“我很想,很想你,你昏睡的每一日,我都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而你所说的那些都弥补不了你不是在清醒之下陪在我身旁的。” 顾时行听她所言,心底生出了酸楚,酸楚之下涌入了暖流。他暗暗收紧了双臂,抱得更加的紧密。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的感受着彼此的心跳与温度。 过了小半个时辰后,他们都已经躺在了床上。 顾时行睁开了双眼,望了眼身侧复而睡过去的妻子。 ——她还有孩子的事瞒着他。 或许是怕他愧疚吧。 只要他仔细想一想,便明白了她早间醒来念叨着孩子躲着她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她不想说,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他还有比追问孩子一事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放轻动作下了床,穿戴衣物后悄无声息的出了房门。 在偏房洗漱后,他就去了父母的院子。 今日父亲也在府中陪着母亲,所以他过去时,两人都在。 顾夫人见他,不见儿媳,便问:“阿蕴呢?” 顾时行道:“她昨晚没睡好,现在还在睡。” 顾夫人怪异的望了眼儿子,略为纳闷地道:“怎感觉你们夫妻两个都有些不对劲?” 顾时行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眼父亲,沉默了几息后,才开口道:“孩儿今日来,是有要事与父亲母亲说。” 顾侯望了他一眼:“何事?” “四年前,我与阿蕴在苏府时的事。” 听到这话,顾夫人变了脸色,忙往门口望了一眼,见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此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且阿蕴也是你的妻子,侯府的儿媳,都是一家人了,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提起了,免得让人嚼舌根。” 顾时行微微摇头,脸色严肃:“当年之事,阿蕴是被我所连累的,她是无辜的。” 听到这话,顾侯夫妇相互看了一眼,顾夫人看回他,带着疑惑,问:“什么意思?” 顾时行把昨日调查到的事都与双亲说了。 顾夫人听到当年是因大皇子想要算计儿子,才会把儿媳放到儿子的床上的,无比的震惊。 许久的错愕后,才微微颤着声音问:“你真的确定是那……谁做的?而不是误会?” 顾时行点头:“确定。” 得了他的确定,座上的夫妻二人都沉默了下来,脸色肃然。 厅中沉默了小半刻,顾侯率先开了口:“若真如你所言,那么便是侯府对不住儿媳。” 顾夫人望了眼顾侯,心下逐渐愧疚了起来,道:“当年阿蕴嫁入侯府的时候,我从未给过她笑脸……” 说罢,又念叨道:“那我们该如何补偿阿蕴?这些年来她因那事备受诟病,苏府又冷落她,而她小娘也因此事而神志失常了,好像再多的补偿都弥补不了她受的这些罪呀。” 顾时行微微垂眸,敛去了眼中的无奈与愧疚,抬起头望向母亲:“阿蕴最想的便是让她小娘能从侯府离开。” 顾侯深思熟虑后道:“当年到底是什么事,外人也不知道,若是把这事传出去,只怕会让儿媳名声不好,但便是不能传出去,这事实也必须得让苏家的人知道。” 顾夫人点头:“确实得让苏家人知道,而我也顺道与柳大娘子谈一谈小刘氏的事情,让小刘氏能清清白白的离开苏府,而非是作为弃妇离开的。” 顾侯赞同:“那我也与苏二郎说一说。” 说罢,顾侯看向儿子,神色肃严:“除却这之外,你再想办法把外边不好的谣言给澄清了。这事你虽也是被害的,可却因你而起,儿媳也因你而被连累得名声被毁,生母患病,你有这个责任去把这些事情解决了。” 顾时行颔首:“孩儿明白。” 顾侯点了点头,随后道:“此事事不宜迟,今日正好你也不用上值,那便一同去一趟苏府,说明白这件事。” 顾夫人问:“那阿蕴呢?” 顾侯不偏不倚地道:“如我方才所言,此事不是行儿所为,但确是因他而起,那便是侯府的责任,是他自己的责任。” 顾时行明白父亲的意思,也道:“这事便由孩儿来解决,阿蕴不需要再提一次当年受过的苦。” 三人同去苏府,也把此事告知了苏家人。 苏家夫妇二人听了这些实情,也是久久未能平复。 柳大娘子一阵恍惚,她当年一直以为是那小刘氏唆使六丫头爬.床的,所以一直看不起六丫头,对那小刘氏也是冷嘲热讽。 但好在因六丫头是世子娘子,所以她有所估计,也没有苛刻小刘氏。只是小刘氏有可能是因当年被自己所辱骂而疯了,她心里忽然惴惴不安了起来。 顾时行在这时提出:“阿蕴想把她小娘从苏府接出去养病。” 苏氏夫妇还有苏长清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 “小娘因积郁才成疾,依傅太医所言,需要亲近的陪在她身边,关心她,呵护她,病情才能有所好转。” 听到这话,柳大娘子像是听明白了什么,惊讶道:“你想把那小刘氏接道侯府去!?” 顾时行点头:“是。” “可那是苏府的妾室!”柳大娘子惊讶后,再望向了身旁的沉默的丈夫。 顾夫人此时说了话:“夫妻尚且能和离,妾又如何离不得家?” “嫂子的意思,是让我休妾?”苏父皱着眉头问道。 顾夫人摇头:“不是休妾,而是补给屋产银钱再放妾。这些财物这些我们侯府可以,但需得经过苏府这边的名头送出。” 她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毕竟外边对阿蕴的传言都不大好听,不如借着这事,好让他们闭一下嘴,告诉他们,我们侯府与苏府的交情尚好,阿蕴也不是因什么手段才嫁入的侯府。” 顾侯在一旁也劝道:“二郎,这事是我们侯府连累了我那儿媳,我们只是尽所能的来补偿她。” 柳大娘子想到当年若不是自己对小刘氏说了重话,又把她送离金都,不让她与六丫头见面,小刘氏兴许也不会染上疯疾。 想到这,许是心亏,她也认真斟酌了顾夫人的提议,随后巍巍地看着丈夫,劝道:“大人,小刘氏确实是受了委屈,若是休妾的话,也确实会让外边那些传言越传越黑。” 顾侯叹息了一声:“二郎,我们两家当年因这事生出了些嫌隙来,少了许多的往来,如今误会已清,我们也没有必要再因当年的事而尴尬得生分了,不然真就如了那人的意了。” 一直未说话的苏长清接口道:“是呀,父亲,刘二小娘的病这几年来未见好转,反倒越发严重,长此以往也活不了多久,以后只怕六妹妹会怨了父亲。” 苏父沉默。 旁人都望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他呼了一口气,道:“为表对小刘氏的看重,屋产银钱由苏府来出,再办个放妾的小宴,同时再让苏府的儿女,女婿前来,说清楚这件事,届时再让……”顿了顿,望向女婿:“再让六丫头回来一趟。” 顾时行点头:“好,我会带着阿蕴回来。” 苏父再望向了顾侯:“今日留下用午膳,我们喝两杯。” 顾侯点头:“自然是好。” 苏父再叹了一声,看向顾时行,问:“既然是那人所为,如何处理的?” 顾时行脸上多了几分冷色:“小婿会如实告知陛下。” 他记起在那一辈子,他为了保全阿蕴的名声,并未上报。 但在这一辈子,当年的事在皇家中却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他想借此事来还阿蕴一个清白,让李嵇得到应有的惩罚。 说完这话,顾时行望向岳父:“小婿尚有一事与岳父岳母说,是些私事。” 顾侯夫妇闻言,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都起了身,道:“那我们便想出去了。” 说罢,二人转身出了厅子。 苏长清望了眼自己的好友兼妹夫,然后也朝着父母一拱手,退出了厅子。 厅子只余三人,苏父才问:“何事需得避开你父母来说?” 顾时行一拱手:“接下来这些话多有得罪,请岳父见谅。” 他的话,让苏父脸色更加的凝重:“但说无妨。” 顾时行抬眸,正色道:“我听阿蕴提起,她小娘神志不清之时曾说过,她母亲年轻时有一个有举人功名的未婚夫,是不是?” 苏父脸色微微沉了沉,但还是点头:“那又如何?” 顾时行道:“倒不是阿蕴小娘对那男子念念不忘,而是当年岳父醉酒,阿蕴小娘也在屋中一事事有蹊跷。” 柳大娘子一怔,惊道:“你怎知当年的事的?” 顾时行解释:“方才小婿说了,是阿蕴听到她小娘说的。如今阿蕴的小娘也没有必要说谎了,这一点岳父岳母应是清楚的。” 苏父静默了几息,道:“你继续说,到底有什么蹊跷?” 顾时行便不疾不徐的回:“那就要问问岳父的妾室刘小娘了。” 苏氏夫妇都皱起了眉头,疑惑不解。 “小婿从中调查了一下,发现刘小娘与那姓宋的男子曾是青梅竹马。小婿也查问过刘小娘当年的闺中好友,得知了她当娘心悦那宋家郎君。而在如此情况下,知晓妹妹与自己心悦过的宋家郎君定亲,她又该如何?” 顾时行并未查过,也没有什么闺中好友,不过是扯了谎罢了。 今日听阿蕴提起此事,他也明白了她小娘的心病为何这么深了。一是因为女儿的事情,二是因为多年前被冤枉的事情。 知道了自己对她的亏欠,所以几日他需得为她的小娘讨回一个公道。 听到自己的妾室心悦旁人,苏府的脸色骤然一黑。 “因当年被冤枉后,阿蕴小娘写过信给宋家大郎,道他不介意,她就与他走,可信件却是没送出去,反倒到了她亲姐姐的手上,成了拿捏自己的把柄。” “阿蕴的小娘为了女儿着想,怕旁人与岳父觉得阿蕴身世有问题,所以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若岳父不信,大可去搜查刘小娘的院子,应当还能搜出信件。” 话到此,顾时行便停了,神色平静。 他气息内敛,相比起苏父,倒是显得沉稳。 苏氏夫妇二人都没有说话。 “小婿不会将此事告知旁人,但只希望岳父岳母能让刘小娘能到阿蕴小娘的面前认错,让阿蕴小娘的心结能解开一些,也能助她的病情有所好转。” 言外之意,他可不说出去,保全岳父的颜面,但必须要大刘氏到小刘氏的面前赔罪。 说罢一拱手,道了声“此事便拜托岳父了”后,转身出了厅子。 在转身的那一瞬,浅淡眸色也随之一暗。 他会为阿蕴讨回属于她的公道,绝不容他人再肆意欺辱她。 一百零九 一百零九 苏蕴醒来时顾时行已经不在屋中, 她便也就起床梳洗后准备去婆母的院子请安。 但去了婆母的院子才知道婆母也不在府中,她便回了清澜苑, 打算静下心来想大皇妃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她琢磨过后, 关于大皇妃的事情,还是不宜直接上门去说清楚。 事情定然是要全盘告知大皇妃的,不然她怎会相信自己曾经有孕数月却被隐瞒了下来。而且在这有孕的期间还被有心人故意算计自己服用了易滑胎的药物。 可却不能由她亲自来出面。 一则不知大皇妃身旁有多少德贵妃的眼线。二则不清楚大皇妃现在的身体情况, 若是因听了她的话之后, 大皇妃就无力回天了,只怕会牵连侯府。 若她不与大皇妃说明, 大皇妃恐怕真的就时日无多了, 那还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告知大皇妃她所遭遇的谋害, 大皇妃或许才会为那小县主放手一搏。 苏蕴琢磨了许久后, 让人准备了笔墨, 然后写了一封信。 信写好后已是晌午, 却还未见顾时行回来。 他到底去哪了? 平日他若是外出,都会与她说一声,或是让下人告知她, 今日却是没有只言片语。 细雨已停, 天空逐渐转晴, 耀眼阳光穿透乌云层, 落到了疏密的树上, 点点斑驳的光点落在了青石砖上。 苏蕴把窗户打开,让秋风入屋。 她打开窗户的时候, 才想到顾时行有可能是去苏府了。 昨日已查清了当年的事情, 他又恢复了一些记忆, 自然不会再让她多受一日的冤屈。 他会与公爹,婆母说清楚这些事, 公爹与婆母为人正直清明,知晓此事后,绝对不允这事拖着不解决,所以现在很有可能都在苏府呢。 苏蕴望着院中地面上洒落的阳光,深深地呼出了一口这辈子憋了许久的气,而后脸上的笑意多了份释然,轻松且惬意。 顾时行是在申时回来的,便是公爹和婆母也都来了清澜苑。 顾侯望向自己的妻子,示意她说话。 顾夫人犹豫了一下,才愧疚地与儿媳道:“阿蕴,先前是我误会你了,自你嫁入侯府后,我就极少给你笑脸,是我这个做婆婆的对不住你。” 说着,顾夫人起了身,朝着苏蕴正要躬身,吓得苏蕴忙扶住了婆母:“母亲言重了,这几年来母亲从未看低儿媳,且也尽心尽力地教导儿媳管家,儿媳也受益良多,儿媳心里从未怨过母亲。” 大家都没有神通广大的本事,只不过是食五谷杂粮的凡人罢了。 有人会因一叶障目,冷言冷语来欺辱无辜的人,这样的人,苏蕴做不到不怪罪。可是婆母待她虽有冷脸,可却从未出言中伤。 不然她也不动熬到现在,那时她不过是十五六岁罢了,若是周围全是骂声,连在侯府都没有一方安静的天地,或许那时候她就想不开了。 顾夫人望着儿媳的眼里满是心疼,既心疼又愧疚地道:“亏得阿蕴你心智够坚定,不然这么多年你怎能熬得过去?” 苏蕴笑了笑,望了身旁的丈夫一眼。 或许在那过去的四年,他们并没有那么的不堪。他们的夫妻关系虽淡漠,可他却从未干涉她,也从未让她难堪过,而且还给予了她尊重。 这些尊重是世间多少正正经经成婚的夫妻都做不到的,更别说尚有误会的夫妻。 顾夫人对儿媳心里眼里尽是亏欠,心里也暗暗的想着往后对儿媳的态度,定要和亲生女儿一样无异。若是那两个妯娌在知道阿蕴当年是被冤枉的后,说话还那般阴阳怪气的话,她这个长嫂也不会再与她们客气。 顾夫人还与儿媳说了她小娘的事情,让她莫要太担心,她会进宫求得皇后娘娘恩准,让傅太医每个月都去瞧两回她小娘。 送走了公爹和婆母后,苏蕴才问身旁的男人:“你怎不把我喊醒,让我一同回去?” 除却接走小娘外,她还要状告大刘氏,现在倒是错失了这个机会。 不过等接母亲离开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顾时行望了眼身旁露出了惋惜之色的妻子。明白她惋惜的是什么,便道:“刘小娘对你小娘所做的事情,我也尽数与你父亲说了。” 苏蕴闻言,又惊又喜的望向他:“你真的说了?” 顾时行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望着她的黑眸里尽是认真之色:“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这一句话,胜过万句的甜言蜜语。 过了一会,苏蕴问:“真的要把我小娘接到侯府来,会不会不大合规矩?” 顾时行听到她这话,便想起她曾说过侯府规矩重的话后,也就摇了摇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规矩可以适当的变通。” 苏蕴盈盈一笑,反握着他的手。 许久后,她才拉着他回了房,道:“我想让夫君帮我一个忙。” 说着,她松开了他的手,去把写好的信拿了出来,递给了他。 顾时行接过,看了眼里边的内容,然后抬头望向面前的妻子:“你想帮大皇妃。” 苏蕴点头,道:“大皇妃或许已经快熬不住了,我若不是可能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但若说了,可能尚有一线生机。” 说到这,她想起上辈子那个温柔的大皇妃,补充道:“我不希望那么温柔和善的一个人在这一辈子是这么悲惨的一个结局。” 顾时行沉吟了一息,问:“那你想如何做?” 苏蕴道:“我的字迹恐会被认出来,但我夫君能临摹出旁人的字体……”她再返身从柜中摸出了一本已逝去的书法大家的临摹本,笑着眨了眨眼,道:“夫君能按照上边的字体再重新临摹一份吗?” 顾时行从她手中拿过了临摹本,翻阅着手中的本子,颇为无奈一哂:“既然你想帮,作为你的夫君如何能坐视不管?” 苏蕴见他笑了,惊诧道:“这还是我这几日第一回见你笑呢。” 顾时行原本是冷淡的性子,平日面色寡淡,没有太多表情,脸上显然有笑意。 顾时行偏眸瞧了她一眼,语气也多了几分无奈:“我只是没了一些记忆,但并非是换了个……” 话语忽然一顿,半转身子望向苏蕴,微微皱眉,问:“若我不是我,你也会待我像昨晚那般?” 苏蕴听到这话觉得有些绕,纳闷地反问:“什么你不是你的,你就是你呀?” 顾时行:“就是没有与你经历过那两年的我。” 苏蕴沉默了一下,随而眼中多了几分怀疑:“夫君可是在吃自己的醋?” 顾时行不否认,点头:“是,我是吃自己的醋。” 苏蕴忽然抿唇一笑,双臂一伸,搂住了他的颈项,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一啄。 离开了他的唇后,脸上尽是笑意:“无论是哪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都是你,我也只对你那样。” 顾时行心头一颤,耳根子软了,若她现在让他抄百篇佛经,他都愿意,更别说只是一封书信。 他随手把本子和信扔在了地上,蓦地把她抱起,几步后直接把她抱到了圆桌上。 坐在桌上的苏蕴几乎与他齐平,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唇缓缓接近之际,他忽然愣了一下,略一退开了些,问:“我们俩,是不是也这样过?” 还以为要亲下来的苏蕴,在听到他的话愣了愣后,顿时回想起在陵川时那荒唐的白日宣/淫,瞬间面红耳赤,脸颊似被沸腾的水的烫过一样。 看到她如此,顾时行唇角微微勾起,额头抵着额头,低低地道:“早间,你可不似现在这般容易的害羞。” 苏蕴顿时明白了,他压根就记起在陵川那日的事情,如此一问,不过是想要她羞,想报早间的仇。 她气得直接推他,但却没有推动,他却是揽着她的腰微微往上一提,二人的唇齿顿时相触到了一块。 苏蕴余光望着他,才缓缓地闭上眼眸,用心感受这一个吻。 她的夫君,她的顾时行呀。 无论哪一辈子,都是他。 她攀着他的后肩,收紧了力道,回应他时而的温柔,时而的激烈。 待两唇离开后,牵连出细细银丝,拉开一小段距离才断。 稍微粗粝的指腹在她嫣红的唇边细细抹了抹,苏蕴对上他的目光,羞赧得微微低头,但眉眼却是含着笑意的。 过了一刻后,顾时行才坐在桌前帮她临摹书信。 书信写好,等墨干后,苏蕴看了一遍,半分都看不出有他笔迹的痕迹。 顾时行与她道:“信便给我,我让人暗中给大皇妃送去,不管大皇妃看到信之时信还是不信,都会起了疑心。” 苏蕴折叠起书信,放入信封中,轻叹了一声:“但愿她在这一辈子能有一个好的将来。” 说着,她又想起了陵川的事情,看向他,问:“陵川的事,夫君还能记得多少?” 顾时行蹙眉思忖了半晌,如实地道:“有些模糊,但因听了你所言,所以尚能记得那许通判是被冤屈的,而冤屈许通判的那人便是现在的郑府判。” 说到这,他道:“这案子应该没有翻案,不然朝廷会有公布,我明日回大理寺,翻阅卷宗,再派人去陵川把这案子了了,还这辈子的许通判一个清白。” 苏蕴点了点头后,又道:“若去了,顺便带一封信给那郑娘子吧,待案子清了,再把信给她,总归不能因我们这辈子回来,让她没了性命。” 顾时行也不大记得那郑娘子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就询问了一遍。 苏蕴便仔细与他说了郑娘子的事情。 顾时行听了苏蕴的话后,略一颔首:“那便依你所言。” 苏蕴望着手中的书信,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眼能视,耳能听,无法充当一个聋盲之人,更是无法做到对上辈子所知之事坐视不管。 所以她想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一些人,可也不想因她的帮忙,而让另外那些有错,却罪不至死的人因此丢了性命。 一一零章 一一零章 信件再次临摹后, 苏蕴那封要送给大皇妃的信也交付到了顾时行的手中。 顾时行拿了信后,便出了屋子去吩咐墨台。 让他寻得机会把此信交给大皇妃的贴身婢女, 而行动前必要提防有无眼线。 当大皇妃的贴身婢女收到信的时候, 再听到送信给她之人的一句提醒“有眼线,莫要被发现。”后,愣怔了片刻, 等回过神来, 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那婢女虽然怀疑来人的身份,但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 收了书信后便藏了起来, 待回到房中才拆开来看。 看到信中说在王府陈侧妃谋害主子, 婢女心有忐忑。因此事过大, 最后还是转交到了主子的手上。 苏蕴也是过了数日后, 才听到大皇妃见了她自己的母亲。而在第二日,大皇妃的母亲匆匆进了宫,求得皇后让傅太医去大皇府给女儿诊治。 宫中妃嫔各有信任的太医, 轻易不会用其他妃嫔常用的太医。所以这几年来, 几乎都是德贵妃身边固定的两位太医在为大皇妃医治。 皇后约莫嗅出了什么不寻常, 便也就允了。 傅太医前脚到了大皇子府, 德贵妃那边的刘太医后脚也跟着到了, 两个太医同在一处。 德贵妃暗中让身在大皇子府中的自己人把儿媳所余下的药包都给换了,顺道再对一下所剩的药包是否还对得上数目, 以免被那傅太医察觉出不对劲。 可她却不知儿媳早就吩咐婢女把先前熬药残留的药渣藏了两份, 待傅太医离开时再寻机会拦下其轿, 暗中交付这些药渣。 后来也是顾夫人与苏蕴说了些从皇后那里听到的消息,她才知晓傅太医在药渣中找到了一味奇特的药。 此药对寻常女子来说是养身子的药, 可对于落胎不久的女子而言,长期服用,便会像慢性毒i药一样慢慢侵蚀身体,最后掏空了女子的身子,直到药石罔效。 大皇妃的身体几乎已接近油尽灯枯,便是好生休养,也没有多少个年头了,但若是不停药,也不调理,估摸今年都挺不过去了。 而皇后开始彻查刘太医,谁知刘太医在牢中自尽了,在自尽前指控陈侧妃。 而德妃也如那一辈子那般被禁足,后被降为德嫔。 而李嵇先有算计忠毅侯府的事在,再有这后宅管教不严,妾室谋害正室一事。哪怕这两年他已经不再宠着侧妃,但也惹了圣怒,随便封了个静王,封地岭南。 过程不一样,却也是一样的结局。 大皇子与大皇妃的事情,在苏蕴这里,已算是了了。 十月底,苏蕴随着顾时行一同回了苏府。 苏府给母亲做了个践行小宴,以此来告诉旁人那小刘氏并非是弃妇,而是风光被放出苏家的妾室,从此从妾籍转为良籍。 小宴尚未开始,苏蕴回了小院,给母亲换上新做的衣裳,还给她疏了一个发髻。 小刘氏的气色虽好,但眼神却有些茫然,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识身后给自己梳发髻的年轻女子是谁。 苏蕴与母亲说出自己当年被冤枉的事情已然被调查得水落石出了,她也恢复了清白的名声。 “娘亲,女儿并没有用那些手段嫁入侯府,如今公爹与婆母,夫君,还有嫡母父亲都已经知道此事的真相,都还了女儿一个公道。” 小刘氏眨了眨眼,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有听懂。 这时初意来敲门,站在门口,道:“娘子,主母与刘小娘已到院子外了。” 苏蕴把母亲扶起,小刘氏呐呐的问:“我们要去何处?” 苏蕴温柔地道:“去小厅,有女儿陪在娘亲的身边,娘亲莫怕。” 小刘氏望了眼觉得陌生的女子。虽然陌生,可却是由心的信任。 去到小厅,刚要跨入门槛时,小刘氏看到了刘小娘和柳大娘子,面色一变,立马躲到了苏蕴身后,身子瑟瑟发抖。 柳大娘子望着那小刘氏如此,心底多了几分心虚与愧疚。 苏蕴叫母亲如此,也是心下一酸,但为了让母亲走出多年的阴影,便耐着性子与母亲道:“小娘,不会有人骂你的。若是有人骂你,女儿给你骂回去,女儿护着你,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小刘氏还是有些怯怯的,探出脑袋望厅中望了一眼。 刘小娘一脸的菜色,而柳大娘子却是对她笑了笑,算是露出善意。 到底是心有所亏欠。再者六丫头在当年之事已经被正名了,所以整个侯府都觉得亏欠于她,她算是侯府的心头肉了。 不为亏欠,也为这两家的关系,柳大娘子自然得放下了身段,来盯着刘小娘与刘二小娘道歉。 刘小娘先前因苏媛教唆苏语嫣推苏蕴落水一事,在苏府已是抬不起头来了,平日都小心翼翼过日子,尽量讨好丈夫。 可前些天,她忽然被喊到了主院,厅中只有主母和丈夫,而桌上还放着二十年前她藏起来的信。 望到被偷走的信件,那一刻她脸都白了。 丈夫什么都没有说,只冷着脸让她去给小刘氏道歉,当着主母与蕴丫头的面道歉。 若是安分守己,苏府尚留她一瓦遮风挡雨之地。若是不肯,便直接发卖了。 前者尚有活路,后者只有死路一条,这哪里还有她选择的余地? 她也就只能选择前者了。 小刘氏犹豫了许久,小声问女儿:“真的不会有人欺负我?” 苏蕴心中苦涩,但面上还是温柔的点了点头:“不会有人欺负小娘的,小娘陪我一起进去,好不好?” 闻言,小刘氏犹豫了许久,才拉着女儿的袖子,点了点头。 苏蕴笑了笑,然后挽上小娘的手腕,一同进了小厅之中。 入了小厅中,苏蕴让母亲坐下,然后看了眼初意。 初意会意,端了一杯茶水上来。 茶水端到了刘小娘身旁。 刘小娘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 她妾室的身份压小刘氏一头便罢了,可小刘氏还是自己的亲妹妹,她竟要向自己的亲妹妹下跪,这一跪,脸也要不得了。 但若不跪,只怕女儿与儿子往后的日子会难过…… 想到这,刘小娘端起茶水,在自己亲妹妹的面前跪了下来。 小刘氏被她忽然跪下的举动吓了一跳,双目睁得滚圆。 刘小娘深呼吸了一口气,僵着脸色开了口:“二十年前,你名声被累,被迫入府做妾都是我所害,是我对不起你,请你喝下这杯赔礼茶,原谅我。” 小刘氏听到这话,神色忽然怔怔的,不知怎的,眼眶逐渐蓄满了眼泪,泪水从脸颊滑落。 苏蕴呼了一口气,对母亲道:“这杯茶,小娘可以不喝,也可以不原谅。” 刘小娘闻言,脸色更加的黑了。 小刘氏久久不说话,浑浊的双目逐渐清明。 她梗着脖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双目彻底清明后,声音哽咽:“我不原谅。” 母亲在这时候清醒的听着刘小娘认错,最好不过。那往后压在她身上的压力也会逐渐减轻,病情也会慢慢的好转。 刘小娘紧紧的咬着牙根,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谁能想到小刘氏的女儿竟会做上了侯府的娘子?谁能想到二十年前的旧账还会被翻出来? 一步错,步步错。 柳大娘子冷眼暼了眼面色难看至极的刘小娘,收回目光,与苏蕴道:“前边已摆好了宴席,该是时候上桌了。” 苏蕴扶着母亲起来,随着嫡母一同出了厅子,徒留依旧跪在地上的刘小娘。 出了院子,在巷中,柳大娘子也走在小刘氏身侧,轻叹了一口气:“我怨了你四年,一直以为是你唆使六丫头做那等事,败坏了苏府名声,也抢了嫣儿的婚事,所以才会犯糊涂,可如今真相大白,确是我错了。” 小刘氏记得方才在房中时女儿对自己说的话,望了眼身旁的女儿,潸然泪下。 ——她的女儿,受苦了。 许是心有灵犀,苏蕴朝着小娘温柔笑了笑:“小娘,我过得并不苦,我有一个敬我,爱我的夫婿,公爹婆母皆是讲道理的人,所以在侯府,我过得很好。” 小刘氏擦去眼泪,脚步一顿,朝着柳大娘子一欠身:“多谢主母。” 柳大娘子忙道:“莫要言谢,我不过是在补偿你,补偿六丫头罢了。你此行从苏府离开,府中会给你一间铺子与一个庄子,还有五百两的白银,往后若是有难处,苏府也不会坐视不管。” 小刘氏还是多道了一声:“多谢。” 她的身心,从未像现在这般轻松过。 * 小宴过后,苏蕴与顾时行把母亲接回了侯府。 毕竟身份多少有些不合适,所以倒不是常住,只是住个小半年,在这时间内好好养病。 之后再在离侯府相近的地段另僻一个小院子给小刘氏居住,苏蕴也好时常过去探望。 把母亲接到侯府没两日,苏蕴听说刘小娘病了,病来得急也来得猛,她直接倒下卧床了。 向自己亲妹妹下跪认错,如此屈辱,再有在府中也彻底的抬不起头来了,怎能不病? 若是不病,心智何其的强大? 刘小娘自食恶果,苏蕴也没有再在意。 她每日都会去陪一陪母亲,而母亲的病情也有所好转。渐渐地,一日里头清醒的时辰比糊涂的时辰多了,气色也好了许多。 晚间,小夫妻俩躺在了床上,相互依偎。 顾时行的记忆逐渐回来了,可却像是蒙着一层迷雾一样,有些记得清楚,有些却很是模糊,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记全。 但与苏蕴来说,他记得或是不记得,却也不强求,所有的记忆总归有一日能慢慢寻回来的。 床榻之上,他问:“这一辈子,你可还有遗憾?” 苏蕴躺在他的臂弯中,闭着双眸,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无论是我的名声,还是娘亲的清白,一切的遗憾都补足了。” 他沉思了片刻,继而问:“另一辈子呢?可有什么遗憾或是放不下的牵挂?” 苏蕴沉默了两息,再次微微摇头:“那一辈子我度过了美好的两年,也没有什么可遗憾可牵挂的了。” 他眸色微微一敛,多了几分无奈,问:“是吗?” 苏蕴轻“嗯”了一声。 夫妻二人相拥,没有再说话。 过了片刻后,苏蕴转了身,面朝床里侧,缓缓睁开了双眸,掌心不由自主的覆在了小腹上。 遗憾与牵挂吗? 或许是有的,只是这份遗憾与牵挂便由她来埋藏起来就好,他不需要也与她一同自责。 可这个时候,顾时行却也转身熨贴到了她的背后,手臂从她腰上伸过,宽厚的手掌覆住了她的手背。 他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我知道。” 苏蕴一息愣怔:“你……知道?” “嗯,我知道,从你从梦中惊醒后说的那些话,我便猜到了。” 苏蕴沉默了几息,才轻颤着声音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顾时行在她颈窝处轻蹭了蹭,道了声:“没关系。”顿了一下,又道:“与我说说看,几个月了。” 苏蕴呼了一口气后,缓缓开口道:“算上这段时日,有两个多月了,我回到金都后才知晓的,应是在陵川白日的那一回有的。” 顾时行闻言,心底也生出了一种浅浅淡淡的失落,但却也没有显示出来,只道:“将来,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苏蕴微微点头。 顾时行把她拥紧了些,低缓地把自己心头话说了出来,“无论是哪一辈子,哪一个轮回,我会一直伴随在你身侧。” 苏蕴转回了身,从正面拥住了他,轻轻一笑:“我也是,无论哪一辈子,哪一个轮回,都不离不弃。” 夜色渐深,月色清幽,微微敞开的月光洒进了屋中,静谧中又好似有一层薄雾笼罩着整间屋子。 床上的夫妻相拥而眠,周遭的迷雾渐渐地加重。慢慢地,周围白茫茫了一片。 白茫茫的一片中,好似只剩下夫妻两人。 当天亮第一缕阳光透过纱窗照耀进屋中之时,未把帐幔放下的大床,光亮略为刺眼。 苏蕴的睫羽轻轻一颤,被这光亮刺得睁开了眼缝。 轻抬起手,用手背挡住了亮光。 正欲抬起另一只手的时候,却发现握着身侧之人的手,同时又好像是被佛串缠住了一般。 刚睡醒,有一瞬的迷茫,松开手,想要把手从佛串伸出来之际,“啪嗒”的一声,佛串好似断了。 缓了两息,苏蕴才回过神来,微微抬起上身,往下方看了眼。 只见她与顾时行的手,被已经断了的佛串松松垮垮的缠在一起。 苏蕴眉头一颦,心头不知怎的,有些忐忑。 她僵着身子缓缓坐起,深吸了几息才转头望向里侧躺着的人。 面容虽依旧俊美,可却是苍白且消瘦。 那一瞬间瞳孔一缩,一双眼眸缓缓睁大。 难道……那些都是在做梦,而她从未回到上辈子? 苏蕴的双唇在微微颤抖着,便是朝着他那肩膀上伸去的手也在微微发颤。 手在落下的那一瞬,他那紧闭着的双目,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子微微滚动。 苏蕴见此,黯淡的眼神逐渐恢复了光彩,满怀期待的望着他的那一双眼眸。 不过是片刻,却好像是等了许久许久,他的眼睫在颤了颤后,眼帘缓缓掀开。 顾时行半睁开双目,在望到妻子脸上有惊有喜的表情之际,正要开口,却发现喉咙却干哑得厉害,浑身更是没有什么力气。 片刻后,他明白了。 ——他们又回来了。 ——来来回回,一波三折。 他虚弱的朝着苏蕴笑了笑,嗓音沙哑地道:“我醒了。” 苏蕴瞬间破防,喜极而泣的扑到了他的身上,又哭又笑。 或许他们曾经短暂的回了上辈子,又回来了。又或许回到上辈子本就是南柯一梦。 可无论哪一辈子,都有他们的亲人,他们的亲人也都过得极好。 无论哪一辈子,都只是他们彼此,也足矣。 苏蕴握紧了他的手,十指紧扣,脸上虽还有泪水,但却洋溢着笑意。 她从他的胸膛中微微挺起身子,与他四目相对,彼此的眼里都噙着淡淡的笑意。 天明了,梦也醒了,日子还长着呢。 一一一章 一一一章 苏蕴与顾时行回来了。 回到了有孩子的这一辈子。 关于他们为什么会来来回回的这么折腾, 他们也说不清楚,唯一有线索的便是那佛串了。 许真的事佛串带来的机缘吧, 但佛珠在他们回来时便断了, 或许也暗示着如今不会再有奇遇发生。也代表着他们将一直留在这一辈子,不会再有意外。 又或许说是他们夫妻二人都希望能回到在这一辈子,上天开了恩, 所以才让他们回来的。 不管是哪一种, 现在他们回来了,便会好好的过着将来的日子, 不再提起以往的事情。 而顾时行因在床榻上昏迷了一个月, 虽日日都有人帮他推拿活络筋脉, 但双腿尚未能正常行走。 依太医所言, 让人每日扶着他在地上走半个时辰便好, 但不宜多行, 要出行也要坐着轮椅,以免双腿过度劳累损伤。 休养也不用太长时间,约莫休养个五六日左右就不需要再用轮椅了。 苏蕴端来了汤药, 走入庭院中远远望去。只见顾时行坐在亭子中, 垂眸望着小池塘, 不知究竟是在看鱼儿, 还是在想些什么。 顾时行醒来已有几日了, 回来后,他那些残缺的记忆也全部记起。 苏蕴让婢女都退下, 自己端着汤药进亭子, 问:“夫君在看什么。” 顾时行回过神来, 转头望向走入亭子中的苏蕴。只见她眉眼有着温柔的笑意,气色也很是红润。 无论是气色, 还是身子的丰腴,比起上一辈子,这一辈子都要好上许多。 他一直虽都未说出来,但私心里还是想陪她留在这一世的。 他想看到旁人都是心无芥蒂的对她好。想看到她面上皆是笑容,没有忧愁。想看到…… 目光触及她的小腹。 他脸上多了柔和的些笑意。 ——他还想看到他们夫妻五年才有的孩子出生,想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第一次学会走路,第一次喊爹娘。 或许正是因他们同时都想回来的念头,所以老天爷再次偏向了他们夫妻两人。 若是不偏向他们,怎会给他们机会回到四年前,让他们夫妻二人重新来过? 如此眷顾的际遇,他也唯有用下半生来造福万民相报。 顾时行回神,朝她温和一笑,回道:“就看看这池子里边的鱼儿。” 苏蕴把托盘放到了桌面上,端着药碗走到他身旁,道:“快趁热把药喝了 。” 顾时行作势抬了抬手,朝她望去,眼中噙笑:“手软,乏力。” 苏蕴轻刮了他一眼,虽知晓他是装的,但也还是坐了下来,喂他用药。 顾夫人本是来瞧儿子儿媳的,可才入院子就看见小夫妻俩个恩爱的画面,就停了下来,没有去打扰。 亭子中的画面是如此的温馨又融洽。望着望着,她脸上也浮现了笑意。 儿子昏迷,儿媳为了寝食不安,闷闷不乐,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儿媳对儿子的感情毋庸置疑。 不管是从儿媳嫁入侯府后,还是这一段时日以来的表现,她对这个儿媳是真的打心眼里满意,也打心眼里喜欢。 现在儿子醒了,儿媳脸上也有了笑容,这能让她着实是松一口气了,现在就只等小孙子出世了。 望着儿子儿媳那般恩爱,顾夫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真是婆婆看儿媳,越看越满意。 身旁的贴身婆子也感叹道:“世子与世子娘子真是恩爱,且世子自成婚之后,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许多,这娶妻娶的是自己喜欢的姑娘,日子过得就是不一样。” 顾夫人闻言,才要点头赞同,可却是察觉出了些不对,笑容微微一滞,心头不知怎的竟生出了几分怪异。 是呀,儿子没娶亲之前,是个寡淡的人,平时就是在笑,可都是那等很寡淡的笑。 但自从定亲后,脸上的笑容好似真的多了许多…… 她一直怀疑是儿子要做戏给她看,才会与儿媳装作恩爱,装作喜爱妻子的模样。可现在回味过来,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儿子先前因为对梁邕大大出手,所以要做戏给外人看,让人以为他是因梁邕肖想了他心悦的姑娘才出手的,可等成婚后,他与妻子又要做戏给谁看? 虽迟迟未同房,可夫妻两人平日就表现得很是恩爱。 儿子都不知道她怀疑他有龙阳之好,他又怎会废此心思做戏给她看? 是呀,他为什么要做戏? 便是他后来真的与儿媳交了心,可感情真的就这么容易就转移了吗? 没成亲前,他屡屡去苏长清,可自成亲后,除却陪着妻子回娘家才见到的苏长清,便没怎么看到过他去寻过苏长清。 顾夫人微微眯眸,心有怀疑——该不会是……去见苏长清是借口,见儿媳才是真的吧? 想到这儿,顾夫人越发恍惚,越发的懵。 在儿子儿媳成婚的一年里,顾夫人觉得哪哪都不对头,可又无从验证。 可即便不对头,也总不能寻到儿子的跟前,直接问他是不是曾经有过龙阳之癖,又是不是曾恋慕过妻子的兄长。 这样的话,她着实问不出来。 因心里有事,所以待晚间就寝时,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个问题,睡也睡不着。 顾侯睡意正浓,但也因妻子的翻来覆去而睡不着,便拥住了她,嗓音带着困意时的低沉:“怎了?” 顾夫人道:“我心里有事,睡不着。” 顾侯问:“行儿已醒,你又要当祖母了,还有什么烦心事?” 顾夫人在自己丈夫面前,收起了平日的主母庄严,像个寻常人家的妻子一样依偎在丈夫的怀中,纳闷地道:“我怀疑你儿子骗了我。” 说到这,顾侯倒是没那么困了:“他怎骗你了?” 顾夫人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地问:“你觉得你儿子会有断袖的可能吗?” 顾侯闻言,沉默了许久。 顾夫人见他迟迟没有应声,便用手肘轻推了推他,催促:“你倒是说呀。” 顾侯沉默一会,才轻叹了一声,道:“顾家儿郎没有这等歪风,若是行儿表现出来有这么一回事,那定是诓你的。” 顾夫人瞪大了双目望着自己的丈夫:“你怎就这么笃定?” 顾侯道:“行儿主意大,他想做的事情,可以不去做,但必定不是因为别人的劝阻。而他不想做的事情,他也不会勉强自己,别人也更勉强不了他。” 话语顿了顿,又继续道:“自然,他若是不想娶妻,能想出许多法子来应付你,二十年岁拖到二十三四的年岁不正是如此?” 顾夫人闻言,顿时醒悟。 可不是,他总多得是理由来拖着他自己的婚事,而她却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当初对梁邕大打出手,他总能想到借口来开脱,又怎会勉强自己娶一个不喜之人来做借口?! 顾侯约莫知道了妻子为什么睡不着了,压低声音哄道:“罢了罢了,总归是亲生的,莫要太计较。” 但顾夫人却是蓦地坐了起来,面色愤懑地道:“不成,这事我一定要仔细查一查。” 顾侯轻叹了一口气,把她拉回了床上:“查就查吧,可都这般晚了,去哪里查?今日还是早些歇息吧,前段时日你因行儿的事情都休息得不好,才缓了两日,可不能因行儿再劳累了。” 顾夫人点了点头,但心里却依旧是想着该如何去查一事。 一直都是自己的怀疑,也不知从何查起…… 想了许久,顾夫人还是打算从苏长清那处查起。 * 清澜苑。 苏蕴给顾时行揉捏着小腿,才捏了那么一小会,顾时行便拉住了她,道:“这些事让医官做便好了,你莫累着自己。” 苏蕴摇头笑道:“不过是揉了一小会,哪会那么容易就累了?” 顾时行道:“我见不着你受累。” 苏蕴闻言,也随他坐在了床头,靠着床头的凭栏,依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不能行走,是不是很不舒服?” 顾时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微微摇头:“虽然现在去哪都要坐着轮椅,但左右不过是几天的事情。而且这几日都有你陪在我身旁悉心照料,不仅不会难受,还想多坐几日轮椅。” 苏蕴轻打了一记他,嗔道:“越发地不正经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顾时行握住了她的手,轻笑:“在人前端着便罢了,在你的面前自然不需端着。” 话到这,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醒来后,母亲耳提面命的与他说阿蕴的月份小,那肚子可不能常常抚摸。 这话,顾时行也听进了耳中,至今未曾触碰过她的小腹。 他问:“近来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他这几日也特意去了解了孕初期会出现的症状。而孕初期多会有嗜睡,食欲不振,心绪起伏不定,害喜等症状,所以他才会这么一问。 苏蕴微微摇头,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笑意浅浅:“可能知道他爹爹受了伤,娘亲在为爹爹的事情烦心,所以从来没有闹过。” 别人害喜得厉害,到了苏蕴这处,倒是没有这种症状,但嗜睡却是真的。 顾时行颔了颔首,“嗯”了声,夸道:“是个乖孩子。” “不用你说,也是个乖孩子。”说起未出生的孩子,苏蕴眉宇之间尽是温柔。 孩子是她失而复得的珍宝,也是心头宝。 顾时行感觉得出来她对孩子的期待与重视,所以故意打趣道:“那究竟是孩子重要些,还是我重要一些?” 苏蕴原本还在感性中,忽然听到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 望向他,呐呐地道:“这不是那小娘子常常询问自己夫婿的话吗,怎到了你我这处……反着来问了?” 顾时行沉吟了几息,不悦道:“可你现在这般,让你的夫君心里着实不踏实。总觉得等孩子出生之后,在你心中便没了地位,我如何能不紧张?” 苏蕴听到他这么一说,还真的反思了一下自己这几日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了? 即便是真的太在意孩子了,但也不会回答让自己处于不利的话,她柔声道:“夫君真的是想多了,孩子是我失而复得之宝,你也是我失而复得的至宝,一样的重要。” 顾时行脸上浮上了笑意,而后道:“方才问你的话,不过是打趣你的,莫要当真。在你心中,便是孩子重要些也无妨。” 曾经,她在孩子和他之间选择了他,已让他心足了,哪怕待孩子出生后,她把孩子放到了第一位,那也无可厚非。 苏蕴扣住了他的手掌,十指相扣,轻缓地道:“一样的重要,缺一不可。” 无论是孩子,还是他,都是她最重要的家人。 二人相互倚靠,闭着双眸,享受这份对他们来说都来之不易的安逸。 一一二章 一一二章 顾时行坐了六七日的轮椅后, 倒是不需再坐了,只是每日不能过度行走罢了。 太医嘱咐了一些饮食方面的问题, 还有注意的事项。 想了想, 还是多嘱咐了一句:“ 房事的话,也算是过度疲劳,近一个月还是避免房事。” 顾时行沉默了片刻, 神色淡漠地开了口:“娘子有孕, 这点不用再提醒了。” 太医尴尬地笑了笑,心说这世子娘子是有孕了, 可男人多有控制不住下半身的, 谁知道除了世子娘子外, 还会不会有别的美娇娘? 心底虽是这么想, 但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 只好赔笑道:“下官也是尽责嘱咐。” 太医心底所想, 顾时行怎会看不出来? 但也没有拆穿,只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问:“大概何时才能恢复以前那般?” 太医道:“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只是世子先前躺太久了, 双腿经络略有堵塞, 所以现在休养也就是为了恢复先前最好的状态, 休养一个月也足以。” 顾时行点了点头, 道:“你今日既来了,也正好给我娘子诊一诊脉。” 太医应下, 顾时行便让婢女把娘子喊进来。 苏蕴从屋外进来, 太医诊了脉, 道脉象平稳,没有什么问题。 顾夫人也陪在身旁, 听到太医所言,心里头也宽心了。 这可是她的第一个孙子,怎能不重视? 太医离开后,顾夫人问儿子:“近来身子如何了?” 见儿子消瘦了许多,心里还是心疼的,虽然还在怀疑自己儿子诓了自己,但一码归一码。 怀疑归怀疑,心疼归心疼。 顾时行笑应:“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顾夫人还是心疼的道:“昏睡了一个多月了,都瘦了一圈了,定得好好补补才成。” 苏蕴望了眼他,面容消瘦了许多,确实需要好好的进补了。 来自母亲与妻子目光的关怀,顾时行觉得心暖,点头应道:“便依母亲所言,补一补。” 这时,外边下人通传,道是苏家大公子来探望世子。 顾夫人闻言,垂眸微微思索了一息,然后道:“既然长清来了,我便回去了,晚些时候再让人炖些补品送过来。” 说罢,也就出了屋子。 见母亲听说苏长清过来了,却是若无其事地出了屋子,顾时行微微眯眸思索,心有所察。 但这时苏长清已经进了屋中,他也就没有继续深思。 顾夫人从清澜苑出来后,吩咐贴身的婆子:“待苏家大公子从清澜苑出来后,请到我的院子去,切记莫让世子知晓。” 婆子虽疑惑不解,但还是应了声,转身安排了婢女在离府的必经之道蹲守。 苏长清在清澜苑待了小半个时辰便离去了,准备出府的时候,却被顾夫人身旁的婢女拦下了。 “苏公子且慢,夫人请苏公子到凌轩苑一坐。” 苏长清微微扬眉,思及前段时日顾夫人但凡见着了自己,似乎都没有什么好的脸色,他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顾夫人。 还没想明白自己是什么地方得罪了顾夫人,现在又单独请他过去,总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 虽有所警惕,但也没有拒绝,还是随着婢女过去了。 入了厅子,苏长清向座上的顾夫人略一行礼:“小侄见过夫人。” 顾夫人道:“不用多礼了,我喊长清你来,是有几件事想问一问你。” 苏长清:“不知夫人想问什么?” 顾夫人想了想,才问:“行儿是从何时开始爱慕上阿蕴的?” 苏长清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夫人现在才问这事,会不会晚了些?” 孩子都有了,怎就想起问这些事了? 而且顾夫人为人和善,倒是不像是会为难儿媳的人,那突然问起这一事,可是想从中打听些什么? 顾夫人笑了笑:“就是觉得好奇罢了,自两年前我与侯爷从陵川回来,行儿去苏府就去得勤了,老是说要去寻你下棋,就是库房中的珍稀补品都被他搬去了许多,听说都是送去给长清你的,我那时还琢磨着行儿与长清你的关系怎就忽飞猛进了呢。” 苏长清是个聪明人,但这个时候还是有些没太懂顾夫人的意思。 可如果说顾时行就是为了他去的苏府,又送了他许多贵重的礼物,好像有些奇怪。 可要是应时行是真的为了六妹妹而去的苏府,而那些贵重的礼物也都是借花献佛的话。会不会让顾夫人觉着六妹妹与时行早就私相授受了? 顾夫人约莫知道苏长清有后边的顾虑,所以继而道:“他们俩都成亲了,孩子都有了,我哪还会在意那么多?只是我总是忍不住怀疑行儿那般清心寡欲的人,怎可能会喜欢上别人,也怀疑他现在与阿蕴恩爱是装的。所以呀,才想找你过来问一问,好定下心来,不用再疑神疑鬼的了。” 苏长清闻言,思及好友曾经为了自家妹妹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发笑:“夫人倒不用太过担心,时行是真的心悦六妹妹的,做不得假的。” 顾夫人仔细打量苏长清脸上的神色,见他不似说假话,便道:“这么说来,当初那些补品都是借着你的由头送给阿蕴的了?” 说到这,顾夫人才恍然想起,燕窝,雪蛤,当归等这些补品多为女子食用。苏长清个大男人就是再精细,也精细不到用这么多调理身子的补品呀! 苏长清笑而不语,意思已是很明显了。 顾夫人面上半点也不显,佯装松了一口气:“知道行儿与阿蕴是真的恩爱,我心里也安心了些,也麻烦长清你走这一趟了。” 苏长清应:“不过是几步路,不麻烦的。” 顾夫人笑了笑,随后让婆子把他送出了院子。 苏长清离开后,却还是捉摸不透顾夫人的心思。 说是担心儿子与儿媳是假恩爱,倒也不必特意请他过去一问,而且方才顾夫人的话,他怎么听着有些别扭呢? 如果当初顾夫人真以为那冷清的儿子频频来苏府是为了寻他,又以为不爱送礼的儿子送了那么多贵重的礼来苏府,是为了送给他,顾夫人也确实会多想。 但又会怎么个多想? 出了侯府,上了马车的苏长清紧紧皱眉。他忽然想起自顾时行频频来寻自己,又陆续不断的送礼过来后,顾夫人看他的脸色就变了。 莫不是…… 以为他与时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想到这,苏长清忽然瞪大了双目。 顾夫人会这么怀疑,那不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可像时行那般聪明的人,怎会不知自己屡屡拒绝成亲,再和他走得越发的近后会让他母亲误会。 若是知道还不解释的话,恐怕这憋犊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打的就是让他母亲最后放低身份与成见的主意! 到时候估摸着只要是个姑娘,顾夫人都能同意了,更别说是自家那么好的六妹妹了! 想起顾时行在顾夫人面前老是莫名对他笑的事情,苏长清便知道自己真的被利用了! 苏长清直接气笑了,一拍大腿骂出了声:“真是个会算计的王八羔子。” * 顾夫人等到丈夫回房后,直接嚎了两声,一脸的难过。 顾侯关上了房门,上前环住了站了起来的妻子,问:“怎了?” 顾夫人拍打了几下他的胸膛,委屈难过的道:“侯爷,你儿子欺负我。” 闻言,顾侯明了,她查清楚了。 轻叹了一声,试探地问:“若不然我现在去训一训他?” 顾夫人摇头:“他病都没养好……不要训他了,且我瞧到你儿子那般消瘦,我既觉得心疼又觉得气人。” 顾侯想了想,提议道:“也罢,若不然我们回陵川住一段时日,免得看到他们夫妻,心里有气。” 顾夫人闻言,连忙推开了他,抹去了眼角憋出来的两滴眼泪,道:“我不回去,我要在金都看着孙子出生。再说了,阿蕴那般乖巧,怎么可能会与你那儿子合起伙来诓骗我。” 想了想,她又道:“你儿子连我都敢诓,我现在都怀疑阿蕴都是受他诓骗才肯嫁给他的,不然一开始阿蕴一直都不同意嫁给他,后来怎么就同意了?” “想开些。”顾侯劝慰着她的同时也轻拍着她的背。 听到这话,顾夫人气得又继续絮絮叨叨的道:“起初没圆房,肯定也是骗我的,就为了不让我发现他误导了我,害得我还腆着老脸进宫问傅太医开了些补男人身子的药……” 轻拍着妻子背脊的手一顿,顾侯微微眯眸:“开了补男人身子的药。” 顾夫人恼他:“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呀?!” 顾侯点头:“听到了,你说你进宫问傅太医开了起阳的药。” 顾夫人瞪他:“你的重点怎就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话语倏然一顿,试探性地问:“可是傅太医与侯爷说了什么?” 顾侯挑眉:“夫人觉得呢?” 顾夫人沉默。 许久后,她低下头,小声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儿子诓了我,不然我也、也不会……” “也不会以我为借口,说我年纪上来了,不行了。”顾侯面无表情帮她补充完。 顾夫人:…… 小半晌后,她再而小声道:“夫妻二十几年,你总不能因这一点小事生我的气吧?” 顾侯不语,沉默地走到榻旁坐了下来。 原本还觉得委屈的顾夫人自知自己错了,便去倒了一杯热茶,然后送到丈夫的面前,柔声道:“想开点,我总归是你的亲娘子,那也总归是你亲儿子,除了原谅,那你还能怎么办?” 顾侯一时语噎。 她倒是把他劝慰她的话全都给还回来了。 沉默了许久,顾侯抬头看向她:“行儿既然能为了娶儿媳而废此心思,感情之深厚,应是如我待你那般。既然如此,待他能下地行走后,你便与儿媳去庵里祈福,顺道小住几日,等他明白了自己所犯了何错,什么时候认错,你就什么时候带着他的妻儿回来。” 顾夫人闻言,思索了片刻,忽然笑了:“对呀,他不认错,我便不让他见妻儿,总归让他知晓诓骗自己的母亲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一三章 一一三章 一早, 苏蕴便起来穿戴宫服,准备与婆母进宫见皇后。 顾时行也起了身, 待她穿好宫服后, 把婢女屏退到外间,月门帘子挡住了她们的视线,而后亲手给她描眉。 苏蕴小声道:“差不多就得了, 太浓会不得体。” 顾时行捧着她的脸颊望了几眼后, 放下了眉笔,在她还未点口脂的唇上轻啄了一口, 低声道:“早些回来。” 外间几个下人见主子恩爱, 都抿着唇笑。 苏蕴似乎也感觉到了, 脸颊一红忙推了推他:“还有下人在呢。” 顾时行笑了笑, 拿了一支玉簪子簪入了她的发髻之中, 丝毫不在意的道:“在便在。” 他们之间经历了那么些曲折后, 他倒是看开了许多,珍惜与她每一朝一夕的相处。 苏蕴微恼地瞪了他一眼,小声骂道:“越发没个正行了。” 妆整好了后, 苏蕴也就出了门。 等上了马车, 才觉得有些不对。 进宫一路平坦, 可为何马车上却有那么多的软枕软垫? 苏蕴带着疑惑在马车上坐下。等马车往城门外驶去的时候, 她便觉得更加的不对劲了。 “母亲, 这好似是出城的路,不是进宫的路。”苏蕴问向同在马车上的婆母。 顾夫人朝着儿媳温和地笑了笑, 解释道:“先前行儿昏迷的时候, 我各大庙宇的去拜, 如今行儿已经醒了,我便想着先去金月庵还愿去, 可想到金月庵离金都有些许的远,我怕行儿担心,所以特意说是要进宫。” 苏蕴闻言,也挑不出婆母这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可却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些许的奇怪。 去上香还愿,有必要瞒得这么严实吗? 马车已经出了城外,苏蕴撩开帘子往城门望了一眼。 顾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媳,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她那儿子总是临危不乱,好似遇上任何事都能从容不迫一般,就没有能威胁到他的事情,但到底还是他父亲了解他。 他可以为了娶到如意的妻子算计亲娘,算计大舅子,便如他父亲说的,在他这的软肋就是他的妻儿。 把他的妻儿带走,看他着不着急。 苏蕴放下帘子,目光收了回来。 顾夫人忙收回那耐人寻味的笑,只温和的笑着,对儿媳道:“若是路上不舒服,我们便停下休息休息。我还让人准备了许多的吃食,你若是饿了,便吃一些。” 婆母事事都做得周到,待她极好,苏蕴方才心头里的那一丝奇怪也就消了。 * 天色渐晚,也不见妻子回来,顾时行微蹙了蹙眉头,喊来了下人。 “你去夫人的院子问问,看夫人与娘子回来了没有。” 下人应声出了院子。 下人才出院子 ,就有人进了院子来通报。 “世子,方才夫人身旁的婢女传回消息,说夫人临时起意,带着娘子去金月庵还愿了,可能要住个几日,让世子莫要担心。” 顾时行闻言,微微眯眸。 阿蕴有孕,关于阿蕴的事情,母亲皆会安排得稳当,那金月庵在金都城外,一去就要一两个时辰,若无准备,母亲怎会放心带着阿蕴一同前去? 临时起意? 恐怕是早有预谋。 而且挑这个时候来与他说,便是算准了关城门的时辰,让他此时也赶不出城门。 母亲为何要把阿蕴带到金月庵去小住? 顾时行细细思索了醒来后这些天的细节。 他与阿蕴回来后,感情更加浓厚,或是多有亲昵,让母亲察觉到了什么? 他又想起前两日苏长清来寻他之时,母亲丝毫不在意的态度,这反倒让他在意了些。 轻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沉思半晌约莫有了答案。 母亲该是发现了他误导她的事情了,所以才想着把阿蕴带去金月庵,好折腾他一番。 顾时行摇头无奈一哂,到底是他自己作的,怨不得母亲气得把阿蕴带走。 但看这情况,母亲没有为难阿蕴,只是为难了他,倒也算是一个好的结果了。 明日一早,他便去金月庵认错,再而把母亲与阿蕴接回来。 只是等入了夜,已过了就寝的时辰,顾时行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却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躺在床榻之上,久久睡不着。 卧榻之侧自再次成婚后,就没有再空过,他们夫妻二人好似就没有分开睡过…… 床榻空了,心似乎也空了。 他母亲还真的把他给拿捏住了。 顾时行望着帐顶,毫无睡意地呼了一口气。 纵使只是一个晚上,还是有些难熬。 只盼着天早些亮,他也能早些把阿蕴接回来。 * 苏蕴与婆母一同去了金月庵,也没想过在庵中过夜。可谁曾想婆母说要在庵中小住,且竟连她换洗的衣裳都带来了,还说要在庵里小住几日。 带她到庵里小住,今晚也不回去,估计顾时行现在都已经知道她们来了金月庵了。 如此,还用得着怕顾时行担心吗? 苏蕴心底隐约猜到了婆母在捉弄自己的儿子,可这事为什么呢? 顾时行先前可是重伤昏迷了许久,好不容易才醒了,现在应该是心头宝才是呀? 苏蕴琢磨来琢磨去,得出了答案。 约莫是他先前误导婆母好男风的事情东窗事发了,不然婆母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边把他们夫妻分开。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婆母还是紧着她的,而惩戒的却是自己的儿子。 苏蕴虽然是与顾时行成亲后才知道这一回事的,但也瞒了这么久,到底是有几分心虚,所以什么都不敢多问,只做一个乖儿媳,好好的配合着婆母。 第二日,与婆母用早膳的时候,便听下人说世子来了,现在正在庵外等着。 顾夫人若无其事的饮了一口粥,笑道:“这么一大早就寻来,好似我会把他妻儿藏起来似的。” 苏蕴心道现在也和藏起来差不多了,但总归给顾时行说几句话才是,她想了想,道:“母亲,夫君这么早就过来,恐怕还未用早饭。” 虽是想教训教训儿子,可到底是自己亲儿子,而且还是重伤初愈,顾夫人也是容易心疼,便吩咐下人,让世子进来一同用早膳。 吩咐后,夹了块甜糕给儿媳:“就你知道心疼丈夫,他却不知道心疼心疼我这个母亲。” 听到这话,没跑了,就是东窗事发了。 苏蕴道了声“谢谢”后,继而道:“夫君自是心疼母亲的,只是平日里都不大会表现出来而已。” 顾夫人轻“呵”了一声:“心疼我,心疼我就不会绕那么大的一个圈子来诓骗我了。” 苏蕴闻言,放下了筷子,乖顺地站了起来,朝着婆母躬身,诚心认错:“儿媳知道母亲说的是何事,我也有份瞒着母亲。” 顾夫人抬眼望向她,很确定的道:“行儿在成婚后才与你说的,对吧?” 苏蕴抬眸,诧异地望向自己的婆母。 顾夫人抬手,让禅房里伺候的下人都退出了屋外,然后才道:“那长清是你亲哥哥,你打心里敬重你哥哥,你又怎会与行儿那不像样的那样,想出那种荒唐的法子来误导我。但若是不与你明说,他又怎么能让你与他配合来瞒着我,让我以为你们二人成婚后久久未圆房。” 她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婆婆。那种婆婆一旦知道儿子是有心算计自己,才让自己接受了儿媳后,就怀疑是儿媳唆使的。 她看得透彻,这定然是她那亲儿子自己的主意。 苏蕴想起先前与顾时行在再次成亲后,晚间颠鸾倒凤,白日却装作无事发生的事情被母亲看破了,面色暗暗的发烫了起来,有些羞臊。 顾夫人笑了笑:“你呀,就莫羞了,都是当娘亲的人了,总归我得好好惩戒一下那浑小子,不然他还以为我惯着他,我还没脾气呢。” 苏蕴琢磨了一下,问:“母亲想怎么惩戒?” 顾夫人朝着儿媳温柔地笑了笑:“你陪我在金月庵再住两日。” 不过一宿,儿子第二早就急急寻来了,看来是真的不习惯妻子外宿。既然如此,那她就带着儿媳在金月庵再多住两日,让他多守两宿的空闺,好好地磨一磨他。 话说完,她有磋磨的儿子想法的时候,儿子就已经到了禅房外。 顾时行从外走近,许是双腿还全未恢复,所以行走得有些缓慢,入了禅房,望了一眼站在桌旁的妻子,然后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母亲,略一躬身,拱手请安:“母亲金安。” 顾夫人却忽然一笑:“还金安呢,我一点都不安心。” 顾时行轻呼了一息,然后径直上前,站到圆桌旁,倒了一杯茶水。 茶水倒好,一手执着茶水,一手撩袍朝着母亲跪了下来,双手奉上茶:“孩儿先前多有胡闹,请母亲见谅。” 顾夫人原本还想磨他个几日,谁曾想这才第二日一早,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何错,且来认错了,态度还这么的诚恳。 顾夫人沉默了几息,把茶水接过,意思意思的饮了一口,然后抬眼望了儿子一眼,轻飘飘地道:“你赶紧起来,双腿才刚可以下地走路就这么跪着,你是打定主意我心疼你才跪的是不是?” “孩儿不敢。”顾时行说罢,随即扶着桌子要起来。 苏蕴上前扶着他站起。 看他这样,顾夫人虽然还有气,但还真的是心疼了。 看他站了起来,冷声道:“坐下来,用早膳。” 顾时行应了一声“是”,坐下陪着母亲与妻子用了早膳。 等用完了早膳,才问:“母亲何时回去?” 顾夫人斜睨了他一眼,道:“怎么,就这一日就忍不了了?既然忍不得,就该知道诓骗我是什么后果,你那般误导我,这心也是够黑的,连亲生母亲都诓骗。” 顾时行微微低头:“是孩儿错了。” 没有一句辩解,只要提起这件事就态度诚恳的认错,让人实在不知道说他些什么好。 顾夫人轻“哼”了一声,道:“不着急,我与阿蕴住两日再回去。” 顾时行正欲说些什么,顾夫人睨了他一眼:“你要是着急,我就多住几日。” 顾时行闻言,与苏蕴相视了一眼。 苏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道:“我便陪母亲在这多住两日吧。” 不住这两日,婆母也不会消气。 顾时行也无奈。看母亲现在的样子,也只能如此了,看来自己还得孤枕难眠两个晚上。 一一四章 一一四章 金月庵是尼姑庵, 不方便留宿男客,所以顾时行自是不能留下来的。 再者他若是敢在附近的农庄住下, 日日来烦母亲, 没准母亲见多了他也会烦,说不准更会因烦他而多住几日。 思索了一下后,顾时行试探的问:“母亲, 我想与阿蕴说几句话, 可好?” 顾夫人凉凉一笑:“你们是夫妻,要说话不是理所应当的, 还需问我做什么?” 顾时行心下刚松一口气, 又听他母亲道:“反正我就说说不允, 你也能弯弯绕绕地把我绕晕, 然后让我答应你。” 顾时行略为无奈地笑了笑:“往后孩儿绝不会再如此了, 望母亲见谅。” 顾夫人暼了眼儿子, 然后别开视线望向一旁:“要说什么赶紧去说,庙里可不许男客久待。” 顾时行颔首:“多谢母亲。” 说罢,看了眼自己一宿没见的妻子。 苏蕴会意, 朝着婆母福了福身子:“母亲, 我与夫君去去就回。” 顾夫人不耐地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 你要是跟着回去了, 我就在这庵长住了。” 苏蕴心想她怎敢,若是婆母在庵里久住, 公爹还不与顾时行急了。 虽然婆母与公爹在外人的面前相敬如宾, 没有任何亲昵。 但苏蕴在与顾时行再次成亲后, 是可以从婆母与公爹之间相处的细节感觉得出来的,二位之间的感情很是浓厚。 苏蕴与顾时行出了禅房。 出了禅房后, 他道:“陪我出庵外走走。” 苏蕴望了眼禅房的位置,担忧道:“出去太久,母亲恐会生气?” 顾时行笑了笑:“母亲只是想要我长教训,并非真的想要拆散我们夫妻二人,又怎么可能会生气?” 苏蕴想了想,倒也是,若是生气,便不会让他们二人出来散步了。 “那便出去吧。” 顾时行让苏蕴的婢女留在了庵内,与她一同出庵外。 但说是走一走,可他却让她上马车。 苏蕴愣了一下,疑惑道:“这是要去哪?不会真的要把我接回去吧?” 顾时行把她扶上了马车,笑道:“我哪敢。” 苏蕴上了马车,才发现他在马车内的地板铺了席子,还有软枕。 她只得拖了鞋子踩到席子上。 等她入了马车,顾时行也上来了。 她讶异地问:“你不是说不回去吗,那又准备这些做什么?” 顾时行让她坐下,随后他也坐了下来,背靠着软枕,把她拥入怀中。 “昨晚一晚上没睡,有些困了。”他语声中多了几分疲惫。 苏蕴怔了怔:“所以,让我出来,只是为了陪你睡觉?” 顾时行低声“嗯”了一声,拥着她,闭了上双目。 苏蕴无言以对,默了一会才道:“离了我,你就那么的不习惯?” 顾时行下颚微微蹭了蹭她的发髻,也不否认,承认:“不习惯却还要熬上两宿。” 到底不久前才昏睡了那么久,苏蕴是心疼他的,便抱着他的手臂,轻声道:“那你睡一会,一会我再喊你。” 他“嗯”了一声,然后拥着她入眠。 昨夜翻来覆去都没睡着,今日她在怀中,再有熟悉的气息笼罩着自己,困意便涌了上来。 苏蕴无奈的叹了一声:“往后你外出公干,总不能把我也带上呀。” 顾时行许是困意上来了,嗓音带着几分沙沉:“只是这一段时日罢了,往后也不会如此。” 苏蕴待他陷入睡梦中后,目光微垂,落在了他紧拥着自己的手臂上,才大概明白了他话里边的意思。 约莫是因他与她陵川遇匪,再到他自己一人回到了上辈子,所以素来沉稳从容的他,也就没了安全感。 她又何尝不是。 她暗暗地叹了一息,然后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臂。 顾时行这一觉只睡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毕竟是在外头,哪怕金月庵附近安静,但也有钟声,木鱼声与念经声,总归睡得不安稳。 顾时行醒来后,把她送回了庙中。 回到禅房中,顾夫人睨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凉飕飕的道:“出去走走,就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顾时行笑道:“想阿蕴,便多说了一会话。” “不过才是一天一宿就想成这样了,那阿蕴再住两日,你还不得犯相思病了?” “所以母亲早些带着阿蕴回来,也莫让父亲想念母亲。” 顾夫人轻“哼”了一笑,没有与他解释这回带着他媳妇来金月庵的提议也是他父亲给提起的。 “晓得了,你快到喝药的时辰了,赶紧回去吧。” 顾时行朝着母亲略一拱手:“那孩儿先行回去了。” 说罢,望了眼苏蕴,嘱咐:“好好照顾自己。” 苏蕴点了点头。 夫妻二人相视了一眼后,顾时行才转身出了禅房。 苏蕴站在门边,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顾夫人望了眼儿媳,沉思。 她也不知道这是折腾了自己儿子,还是折腾了自己这怀孕的儿媳。 顾夫人道:“还看,人都走远了。” 苏蕴收回了目光,笑着走到了婆母的跟前。倒了一杯茶给婆母,温声道:“母亲还是心疼夫君的。” 顾夫人接过了茶水,饮了一口,道:“我心疼他,也不见得他心疼我,先前我为了他的事情既担心又害怕的,他怎就不知道我难受?” 苏蕴:“到底是夫君做得过了。” 顾夫人放下茶盏,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相处了这一年来,我已经打心眼里认定了你是我侯府的儿媳,行儿这事我也没怎么在意,所以你也不要想太多。” 说到这,顾夫人又笑了笑:“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他这么闹的话,我侯府也娶不到像你这么好的姑娘。” 门第固然重要,可是娶到一个合心意,蕙质兰心的娘子也更重要。 * 顾时行在书房中看了许久的卷宗,直到傍晚时分,晚膳已好,下人来敲了房门,他才惊觉天色已经晚了。 但想到空落落的饭桌,便与门外的下人道:“娘子不在,我就不在膳厅用膳了,把晚膳端到隔壁小间。” 下人应声退下,然后把晚膳端到了书房隔壁用来休息的小间。 下人去喊书房中世子,可却迟迟未等到世子从书房出来,便再去敲了书房的门:“世子,饭菜就快凉了,娘子去金月庵前嘱咐过了,世子不宜食冷饭冷菜。” 许是提起娘子,不过就是一会,书房的门就开了,世子也从屋里出来了。 下人道:“饭菜已经送到隔壁了,请世子去用膳。” 顾时行淡淡的“嗯”了一声,随而朝着隔壁小间走去。 推门入了小间,看到坐着桌旁,手支着桌面撑着下颌的人,心头微微颤了颤,眼中显露出了几分惊诧。 苏蕴望着他,不悦道:“我不过就不在一日,你就这般的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顾时行转身微阖房门,才转回身走向她,诧异道:“你怎就忽然回来了,母亲可知道?” 苏蕴放下了手,嘴边带着盈盈笑意:“何止知道,还是母亲说回来的。” 顾时行在他面前坐下,微微扬眉,眼中带着疑惑。 苏蕴为他解惑:“我与母亲说了与你出庵外的时候,是为了睡觉,也说了你一宿没睡着,母亲到底心疼你,所以也就回来了。” 其实她还与母亲说了,可能他受先前在陵川遇匪的事影响,总是放心不下她,所以她若不在他身旁,他恐会难以安睡。 婆母只是想让他难受个几日,但也不是想让他几日夜不安寝,更别说还是在他大病初愈的情况之下。 “那你可用膳了?”他问。 苏蕴扫了一眼桌面上的吃食,道:“我这不是等你吗,可等到饭菜都快凉了,也没见你过来。” 顾时行闻言,起身盛了饭,放到了她的面前:“莫要饿着自己。” 苏蕴望了他一眼,笑道:“我回来,你就那么高兴?” 本以为两日后才能见到妻子,但却是不到半日就见到了,心底的喜悦都表现在了面上。 他嘴角噙着笑意,便是眸中的笑意也隐藏不住。 坐下后,他笑道:“你回来,我自是高兴的。且你也不正是料到我会高兴,才会不让人通报,给我这个惊喜的?” 说着,坐了下来,往她碗中夹了肉菜。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在这温馨氛围中一同用了晚膳。 * 顾侯以为妻子要几日后才回来,所以差不多是在亥时才回来的。 回到房中,才发现妻子回来了。 诧异道:“不是说住几日,怎今日就回来了?” 顾夫人从软塌上下来,去披了件衣裳:“我想侯爷了,也就提前回来了。” 顾侯脸上忽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虽然知道她很大可能是因为心疼儿子儿媳才回来的,但听到这话,还是很受用的。 把身上的外衫脱下,顾夫人上前帮忙。 帮忙时,轻声问:“不生我气了吧?” 脱下了外衫后,顾侯转身望向妻子。 再外冷峻的脸,在妻子面前却柔和了许多,“你是我亲娘子,我生什么气?” 顾夫人闻言,笑了。 她把他的外衫挂上了架子上,道:“其实除却想侯爷了,还有便是心疼行儿,虽然我生气,但如侯爷所说的一样,那是亲儿子,总该不能真的生气得不理人了。” 顿了顿,又道:“再者今日我听阿蕴说行儿昨晚一宿没睡着,许是因当初在陵川遇险,心底多了几分不安稳,总是放心不下妻子,所以才夜不能寐。听到这些,我就想起当初我生了行儿的时候” 她转回身,望向自己的丈夫,虽然已是四十多的年纪,但岁月也只在他的眼角留下了细纹,他依旧英俊挺拔,对她来说充满了魅力。 “我当初生行儿时难产,很是艰难才把行儿生下,而后在坐月子的时候,起初不察,后来才知道你每晚都睡不着,总会时不时的起来探我的鼻息,摸我的脉搏。” 她说罢,轻叹了一声:“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心疼你,心疼你,也心疼行儿。” 顾侯上前一步,轻揽住妻子,什么都没说。 他素来是冷颜寡言之人,没有过多温情,也不会说好听的话,但却是把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妻儿。 一一五章 一一五章 顾时行昏睡一个月, 又养了一个多月的身体,伤势已全好。 太医来瞧了之后, 顾侯再三向太医确定是不是真的好了。 “就是练拳练剑也都不成问题?”顾侯问。 太医笑道:“何止是练拳练剑没问题, 便是与人打上一架都不成问题,自然,以世子这般沉稳的性子, 怎可能与人斗殴打架。” “也就是恢复得极好?”顾侯再问 太医点头:“极好, 没有任何的问题。” 顾侯问言,与坐在软塌上的儿子相视了一眼。 顾时行与父亲对上视线, 只觉得父亲的眼神有些意外深长…… 心下多了几分警惕。 父子二人眼神交汇间的暗流涌动, 苏蕴与顾夫人, 还有两位小姑子都没有察觉。 顾夫人也松了一口气, 连声道:“没事便好, 没事便好。” 说着望向了苏蕴:“现在呀, 只等着你们的孩子出生了。” 目及苏蕴的腹部,脸上的笑意也柔和了许多。 大家都只在屋中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人走后,苏蕴去把房门关了, 转身便见顾时行已经坐回了原处, 不知垂眸在思索些什么。 苏蕴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 顾时行抬头望向妻子, 思索了几息才道:“父亲似乎还挺关心我的身体的。” 苏蕴闻言, 好笑道:“夫君与父亲是亲父子, 父亲不关心你,总不能关心别人吧?” 顾时行摇头, 仔细回想方才父亲的态度, 微眯眼眸细细分析道:“父亲的关怀从不溢于表面, 可今日却是再三询问太医关于我的身体情况,事出反常……” “必有妖?”苏蕴提他补充了最后几个字。 顾时行望着她点了点头。 苏蕴噗呲笑道:“父亲正直, 怎可能算计自己的亲儿子?” 顾时行与她挑了挑眉,问:“旁人也说我正直,可你觉得我正直吗?” 苏蕴笑意滞了滞,又听他说:“我与长清认识了二十来年,母亲尚且是我的亲生母亲,你瞧我先前做的事,可还觉得父慈子孝?” 苏蕴脸上顿时没了笑意,她思索了一下,迟疑地问:“你连着父亲也算计了?” 顾时行摇头:“未曾。” 他做的每一步皆有度,误导母亲自己取向不正,尚且知道母亲就算知晓了,也好解决一些。可若是如此误导父亲,定不能善了。 且不说能不能善了,估摸在误导父亲的第二日,便会被喊去训斥。 他想了想,道:“应是母亲与父亲说了。” 苏蕴闻言,在一旁坐了下来,有些担忧道:“母亲都已经不计较了,父亲应当也不会再追究了吧?” 顾时行轻叹了一息,摇头道:“难说。” 是的,难说。 没过几日,顾侯便把儿子喊了过去,等回来的时候,他让苏蕴去拿药酒。 药酒不在屋中,苏蕴便出了屋子吩咐下人去取。 不一会后,苏蕴拿回药酒,便见到他已经脱去了外衫和上衫。 只见他的上半身青一块紫一块,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苏蕴瞪大了眼,急忙走了过来,惊道:“父亲可是打你了?!” 顾时行微微摇头,苦笑道:“父亲找我去练拳了。” 苏蕴摸上了他身上青紫的地方,心疼道:“这哪是练拳,这分明是故意打你的。” 说到这,她再次试探地问:“你真的没有算计父亲?不然父亲怎么会出这么重的手?” 顾时行叹息了一口气,问她:“你还记得我们成亲后不久,母亲让人送来的补汤?” 苏蕴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他都喝了两辈子了,她怎能不记得? 顾时行苦笑:“那你定然不知母亲是以什么借口对姨母和傅太医说的。” 苏蕴征愣片刻,脸上多了几分狐疑:“总该不会是……” 顾时行朝她点了点头。 苏蕴沉默了片刻,然后打开了药酒的瓶子,倒出在掌心之中,再揉到他身上的淤青上,轻声道:“那你就忍忍吧,挨这一回,就让父亲消消气。” 顾时行不禁想起方才与父亲交手时,父亲出手狠,没有留情,他隐约知道自己应是做错了什么。所以在切磋结束之后才问了父亲,问自己究竟错在了何处。 顾侯冷眼暼了他一眼,径自说:“你成亲不久,你母亲为你进宫寻太医开了方子,也就是调理身体的方子。” 父子俩四目相对,顾侯的年岁摆在哪,更能定住,所以终究还是做儿子的略有不自在的垂下眼帘,道:“此事孩儿知道。” 顾侯冷嗤一声:“可你母亲与你姨母,还有傅太医说的却是我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 听到这话,顾时行一时哑然,心中明了这挨打算是轻的了。 苏蕴揉了好半会,道:“幸亏只是母亲和父亲知晓这件事,哥哥还不知道,若是她知道的话……” 余下的话,彼此都心知肚明。 顾时行幽幽叹了一口气:“我看未必。” 苏蕴闻言,惊愕道:“为何?前些天哥哥过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表示呀。” 顾时行侧头,望向她:“父亲也早就知晓了,可依旧没有发作,而是在太医这处确定我已然恢复了后才发作的,你觉得长清不也是等这个时候?” 揉药酒的手顿了顿,苏蕴面露忧色:“虽然是你活该,但你吃得消吗?” 听到那句“虽然是你活该”,顾时行却是自嘲的笑了笑:“确实是我活该,吃不消又如何,只能硬抗了。” 苏蕴瞪了他一眼:“我没说笑。”随即想了想,道:“若不然,这段时日避一避哥哥?等他差不多气消的时候再见?” 顾时行提醒她:“再过几日就是你祖母大寿了,父亲母亲都得去,我岂有不去之理。” 苏蕴也想起了祖母大寿的时候,面上更是担忧了。 她思索了许久,道:“我琢磨着哥哥会合着几个姐夫一同对付你,若是使劲灌你酒,那还了得?不成,我明日就约着四姐姐和五姐姐到三姐姐那处坐坐,请她们帮忙吹吹耳边风。” “那苏雯呢?”顾时行问。 苏蕴想了想,撇了撇嘴:“便让五姐姐与她说一声,我与她无话可说。” 苏蕴不会特意去针对苏雯,但也不会再与她亲近,便是做戏也懒得做。 如此井水不犯河水就很好。 * 苏家老太太生辰,侯府一家都去了,便是二房三房的也都去了。 虽是未时开席,但苏家的数位姑爷和外嫁的姑娘早早就到了。 苏蕴与顾时行见了苏长清时,苏长清把顾时行从头到脚打量了遍,笑意意味深长地问:“身体都好了?” 苏蕴担心嫡兄太过为难顾时行,便道:“虽然太医说好得差不多了,可夜里他总是睡不好,想是落下了什么病根。” 苏长清忽然微眯眼眸,轻“啧”了一声:“可我昨日见过给妹夫看诊的太医了,还特意问了一嘴,他说顾世子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怎还会有什么病根?” 说罢,含笑地望着顾时行。 苏蕴:…… 听嫡兄的话与眼神,能感觉得出来,他也知道了。 苏蕴担心的望了眼身旁的顾时行,虽说他也是活该,可若不是他如此算计,恐怕他们这婚事也不会这么顺利,她也不会那般顺心的。 顾时行对她安抚一笑,以眼神告诉她莫要太担心。 嫡兄虎视眈眈,她怎能不担心? 苏蕴望向嫡兄,求了个情:“哥哥,别太过了。” 苏长清望向妹妹,温柔一笑:“莫要太担心,哥哥心里有数。” 苏长清多少有些了解自己六妹妹的。所以即便知道六妹妹知晓顾时行之前做的混账事,但肯定不是在婚前知道的,而是在婚后知道的。 如此,就是顾时行这瘪犊子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损招了。 偏生他先前还想着法子来帮助他娶自己的妹妹,谁知这瘪犊子是这么算计自己的! 这事,可不能就这么揭过了。他等了一个月,就等他把伤养好了,今日不喝得他趴下,这气没法消。 入了苏府,依旧是姑娘们一块陪着老太太说话,姑爷们坐在一块。 苏蕴总是心不在焉,担心嫡兄为难顾时行。 身旁的苏语嫣见了,便轻嗤了她一声:“也不知你担忧个什么劲,有我夫君在旁帮着,你还怕世子被哥哥为难?” 昨日苏蕴与几个姐姐说她丈夫先前与嫡兄有了些小摩擦,怕嫡兄在祖母的寿宴上为难丈夫,便让她们的夫君帮忙开脱一二。 苏蕴笑了笑:“多谢四姐姐帮忙。” 苏语嫣摇着小团扇,不甚在意道:“也不算是我帮的忙,先前我夫君可伴太子南巡是世子帮的忙,这人情能还一点是一点,我可不喜欢欠人情。” 顿了一下,又补充:“我也不喜欢我丈夫欠别人的情。” 苏蕴温婉地笑了笑,到底有四姐夫帮忙,顾时行应该也能少受些罪。 宴席是未时正开席的。 吃吃喝喝了大概半个时辰后,宴席也差不多了,有许多人散去了。但苏家长子与庶子,还有几位苏家女婿坐的那一桌却是久久未曾散去。 顾侯夫妇与两个女儿就先行回去了,苏蕴则与几个姐姐留下来等各自的丈夫。 直到金乌西坠时分才散桌,顾时行已然走不动路了,被墨台与另一个随从搀扶着,而其他几位姐夫则还有几分清明,各自走到了自家娘子面前。 苏蕴望了他们一眼,起码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脸上都是有着笑意的。 她望着他们的笑颜,也看的出来他们都很幸福。 苏蕴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没有打破这份温馨,所以只让下人传了话,说世子醉得不轻,他们也就先行回去了。 与被扶着的顾时行出了府,由两个随从费劲的把他抬上了马车。 府门外的苏长清忽然朝着苏蕴喊了一声:“六妹妹。” 苏蕴转身望回去,见嫡兄朝着自己招了招手,苏蕴便走了过去。 只是五分醉的苏长清,尚能清明。 苏蕴走近后,他温润一笑:“六妹妹,你在侯府过得可还好?” 苏蕴闻言,微微一笑,点头:“我过得很好。” 苏长清心头也松了一口气,笑着连声道:“幸好,幸好。” 幸好,她遭遇了那样的糟心事,最终也还是得到了爱她,敬她的真心人。 苏长清往马车那边看了眼,轻嗤了一声,道:“他们几个早就在酒中兑了水,还以为我不知晓。我本来心里还是挺不得劲的,但看到时行他演这么一出戏让我消气,再想到他当初那么做全然是为你谋划,我也就不怎么计较了。” 望了眼马车,笑道:“再者十几二十几年的兄弟了,他都把我的妹妹娶走了,也不差他损的这么一回了。” 苏蕴听到嫡兄的话,心里泛暖,她由心感谢:“多谢哥哥。” 苏长清点了点头,与她说:“回去吧,时行还在等着你。” 苏蕴颔首,朝着嫡兄福了福身,然后才转身走向马车。 撩开帘子,与马车上的顾时行相视一眼,都会心一笑。 入了马车后,两手相握,相互依偎在一块。 苏蕴轻声道:“今日我在大家的脸上看到了他们发自内心的笑意,心里不知怎的,就觉得很充实,也很满足。” 顾时行握着她的手,眼中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低声道:“你既然觉得充实那就是开心的,如此一直下去就很好。” 苏蕴轻“嗯”了一声,“希望一直这么下去。” “待这几日,我再随你一同去看看你母亲。” 苏蕴低声应:“好,之前因你身子尚未恢复,也很久没有去看过母亲了。” “等你生了孩子后,再把岳母接到侯府小住一段时日。” 苏蕴浅浅一笑:“好。” 不多时。苏蕴犯了困,倚在他的臂弯中睡了过去。 顾时行低头望了一眼怀中的妻子,眸中柔光流转,有浅浅的笑意从眸中倾泻而出。 他希望她这一辈子都能像今日这般幸福,安康。 凝望了一会后,把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一直握着她的手,未曾松开。 马车缓缓而行,斜阳把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而马车内的夫妻二人依旧两手相握,相互依偎。 一一六章 一一六章 五年后。 一个约莫四岁大的小姑娘牵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从廊下走过。两个小家伙身后跟着两个下人。 小姑娘与小男孩都唇红齿白的, 两双眼睛又圆又亮,充满着灵气, 而且眉眼之间都有些相似, 一看便知是亲姐弟。 “姐姐,走慢点,”身后的小男孩软软糯糯的朝着身前的姐姐说道。 姐姐停了下来, 往回看向弟弟, 皱着小脸道:“你怎地走得这么慢,几天都没见娘亲了, 你就不想娘亲吗?” 弟弟闻言, 重重地点头, 软软地道:“宣儿想娘亲。” 姐姐转回身子继续牵着弟弟的小手往前走, 但脚步却放慢了许多。 姐弟二人刚到门外, 房门就开了。 月白色的衣角从屋里探了出来, 还未见到人,两个小孩的表情却是瞬间一亮,都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爹爹。” 顾时行从屋中走出, 手指放在唇上, 朝他们轻“嘘”了一声, 然后才转身把房门关上。 关上房门后, 他才在两个孩子面前蹲了下来, 温柔地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温声道:“娘亲刚喝了药, 才睡着, 等娘亲睡醒了再过来好不好?” 苏蕴这几日染上了风寒, 怕把病气过给两个孩子,所以这几日都没敢见孩子。 听到不能见娘亲, 两个小家伙的笑脸瞬间垮了,都委屈巴巴的扁着小嘴儿,眼眶还慢慢地红了,眼看眼泪就要决堤。 顾时行安抚他们:“爹爹与鸢儿宣儿去做纸鸢,等娘亲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去放纸鸢,可好?” 两个小家伙闻言,小脸上的委屈之色瞬间没了,都被期待之色取代,连连点头。 宣儿口齿不怎么清晰地道:“我要和娘亲去放纸鸢!” 顾时行笑了笑,然后起身,一边牵着一个孩子,朝着书房走去。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苏蕴醒了过来,听说儿女与顾时行都在书房中,便起身穿戴衣衫,也去了书房。 苏蕴站在门口,望着父子三人,带着几分虚弱之色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顾时行有所察觉,往门口望去,与妻子对上视线,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与两个孩子温声道:“娘亲来了。” 两个孩子蓦地抬起小脑袋往门口望去,见到了几日没见到的母亲,兴奋地起身,迈着小短腿朝着母亲跑过去。 年纪小一些的宣儿跑得踉跄,慢了许多,等娘亲抱着姐姐的时候,他也急道:“宣儿也要抱,宣儿也要抱。” 苏蕴笑着蹲下身子,把儿子也揽入了怀中。 鸢儿在母亲的怀中蹭了又蹭,撒娇道:“鸢儿想娘亲了。” 宣儿也跟着姐姐说:“宣儿也想娘亲,很想很想。” 苏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顾时行过来,把女儿抱了起来,苏蕴则抱起了儿子。 她问儿子:“你们在做什么?” 宣儿兴奋地挥着手指着桌上还没做好的纸鸢,用奶声高兴地道:“做纸鸢,和爹爹娘亲一起去放纸鸢!” 苏蕴望向顾时行,好笑道:“这几日你就是这么哄他们的呀?” 顾时行轻笑道:“不然他们日日都闹着要去找你。” 这几日,顾时行带着他们去喂鱼,种花,写字画画,都是为了让他们不闹着找娘亲。 顾时行走到了她身旁,空出了一手,朝着妻子伸了过去。 宣儿虽看着白白胖胖的,但却不是很重,苏蕴单手抱一会还是可以的。 让宣儿搂住脖子后,她含笑地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中。 抱着一双儿女,从书房中走了出去。 走在廊下,苏蕴道:“静王妃给我写了信,与我说他们在岭南过得极好,还说我们下回回岭南的时候,她来陵川寻我们。” 静王是静王,静王妃是静王妃,苏蕴从不混为一谈,所以回到了金都后,苏蕴便常与静王妃有书信往来。 静王妃曾与苏蕴说过,她给静王安排了几房外室。因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女有任何威胁存在,所以她的意思是他可在外头养外室,但不可接到府中来,而且养外室可以,但也不允诞下子嗣。 可静王却是发了好一通的火,硬是要回房睡。 在房中她从不让他上榻,他也就睡在软塌上。 就是那几房未曾见过的外室也被他暗中打发走了,静王妃几番思索,觉着他是犯贱了,他对她上心了。 她不想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她要为自己谋划,也要为儿女谋划,所以她不打算僵持太久。 她与静王约法了两章,他只有初一十五才能回房与她同房。二则不能与别的女子同房,若是他想养外室,那日后便只做一对表面夫妻,井水不犯河水。 苏蕴从信上的直言片语上可以感觉得出来,静王妃在这夫妻关系之间,已隐约站在上边的位置。 静王妃也不会再把心交付到静王的身上,也不会再让自己再受气。 天家的婚事比不得平民百姓家的婚事,平民百姓易和离,可这天子定下的婚事,除非是天子有令,不然谁都不能轻易说出和离二字。 静王妃在不能选择自己婚事的情况之下,她选择了一条对自己最为有利的路来走。 顾时行道:“我们也许久未回陵川了,这一年重阳,我与你带着孩子们一起回去,可好?” 因五年前的事情,苏蕴隐隐有些抵抗回陵川,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看开了许多。 苏蕴点了点头:“那今年我们便回去吧,顺道去瞧一瞧母亲。也不知母亲离开了金都后,在南方过得惯不惯。” 顾时行淡淡一哂:“你母亲不是一人,身旁也有人照顾,莫要太过担心。” 听到这话,苏蕴喟叹了一声:“谁又能想到母亲竟还会与那宋大人再续前缘?” 三年前,曾与母亲有过婚约的宋大人到了金都。许是听说小刘氏已经从苏府出来了,便让人打探了消息,知道小刘氏所在,也就去瞧了一眼。 不承想却与小刘氏碰面了。 小刘氏与他一句话都没说,相望许久就回了院子中,当晚哭了一宿。 等苏蕴去看望母亲的时候,何妈妈才与苏蕴说小刘氏在与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见过面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时常一个人坐着发呆。 苏蕴与顾时行说了这事,夫妻二人琢磨了许久后,都不约而同地觉得那人就是曾与母亲有过婚约的宋家大郎。 夫妻二人斟酌了许久,顾时行与苏蕴都觉得先查一查那中年男子是不是宋家大郎,再说其他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宋家大郎估摸着早就已经是有家有室了,苏蕴是不愿母亲再做小的,所以若真的是宋家大郎,便让他不要再来打搅。 顾时行很快便查到了消息。 那人确实就是曾与小刘氏定亲的宋家大郎,现为知县,此番上金都是来述职的。 调查得知,那宋知县在十年前因政事被牵连入狱,怕连累家人,便与妻子和离了。 四年后查清真相,官复原职。 便是官复原职,但先前的妻子也已经带着儿女另嫁他人了。 至此孤家寡人一个。 苏蕴与顾时行去见了那宋知县,她与他说了母亲遭遇之事。 宋知县听到曾与自己定亲的姑娘并非是爱慕虚荣才与自己解除婚约,而是因被姐姐陷害才如此,恍惚了许久都未能回神。 许久后,他才哑声道:“我母亲嫌你母亲无父无母,长姐又是妾室,所以在收到刘家长女书信,说你母亲已准备入苏府为妾后,便是在我不同意之下,也开始张罗着我与表妹的婚事,后来我并未与表妹成亲,而是去做了知府幕僚,直过了五年才成的亲。” 话到最后,语声颇为自责:“我从不知道你母亲竟然……遭遇了这些。” 苏蕴轻叹了一声,道:“这也是母亲的心结,若是宋大人得空,可否见我母亲一面,与她解释当年之事?” 宋知县点了头,很是愿意。 后来两人见面了,也相互释然了当年的事情。 再接着宋知县离开金都。不过即便回了县城,可却是每隔个半年左右,休沐时都会来一回金都。 这一来二往就过去了两年,宋知县是什么样的心思,苏蕴心里清楚。 因她想要母亲下半辈子有一个依靠,而那宋知县人品不错,且一双儿女也大了,所以苏蕴与顾时行商议过后,便暗示了宋知县,他们不会干预他们两人的事情。 最终,在一年前,宋知县向小刘氏提亲,磨了小半年小刘氏才同意的。 如今小刘氏与宋知县成亲半年,也离开了金都。 因尚要给苏父脸面,所以在金都未曾摆酒,只是回去县城摆了几桌喜酒。 苏蕴与顾时行都去了,但未曾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唯有把母亲与侯府的关系隐瞒下来,母亲才能在这县城过上安稳的日子。 顾时行把女儿放到了地上,再把妻子怀中的儿子也放到了地上,牵着他们的小手,与妻子道:“我与你也能再续前缘了,你母亲自然也可以。” 苏蕴想了想,问:“若是我始终嘴硬不肯嫁给你,你又当如何?” “我便等着你,你若是执意做姑子,我便每月都去姑子庙,你若是要嫁旁人,我便去抢亲,把你……” “把我怎么样?”苏蕴微微睁大眼眸,好奇地问。 顾时行脚步顿下,朝她招了招手,苏蕴附耳过去,听到他的话后,随即瞪了他一眼:“你若是敢,我就真的一辈子不搭理你了。” 底下的两个小家伙睁着两双茫然的大眼望着自己的爹爹和娘亲,鸢儿扯了扯爹爹的手,待顾时行望下来之际,她声音软糯地问:“爹爹与娘亲说了什么?” 顾时行与她一笑,道:“是小孩子不能听的话。” 苏蕴伸手,暗暗地掐了他一下,让他不要与孩子说有的没的。 谁能想到与孩子笑得这般温和的人,方才竟说——若是她另嫁他人,他便抢亲,再把她关起来,他也一辈子不娶妻,只愿与她做野鸳鸯。 亏他还真敢说出来。 顾时行抬起目光,目光缱绻的望向苏蕴,温柔低声地道:“我以前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在意,实则是个偏执的人,此生非你不可。” 苏蕴无奈一笑,轻嗔道:“都这么多年夫妻了,莫要说这些让人肉麻的话,且孩子都在呢。” 虽然现在她不过是二十多的年岁,他也不过是而立之年,但这辈子六年有余的夫妻,加上上辈子的四年,都已是十年的老夫老妻了。 “爹爹娘亲,什么是肉麻的话。”小宣儿好奇地问。 苏蕴轻瞪了一眼顾时行,然后才低下头,温柔地与儿子解释:“就是不能随便与别人说的话,宣儿也不能随便问别人这个问题,知道吗?” 小宣儿年纪小,可却格外的乖巧,听娘亲这么说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软软地道:“宣儿不问别人。” 苏蕴又望向女儿。 鸢儿也点头:“我也不问别人。” 苏蕴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四岁左右的女儿说:“我知道什么意思,才不要问别人,肉麻的话就是爹爹抱着娘亲不停地说喜欢娘亲,说娘亲好看。” 苏蕴一窘,忙道:“这话不能与别人说,知道吗?” 鸢儿捂着自己的嘴巴,点头。 苏蕴呼了一口气,才抬头恼怒的望了一眼顾时行。 前一段时日,鸢儿和宣儿闹着要与爹娘一块睡,她便依了。 谁曾想顾时行晚间做了梦,醒来后,便抱着她说了那样的话,等到夫妻二人反应过来女儿是睡醒着的时候,便与女儿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 因所有肉麻的话都被女儿听了去,苏蕴也羞恼了许久。 顾时行浅笑的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然后才与苏蕴说:“母亲说你身子也差不多好了,今日便去她的院子一同用晚膳。” 苏蕴看了眼天色,也觉得差不多时辰了,就道:“那我们便先过去吧,也好让鸢儿与宣儿陪父亲母亲说一说话。” 一家四口去了父亲母亲的院子。 才入院子,顾夫人就听到他们过来了,就与丈夫出了亭子。 两个小家伙喜欢和蔼可亲的祖母,也喜欢虽不苟言笑却细心的祖父。 所以见到祖母和祖父,都松开了爹娘的手,朝着祖父祖母跑了过去,扑通地就扑入了祖母的怀中,都亲了亲祖母的脸颊,然后又全扑到了祖父的怀中,闹着要抱抱。 顾侯只好把两个孙子一块抱了起来,一边手臂环抱一个。 苏蕴与顾时行望着欢笑的儿女与父母,夫妻二人脸上的笑意也更加的浓了。 而后随在父母的身后,往厅中走去。 院子外边的黄昏正好,把一家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可却又是融合在一块的,很是融洽。 院子中隐隐有孩子的欢笑声传出。 侯府在这几年间,似乎因为这两个孩子,越发地热闹了。 一一七章 一一七章 十多年前, 寒冬腊月,金都迎来了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大雪。 苏府主母携着两个女儿去金都城内香火旺盛的寺庙上香。 因多年难遇的大雪, 城中多了许多的难民, 所以柳大娘子也嘱咐了随从看好公子和姑娘们,莫要让他们乱跑。 准备离开的时候,柳大娘子恰好遇上别家的娘子, 也就闲聊了片刻。七岁的苏语嫣无聊得紧, 这时忽然听到马车传来微弱的“哥哥”喊声,便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往外看去。 天气寒凉得乞讨的人都饿着肚子躲到破庙避寒去了。可就是在这种冰天雪地, 却有一个妇人带着两个瘦弱的孩子在向僧人乞讨。 那几个人穿得单薄, 妇人脸色苍白, 一直咳嗽个不停, 而且两个孩子都已经冻得唇色发紫, 小的那个孩子更是冷得瑟瑟发抖。 那两个孩子,一个约莫十二三岁左右,即便是穿着单薄, 可却依旧挺直着身板, 面色冷静地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妇人边咳嗽边述说道:“我丈夫去了, 家中物产也都被无良的叔伯占去了, 好不容易赶来金都, 尚未寻到娘家人就迎来了大雪,如今两个孩子跟着我都已有两日没有吃过东西了, 求求小师傅施舍些吃食让他们填填肚子。” 僧人望了一眼妇人身旁的孩子, 轻叹了一声, 虽然无奈,但还是道:“女施主请随小僧进寺庙。” 妇人闻言, 苍白的脸上顿时露出笑意,忙嘱咐身旁的少年:“君谨,看好妹妹,娘亲去去就来。” 然后妇人随着小和尚进了寺庙。 等妇人随着小和尚进了寺庙后不久,小姑娘红着眼睛喊了一声“哥哥” 少年望了一眼身旁的妹妹,问:“怎么了?” 小姑娘哭着吸着鼻子,冷得声音发颤道:“哥哥,我好饿也好冷。” 少年想了想,把身上唯一的棉衣脱下,穿在了妹妹的身上。 小苏语嫣皱了皱眉头,问身旁的嬷嬷:“穿那么少会死人吗?” 嬷嬷闻言,往窗户外望了一眼,眼中多了几分心疼,但也知道现在金都难民多,自己没有太大的能力帮别人,所以把帘子放了下来,温声与自家小主子道:“姑娘莫要看那些。” 苏语嫣还是不依不饶地问:“会死人吗?” 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苏语嫣掀开帘子,却正好与那雪地中冻得嘴唇越来越发紫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那少年虽然穿着破旧,可眉眼精致如画,精致的样貌让苏语嫣征愣了一下。 好漂亮的少年。 因她生来胆子大,且母亲宠着她,所以她丝毫不害怕,掀着帘子,朝着他喊道:“喂,小乞丐你过来。” 喊那人的时候,已经拿起了盖在腿上的厚实长披风。 少年听到那声“小乞丐”,眉头微微皱了皱。 从马车车窗上探出头来的是个模样精致的小姑娘,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的,身穿锦衣华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他收回目光,当做没听见。 可苏语嫣知道他听见了,她不悦地再次喊道:“小乞丐,我喊你呢,快过来!” 可那人却丝毫没有搭理她。 小姑娘何时被人这么轻视过?对方还是这么一个小乞丐! 气得小姑娘当时就掀开了车帘要下去,可一旁的嬷嬷却忙拦住:“大娘子吩咐了,四姑娘不能随便乱走。” 苏语嫣推开了嬷嬷的手臂,然后拽着披风,踩着车凳子跳下了马车,气呼呼的朝着那兄妹二人走去。 雪地厚实,她不小心被厚雪绊倒,脸直接朝着雪地扑去,把望着她走来的兄妹二人都看愣了。 ——她在雪地上挣扎,但奈何穿得太多却怎么也爬不起来的模样有些滑稽。 苏语嫣挣扎得要起来,身后跟来的嬷嬷惊喊了声“四姑娘”后,忙把她从雪地中捞了出来。 被捞出来的苏语嫣顿时嚎啕哭了起来,红着鼻子眼睛气得指向少年:“你为什么没应我!都是因为你没应我,我下马车后才摔的!” 少年回过了神来,皱着眉头,冷声道:“我不是乞丐。” 苏语嫣哭意止了止,打量的目光从他头上往下扫下,眼神中意思赤i裸i裸展示了出来,好像在说你不是乞丐谁是乞丐? 而她也确实这么说了,她抬着下巴道:“你穿成这般破旧,还要来寺庙讨吃食,不是乞丐还能是什么?” 少年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手握成了拳头,阴鸷的瞧了她一眼。 可苏语嫣却是不怕,把她手中攥着的披风向着他的脸砸去:“施舍给你的。” 披风迎面砸来,少年似乎恼了,拨开了披风,然后又瞧着她砸过来了一个小金手串。 “你做什么?”少年避开了那金灿灿的手串,沉着脸色问。 苏语嫣却不理她,往马车那边跑去,奶娘紧随在身后,暗叹自家小主子嘴巴不饶人,可却又给了施舍,也不知是想帮那兄妹,还是想羞辱他们。 苏语嫣踩上了车儿板子,站在上边,盛气凌人地抬着小下巴,凶巴巴的与少年道:“我说你是小乞丐就是小乞丐,哼!” 说罢,扮了个鬼脸就进了马车中。 对上那鬼脸,少年愣了愣…… 她以为自己很凶悍吗? 不,他一点都感觉不到她的凶意,反倒觉得有些傻。 许是因方才整张脸埋到了雪地上,所以一张脸被冻得通红,也因哭过,鼻子与眼睛也红通通的,像只被逼急了咬人的兔子。 等他回过神来,便拾起地上的东西朝马车走去,可在走近后却被侍卫拦了下来。 “苏府马车,不得靠近。”侍卫冷声道。 少年把手上的披风和手镯递过去,道:“这是你们家主子的东西,请还给她。” 侍卫却面无表情道:“姑娘扔出去的东西,从不会捡回来。” 马车中的苏语嫣探出了头来,朝着少年凶道:“你要是敢把我的东西扔了,我就让寺里的和尚不给你们吃的,饿死你们。” 少年再次皱眉。马车上的小姑娘年纪小小的,长得也精致漂亮,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想把她从马车上拽下来狠狠地打一顿。 “你的东西,我不要。”他平静地望着马车上的小姑娘。 苏语嫣白了他一眼,然后看到了母亲从寺庙出来了,也没空搭理他,忙放下了帘子。 直到那马车行伍离开,少年也没能把东西还回去。 少年看了眼手中的小金手串,手串上有两个小铃铛,隐约刻着“顺遂”二字。 等回到了苏府,苏语嫣偷偷问嬷嬷:“嬷嬷,他们有了披风和金镯子,还会不会被冻死饿死?” 嬷嬷闻言,便知道自家这嘴巴贼坏,心思却单纯的小主子是真的想帮那母子三人,笑了笑,点头:“足够他们省吃俭用好些年头了。” …… 思绪回笼,齐君谨望着手中的两个小铃铛,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晃着两个小金铃铛,发出了细微的叮铃铃声。 起身,然后把小金铃铛放到了抽屉中。 过些日子,他就要迎娶苏家四姑娘了。 人人都以为户部尚书府的四姑娘最终会嫁入侯府,可齐君谨却知那苏四姑娘一点就着的性子是入不了侯府的眼的。而且以她那般的性子,想要高嫁,也是难事。 苏尚书不会不知道女儿的性子,也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不适合当高门主母,最终只会从年轻的后生中挑选一个较为出色的青年才俊作为女婿。 所以这些年他自进了户部,虽是闲职,但也揽去了许多旁人不愿管的杂活,终还是被苏尚书所看到,且被赏识。 思及到此,温润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 最后看了眼装着金铃铛的锦盒后,关上抽屉,出了房门。 这时身边的小厮忽然跑来,小声道:“大人,苏家四姑娘身边的婢女莲衣送来了这封信。” 齐君谨微微抬眉,从小厮手上接过了书信。 拆开,拿出信纸翻开来瞧,上面只写了简短了一行字。 她约他相见。 只琢磨了几息,心中就有了答案。 ——她多半是想悔婚。 齐君谨唇畔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既已定亲,就绝无反悔的可能。 她想,也无济于事。 把信放入了信封之中,与小厮道:“你与那婢女说,我已看到信了,会依信所行。” 小厮应声,然后转身走出了院子。 齐君谨低下头,深深地望了眼信后,复而回了屋子。 * 入了夜,一辆马车缓缓进了竹林中,往竹林中的小亭而去。 有一个身着青袍的男子提着灯笼伫立在亭子中,男子身形颀长,面容俊美,身上也散发着儒雅的气息。 马车在亭子的几丈之外停了下来,不多时,有一个穿着斗篷,戴着兜帽掩盖了容貌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 齐君谨朝着马车的方向望去,也望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 自议亲开始,二人从未单独说过话,约莫是苏家大娘子知晓她会说出什么样难听的话,所以从不让他们单独相处。 护送马车而来的有好些个人,但只有苏语嫣和婢女走入了亭子。 苏语嫣带着兜帽,抬起头。 他望到了她那趾高气扬的神色。那不可一世的小脸在微弱的烛光下,却依旧明艳得很。 “我们不合适,我要退婚。”她开门见山,没有半点迂回。 齐君谨面色平静,没有半点波澜,半会后才轻轻一晒。 苏语嫣原本以为他会恼羞成怒的,他的反应让她出乎意料。 她愣了一下后才问:“你笑什么?” 齐君谨面带着清隽的笑意,语声温和:“四姑娘为何这般不想嫁我?” 苏语嫣也不说二话,直言道:“你官小。” 齐君谨笑出了声,后道:“可我不会止步于此,我会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他日也必会会让四姑娘荣显无比。” 苏语嫣冷嗤道:“好话谁都会说,反正我不要嫁给你,当初定亲也是我爹娘强迫我定的,你若是执意要娶我,我就把你齐家搅得鸡犬不宁,让你没有好日子过!” 说到最后,脸上露出了凶巴巴的表情。 可看着却是一点也不凶。 凶劲甚微。 齐君谨眉眼噙笑:“可苏四姑娘不嫁我,也依旧要嫁于旁人。” “我嫁谁,你管不着!” 齐君谨思索了一下,道:“可我若承诺苏四姑娘嫁入我们齐家后,每日可睡到自然醒,婆母无规矩约束,我也立下誓言不拈花惹草,不纳妾室,若有违誓言,一辈子断子绝孙。” 未婚夫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让苏语嫣忽然愣了愣,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些动摇了。 可随即回过神来,嘴硬道:“你胡吣什么,我不嫁你,哪是因为这些理由?我所嫁的人,必然不能管我,也不能纳妾,若是他敢纳妾,我便阉了他!” 苏语嫣语出惊人,吓得身旁的婢女惊唤了一声“姑娘,慎言。” 苏语嫣抿了抿唇,轻哼了一声。 “可我愿与苏四姑娘在未来岳父岳母的面前签下契约,苏四姑娘觉着可还有男子能做到如此的地步?” 苏语嫣正想说会有,但话到嘴边又不敢确定了。 她的三姐姐嫁入伯爵府,婆母看着是好相与的,可姐姐在婆母面前还是得伏低做小。 而且那三姐夫虽然不拈花惹草,可也不怎么知道让着姐姐,姐姐有时候也会受他的气,跑回娘家抹泪。 她自认没人能欺负得了她,可要是嫁到别人家后,没有母亲时时给她撑腰,夫家的人背着母亲欺负了她怎么办? 苏语嫣抬眼,问他:“你就这么想要娶我?” 齐君谨点头,承认:“是” “为何?”她与他也没见过几次面,他若是说一见生情,那肯定是说谎,若是说谎,方才的话也当不得真。 可…… “在下如今身在户部为闲职,需要一个往上走的捷径,而娶了苏四姑娘,便是苏家女婿,这便是捷径。” 苏语嫣双目睁得滚圆,没想到他还真敢说,不过她倒觉得这话肯定是实话。 可这实话听着,怎么就让人心情不大愉快呢?难道她长得就不好看?就不至于他是为了她才执意要娶她的吗? 这实话着实有点气人。 “再者,苏四姑娘不仅貌美且也真性情,在下自然心动。” 听到他的话,苏语嫣兜帽下的双耳染上了稍许绯色,心道算他还会说话。 她想了又想,许久后,她抬着头道:“娶我也不是不可以。但除却方才的说的话,你还得答应我,除了朝廷上的事外,大事小事你都得听我的。” 齐君谨一笑,点头:“自然。” 她又想了想:“我不想太早要孩子,等我二十年岁再要孩子。” 她觉得这一点有些过分,他估计有些犹豫。 但不承想,他没有任何犹豫便点了头:“反正总该还是要孩子的,早些晚些都无所谓。” 一旁的婢女都惊呆了,姑娘还未出嫁呢,就已经议论起了孩子的事情,这、这要是被大娘子知道了,还不得气得把姑娘禁足了?! 婢女伸出手扯了扯姑娘的袖子,苏语嫣却不耐地推开了她,继续与齐君谨道:“可你也不能让别人觉得是我生不出来,我不想听到那些闲言碎语。” 她不过才十七岁,才不要那么早生孩子。若是不生,那外边总会有风言风语。 齐君谨一笑,道:“可以,我答应你。” 苏语嫣听到他所言,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你把今日所说的书写成契,在我爹娘的面前亲自摁下手印,我便不再说退婚的事情。” 对面的男人一笑,应了一声“好。” 她没有久留,道了声“那我回去了”,便转身往马车走去。 身后的人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幽深了许多。 到底是太过单纯了,不过几句话罢了,她便轻易地改变了主意。 想到这,他无奈地摇头一笑。 真是不够聪明,且也太容易哄了,往后他估摸着得多注意些才成,莫叫旁人把她骗走了才是。 一一八章 一一八章 等到大婚的前夕,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苏语嫣却心生了怯意。 她不是害怕嫁给齐君谨,而是害怕从姑娘变成了人妇, 害怕嫁人后, 生活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因为害怕,所以等母亲来的时候,她趴在母亲的怀中, 撇嘴撒娇道:“娘, 我能不能不嫁了?” “不能。”柳大娘子一口回绝了她。 苏语嫣从母亲的怀中坐起,皱着脸道:“娘你就不能说好话哄一哄我?!” 柳大娘子拨弄了一下女儿微乱的头发, 反问道:“我哄你, 难道你就不用嫁人了吗?” 苏语嫣撇嘴, 闷闷地道:“不能。” 柳大娘子笑了笑, 温声道:“明日就要嫁人了, 就别这么孩子气了。那齐家郎君现在虽然官小, 可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再者长相与那侯府的顾世子不分伯仲,看着那张脸,日子也都能过得有滋味一些, 难道不是吗?” 苏语嫣略有不满的道:“我是那种只看脸的女子吗?!” 柳大娘子挑眉:“那若不然退婚, 让你嫁入梁国公府, 嫁给那个一直喜欢你的梁三郎?” 苏语嫣瞪大了眼:“我不要, 他又胖又矮!” 柳大娘子轻笑道:“你瞧瞧, 那样的人家你都不肯嫁,你还肯嫁给谁?你想一下, 就那齐家郎君的模样, 在金都城还能找得出多少个来?还是说你愿意嫁给比齐家郎君样貌差的男子?” 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的苏语嫣, 听到母亲这么说,不仅多想了一想。 她肯嫁给齐家郎君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就是样貌不比那顾时行的样貌差。若是比那顾时行的样貌还差,莫说他提出再多的好处,她还是不愿意的。 柳大娘子看穿了女儿的心思,劝道:“那齐家郎君或是也心悦你的,不然以那样的样貌,又有官职在身,多得是高门姑娘相中她,那会现在才成婚。” 苏语嫣闻言,微微愣了一下:“许多高门贵女都相中了他?” 柳大娘子点了点头,随而宽慰道:“这事也不必再提了,总归他娶的是你,又签了不纳妾的契书,往后他还得仰仗着苏府,那齐家定然不敢欺负你。” 苏语嫣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想着那晚他在亭子中说的话——在下如今身在户部为闲职,需要一个往上走的捷径,而娶了苏四姑娘,也就是苏家女婿,这便是捷径。 苏语嫣紧蹙眉头。想不通齐君谨还有别的选择之下,为何就偏偏选择了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性子不温柔,又不沉稳,为什么偏偏是她? 虽然不知道其中理由,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既然有别的选择,那么那天晚上说什么往上爬的话,分明就是诓她的! 心里隐隐有了火气,等明日拜了堂后,看她怎么对付他! 柳大娘子没有察觉女儿忽然生出来的怒气,只顾着把带来的小匣子塞入了她的怀中。 苏语嫣征愣:“娘你塞给我什么东西?” 她低头打开小匣子,只见里边放了几本小册,她好奇的拿了一本,翻开望着里边的画册。 当看到画册的时候,眼睛瞪得滚圆。 她久居深闺,但也知道手上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更隐约知道这画册上的事,是夫妻才能做的。 “娘……你、你给我这个做什么?”苏语嫣语声颤抖,面红耳赤得不敢看母亲,更是觉得手中的东西烫手得很。 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儿,所以比教六丫头还要自在一些,柳大娘子低声说道:“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害羞,若是害羞了,洞房的时候可是会受罪的。” 柳大娘子继续说道:“会有些疼,但很快就不疼了,若是疼的话,就找东西咬一咬,别忍得太厉害。” 苏语嫣头压得很低,不敢看自己的母亲,以至于母亲后边说了什么,她也没怎么听进去。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明晚她要与齐君谨做那册子里边的事情了! 册上的两个小人不着衣裳,做着歪七扭八姿势的事情! 这、这羞死个人了! 等母亲离开后,她脑子都是乱哄哄的,乱得半宿都没睡着。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而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被人拉了起来,满腹睡不饱被拉起来的怒气却无处撒。 母亲昨晚离开前就耳提面命的警告过她,若是她今日敢闹脾气让娘家婆家丢脸了,那等被婆家欺负的时候,就莫要回娘家寻庇护了。 到底是个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长居下半辈子,纵使未来夫婿已经承诺过她在齐家,可像是在苏家一样自在,但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所以没敢胡乱发脾气。 一直等到新郎来接,再上了花轿,到齐家拜了堂,送入了洞房,这一整日下来她都很配合,没有胡闹。 她还是要脸面的。若是成亲这日出了差错,那些时常取笑她的贵女们又该有闲话可说了。 可等到入了洞房后,她脸色就不大好了。 她被饿了大半日了! 坐在床上生子闷气,把扇子随手放在床上,让婢女给她去寻吃的进来。 婢女只得出去端些吃食进来。 屋中只余苏语嫣一人,她闷闷地打量了一眼新房,见这新房比自己的闺房还要小,眼中便露出了几分嫌弃。 母亲给她准备的嫁妆很是丰厚。母亲说齐家家境清贫,所以多给了一些银子让她做傍身用,也让她莫要亏待了自己。 她是谁? 她是苏家嫡女,向来养尊处优惯了,自然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这么想着,腹中忽然传来轻微的一声咕噜声,她捂住小腹,喃喃自语道:“莲衣怎么还没回来?” 说罢,想拿起喜扇扇风,可却摸到了圆不溜秋的东西,她摸起来看了眼。 是桂圆。 微微掀开喜被看了眼,喜被下边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她捡了些桂圆花生放在手心中,再往门口看了眼。见门屏上除了守在喜房外婢女的影子外,也没有别人,便放心的剥开花生和桂圆的壳子,一颗一颗的往口中放。 等正把桂圆放进口中之际,便听到了门外婢女一声“姑爷”,吓得她慌忙地把手中的桂圆与花生放下,忙把喜扇拿起来遮住面容。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她口中还含着一颗桂圆,如今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她隔着喜扇的轻纱,看到身穿着喜袍的齐君谨从外间走近,停在了她的几步之外。 齐君谨看见了她脚边的花生壳与桂圆壳,黑眸中染上了笑意,问:“饿了?” 苏语嫣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自己脚边的“贼赃”,闭眼咬了咬牙,暗骂自己偷吃都不知道把那些壳藏到床底下! 被人拆穿后,她索性也不装了,把扇子挪开,含着一颗桂圆望向他,理直气壮道:“我就是饿了,吃了床上的东西又怎了?谁说不能吃的?” 口中的桂圆她现在想吐出来,可又觉得有些不雅。 因口中含着桂圆,所以说话都不大清晰。一张上了精致妆容的脸,左脸颊微微鼓起的。 有些可爱。 齐君谨笑意深了些,答:“能吃,但莫要吃太多。我早让人给你特意准备了一些吃食,方才莲衣出去时,我也已让她去厨房端回来了。” 见他笑,她以为他在取笑自己连这会都等不了,她便瞪着她,气恼的道:“你不许笑!” 她怒目瞪她,可因上了些眼妆,所以一双剪水秋瞳瞪起人却越发的娇媚,又因吃了些花生与桂圆,所以唇上泛着一层水润的亮光。 齐君谨倒是不笑了,微微眯起了黝黑的双眸,弯腰朝她倾身下来了。 压迫感袭来,让她不禁地往后倾身,语声不怎么清晰地问:“你、你要做什么?!” 齐君谨伸手,托住了她的下巴,上身欺近她,在女子惊愕的瞪大眼之际,他攫取住了她的红唇。 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苏语嫣如被雷击,整个人都傻了。 只傻傻的瞪着眼望着他。 他微微离开了她的红唇,低低的笑了一声:“傻姑娘,闭上眼。” 哦…… 她不知怎的,竟真的乖乖闭上了双眸。 下一息有些回神,可他复而亲上了她的双唇,又不怎么清醒了。 他的手掌放在了她的脑袋后边,轻轻地压向自己。 她傻乎乎的,竟不知反抗,任由他撬开唇齿,卷了她口中的桂圆。 暗昧之声在这安静的屋中响起,让人脸红心跳。 她的脸颊逐渐红了,双耳更是红得滴血。 不知过了多久,待齐君谨隐约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喜房的时候,这才松开了她。 稍稍离开她了的唇,带出一丝银丝,离开了些,银丝也随之而断。 平时张牙舞爪的猫儿,现在却是睁着一双杏眸,眼尾泛着绯红,神色茫然,又憨又傻。 齐君谨吐出了桂圆核,而后望着她,眸中有一抹淡淡的笑意浮现。 低笑了一声,伸出手,拇指指腹抹去她唇瓣上的湿润,沙声道:“回神了,娘子。” 听到声音,那双茫然的眸子逐渐恢复了清亮,意识到了方才他都对她做了什么,瞪大了眼,伸出手指向他:“你、你个登徒子,竟、竟然敢亲我?!” 说着她忙用手背使劲地擦着自己的嘴唇,又想起他吃了她口中桂圆,她面红耳赤的瞪着他骂道:“你脏死了!” 齐君谨也不恼,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 出现在门口的莲衣望到姑爷也在屋中,愣怔了一息后端着吃食进到了内间,朝着两个主子福了福身子:“姑娘,姑爷。” 低着头,久久未听到回应之时,便悄悄抬头望了眼自家姑娘。 只见姑娘唇上的口脂晕染了,连唇边的肌肤都沾上了,眼睛红红的瞪着姑爷,好似被欺负了一样。 莲衣心头“咯噔”了一下,心道:姑爷总该不会在成婚当天就欺负了姑娘吧?! 齐君谨温声道:“把吃食放下,退下吧。” 莲衣望了眼姑爷,在见到姑爷唇上也染上了红色之时,怔了怔。 那……像是姑娘口上的口脂! 意识到了什么,莲衣脸色蓦地一红,慌乱地把吃食放下,然后退出了屋中,剩下新婚夫妻二人。 齐君谨面带着歉意的道:“娘子今日格外美艳,为夫方才把持不住,失态了。” 原本气焰在头的苏语嫣咋一听到他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面色更红,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本就漂亮,何须你说,你便是把持不住也得给我把持住!你若是敢再亲我,我就、就……” 一时想不出威胁的话,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焦急了。 齐君谨替她想了说辞,道:“就打我,咬我。” “对,我就打你,咬……”话语一顿,一瞪眼:“我又不是那咬人的狗!” 齐君谨温润一晒,心道:自然不是,而是一只凶悍不足的猫儿。 他靠近她一步,她立马防备了起来,双手抱胸,瞪他:“你敢再乱来,我就真打你了!” 齐君谨握上她的手,语声温柔 :“娘子不是饿了么?吃食来了,先吃一些再去梳洗。” “我自己去吃,你别拉着我,松手松手。”她恼得用白皙小巧的手不停地拍打着他的手背。 软软的,没有一丝疼痛的感觉,反倒打得人心里痒痒的。 齐君谨瞧了一眼她的手,微微收紧,没有松手。 宽厚的手掌牵着她起身,拉着她走到了桌前,让她坐下后才松了手。 他把托盘中的几碟小菜端了出来,还有一碗米粥。 苏语嫣望了眼小菜,酸辣藕片,凉拌笋丝,小葱豆腐,都是她爱吃的。 饿了一日,再望见这开胃的小菜,顿时饥肠辘辘。 她也懒得装客气了,忽略了身旁的人,端起粥碗吃了起来。 便是再饿,她也吃得斯文秀气,与她骄纵蛮横的性子是全然不同的反差。 她虽然骄纵,可在行为举止上却还是有着大家闺秀的教养的。 她眉眼弯弯的,也似乎消了气。 见她如此,齐君谨在一旁温声道:“在成亲前,我询问了岳母你平日都爱吃些什么,然后做成单子交给了厨房的厨娘,往后都会按照你的喜好来做。” 闻言,苏语嫣抬眸睨了他一眼,心头还有些气,看了一眼后也收回了目光,不搭理他。 但事实上,她听到这些体贴的话,心头上的气却也消了大半。 他又道:“你我是夫妻,做些亲密的事也是理所应当的,我若不与你亲密,还能与谁亲密?” 正在进食的苏语嫣想起了方才的事,脸颊又开始红了起来,闷声不语。 他轻叹了一声,道:“夫妻本就是如此,难不成娘子还以为夫妻只是盖着被子纯睡觉?” 苏语嫣被粥一噎,想起昨日母亲给自己的册子,脸更红了,瞬间吃不下去了,扭头瞪向他:“你别吵我,让我好好吃饭!” 她越是羞赧,便越凶悍。 齐君谨莞尔一笑,道:“娘子慢慢吃,我先出去招待客人了。” 说罢,转身徐步走到门口处。在打开门之前,转头望了眼坐在圆桌旁的女子,嘴角微勾,黑眸中浮现了浅浅的笑意。 一一九章 一一九章 齐君谨从喜房中出去了,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瞬,一直挺直背脊坐着的苏语嫣蓦地放下了碗筷, 双手捧上了热烫的脸颊, 似乎被烫到一般连连呼着气。 太羞人了。 册子上完全没有像他方才那样呀? 夫妻难道就是要嘴对嘴,做那么脏的事情吗? 那么脏,还那么羞人…… 连连又拍了几下自己发烫的脸颊, 让自己保持清醒, 莫要再晕晕乎乎的了。 缓和了好一会,心跳才恢复正常, 脸也不烫了后才继续把剩下的粥喝完。 喝完粥后, 在屋中走了一圈, 从窗户缝往外看了一眼。 独立的一个小院, 除了张灯结彩的红色外, 也没有什么人走动。 百般无聊的坐回了床上拨弄着喜扇。许是累了一日了, 困意上来,她倚着床柱子就眯了眼。 本只是想眯一会眼,但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 忽然听到外边院子传来的声音, 她才恍然惊醒了过来。 待看到不知何时站到她面前的齐君谨, 她吓了一跳, 惊问:“你怎么回来了?!” 齐君谨笑了笑:“酒席结束了, 自然也就回来了。” 苏语嫣往门口看了一眼,然后皱眉不解地问:“怎么没有人闹洞房?哥哥成婚的时候, 可热闹了。” 齐君谨笑问:“娘子可是希望有人闹你的洞房?” 苏语嫣摇了摇头, 果断回绝:“我才不要, 闹腾腾的。” 这时喜娘从外端着酒走了进来,笑吟吟的道:“该是喝合卺酒的时辰了。” 苏语嫣闻言也就从床上站起, 但许是因坐太久,所以腿麻了,小声惊呼了一声后,眼看腿软的要往床外摔去,齐君谨却是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长臂搂住了她的肩,她就好似跌入了她的怀中一样。 待喜娘倒好两杯喜酒转过身来的时候,便看到了相拥在一块的新婚小夫妻,会意的抿唇一笑:“长夜漫漫,还长着呢,娘子与大人莫要着急。” 苏语嫣听到喜娘的话,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所以蓦地一下就推开了拦腰扶住自己的男人,旋即面色不好的怼喜娘:“我着什么急了,我一点都不着急,你才着急呢!” 喜娘知晓这苏四姑娘的性子,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只笑道:“瞧我,都说错话,望娘子莫要怪罪。”顿了一下后,提醒:“可以喝合卺酒了。” 苏语嫣轻哼了一声,在圆桌旁坐了下来。 齐君谨望了她一眼,也浅浅一哂,撩了袍子相对她而坐。 合卺酒,两臂相交,近在咫尺的四目相对,苏语嫣想起方才的事情,渐渐地不自在了起来,略微移开了目光,不敢与面前的人对视。 但随即一想,她是苏家嫡女,身份比他高贵了不知多少,凭什么他这般自在,她却是不自在的哪一个? 想到这,便又倏然抬起眼眸,与他相视。 可在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望到对方那双含笑的桃花眸,她心底蓦然一颤,随而跳动得极快。 “扑通扑通……”好似她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一般。 不可否认,她这新婚丈夫确实长了一张好样貌。 直到淡淡的清酒入喉,才辣得她从这男色中回过了神来。 喜娘在一旁说了些吉祥话后,便退出了喜房外。 婢女这时抬了梳洗的水进来,齐君谨站了起来,脸上始终带着温淡的笑意,道:“娘子在耳房梳洗,我到浴间去梳洗。” 齐君谨从屋中出去后,莲衣给主子准备了衣物,进入了耳房后,才道:“姑娘,奴婢瞧着姑爷的脾气似乎挺好的,方才让奴婢去厨房去端姑娘的吃食,奴婢看了眼,都是姑娘喜欢吃的呢。” 苏语嫣理所应当的道:“他要娶我,那就得对我好,他若是不对我好,我能嫁给他?” 莲衣笑了笑,继而服侍主子把发饰取下。 待苏语嫣梳洗完,穿着一身里衣从耳房出来时,见到房中已经坐在床边的男人,想起方才的压迫感,还有现在自己的穿着,步子不禁地往后退了两步。 “姑娘?”莲衣疑惑地喊了声。 齐君谨一直带着笑意等着她出来,见她已经出来了,也就站了起来,往她走了过去。 他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可她还是有些害怕,有一瞬间想要退回耳房中。 莲衣朝着姑爷福了福身子,很是识趣的道:“奴婢先行退下了。” 说着已经往门口退去了,苏语嫣忙转头朝她望去,小声地喊:“莲衣……” ——你别走呀,你家姑娘一人面对这男人,有些怕。 莲衣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可这是姑娘与姑爷的洞房花烛夜,她哪敢留下来? 房门开了,又关了。屋中只余夫妻俩人,苏语嫣紧张地拽住了衣摆,转头瞪向走到了她面前的男人。 “我警告你,不许对我那样!” 苏语嫣平日越怕就越是凶悍,名副其实的外强中干。 齐君谨笑问:“那样是哪样?” 她红着脸,磕巴地道:“就、就那样,两个人在榻上那样这样的。” 齐君谨闻言,顿时低笑出声,笑声清朗。 “不许笑!”她凶道。 只会凶,却没有任何的威胁。 齐君谨瞧出了她的紧张,便伸出了手,放低声音安抚:“今日成婚,娘子也累了一整日,早些休息,再者现在夜已深,先上榻就寝。” 苏语嫣瞧了眼他的手,再抬头望了他那和善的笑意,忽然觉得他有些像自家的哥哥。 在性子上边,都那么有耐心,那么的温柔。 哥哥平时对她也是这么温柔的,只有在她胡闹的时候才会凶一凶她。 尽管如此,她还是警惕的问:“那你答应我,别那样……行不行?” 他耐心道:“我自是不会做出伤害娘子的事情的。” 她沉默了半晌,不知是不是他的笑容让她放下心防,她犹豫了。 娘亲与嫂嫂都与她说,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若是成婚第一日就闹别扭,往后夫妻感情定会不顺,也会给别人增添茶余饭后的谈资。 所以,她想了想后,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中。 被牵着走到了榻旁,她挣开了他的手,然后飞快地爬上了床,用喜被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双大眼睛,眼神戒备的望着他。 齐君谨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他把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再把帐幔放下,随而上了床,躺在她的身旁。 床侧躺过的人,除却母亲与姐姐,乳母外,还是第一次躺了个男人,她依稀感觉到了温温热热的气息,来自于身旁男人的气息。 她紧攥着被衾,不禁紧张,慌乱,心跳如鼓。 半刻过后,身边的人忽然低声道:“夜里寒凉,床上只一床褥子,不知娘子可否分给我些许遮寒。” 等了半会,床侧的姑娘犹豫了许久才分给了他一角被子。 他淡淡一笑,然后入了被衾之中。 静静躺了一会,感觉得到身旁的人依旧紧绷着身子,他伸臂过去,吓了她一跳,惊喊:“你做什么?!” 他轻叹一声:“我们是夫妻,不需时时防备着我。” 说罢,便贴近了她,把她搂了过来:“莫紧张,我只想抱一抱你。” 苏语嫣身子顿时僵硬了起来,她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可他说得也对,他们是夫妻,时时防备确实不是事…… “只准抱一下……”她略微妥协。 昏暗的帐内,她低着头并未瞧见男人嘴角挂着淡淡笑意,随而又听到他道:“可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若是什么都不做,明日元帕怎么交差?而且……”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们是夫妻,夫妻间每晚都要亲热一番,如此方能长远。” 听到这话,刚刚还僵硬着身子的姑娘顿时一怔,瞬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脾气说上来就上来,蓦地推他…… ——可愣没推动。 即便没推动,也不想在气势输了,恼道:“你骗人!” 齐君谨愣了一下,还在想她怎么忽然不好哄了…… “我父亲都有几房小娘,也不见得日日与我母亲一间屋子,你唬谁呢!?” 齐君谨:哦,原来是他忽略了这事。 他耐心的道:“你父亲有妾室,我没有,往后也不会有。所以自然只会与你做夫妻,也只与你做夫妻间才能做的事情。” 他又问:“还是说刚成亲,你便想把我推向别的女子?” 苏语嫣愣了一瞬,立马警告:“我与你说过的,谁若做了我的丈夫,还敢找别的女子,我就、就……” 话到嘴边,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她以前只知道宫中的太监被阉了,算不得男人了,可却不知是个怎么阉法,而昨天晚上看了一本册子后,她隐约有些明白了。 明白后,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了。 他忽然贴到了她耳边,在她耳垂旁低低的说:“阉了我?” 温热的热息落在她的耳廓上,让她身子忽然一麻,双耳肉眼可见的红了。 不仅红,还很烫。 她穿得薄,他穿的也是一层薄薄的衣衫,她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意。 这热意让她极其不自在,浑身燥热,双手不停的抵在他的胸膛处,欲把他推开。 但奈何却是推不动。 他哑声道:“我不会伤害娘子,不过是想与娘子做些夫妻才会做的亲密事而已。” 说着,已然含上了那圆润的耳垂。 “呀……”忽然一声娇声从她的口中逸出,她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面色红得像是要滴血一般,身子瞬间就软了。 她颤抖着语声道:“可、可我怕疼,听娘说会疼的……” 他圈住她的腰身,指腹细细摩挲她腰间的软肉,嗓音低哑却不失温柔的安抚:“不会很疼的,信我。” “那还是会疼的呀……” “若疼的话,我便不继续了,可好?”他低声蛊惑。 他的掌心和长指都在那丝滑的肌肤上轻柔的抚慰。 逐渐地,苏语嫣脑子不甚清晰了,只觉得有丝丝酥麻的快意涌上来,本就不适合想太多的脑袋瓜,在这一瞬间更是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了,只傻愣愣的点了点头。 当反应过来的时候,想反悔也已经晚了。 男人在她耳边低沉一笑,把她揽入了怀中,指尖沾染上了滴滴露珠,让她忍不住发颤,双眼迷离,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二零章 一二零章 清晨, 房外有人敲了好一会门,是催起身去敬茶的。 苏语嫣昨夜累了半宿, 再者本就不喜早起, 所以在男人温暖的胸膛中蹭了蹭,带着浓厚的鼻音哼唧了两声,撒娇似的呢喃道:“别吵, 我困。” 齐君谨早就醒了, 但并未吵醒怀中的女子。 低头望了眼怀中的妻子,眸中有浅浅的笑意涌了上来, 轻拍了拍妻子的背, 低声哄道:“好, 不吵, 你继续睡。” 随后松开了她, 起了身穿上衣裳, 套了外衫后便走到房门前,开了房门。 见房门终于开了,几个婢女都松了一口气, 暗道自家姑娘终于起来了。 但只看到神清气爽的姑爷, 并未见到姑娘, 都愣怔了一瞬。 齐君谨语气平静地道:“昨日我已与母亲说过了, 今日敬茶改在午膳前。现在娘子还未醒, 便让她多睡会。”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都心道姑爷这般纵容姑娘真的好吗? 年长的婆子也愁呀。出门前, 大娘子已经嘱咐过了, 姑娘虽然是下嫁到齐家来, 但也不能让姑娘太过随心所欲没了规矩,而这成婚的第二日更甚。 可现在的情况不是自家姑娘没了规矩, 而是姑爷主动纵容的…… 姑爷都这么说了,下人们也不敢再唤了。 直到巳时正左右,苏语嫣才醒。刚醒的时候是懵的,一脸茫然的望着陌生的床顶,陌生的红帐,还有……半陌生的男人,缓了许久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日已经成亲了。 望着身边闭着眼的齐君谨,拉上被衾盖住了半张脸,有些害羞的不敢直视他。 但下一瞬看到透过帐幔光亮,才蓦地反应过来—— 前日晚上母亲叮嘱过,让她在敬茶的那日千万不要晚了,她也是拍胸脯保证过不会晚的。 可现在,显然已经晚了! 苏语嫣惊觉的从男人的怀中挣脱,猛然坐了起来,然后推了推身旁的男人:“别睡了,敬茶要晚了!” 语气很是紧张。 她成婚第一日便不尊敬婆母,晚了敬茶时辰的事情传到那些金都贵眷的耳中,她定会被她们轮番嘲弄的! 齐君谨并未熟睡,睁开双眸,新婚的妻子那一脸惊慌之色也就落入了眼中。 他伸出长臂,把她再次拉回了床榻,他的怀中。 忽然被结实的手臂圈住,苏语嫣有些恼,像是被捏住了后颈的猫儿一般使劲挣扎着:“别睡了!天都亮了,再不去敬茶就晚了!” 可那结实的手臂圈住她,任她挣扎也是徒劳。温润的嗓音因刚清醒多了几分低沉:“可已经晚了。” 她急得瞪眼:“你都已经知道晚了,那怎么还不起来!?” 这看着明明是个靠谱的人,怎么比她还不靠谱! 男人忽然低沉一笑,在她发怒之前,低声道:“我已经与母亲说好了,等午膳前再敬茶。” “午膳敬茶,那都……”忽然一愣,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反应过来了,也放弃了挣扎,声音趋于平静地问:“你与婆母说好了?” 他点头“嗯”了一声。 “那就不会有人说我没规矩了?” 齐君谨忽然一笑:“成婚前说好的,在齐家你可过得自在。再者母亲与小妹的性子都温善,她们都不会在意的。” 在娶她之前,关于她的性子,他已如实的告知了家中的母亲与小妹。母亲与小妹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只是让他好好待新妇,母亲更是嘱咐他,道新妇就是无理取闹了些,也要多忍忍。 苏语嫣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可又自暴自弃的想都已经晚了,也就不差这一会了。 过了一会,她也就心安理得了,可也没了什么睡意。 “要不我们还是起来吧?”她道。 “再躺一会,我与你说说家中的关系。” 苏语嫣愣了一下:“你家中不就是只有母亲与小妹吗,还是说……你母亲欲找个老来伴?” 齐君谨轻弹了弹她的小脑门:“莫要胡说。” 苏语嫣捂住自己的脑门,瞪了一眼他,气道:“哥哥说弹脑门会变傻的!” 齐君谨笑道:“那往后就少弹些。” “不是少弹,是不许弹。”她义正严词的纠正。 望着她那多变的表情,不禁的在她的额头上轻啄了一下:“不弹,只亲。” …… 苏语嫣:…… 这人好不正经! 她不欲搭理他,推开了他,然后起身跨过他下了床。 齐君谨心情显然极好,也随着她一同下了床。 笑意渐淡后,才继续方才的话题:“除却母亲和小妹外,还有大舅一家。” 苏语嫣缓过神来,抬头望着他:“他们怎了?不好相处?” 齐君谨点了点头。 苏语嫣不当一回事道:“就这事呀?我还当什么事呢。不好相处的话,我不搭理他们就是了,他们要是敢为难我,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本事。” 说着话的时候,微微抬着下颚,丝毫不忧虑。 齐君谨轻哂,道:“对,你是尚书千金,出身高贵,何须看她们的脸色。” 苏语嫣闻言,小胸脯一抬,好不神气:“我本就出身高贵,也没必要给他们好脸色。” * 因为身子不怎么舒爽,苏语嫣便泡了澡。 待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她又羞又恼。还说她可以咬他,她还没咬,他却不知道咬了多少下,分明他才是狗! 半个时辰后,他们才梳洗完。 因是新人,所以今日穿的也还是红色的衣裙,便是发饰也是一套红色的宝玉,装扮艳丽而明艳。 在晚起后,虽然齐君谨说不要太在意,可她心里到底是没有底。 这里已经不是可以无私包容她的苏家了。齐家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且完全还没有感情的地方。 她没有任何的安全感。出门的时候,苏语嫣忐忑不安抓住了齐君谨的衣服。 齐君谨低头望了眼拽着他衣服的小手,眸中流转着笑意。她是个心底藏不住事的,她高兴与不高兴,忧愁与无忧无虑都会表现在脸上。 他伸出手拉过了她的手,握住那软滑的手。 她低声询问:“你母亲真的不凶人?” 齐君谨轻声笑了一声:“是我们的母亲。” 而后又道:“母亲性子温和,不会凶人。” 苏语嫣将信将疑,暗暗呼了一口气,与他一同出了房。 出了房后,她才小声嫌弃道:“你的院子怎就这么小?” 齐君谨却也不恼,只道:“往后再给你换一个大的院子。” “我才不信你,等你给我换了再说。”看着院子,她已经在琢磨着等过些时候,自己拿出一部分银子来换间大一些的宅子,毕竟她还要住许久,自然是按照她的喜好来。 夫妻二人过到齐母的院子,正巧与一个约莫十四五岁貌美姑娘一同进院子 姑娘眉眼间与齐君谨有几分相似,苏语嫣想了想,大概也猜到了是齐君谨的小妹。 小姑娘似乎是个羞涩的,望了眼自己的哥哥,又看了眼新嫂嫂,随即羞涩的唤了一声:“嫂嫂。” 声音软软的,喊了一声后,害羞的低下了头,然后又悄悄的抬头望了眼自己的新嫂嫂。 她小小声的道:“嫂嫂还是那么好看。” 说着就飞快的跑开了,留下茫然的苏语嫣,她转头望向新婚的丈夫,懵懵的问:“我什么时候与你妹妹见过了?” 齐君谨温润的笑了笑,道:“母亲在等我们了,我们先进厅中,别的事之后再说。” 苏语嫣虽然骄纵,但想到晚了那么多,还让婆母等着,便也没有在意方才小姑子的话了,催促他:“那快些进去。” 入了厅中,原本在唠嗑的人都停了,齐齐的往门口望去。 厅中除却上座的一个妇人外,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坐在一旁。他们应该就是齐君谨的舅舅舅母了,而其他年轻人则是表亲。 苏语嫣望向座上的妇人。 妇人四十多的年纪,慈眉善目,看着是个好相与的。 妇人见着了儿媳,眼神一亮,脸上的笑意更灿了。 苏语嫣却是有些纳闷,她怎觉得这婆母见到她的第一眼,似乎很是惊喜? 苏语嫣琢磨了一下。觉着是因自己是尚书府的嫡女,能帮助到她儿子才如此。 小夫妻二人才走到厅中,还未开口,便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终于看见新媳妇的面,这都快晌午了吧?” 苏语嫣不喜欢这语气。 她往说话的人望去。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妇人的脸有些长,头上都插满了金饰。她也不怕那些珠钗簪子压歪了她的脖子。 最主要的是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这眼神让苏语嫣想起了那个一直把她当做刀子使的苏雯。 想起一直利用自己的苏雯,原本挂在脸上的微微笑意也渐渐消失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可这时坐在上座的齐母忽然出声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谨儿与语嫣会晌午的时候过来,嫂嫂就不要再重复一遍时辰了。” 声音温软,似乎性子就如同她这新婚丈夫所言,是个好相与的。 苏语嫣望向婆母,脸上又挂上了笑意。 她听得出来,婆母在帮她说话。 舅母的面色变了变,捏着帕子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齐母。 齐母身旁站着的婆子提醒:“大娘子,该敬茶了。” 随后有婢女端了茶水进来,苏语嫣她也就没把那妇人当一回事,她很利索的就与身旁的新婚丈夫跪了下来,毫不扭捏地就唤了一声:“母亲,喝茶。” 齐母脸上的笑容顿时更深了,欢声应了一声“诶”,然后喝了儿子与儿媳的茶后,从一旁拿了个盒子过来,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了一个金镯子。 镯子上边的雕花甚是精细漂亮。 齐母拉过儿媳的手,把金镯子戴入了她的手腕中,温声道:“我们齐家没有什么传家宝,可金镯子对我们齐家意义深重,若是当年没有金镯子,我们一家人估摸着……”话语一顿,道:“现在是大喜之日,那些话不吉利的话就不说了。” 估摸着怎了?苏语嫣有些好奇,但婆母不说,她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齐母望着儿媳,略为愧疚地道:“礼轻,你莫要嫌弃。” 苏语嫣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所以她倒也没有太惊喜,可她已然把婆母归类为自己人,便摸着手中的金镯子,笑道:“儿媳喜欢得紧,多谢母亲。” 谢过婆母后,起了身,再认屋中其他亲戚。 走到那对中年夫妻的身前。齐君谨淡淡地介绍:“这二位是舅舅舅母。” 苏语嫣想起方才妇人的暗讽,脸上没了笑意。 她脾气向来不大好,这妇人敢阴阳怪气自己,她也不憋着自己。她脸上恢复了笑意,不解地问身旁的丈夫:“第二日不是只有夫君家中亲戚在吗,为何舅舅舅母也会在?” 那夫妻二人的面色顿时不太好了。齐家确实没有邀他们过来。 如今齐家飞黄腾达了,又娶了尚书千金,他们自然巴结了上来,所以也就过来了。 中年妇人忙开口道:“新媳妇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家可是齐家的恩人,十年前要不是我们收留了齐家,估摸这君谨今日也不会当上官了。” 苏语嫣望了眼身旁的齐君谨,见他面色平静,没有什么笑意,再想起今日他说的话,心理隐约猜到了这舅母的话夸大其词了。 收留是真,可没准没收留几日,就是收留了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而且有恩的是齐家,又不是她,她为何要忍受这妇人的阴阳怪气? 想到这,她也没喊舅舅舅母,只问身旁的人:“什么时候可以用膳,我肚子饿了?” 苏语嫣只是方才的话上带了声舅舅舅母,可却是连一声正经的都没有喊,让舅舅舅母俩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这不知最主要的,主要是那脸色平静的外侄在听到这话,也不训斥,反倒是面露温和的笑意,与自己的新婚妻子道:“那现在便开席。” 说罢,往母亲望去:“母亲,可开席了。” 被忽视了的舅舅,暗恼的瞪了眼自己的妻子,似乎怪妻子方才在人一进来就给得罪了。 那中年妇人被丈夫瞪了一眼,也有些不爽,暗暗的瞪了眼齐母。 齐母对上那带着凶意的视线,忙避开了,不敢直视。 与苏语嫣进厅的婆子把厅中每个人的细微表情都望在了眼中,她心底依然在细细琢磨,等想出应对的法子,再给自家姑娘支招来应付婆母,还有那婆家亲戚。 婆子是柳大娘子身边信得过的心腹,此番最闹心的女儿出嫁了,她自是放心不下的,所以才让这婆子陪嫁过来,往后在齐家护着女儿,帮女儿出谋划策,莫要叫人欺负了。 一二一章 一二一章 去用午膳前, 苏语嫣把带来的礼当众送给了小姑子。 她让人早早准备了两份礼,一份较为贵重的, 一份就是寻常的金饰首饰。 要送哪一份, 就看这婆家的态度了。 现在看来,是该送比较重的礼。 苏语嫣把自己的礼送给自己的小姑:“我给妹妹准备了些小礼,希望妹妹能够喜欢。” 齐小妹受宠若惊的望向自己的亲嫂嫂, 有些不知所措, 一时不敢伸手去接,只以眼神求助的望向自己的哥哥。 齐君谨温笑道:“这是你嫂嫂给你的见面礼, 你便收下吧” 齐小妹这才敢接过来。 苏语嫣笑容尤为灿烂, 与小姑子道:“打开来看看喜不喜欢。” 齐小妹也乖巧的把锦盒打开。 待打开锦盒的时候, 一旁的舅母与其女儿都伸长了脖子往盒子那边看去。待看到锦盒中装的是一整套金玉头面, 母女俩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那齐家表妹似乎看出了头面是出自珍宝阁。 珍宝阁是金都城中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最便宜的一套头面至少都要百两银子以上, 而眼前的这套头面远远不止这个数。 望着那头面, 齐家表妹目光之中不禁露出了贪婪之色,满眼都是垂涎,似乎已经在算计着怎么把头面占为己有了。 齐家表妹心想齐小妹性子软弱可欺, 平时也没少从她这处要去首饰与衣裳。这回若是多花些心思哄她, 等她飘飘然的时候再求要这头面, 说不准她一冲动就给了呢? 届时给了后, 就是她后悔了, 她估摸着也不敢与表哥还有姑姑说。以后,她最多不在表哥与姑姑的面前戴就是了。 目光越发的贪婪, 她那贪婪的神色也落入了陪嫁的婆子眼中。 她的心思, 婆子一清二楚。婆子的眉头微皱了皱, 暗暗的把这亲家表妹记在了心底。 何止是那表亲家的亲戚惊讶这份礼物的贵重,就是不知道这是哪家首饰铺子的齐家母女俩, 也难免错愕。 齐母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这礼会不会太贵重了?” 苏语嫣面露得意:“才不贵重呢,婉儿是夫君的妹妹,那往后也是我的妹妹,我对我的妹妹好,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当然,只要是亲妹妹,那就能偶尔欺负一下。但只能是自己欺负,外人绝对不能欺负。 苏语嫣望了眼齐家的表妹,暗暗的瞪了一眼,目光带着警告。 忽然被瞪了一眼的齐家表妹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目光太过露骨了,所以连忙收敛,低下了头。 去用膳的时候,苏语嫣与齐君谨一块走的。并肩而行时,她扯了扯他的袖子。 齐君谨低头望向她,眼神微微一动,以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她朝他勾了勾手指,他低下了头,当着别人的面与她咬耳朵。 苏语嫣面露邀功的笑意,小声询问:“我有没有给你们长脸?” 看到那些亲戚羡慕的神色,她就觉得心理舒爽,不枉她惊心准备的礼物。 齐君谨眸中笑意渐深,嗓音温润:“自是长脸了,我很欢喜。”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嚣张,娇纵,这么多年了,难能可贵的是她的性子完全没有变,一如当年。 还记得当年被当成乞丐施舍,他倍感羞辱,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爬上高处,再站到那个蛮横无理的小姑娘面前,亲口告诉她——他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当年那个任由她欺辱的落魄少年了。 一年又一年,那些愤懑渐渐淡了,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在寺庙外见到的小姑娘。 想知道是否还像当年那么嚣张跋扈。 想知道那个给了他一个金手镯,让他们一家三口能以此活下去的小姑娘现在在何处。 若是见到她,他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可愤怒的了,应当只剩下淡淡的感激。 用午膳的时候,齐母特别让人备了两桌午膳,免得那舅母再阴阳怪气的说话,惹自己的儿媳不喜。 午膳后,小夫妻俩回了房。 齐君谨煮了茶,倒了一杯递给正在玩着金手镯的小妻子。 苏语嫣接过,饮了一口茶水后,才慵懒舒适依靠着桌子,手撑着下巴,抬眸望向他,晃了晃带着金手镯的手腕,问:“为什么母亲会说这金手镯对你们齐家意义深重?” 齐君谨望向她手中的手镯。当年当掉的金手镯早已经找不回来了,所以现在戴在她手腕中的是凭着记忆按照当年那个手镯打的,只是没有两个小铃铛而已。 淡淡一哂,声音清润:“大概在十年前,父亲不在了,家中财产全被叔父占去,走投无路之际,有个小姑娘给了我们家一个金手镯,也就让我们家度过了难关。” 苏语嫣闻言,脸上露出了好奇之色,睁着一双大眼问:“那你们可找到了那个小姑娘?” 他点头:“找到了。” “那报答了吗?” 他浅浅一笑:“打算在报答了。” 闻言,她也没有再好奇,而是像个好说闲话的小话唠一样,问他:“你与你们舅舅家是怎么一回事呀?” 齐君谨笑容淡了下来,脸上没了笑意:“当初我们借住舅舅家中,我去书塾进学,母亲与小妹留在舅舅家中,母亲揽下了舅舅家中所有的家务活,除此之外,小妹也被那些个表妹欺负,性子也因此变得软弱,不敢与人说话,后来从舅舅家中搬出来,才慢慢的好起来。” 说到欺负人,苏语嫣想起自己受苏雯挑拨,欺负了那么久庶妹,有些心虚。 心虚过后,她又问:“那你们怎么还与他们往来,换做是我,我连个眼神都不会给他们,更别说让他们进门了。” 齐君谨轻叹了一声,浅饮了一口茶水,握着杯盏无奈道:“我们终究还是在他们家借住了两年,这是事实,我如今在朝为官,官职甚微,但凡他们一纸忘恩负义状告到府衙,我这官职恐怕也难保。” 苏语嫣立马撇嘴,道:“瞻前顾后,活该受委屈,换做是我,我自己爽快了才时最重要的,别的都得排在后边。” 齐君谨温和的笑了笑,道:“那你便别委屈了自己。” 苏语嫣听到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问:“你怎不与我讲道理?” 他问:“我为何要与讲道理?” 她皱着眉头道:“我只要一说这些话,母亲与哥哥必然会说我无理取闹,或是讲一大堆的道理,让我多隐忍,莫要连累了在朝中为官的父亲,或是哥哥。” 齐君谨提起茶壶,往她的杯盏中添茶,温言道:“你既然知道那些是道理,你也是明白的。再者,你只是性子急了些而已,你并非无理取闹,若是你生气了,那定然是有原因的,你与人发火,也是有理由的。” 听到这些话,苏语嫣愣愣的,心底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就有些酸酸的,她低下头,两手捏着杯盏,闷闷地道:“从来没有人与我说过这些话……” 说到这些,许是因为没由来的信任,她不设防的道:“我姐姐知书达礼,温柔贤惠,母亲与父亲最为在意她,而哥哥自小就聪明,又是家中的嫡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她顿了顿,声音更小了:“而到我这里,既不聪明,脾气也大,母亲虽然疼我,可却是排在哥哥姐姐的后边的。还有就是父亲……他从未夸过我,他就知道骂我,训斥我。我也想聪明,也想像姐姐那样知书达礼,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说到最后,声调逐渐委屈了起来,还有些许的哽咽。 她是知道的——是因为自己蠢,才会让苏雯牵着鼻子走。 ——因为自己蠢,且性子急,所以每次被人三言两语就激怒,当众出丑。 自去年冬节在侯府出丑,再被母亲禁足多日后,她也慢慢的在改了。但在知晓庶妹与侯府定亲那回,她气愤得闹了一回。 而这事传到父亲那里后,他便没有再与她说过一句话了。 直至在嫁的时候,才与她说莫要再胡闹,好好过日子。 想到这里,她眼中的泪珠子“啪嗒啪嗒”的落下,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桌子上边。 听到她所言,再看到她的泪珠子,齐君谨愣怔了一瞬,随而反应了过来,起了身走到她的身旁,把她轻轻揽住。 她埋进了他的腰腹中憋着声音哭了出来,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撒出来似的。 宽厚的手掌轻轻拍在她的背后。 有的人在最苦最难的事情上是衣食困难,可有的人却是父母对自己从来不认可。 无论何种,都让人难受痛苦。 哭了好一会,她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还不怎么了解的新婚丈夫面前哭得没了形象,还说了那些话,顿时不自在了。 她用力的推开他,道:“你走开些。”,然后扯过他的袖子,毫不客气的擦起了眼角的眼泪。 看到她这行径,齐君谨无奈,却也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当做帕子一样擦眼泪。 擦了眼泪后,她仰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兔子眼。 她一瞪眼,便更像了。 她恼羞成怒的威胁:“我警告你,不许把我刚刚说的话说出去。” 他抬起指腹,在她往后倾身避开的时候,他语声温柔:“你没擦干净。”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脸蛋往前略微一凑。 他笑了笑,指腹在她的下眼睑下轻轻抹了抹,道:“你与我说的私密话,我自然不会与旁人说。” 她撇嘴,小声嘀咕:“这哪里算是私密话了,分明是诉苦的话。” “反正不许说出去就是了。” “好,不说出去。”他浅笑道。 他本就长得好看,时下笑意温润,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知怎的,之前见他笑,什么感觉都没有,现在却是觉得心头“呯呯呯”的跳,跳得又快又急,甚至觉着脸都有些泛热。 就,怪奇怪的感觉。 她嗔瞪了他一眼:“你别笑了,让人不自在。” 他又是一声“好”,敛去了笑意,但那双黑眸却似乎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让苏语嫣暗恼,轻哼了一声,起了身后就径自往床铺走去:“我不管了,我困了,我要继续再睡一会。” 说罢,走到床外边,坐上了床沿,胡乱蹭掉了鞋子就扑到床铺上边。 看着她娇憨不做作的姿态,他又是一笑,问:“你白日睡太多,晚上睡不着了怎么办?” 她拉上被衾盖了起来,毫不在意的道:“睡不着那就不睡。” “睡不着,我便陪着你一块,如此也正好。” 她没搭理他了,就躺在床上拆下自己头上的发饰。也因此,她没有看到新婚丈夫的唇角勾了勾,更是心不在焉,所以也听不出他那意味深长的话。 一二二章 一二二章 晚间, 苏语嫣沐浴出来,坐在梳妆台前梳发的时候, 陪嫁的季婆子在一旁说道:“今日晌午, 姑娘敬茶的时候,老奴在一旁看着,看得出来齐家的娘舅家, 也就是许家, 他们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苏语嫣转头望向她,问:“怎么说?” 今日齐君谨已经与她说过了他娘舅家的事情了, 她也知道他们两家有些恩怨, 可她还是得听听季婆子是怎么说的。 在出嫁之前, 母亲便劝她平日得多听听季婆子说的话, 如此准没错。 季婆子回想了一番今日每个人的神色, 才细细的道:“姑娘的婆母与小姑子的性子, 似乎与刘二小娘有些相似、而那许家的母女俩则与刘小娘母女相似,不同的是这齐家的有姑爷照着,他们不敢太过分。” 苏语嫣紧皱眉头, 轻啐了一声“呸”, 随后道:“今日我那婆母都还没有说什么呢, 那什么舅母今日竟然敢数落我?她哪来的脸?” 季婆子道:“老奴了解了一下, 才知晓先前姑爷一家在那许家住过一段时日, 想是因为有这段时日,所以姑爷才得给他们几分好脸, 但……” “但什么?”苏语嫣好奇地问。 季婆子边琢磨边道:“那亲家大娘子和二姑娘性子软了些, 老奴觉着二位在那许家没少被占便宜, 或是受气。” 听到这话,苏语嫣撇嘴道:“她们最好不要欺负到我的头上来, 若她们真敢,我便让她们知道后悔俩字是怎么写的。” 季婆子笑了笑,道:“她们的身份还不值得姑娘忍让。”话到这,又道:“只是齐家大娘子和齐家二姑娘似乎还是会看许家的脸色,恐怕一时半会也改不了。” 苏语嫣一笑,不怎么当做一回事:“以前那是因为没有我,现在我嫁进他们齐家了,谁都别想占便宜。无论是占婆母还是小姑,亦或者是我夫君的便宜,那都是占了我的便宜,想都别想。” 季婆子也放下心来,自家姑娘到底还是护犊子的。 “齐家的大娘子感觉是个好相与的,齐家姑娘的性子看着就是个软的,姑娘在齐家定然不会受气。” 苏语嫣赞同的点了点头,可思及今日婆母与小姑子的态度,有些纳闷:“但我怎么觉得我那婆母和小姑子有些奇怪,总觉得他们好像是在先前就认识我一般,是我的错觉吗?” 季婆子想了想,然后道:“许是先前在街上或是偷瞧过姑娘。” 苏语嫣歪了歪肩,虽然觉得奇怪,但觉得季婆子说得也有道理,也就没有继续再留意。 正好齐君谨也从书房回来了,季婆子和婢女相继退出了房外。 他徐步走到了她的身后,挽起她腰后的长发,道:“我来给你梳。” 她的发丝乌黑顺滑,也很是柔软,可见平时都很用心在护理。 苏语嫣素来习惯别人伺候了,也就把梳子递给了他。 他动作温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指腹更是力道适中的揉捏着她的头皮,按得她极为舒服。 她索性闭上了双眸,背靠着椅背来享受。 现在想来,好像嫁给他也是不错的。 那忠毅侯府的世子那么冷的一个人,必定不会百般哄着自己的妻子,也不会这么讨好的给妻子梳头。 那苏蕴嫁给顾时行,未必能过这么好的日子呢。 这么想着,心头也舒服也许多,一点也不羡慕那苏蕴嫁得比自己高了。 心思游离间,耳朵一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睁眼一转头便不经意的刷过了温热的薄唇。 双唇相触的那一瞬,心跳如巨石落入潭水之中,“扑通”一跳。 她一愣怔,下一瞬蓦地往后一倾身,红着脸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双唇,瞪圆着一双眼眸,骂他:“你怎么那么的不正经?!” 齐君谨略一挑眉,好笑道:“这可是娘子亲我的,如何算得我不正经?” 她脸一皱,凶得没有道理:“就是你不正经!” 望着她娇憨的模样,齐君谨轻声一哂:“好,是我不正经,” 她轻哼:“自然是你不正经。” 齐君谨伸出手撩了撩了她的发丝:“可还要我替你梳头?” 她拍了几下他的手:“你不安好心也不正经,我才不要你梳头。” 说着拉回了自己的长发,抢过他手中的梳子,扭头转向铜镜自顾自地梳头。 齐君谨便站到了一旁,道:“为表歉意,我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娘子莫要生气了。” 苏语嫣侧目暼了一眼他:“你就是故意惹我生气的?不然你怎就备好了礼物?” 齐君谨温润一笑:“是早已经给你备好的,如今不过是换个由头来送你罢了。” 苏语嫣收回目光,轻嗤道:“我什么都有,可不稀罕什么礼物。” 齐君谨温温一笑,然后转了身,坐到了外间的软塌上。 从铜镜中斜后方还可看得坐在软塌上的人。 苏语嫣偷偷地瞧了几眼,自认为掩饰得很好,可坐在外间的男人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唇角微微勾起,眸光流转着浅浅柔色。 梳妆台前放下梳子,起了身走向大床。 上了床后,盖上被衾闭了双眸。 不一会就感觉到了齐君谨已经走到了床边,但依旧紧闭着双目,没有睁开眼。 隐约感觉到了他掀开了她脚上的被衾,她连忙睁眼,抬起上身往脚下望去:“你做什么?” 齐君谨拿起了一条小金链子,金链子上方有两只小铃铛,随着他晃了晃,那小铃铛也随着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送你的礼。”他温声道。 她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抬起脚踹他:“链子是个犯人戴的,你想都别想给我也戴上链子!” 却不想这一脚正好被他给握住了脚脖子。 他的手有些凉,可被他捏着的地方却烫得很,她恼羞成怒蹬着脚,但却丝毫蹬不动。 “你放开!” 她的脚白白嫩嫩的,脚趾圆润饱满,很是可爱。 齐君谨握着她的脚坐到了床边,并未强迫她戴上链子,只温声道:“这链子与我而言意义深重,一生只给一人。”他目光落在了手上的链子上,望着那两只小铃铛,笑意温柔。 苏语嫣望到他那温柔的笑意,被晃了眼,愣怔了一下。 他看回她,轻晃着小铃铛,眼里噙着笑,道:“若非这东西,我兴许今日也不会有这般成就,或许当初也活不下来,便是能侥幸活下来,但估摸着也会是一个市井小民,终日为温饱奔波。” 苏语嫣听了他的话,平静了下来,眼神中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好半晌,她动了动被他抓着的脚:“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的戴上这什么破链子。” 见她松口,齐君谨清朗一笑,但还是在她的脚腕上戴上了那一条细长的金链子。 戴上了之后,他松开了她的脚。苏语嫣晃了晃自己的脚脖子,那两只小铃铛也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轻微却清脆的声音。 平日走路的话,有袜子掩盖,倒是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金链子戴在脚腕上,倒是很显肤色白皙,就是那两只小铃铛,她瞧着也喜欢。 苏语嫣就爱好看的东西,特别是让自己变得更好看的东西。 她脸上洋溢着粲然的笑意,问坐在床侧的人:“好看吗?” 齐君谨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目光落在了那晃动着的白嫩脚丫上,眸色多了几分幽深。 低声应了她:“好看。” 她弯下腰,仔细摸了摸链子,更是仔细的瞧了眼两只铃铛,却是什么都没有察觉。 齐君谨脸上的笑意逐渐无奈了起来,心中暗叹了一声傻姑娘。 过了一会后,他也上了榻,在她的身旁坐下,把她轻揽入怀中。 大概是被夸了,所以苏语嫣的心情很好,也就由着他抱着自个在床上躺下,但却是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你的手别乱摸……呀,哪里摸不得!”她的声音微微发软。 他轻咬了要她的耳垂,沙声道:“我们是夫妻,有哪里摸不得的?” 她羞得像是没有了利爪的猫,说话也没有了凶悍的语气,颤着声音道:“就、就摸不得……” “你若是觉得亏了,也可以摸.我的。”他低笑道。 “呸,谁要……”余下的话,竟全部被他含入了口中。 许久之后,才听到那红帐中传出男人低低沉沉的笑声,低声安慰:“莫要害怕。” 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还伴随着细微的“叮叮当当”声,因男人怜惜女子昨日才洞房,所以两只小铃铛也只是响了小半宿就停歇了。 一二三章 一二三章 苏语嫣未出嫁时, 在苏家可谓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可与齐君谨成婚三个余月, 却没有无理取闹过。 在苏蕴回门那日, 柳大娘子在季婆子那处听说自己那骄纵的闺女自嫁入齐家后一直乖觉,她却是不信的,觉着是婆子为了安慰她才这么说的。 苏语嫣一回来, 就急奔母亲的小院而去。一见着母亲, 就挽着母亲的手撒娇。 “都成亲了,怎还这般的不稳重?”柳大娘子说了女儿一嘴。 苏语嫣小姑娘似的撇嘴嘟囔:“我就是成亲了, 那我也还是母亲的女儿, 我要什么稳重?” 柳大娘子点了点女儿的鼻尖后, 叹道:“你呀,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叹了一声后, 才问:“今日怎就回来得这般晚?” 听说这几个丫头中, 就她俩夫妻回来得最晚。 苏语嫣早想好了说辞,娇气道:“女儿这不是起晚了嘛……” 虽然早想好了借口,可耳廓还是悄悄染上了绯红。 早间她难得比齐君谨早起, 便生出了好奇的心思。 夫妻数月, 敦伦之时她都不敢瞧他的身子。今早趁着他未醒, 她便趁着日光, 悄悄掀开了被衾, 仔细地打量他那与女子不同的地方。 不仅看了,还摸上手了。 谁知他使诈, 早早醒了却装睡。 在她的撩拨之下, 那沉睡的猛兽逐渐清醒, 随而快速的凶猛了起来,惊吓得她连忙收手, 可却不曾想手腕却被拽住了。 早间,她的那双手被他拉着循循教导,厮磨了许久,所以便晚了…… 想到齐君谨那般温润如玉的外貌与性子,在屋里边却是如此放荡,她便觉得自己当初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柳大娘子听到女儿说起晚了,因女儿的性子,也就没有再在意回晚一事,只是问:“在齐家,过得可还好,婆母可有给你脸色看?” 苏语嫣敛了敛心神,摇头:“都待我极好,还特意把请安改到晌午,而且不仅婆母待我极好,就是那小姑子,也对我唯命是从。” 她想起在齐家时,那齐小姑子乖乖巧巧的,还时不时用感激的目光望着自己,她纳闷之余,又觉得理所应当。 在她嫁入齐家半个月左右,偶然撞破许家表妹欺负小姑子的事情。 许家表妹咄咄逼人的让小姑子把她送的那一套头面转送给她。 苏语嫣本就不是什么温善的性子,所以在听到那许表妹狮子大开口,当即就推开小姑子的房门,骂道:“你算个什么玩意,我送出去的东西,你竟敢来讨?” 许表妹被落了面子,又羞又气,随即拿着许家有恩与齐家来说事。 道:“表嫂虽是尚书家的姑娘,可现在已嫁入了齐府,身为齐家妇,怎能如此侮辱人?” 苏语嫣冷笑了一声,微抬下颚,斜睨那许家表妹,讥讽道:“就你们许家整日拿着这些小恩小惠来打秋风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晓。再说你们对齐家有无恩惠,那都与我无关,有本事你去府衙告我个忘恩负义呀。” 说到最后,更是脸色一沉:“我也不管你去不去告,可你今日欺负到我小姑子的头上来了,让我很不高兴,我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当着许家表妹的脸,苏语嫣问身边的季婆子:“许家长子是不是在府衙当捕头?” 待季婆子应了“是”后,苏语嫣不可一世道:“那待我回娘家后,我定要与父亲好好说道许家的作风不正,让父亲撤了许家长子捕头的职。” 原本还想借着自家对齐家有恩这一点说事的许表妹,听到苏语嫣的话,脸色一白,可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反驳:“我没做什么,表嫂怎就如此不讲道理?” 说着,露出了委屈之色。 苏语嫣白了许表妹一眼,完全不把她这种把戏看在眼中。 这许家表妹有些像以前的苏雯。她自从知道苏雯以前的端庄和可怜都是演的后,再看眼前虚假的许家表妹,心里只觉得厌恶。 苏语嫣当即讥讽一笑,下巴一抬,蛮横地道:“我就这么不讲道理,你看不惯我,你去告状呀。” 苏语嫣是尚书千金,苏府还与忠毅侯府有姻亲,忠毅侯府又与皇后太子是亲戚,苏府有这些强硬的背景,他们小小的一个许家岂敢正面对上的? 如此,谁有那胆子敢告她苏府千金的状! 这苏语嫣在金都城是出了名的骄纵,她把这事情往外一说,不仅掀不起波浪,还会连累整个许家。 因为这事,那许表妹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也是在这件事后,小姑子看她的眼神越发地崇拜了。 “反正呀,女儿在齐家顺着呢。”苏语嫣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虚假。 柳大娘子听到女儿这么说,心里宽慰了不少。在这个时候,才觉得当初没有执意把女儿嫁到高门的决定是正确的。 母女俩说了一会话后,苏语嫣因昨夜与齐君谨胡闹了,而今早虽未曾真做,可也和做了差不多,所以陪母亲走了一刻左右,她便觉得腰酸,怕母亲看出端倪,忙寻了借口说要去祖母那处请安。 柳大娘子嘱咐:“六丫头现在是侯府的世子娘子,你见着她,可不许再为难她了。” 苏语嫣腰酸得紧,也没怎么听进母亲的嘱咐,只敷衍地应道:“我知道了。” 见母亲微微蹙眉,她小声嘀咕:“每回回娘家,母亲你都要与我念这些话,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柳大娘子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若是能把我的话记在心里,我何须再三叮嘱?” 苏语嫣撇嘴,道了声“这回真的记住了”后,便去了祖母那处。 待离开了院子,她才暗暗的扶了扶腰,同时暗骂了一声齐君谨这个色胚。 苏语嫣哪里有什么心思为难那苏蕴,她心里全是齐君谨会不会诓骗了她。 成婚不过数月,房事频繁的程度,以至于让她听到“就寝”二字就下意识的害怕,巴不得天不要黑。 今日几个外嫁的姊妹都会过来,她得寻个机会,好好问一问这夫妻间要一直保持恩爱,是否几乎夜夜都要做敦伦之事。 苏语嫣素来胆大,可这种事情羞以启齿,所以她不敢问身边的婆子,更是不敢问母亲。 那五妹四妹都是新婚,与她差不多,问她们最为合适。 给祖母请安后,离开时,苏语嫣喊了苏芩与苏蕴一道。 几人入了亭子中,把下人遣退在外。 苏语嫣扭捏半日,问了半日那个这个之后,才破罐子破摔的问苏芩:“你们夫妻两人是每日都做,还是隔日做?” 苏芩看了眼苏语嫣,又不自在的看了眼苏蕴,随而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也、也没有每天都那个,就隔个几日一回。” 苏语嫣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随而一拍桌子,怒骂:“我就知道他是诓我的!他这黑心肝的王八羔子!” 越想越气,瞪圆着一双眼站了起来,道:“我现在就去寻他算账!” 说罢就转身往亭子外跑出去,留下苏蕴与苏芩面面相觑。 齐君谨正与几位连襟,还有大舅子在另一个院中的亭子说话,这时苏语嫣出现在外边,朝里边唤了声“夫君。” 几人相继朝厅门望去,苏语嫣福了福身子,随而握紧小拳头,皮笑肉不笑的与自己的丈夫道:“夫君你且出来一下。” 齐君谨望着她那僵硬的笑脸,只需稍稍思索就明白了她唤自己所谓何事。 慢条斯理地站起,与其他几人微微一拱手:“那我便先离去了。” 退了几步,才转身走向亭子外的妻子。 苏语嫣待他走来,直接转身先行,他伸出手要牵她,她却是冷着一张小脸把他的手拍开了。 虽被拍开,但齐君谨还是再而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微侧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宠溺。 亭子中的苏长清望着四妹夫的神色,微微挑眉。 在收回目光后,与几个妹夫一笑:“这小夫妻俩可真恩爱。” 这四妹夫看着温润,但实则也是个有心计的。苏长清当初觉得他之所以娶四妹妹,是想要借助苏府往上爬,可依着这几个月回府,他瞧着这四妹夫对四妹妹好像是用了些情的。 苏长清在鸿胪寺当值,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多多少少也能辨别人心。可时下却还是难以辨别四妹夫对四妹妹的情意,究竟是为了讨好苏家而装出来的,还是真心实意的。 但愿,是后者。 * 苏语嫣气呼呼地回了自己未出嫁前的院子,进了闺房。 屏退下人,门一关,蓦地从他的手中把自己的手挣脱开了,对着他的胸膛就是一顿捶打。 她边打,边恶狠狠地瞪他,骂道:“你这个混蛋、色胚,你竟敢诓我!” 她打人的力气一点也不小。 齐君谨没有阻拦她,任她捶打,让她发泄。 好半晌,她打累了,眼眶逐渐转红,心里多半是委屈的。 齐君谨伸臂,不在意她的挣扎,强势地把她抱入怀中,把她摁在了胸膛中。 “你个色胚,竟骗我、骗我说夫妻要一直恩爱就需频繁做那种事!”她又怒又气。 他长叹了一声,无奈道:“娘子,是我错了。” 一句争辩的话都没有,认错态度诚恳。 她推不开他,索性不推了,但却“呸”了一声:“认错倒是挺快的,可你却整整诓骗了我三个月,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语气轻缓地问:“那娘子想要如何?” 苏语嫣眼珠子转了转,忽然计上心头,有了磨他的心思,道:“你诓骗了我三个月,那就罚你三个月不许碰我。” 齐君谨一怔,随而蹙眉望着她,平静地道:“换一个惩罚。” 她摇头,很是坚决:“没有商量。” 她担心斗不过他,所以补充道:“你要是碰我,我就回娘家住够三个月。” 她要他知道,她可不是好欺负的。 就他这样的色胚,旱着他就是对他的最大的惩罚。 齐君谨望着原本委屈,现在却得意起来了的妻子,心道平日里糊糊涂涂的,怎就在这个时候聪明了起来? 自开荤后,顿顿荤腥,这忽然一下子换成了寡淡无味的素斋,这谁能适应得住? 一二四章 一二四章 从娘家回来后, 苏语嫣就让下人准备了两张薄衾。 晚间她早早上了榻,裹着薄衾背对着床外, 一副我不想搭理的样子。 齐君谨摇头苦笑, 几息后才脱去外衫,撩开帐幔上了榻。 上了榻后,长臂朝里边揽过去时, 却被里侧的人毫不犹豫地拍开。 苏语嫣瓮声瓮气地恼道:“昨天在娘家的时候, 我说过了,你别碰我。” 说着, 身子更是往里边缩了缩, 防备得紧。 被诓骗得几乎夜夜荒唐, 以至于她一想起这事就面红耳赤, 也就更不愿搭理了身后的人了。 那般温润的一个君子, 人模人样的, 可谁曾想床笫之私竟是那样的荒淫无度? 他要是不哄她个十天半个月,甭想她搭理他。 但自她拍开了他的手后,身后的人却是迟迟没了动作, 也不说话, 让她有些生气。 一直等, 身后的人却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越等越气。 果然是个臭男人, 浓情蜜意的时候抱着她一口一个娘子,现在却是连哄都不哄她一下。 臭男人!混蛋! 想着气着也就睡着了, 呼吸渐缓, 紧绷着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不再像只暴毛的小猫。 熟睡之后,她翻了个身, 熟练地滚到床榻外侧,蹭入了男人怀中。 齐君谨望着怀里边的女子,嘴角倾泻出浅浅的笑意,伸出长臂,把人揽得紧了些。 约莫这两日晚间都没有胡闹,所以苏语嫣起得格外的早。 她是在齐君谨的怀中醒来的,看了眼自己所在的位置,显而易见是她自己蹭过去的。 暗暗呼吸了几息,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挪出来。 直至从怀中挪开,齐君谨也没有醒来,她才暗暗的呼了一口气。 但下一瞬他却忽然低低沉沉的“嗯”了一声,吓得她连忙闭上双眼装睡。 齐君谨睁开双眼,望了眼紧张兮兮的妻子,淡淡一笑,到底没有戳穿她。 等他上值后,苏语嫣才慢腾腾起床,自己捶打着床铺生闷气。 他怎就不再哄哄她?! 是对她的感情淡了?还是因为她闹得过了? 满腹心事的苏语嫣起床梳洗后,去给婆母请安。 许是心不在焉,在出房门下那阶梯的时候不慎崴了脚,还是戴着链子的那一只。 季婆子在查看主子扭伤的脚脖子时,自是看见了那一条细细的脚链。 细长的脚链上挂着两枚鱼形的小铃铛,还没小手指头大呢,这般小巧玲珑且精致的小铃铛并不常见。 季婆子觉得有些眼熟,便多瞧了瞧两眼。在瞧见小铃铛上方雕刻有两个小字,似乎是顺…… 另外一个字因苏语嫣察觉到了婆子的视线,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脚而遮掩住了。 “嬷嬷,我脚疼。”苏语嫣是真的脚疼,疼得她眼中都蓄满了泪珠,似乎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似的。 季婆子只能先压下心底的那几分怪异,先看主子的脚踝。 待给主子敷了药后,季婆子才去看了小铃铛的另一个字。 是“遂”字。 从房中出来,季婆子满脑子都是这两只铃铛的模样,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姑娘敬茶那日齐大娘子给的金镯子。 她只是看了一眼,没仔细看,可如今再回想,好似那镯子也有些眼熟? 想到这,季婆子连忙转身走了回去,进了屋子。 苏语嫣吸了吸鼻子,忙抹去眼角的眼泪,问去而复返的季婆子:“嬷嬷你怎么又回来了?” 季婆子犹豫了一瞬,还是出声道:“娘子可否把齐主母赠的镯子给老奴瞧一眼?” 苏语嫣愣了一下,但还是掀开了袖子,伸出了带着镯子的手,问:“镯子怎了?” 季婆子走上前,仔细望向镯子,低声道:“老奴觉着娘子脚上链子的铃铛和这手镯有些熟……”话语一顿,眼底露出了惊讶。 苏语嫣瞧着季婆子的神色变化,问:“到底怎了?” 片刻后,季婆子抬起了头,眼神复杂的望向自己的主子。 “娘子可还记得十年前冬季,主母带着娘子一同去普安寺上香的事情?” 苏语嫣皱了皱眉头,道:“我那时候也不过七八岁,怎么可能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 季婆子斟酌的一下,试着唤起主子的记忆:“老奴还记得那年是金都城十几年来下过最大的一场雪,城中有许多的难民涌入,主母去普安寺上香祈福,娘子先行回了马车,就在这时,寺庙外出现了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姑娘。” 苏语嫣闻言,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好似印象中确实有过这一副画面。 季婆子边观察着主子的神色,边缓缓说道:“那少年把身上的衣服脱下给了妹妹,娘子见了,便问老奴,问他们会不会冻死。娘子见他们可怜,便把身上的披风给了他们。” 听着季婆子的话,苏语嫣脑海中浮现了这么一副画面。 ——她五体投地的摔在雪地上,脸直接埋进了雪地。 忆起这事,苏语嫣微微扶额。 这丢人的事情她怎就记得这般清楚?! 她还记得——她貌似还骂了那个记不清楚长什么样的少年,骂他是小乞丐。 想起这事,她蓦地一抚掌:“我记起来了,我施舍那个小乞丐的时候,他凶神恶煞的,好似我羞辱了他一样。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道:“那恶狠狠的眼神,恨不得把那披风朝着我的脸上砸过来,我还记得我把母亲给我戴的小镯子给了他,我还挨了母亲一顿训的呢。” 话到这,看向季婆子:“嬷嬷你怎么忽然提起……” 话语倏然一顿,望了眼季婆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望了眼戴着手中的桌子,再看了眼包裹着纱布的脚,最后微张着嘴巴,睁着惊愕的圆眸望向季婆子。 “嬷嬷你的意思是——当年的那母子几人就是我现在的丈夫,婆母,小姑子?” 季婆子叹了一口气:“那镯子是主母特意命人去打的。那镯子与娘子现在手上戴着的镯子有六七分相似,再有脚上链子的铃铛也几乎一样。三姑娘镯子上的铃铛刻的是平安,而娘子的则是顺遂。” 苏语嫣闻言,也顾不得挪动脚时的刺痛,忙不迭地把脚脖子上的脚链解下,仔细看了眼铃铛上的刻字,还真的事“顺遂”二字。 望着铃铛愣怔了许久才幽幽地抬起头,抱着最后的一丝侥幸,问:“有没有可能是巧合?” 季婆子慢慢地摇了摇头。 镯子是巧合便罢了,这铃铛竟相似得就好似就是当年镯子上的铃铛似的。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 苏语嫣闻言,神色呆滞,像是反应过来了,又像是没反应过来。 季婆子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娘子?” 苏语嫣神色恍惚的道:“你先出去,我静一静。” 季婆子只能先退下,到了门后想了想,还是转身道:“按现在这齐家的态度来瞧,他们是抱着报恩的心思的,娘子莫要多想。” 说罢退出了屋中。 屋内的苏语嫣却依旧恍惚的。 在她的记忆中,虽然不记得那少年的样貌了,可她依旧记得他的眼神,如她方才与季嬷嬷所言——凶神恶煞。 当时那眼神里边哪有半点的感激?分明尽是想报仇雪恨! 是了,如果她落难了,有人叫她小乞丐,还那般羞辱式的施舍,但凡她得势,她就必定会找回那个人,再狠狠的羞辱回去! 成亲数月,除却在房事上边,他对她百般纵容,定是想让她爱上他,然后再羞辱她,说心里对她都是厌恶,没有半分喜欢。 而且他几乎夜夜都折腾她,必定是想掏空她的身子,以此来报复她! 越想下去,苏语嫣的脸色就越发的白,也越发觉得自己真相了。 如今她知道了真相,该怎么办? 和离? 不不不,他还想报复她,那必然是不肯和离的。 而父亲向来不喜她,说和离的话,指不定以为她是胡闹,也定然不会肯的。 那怎么办? 左思右想,苏语嫣还是觉得回娘家先避一避风头再说! * 当齐君谨下值回来,才得知自己的娘子回了娘家,还道要在娘家小住一段时日。 齐君谨听闻这消息,怔忪片刻才稍稍回神,皱着眉头问下人:“娘子什么时候回去的?” 下人回道:“今日早上大人上值后,娘子出房门时崴了脚后不过半个时辰就让人备马车回娘家了。” “娘子崴了脚?”他面色微沉,眉头紧蹙。 下人颔首:“季嬷嬷瞧过了,虽肿了些,但未伤及筋骨。” 齐君谨沉默片刻后,径自转身,朝着大门走去,顺道让小厮备马车去苏府。 齐君谨上了马车,坐下后长指轻点着膝盖,微眯长眸细细琢磨着妻子忽然没有半点声响跑回娘家的原因。 若是要生他哄骗她的气,昨日就不会随着他回来,直接留在苏府便得了。 昨日才从苏府回来,今日又回去,定然事出有因。 若不是因他哄骗她一事,那又会是因为什么事情回去的? 她的性子虽骄纵了些,但心思却是简单好懂,只要见了她,便能轻易知晓她究竟因什么事情闹得回娘家,也就能对症下药了。 一二五章 一二五章 苏语嫣回娘家前, 还想着如何与母亲说她夫君是怎样黑心肠算计自己的,可见着了母亲, 任凭母亲如何套话, 她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若是让母亲知晓齐君谨算计自己,母亲定然饶不了他,严重些的话没准还会让他丢官。 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 他们好歹做了三个余月的夫妻, 都有三个多月的百日恩了,他不仁, 她可不能不义。 再者……她也不能万分肯定自己所想的就是真相。 因有这两个原因在, 所以她愣是没说自己为什么跑回来, 也是第一回, 嘴巴紧得像是河蚌一样, 怎么撬都撬不开。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柳大娘子还是了解的。 她若是受了欺负,不用问也会让娘家人知晓,给她撑腰。且女儿向来爱胡闹, 性子又骄纵了些, 说不定这也是因一些小事跑回来了。 所以柳大娘子也就放弃了套话, 让她自己憋着的同时, 也避着女儿吩咐下人, 若是四姑爷来了,便直接让他进来。 苏语嫣让下人扶着自己回了未出嫁前的小院。约莫是想到自己被哄骗, 又被他欺瞒十年前的事情, 现在脚又崴得连走路都要人扶, 所以她把自己关在了房中,躺在床上蒙头大哭。 怕下人听到哭声, 告诉母亲,她愣是不敢哭出声来。 她什么时候这么委屈过了? 都是齐君谨那坏玩意的错! 紧抿着唇,哭得更厉害了。 她哭得伤心,丝毫没有在意被衾外边的声响。只顾着伤心了,所以连房门开了又关上了,却丝毫没有察觉。 床上裹着被衾的那一小团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偷偷在哭。 进来的人,缓缓走向大床,随后在床沿坐了下来。 被衾中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忽然不抽了,似乎僵着身子在感觉什么。 被衾薄且透光,仔细瞧的话,还能瞧到床沿坐了个人。 她偷偷掀开了一条缝,有淡淡清冽的气息拂入被衾中。 好了,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了! 蓦地把那条缝遮得严严实实的。 “娘子。” 温润的嗓音透过薄衾入了耳中,她更委屈了——他到现在还装呢! “我不是你娘子!” 齐君谨望着蒙头的妻子,温声道:“秋夏炎热,莫要闷坏了自己。” “我就要闷坏我自己,要你管!” 语气带着火药味,极冲。 齐君谨微微敛眸,思索了一瞬,有了些许线索。 ——定然是她自己胡思乱想了什么,所以自己把自己给气哭了。 沉吟了片刻后,他道:“你生我的气,可是我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鼻音,又委屈又凶悍。 “娘子可否提示一二。” 他竟然还有脸问她要提示! 她气得直接掀开了一条缝,手伸了出来,把从脚脖子上解下的链子扔给了他:“我不要你这破玩意,拿走!” 链子甩出来的时候,有轻细的铃铛声。 链子落到了齐君谨的腿上。 他拿起链子,略有所思地端详了几息手中的链子,心底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掌心微收,握住了链子,无奈一哂。 “是因我隐瞒了你关于十年前我们见过的事情吗?” 苏语嫣闻言,眼泪流得更狠了。 “我并非有意隐瞒你,只是……” “只是你想要报复我,想要羞辱回来,想要折磨我!”她怒不可遏。 齐君谨神色一滞:“……?” 这什么跟什么? 他沉默了。 外边的人忽然不说话了,像是印证了自己所想一般,她哭得委屈:“被我说中了是不是,你就是想要让我喜欢上你,然后告诉我,你一直讨厌我。你就是想要掏空我的身子,让我怀不上孩子!” 听到她的话,齐君谨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你就是因为自己瞎想,才跑回了娘家?还把自己气哭了?” 听到他的话,苏语嫣躺不住了,蓦地把被衾掀开,红着眼眶瞪他:“你取笑我?!” 眼红鼻子红,瞪圆的眼眶中还蓄满眼泪,眼尾也都还挂着一串泪珠。 又凶又可怜巴巴的,让人瞧着有些心疼。 他伸出手,在她避开的时候,另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然后指腹轻柔地放在了她的眼眶下边缓缓抹去她的眼泪。 她扭头:“你不要假好心,你什么坏心思我都知道了。” 齐君谨不语,下一瞬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在她惊得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把她从床榻里侧拉了出来。 苏语嫣眼眸瞬间瞪得更圆了,显然没想到完全不占理的他竟然会敢这么的强势。 只见他眉目低敛,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下一瞬,他摁着她的后脑勺,直接攫住了她的双唇。 他们还在吵架呢,他竟然亲她?! 他是要堵住她的嘴吗?! 苏语嫣开始挣扎了起来,使劲地捶打他的胸膛和手臂。 可他却是把她禁锢的死死的,她抿紧了唇瓣,不让他的唇舌探进来时,她的唇瓣一疼,疼得她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 他竟然咬她? 他竟然敢咬她! 她都还没咬他呢! 被卷了软舌,搅弄间,泪珠顿时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哒哒哒的落下。 泪水浸湿了他的脸颊。 齐君谨稍稍离开了她的唇,见她哭得狠,既无奈又心疼。 舔.舐去了她脸颊上的泪珠,嗓音低沉地问:“哭什么?” 她开始锤打他,哭道:“你欺负我,你欺负我,你还咬我……” 等她打累了,齐君谨才把她环抱进略微生疼的怀中,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你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给你机呃、机会狡辩吗?!”她边打着哭嗝边恼道。 哭得再狠,她的嘴巴一点却是一点都不饶人。 “那你容我狡辩完,你再决定要不要原谅我,可好?” “你狡辩,最好狡呃,狡辩得让我心服口、呃服!”打嗝声一直断。 他放轻力道轻顺着她的背脊,缓声道:“我若是要瞒你,便不会让母亲送你那个金镯子,若是想瞒你,更不会把那两只小铃铛还给你。” 她推搡着他,梗着脖子道:“你就是想要告诉我笨,笨得没认出来是不是!?” …… 与她而言,似乎是真的有理也说不清。 齐君谨没有放弃与她解释,而是继续道:“我承认,过去有过一小段时日记恨着你的羞辱。” 她瞪眼:“你!” 他望着她“嘘”了一声,意思是他还没说完。 苏语嫣抽了抽气,吸了一下鼻子,闭上了嘴巴。可依旧瞪着他,似乎在等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见她安静了,才继续道:“但随着时间流逝,你在我的印象中已然不一样了,我时不时想起你,想着若是见面了,必然会好好的报答你。若非没有你当年的那一个小金镯子,母亲与我,还有小妹或许都会被饿死,冻死,你是我们齐家的救命恩人。” 苏语嫣仔细想了想,虽然有这个可能,但—— “你报答我的方式,就是娶我?” 齐君谨摇头:“其实我们不止是十年前见过,在两年前我们也见过。” 苏语嫣轻抽了一下,抬起水眸望向他,有些疑惑。 他笑了笑:“你自是不记得了,但我记得,你那日一袭石榴红裙子,笑容明媚,那日回到了家中,晚间我做了个梦,你可知道我梦到了什么?” 话到最后,他把她额前的那一缕发丝撩到了耳后,低声缱绻的询问。 不知为何,以她对他这几个月的了解,总觉得他做的不是什么正经的梦…… “我梦到了与你共度巫山,翻云覆雨好不快活,而我第一回梦i遗,也是因你,我日思夜想都是想把你娶回来,与你做尽梦中的荒唐事。”他不待她回应便径自地把梦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茫然了一瞬的苏语嫣:……? ……! 她惊吓似的望着他,红着脸憋了好一会才憋出了声音:“你、你个登徒子!” 齐君谨轻笑了笑,下一刻后敛去了笑意,黑眸深邃,望着她的眼神很是认真。轻摸了摸她的脸颊,语重心长地道:“我确实图谋不轨,但图的不是报复你,而是图的是你的人,你的美色,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听到那句“我日思夜想都是想把你娶回来,与你做尽梦中的荒唐事”的时候,苏语嫣已经确定他说的话是真话了。 他竟然这样来惦记她,还惦记了这么久! 意识到这点的第一瞬间,她有些害怕,但紧接着又觉得很受用。 他惦记了她这么久,那必定是很喜欢她的,喜欢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想到这,今日自己给自己受的委屈好像消了一些。 尽管如此,她还是紧抿着唇不语。 委屈绝不能白受了,谁让他瞒着她,他要是不瞒着她就不会有今日的事情! 错的就是他! 是的,就是这样的,她没错! 她的心思很简单,齐君谨一眼便看破了。 他捧起她的脸颊,与她相视,直白道:“我极为心悦你,所以才会费尽心思娶你,往后余生也会尽我所能待你好,娘子可愿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一次被人如此表述情意,虽然对方已是自己的夫君,但她还是羞赧地低下了头。 心软了,可却还是嘴硬道:“那得看你表现。” 齐君谨心底也暗暗呼了一口气,若是知晓她会这么胡思乱想,当日便不想着让她自己想起十年前的事情。 苏语嫣偎在丈夫的怀中平复心情,平复了许久才缓过来。 缓了情绪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日做了丢脸的事情,她竟自己吓自己,还跑回了娘家,幸亏她没有与母亲说出原委来了,不然只怕是更加丢脸! 但今日她一个人跑回娘家的事情肯定是传出去了,若是在娘家过夜,定然会被人看笑话。 想到这,她忙推开他,道:“我们赶紧回去,再不回去天就黑了。” 她的脾性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是好哄。 齐君谨道:“不着急,一会回去也行。”顿了一下,问:“听下人说,你崴到脚了?” 听到他这么一问,她顿时又委屈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崴到的脚移到了他的面前,红着眼委屈道:“可疼了。” 白嫩的小脚上裹着纱布,约莫瞧得出比另一只脚肿了些。 齐君谨眉头紧皱了起来,低声道:“回去后,我给你重新上药。” 她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不然等她母亲来了,肯定还得问发生了什么事。 齐君谨小心翼翼地给她套上鞋袜,然后在床前半蹲下了身子:“马车在外院,我背你出去。” 望着那宽阔的后背,不知怎的,她的小心肝乱颤。 她想,她其实也已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他了。 嘴角偷偷噙着笑意,然后爬上了他的后背,搂着他的肩颈,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带着糯糯的鼻音问:“你当真会一辈子都待我好?” 齐君谨起了身,背着她稳步朝着门口走去,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会,会一辈子都对你好。除了亲人外,一辈子就对你一个人好。” “这可是你说的呀,我没逼你。你要是对我不好,那我就不要你了。” 他轻声应道:“不会。” 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他费尽一切心思去娶她,又怎会给她机会不要他? 她只能是他的。 而他也只会是她的。 不会再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