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驴记》 第1章 [古装迷情] 《降驴记》作者:卑职不配【完结】 简介: 【官苗双语小甜豆(辣椒馅哒!)vs腹黑傲娇村官(奥利奥馅哒)】 京城炙手可热的两榜进士陆清河,下放苗疆基层,推行改土归流。 穷山恶水的地方,民风彪悍,民不逊于匪。遭遇一次埋伏刺杀,他成功擒住那祸头子。一个精通汉苗双语的姑娘,是练就干吏的好苗子。 于是他唆使自己的侍卫何玉去追求那姑娘,诓骗她下山来衙门当差。 谁料那姑娘属驴的,怎么拽都不下来,倒是折了一颗真心给她。 他以为自己只是晚了一步,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地位相貌,当不会输给一介白身的何玉的。 可何玉断了双腿,那姑娘满心满眼的都是她的何大哥。 后来心一横,他强迫了那姑娘,以为这样她就没办法逃走了。 谁料她收拾行囊,要上京告他一个奸污之罪,叫他身败名裂,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陆清河伤心欲绝,一身狼狈归京。 三年,改土归流成就千秋功业,为国拓土千里。他情场失意,<a href="" target="_blank">官场得意。官拜文渊阁大学士,进入内阁中枢,大刀阔斧在全国上下推行新政。 启安六年大计,各地方藩臬道府进京述职。在清一色头顶乌纱的大老爷们中,他又看见了当年嚷着要告他的女人。 头戴乌纱,身着七品鸂鶒补子的青袍,还是个微末小吏,无甚权势。逢着官轿就鞠躬磕头,独不对着他的蓝呢大轿相拜。 参赛理由:古代脱贫攻艰,土著和基层干部建设苗乡;女主以少数民族的身份成为女官,展现民族的交流融合和女性力量。男女主夫妻接力建设基层,带领乡亲发家致富。历史参考明清改土归流。 第1章 穷山恶水有刁民 启安十六年,苗疆乾州废除其地二百年羁縻土司制,委以流官统治地方苗民政务。 盛远侯次子陆清和,字伯都,启安二十年殿试一甲第五名。督察院御史大夫攻讦陆家势盛,官员趋附之将来必结党羽,祸乱朝纲。奏请三年内不得取陆氏一族子弟入仕,上意允。 然念及陆家从龙之功,陆清和已授进士之名不可轻废。遂下放至乾州任七品州官,推行改土归流。 乾州归于楚荆之地,山岳丛林密布,瘴气环绕。地贫荒蛮,匪患猖獗,在西南一带颇具“盛名”。 陆清和从京师走水路,沿大运河而下。 在坡州取陆路,翻越鸡藤峡进入乾州地界。入眼民俗已同中原大不相同,远不及京师江南的繁华。山险路荒,苗民村寨散落其中,朝廷驿站更是稀疏可怜。 错过平湾口驿站,距离下一个怪老关驿站足有数十里地。然时辰已不候人,落日下西山。陆清和遂取小道而上,往苗寨中借宿。 苗寨寨口多是用石砌而起的碉楼,在楼上架有火盆,既有照明也有驱赶野兽的作用。 穿过寨口便多是木制的吊脚楼,两层高多不过三层。楼上住人,楼下支起木板用来做买卖,或是圈养家畜。 人烟虽不及江南繁华,却是出乎陆清和的意料,小而精致,苗民热情好客,连同吃饭打尖的客栈也有。 许此处不常有外人来,客栈生意并不大好。 大堂里的人稀稀落落的,几个蓝黑对襟短衣男子在闲聊。陆清和与随行的侍卫走进去,立刻便有人起身相迎。 “两位客官要吃饭还是住店啊?” 来人操着十分生疏的西南官话,迎客进门。原在大堂内做几汉子也起了身吆喝着道别离开,大堂内瞬间只剩下了陆清和两人。 但是老板的口音太重,官话说的蹩脚,他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大概猜测他的问话,做了个歇息的动作。 老板会意,伸出了两个干瘪的手指头,“好嘞,天那么晚了您二位算二两银子好了。” 虽然还是听不懂,但猜到了是二两银子的意思。在京城里哪个客栈敢这般狮子大开口,指定是要被抓进衙门里挨板子的。 但想到这里向来贫苦,未经开发经营。八山一水一分田,土地贫瘠稀少,寨民多以打猎为生,陆清和遂掏出了二两银子给他。 “您请上楼来。” 老板乐呵呵的接过银子,对后院喊了一声,从里面便急匆匆得跑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身形单薄,一股子机灵劲头。 仔细一看又能发现些不同,同样的青黑短襟,袖子半挽露出两节白嫩的手臂。 头上包裹着头巾,几缕俏皮的发丝从里面散落出来,扫在修长的脖颈上,自然耳珠上小小的耳洞也逃不过人的眼睛。 是个做男子打扮的姑娘,颠颠的跑过来同老板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话。 官话和苗话掺杂着不知所云,陆清和一个字也没听懂,最后那姑娘抬眸,目光和站在楼梯口的自己撞在了一起。 那湿漉漉的杏眸微微一震,突然又旋进后院厨房中去了。 “客官请。” 老板堆起满脸的笑意,将陆清和两人引上楼。 半个时辰后,客房外响起了敲门声。侍卫何玉正在起香炉给屋子去霉,陆清和半披着外袍前去开门。 适才那女扮男装的姑娘又来了,她显然是客栈里的人。许是老板的女儿,帮忙打理客栈,亲自来给客人送宵夜。 第2章 “客官这是小店给您准备的宵夜。” 她脱口而出的是字正腔圆的官话,陆清和微微一惊。连屋子里的何玉,听见这脆生生的嗓音都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我们没叫宵夜吃。” 陆清和道。 “算在您的房费里了,不吃白不吃,都是我们乾州苗家的特色菜。您难得来一趟可以尝尝,很好吃的!” “喔。” 陆清和扫了眼托盘里的菜式,清炒腊味、腌酸笋和两碗糙米饭,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他表现得兴趣缺缺,倒是更加好奇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怎么会有一个如此精通官话的女子。审讯查案的瘾一上来,忍住便打量起了她的装扮模样和行径。 “您……您现在不吃的话,那等您需要的时候再吩咐小的。” 那姑娘几番下来让陆清和看毛了,磕磕巴巴的退了下去。 她本名叫银铃,一个走货郎的女儿。 何玉收拾完屋子也凑到门前,正好看见匆匆下楼的背影,好奇道: “大人怎么了?” 陆清和道:“苗乱虽已平,但此地向来民风剽悍,民不逊于匪。小心点,不要乱吃东西。” “好!” 何玉正色应道。 但是陆清和的警觉还是迟了一步,银铃才刚离开,他的掌心里便起了痒意。 他以为是苗寨地处深山中,蛇虫鼠蚁多,屋子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自己不小心沾到了。 “将屋子再仔细清扫一遍,把包袱里的雄黄粉撒些在门口和窗台上,夜里恐有蜈蚣虫子爬进来。” “是。” 何玉立刻重新忙活起来,陆清和揉着掌心里的灼痛忧心忡忡,从包袱里的玉瓶倒了颗重炎丹吃下,也给了何玉一颗。 “山里毒虫多湿气重,吃一颗以防万一。” “多谢大人。” 何玉接过,但一碰到陆清和的手指他便感觉到了灼烧,掌心里的大包藏也藏不住了。 “大人被什么东西咬了?” 他急忙问道,“大人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请大夫?” “不用,吃了重炎自会解毒的。” 陆清和寻了张干净的椅子坐下,着实觉得适才的女人奇怪,怀疑是土司余孽前来生事,遂吩咐道: “夜里你不要睡,在门外守着。我叫你进来,你再进来。” 入夜,山中寒气重。寨子陷入寂静中,山腰上浮着浓雾,弥散进寨中。 蛇鼠虫蚁和心怀鬼胎的人一起蹿出了窝子,银铃摸上二楼前来查看陆清和死透了没有。 在靠近客房前,她从腰间的挎包里掏出两只棉布手套,往上面倒上特意配置的药水,弯腰擦去上面的毒汁。 何玉藏在走廊的横木之上,垂眼便能看见门前鬼鬼祟祟的人。 银铃鼓捣着那门板,他才明白过来两个时辰前人根本不是来送宵夜的。而是她在门上抹了毒药,诱使自己和陆清和来开门,从沾上毒发身亡。 好是歹毒的女人! 他不禁感慨果然穷山恶水出刁民,连朝廷命官也敢截杀! 门前的银铃既是在清除作案痕迹,也是在试探里面的人是否已经毒发身亡。所以她故意弄出了颇大的动静,但里面人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勾唇微微一笑,用苗刀别开门栓摸进床榻边。 陆清和在装睡,早便听见屋外的动静。但弄不懂那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在门外杵了半天才进来。 他确实碰到了门上的毒汁,但好在吃了重炎后中毒之症状在慢慢缓解。 可毒汁里配了荨麻,重炎可解毒,却解不开荨麻的风团。他整个身子从左手蔓延密密麻麻的疹子,又痛又痒,最后直接麻了四肢。 撑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银铃进屋,陆清和立刻从床上窜起来,侧身拔出床头的剑。剑花如银蛇忽闪逼向银铃,虽然只是几招花拳绣腿的功夫,但气势逼人还是将闯进来的人吓住了。 “来者何人,竟敢戕害朝廷命官!何玉拿下她,要活口!” 屋外的何玉应声破门而入,银铃往挎包中掏出一把药粉乘乱洒出来。 何玉偏头避开,长腿一踢将敞开的大门哐的合上。即便是眼中落了些药粉,凭借超高的耳力和身手还是一把摁住了蹿出门的银铃。 陆清和擦去脸上的药粉,提剑走出,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下死命挣扎的妖女。 “什么人派你来的,说!” 闪着寒光的剑刃无情地指着银铃的脑袋。 “啊蛇!” 她突然大叫起来,抬起眸子只看见从陆清和的长袍下钻出来一个三角脑袋。有她的半个拳头那般大,吐着蛇信子嘶嘶地往陆清和腿上爬。 “你!” 陆清和听见吱哇乱叫声往腿上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腿上缠上了一条三角白花圈纹黑蛇,正是往他胯间爬。只露出了半截手臂长的身子,其余全部缠绕在他的腿上。 何玉见状一下就慌了,立刻撒手放开银铃跑去帮忙。 “大人,别动!” 银铃计谋得逞,从地上爬起来撒腿就跑。 陆清和呵道:“何玉别管我,抓住那妖女!” “大人!” 何玉左右为难,愤愤一跺脚追出门去。许是屋子里弄出的动静太大了,黑蛇被激怒抬三角脑袋往陆清和大腿胯袭去。 第3章 “啊……” 陆清和疼得惊叫出声,手也趁机抓住蛇头,蛇受惊缠着他的腿脚愈是发紧拽也拽不下来。何玉也逮到了逃跑的银铃,拖着人回来正好看见毒蛇咬住陆清和,那一瞬间他心都凉了。 “大人!” 何玉冲进屋子将银铃扔进去,赶去帮陆清和。 “没……没事。” 陆清和安慰他,抓着蛇大喘气,惊魂未定额头冒出层层冷汗。 银铃弄不清楚蛇到底是咬哪里了,看着屋子里两个人脸色实在是苍白,那地方又凶险。 她忙得辩白起来,“不……不是我!” “妖女还敢狡辩,不是你放的蛇还有谁!” 何玉气极了一下失了控,揪起地上的人狠狠地掴了一巴掌。 “何玉住手!” 陆清和连忙喝止,但还是晚了。 何玉一个大男子又是习武之人,一巴掌下去打得银铃眼冒金星,直闪泪花。 陆清和终于是拿下毒蛇,挥剑扎进地板之上。顾不得腿上毒伤,连忙蹲下来扶着银铃的脑袋担忧地查看。 “怎么样了,伤到哪儿了?” 那一巴掌确实是狠了,银铃被打破嘴角流了血出来。 陆清和着急大呵何玉:“谁叫你打她的!” 何玉搭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手足无措的杵着。 银铃红了眼,奋力一把推开陆清和想要跑。但被察觉又被拽了回来,他那才刚刚涌上来的怜香惜玉之情突然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恶狠狠的警告道: “你要是还想跑就别怪本官不客气!” 可看见银铃狼狈的模样,他又自觉太过分软了语气来。 “说谁派你来的,不然可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银铃冷冷的哼了一声,对上他的眼睛,毫无畏惧地勾起轻蔑的嘴角。 见她油盐不进,陆清河叫何玉将人关进了地窖中。 但还不过半盏茶的时辰,两人便知道了苗疆毒师的厉害。碰过银铃的双手像被蜈蚣蛰了一般,迅速的肿胀起来,宛若猪蹄连茶碗也拿不住。 两人去要解药,银铃躺在地上装死,等着他两个一起去见阎王! “妖女交出解药来!” 何玉站在离银铃一步远之处不敢靠近,因为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历,连衣服皮肤上也有毒素,碰之即会中毒。 他是在交手中染上的,而陆清河则是在适才那一瞬恻隐之心碰上的。否则两人也不会都中毒,拿这个女人没办法。 而陆清和此时三毒在体内交融,重炎虽能解百毒,此时药效也慢了下来。他的脑子昏沉沉的,眼冒金星,瞧人都重影。 不过他自来耐力便好,站在黑暗的地窖中隐藏的极好从声音中听不出任何异常,反而还是一副运筹帷幄、波澜不惊的模样。 “不必同她废话,去客栈里抓个人过来给她搜身。” 银铃在心中大骂,这厮好事歹毒,知道她不可能伤害苗民,竟叫苗民来搜身! 墨迹了半响后,她十分不耐烦道:“我的挎包里,朱红小陶就是!” 陆清和转身而去,冷冷的丢下一句警告:“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否则本官死前就是死一个无辜的苗民!” 但才吓唬完强撑撑着爬出地窖口,陆清和腿一软砰的又摔了下去。阴暗的地窖瞬间尘土飞扬,这下何玉趴在窖口瞬间也傻眼了。 银铃憋着笑,赶紧撇清干系。 “这回我可是什么都没干,他自己摔下来的!” 第2章 断头饭 苗寨比京城似乎醒得早一些,寅牌时分,天色还尚黑之际,寨子里就响起来了脚步声。 还有火把的光亮,闹哄哄地响动一震后,扛着砍刀木担的人便往后山去了。 陆清和开始还以为是银铃的同伙来了,不想只是寨子巡列上山打猎。 直到天色大亮一群人才抬着野猪回来,整寨的人围到大寨堂中的去分肉,他和何玉去看热闹。 在大寨堂子里,有屠夫熟练地使着刨皮刀清理猪毛,二百多斤的猪肉会被分割给各家。 最后清理出来的下水和猪头,在大寨子堂里搭起炉灶,全寨人围拢在一起吃刨猪汤。 看完寨民分猪,陆清和并未离开,而是盯上了桌子上带血的杀猪刀盒。 他饶有兴趣地低声问何玉,“可是看明白刚才屠夫怎么杀猪的了吗?” “大人想要做什么?” 何玉不解道,堂子里都是血腥和内脏的味道,他闻着甚是难受,险些吐出来。 然而热情好客的寨民,还好意的邀请他们晚上来吃刨猪汤。他自小长在侯府,从未吃过这般下水,难以想象它们的味道。 陆清和勾唇一笑,上前对那屠夫道:“不知道大哥可否将您的刀盒借在下一用?” 屠夫热情的笑开,扯着脸上的肥肉也在颤抖,好奇问他。 “公子好是面生,外地人是吧!正好赶上杀猪,晚上来一起吃刨猪汤如何?” 他也不问陆清和借刀干什么,胖乎乎的手一抹上面的血迹就递了过来。 “公子拿去便是,晚上吃饭的时候记得还来就好。” 陆清河提过油乎乎的麻绳带子道谢,“多谢大哥。” “不用客气,只管拿去。” 屠夫爽朗应道,因常年在各个山寨行走,时而还会县城。故而能够听得懂陆清和的话,但要他说官话就不行了。 第4章 离开寨堂,两人走回客栈。何玉拿着刀具一边检查一边好奇问道:“大人想要干什么?” 陆清和脚步一顿,扫上他展开的刀包。里面刨刀、分骨刀、斩骨斧,甚至是劁猪刀也一应俱全。 看见那把弯刀,两人皆是神色一怔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关在地窖里的妖女。 昨夜虽是条毒蛇,不过好在事前吃了重炎,误打误撞解了蛇毒,陆清和昏迷一阵后醒来便没事了。 只是荨麻的剂量有些大,让他四肢麻痹失去知觉连被蛇上身了也不知,到现在手脚还是酥麻无感。 还有她身上的毒粉虽然毒辣,但是只要牵扯到苗民,银铃自然就不敢乱来了。所以逼不得已,是能用了非常手段吓唬她。 “去审一下那个妖女,套出她背后的人是谁。” 何玉那着道具这才明白过来,“大人让属下去吓唬那妖女?” “嗯。” 陆清和负手而行,“吓唬吓唬就好,装的凶些,必要时候可以伤些皮肉。” “是。” 何玉琢磨想着自己该要装成什么样子才够凶神恶煞,吓住关在地窖里的人。 但想起今早他去偷偷去地窖看到银铃肿得更发面馒头一般的半张脸,柚有些过意不去。 “大人,昨夜我……我不是故意打她的,属下实在太着急气愤了。没忍住,所以才……” 对于此事何玉已经同陆清和解释八百遍了,当时落下那一巴掌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更何况,事后他们在床榻下的木缝中找到了褪下的蛇皮,所以那蛇应是在他们之前就进入房间了。 客栈未发现,他两次清理房间也未发现,才叫毒蛇咬了陆清和。倘若真正的要算起来,那妖女能算他们半个救命恩人。 所以他愈加的愧疚起来。 陆清和安慰道:“日后若是有机会了再同她道歉也不迟,我看她精通官话,也颇有些本事又本地苗民,查查能不能为我们所用。” “是。” 何玉紧步跟着,没一会儿便回到了客栈。他正是带着刀钻进后院中去,陆清和眸子一沉忽然又将他喊了回来。 “慢点,找个苗家妇人帮她洗干净,把衣服换了。另外今日不审,饿她两顿挫挫她的锐气。” 何玉只得退了回来。 是夜,客栈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撅了数丈深的地窖阴冷潮湿,虫蚁出没其间。奇的是它们并未靠进倚在窖壁上的银铃,倒是何玉往地窖中一杵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就叫蚂蚁爬得满身都是。 “说谁派你来的,如实招来,可饶你不死,不然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何玉比划着手中借来的杀猪刀,装作凶神恶煞的模样。 地窖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他先是将灯摆在酒坛上,然后挥舞着上面一溜的刀具比划上银铃的跟前。 她被绑住了手脚,又饿了两天早就没力气挣扎了。任务失败,她没想着活着回去的。 何玉的模样她并不怕,只是太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至冒酸水。 做个饿死鬼可真是太惨了! 她可怜巴巴道:“能不能让我吃饱了再杀我。” 何玉举着发臭的短刀一抖,险些划破那张白嫩的脸颊。 “你若肯如实招来,吃喝自然少不了你。不然我就用这把苗刀片了你,叫你生不如死,最后做个饿死鬼!” “那你杀了我吧,就是我自己要来杀那狗官的!” 银铃愤愤嚷着,双脚一蹬,蹬起了好大一阵尘土。 何玉揶揄她:“我看你还是有力气的恨嘛!” 伸手挥了挥弥漫起来的尘土,他蹲下身将煤油灯放在地上。突然拽起银铃的手,暴躁地撸起她的袖子,露出里面白嫩的手臂。 “说不说!你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他用锋利的刀刃抵在银铃的手臂,害怕她乱动不小心伤到她。不由自主地就握紧了瘦小的手腕,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一样。 银铃吃痛虽是害怕,可是在脸上半分都未曾表现出来。倔强的抬起眸子,对上何玉阴冷的眼睛。 “不说,我今夜就将你手臂上肉片成薄薄的片,喂给你们寨子里的狗!” “要杀你就杀啊,折磨人算什么本事!” 她大声嚷嚷,真的有些被吓住了。不是怕死,而是害怕折磨。她都能给他们死的痛快,这些人却要以杀人折磨为乐趣。 还有杀她就不能换把干净点的刀吗? 杀猪刀好臭! 在心中不禁感慨这两个人果真是和巴家土司是一丘之貉,以盘剥苗民杀人为乐! “既然这我就成全你!” 何玉将刀刃按进她的肌肤里,但把控了力气,刀刃抵着一直未划出血迹。 又在心中默默的盘算着该如何下刀,什么方向,多大的力气,才能叫刀口看起来恐怖吓人。 但是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没忍心下手,突然丢下刀站起来。 “你既要做个饱死鬼,我就成全你。” 银铃闻言重重地松了口气。 何玉随后将她提溜出了地窖,双手仍旧是帮着绳子,绕过大堂从二楼围栏翻上去,停在陆清和的门前。 “大人。” “进来。” 屋子冷冽的声音响起,何玉推门而出,四目相对皆是有些错愕。 第5章 陆清和正在用晚饭,手中端着土陶小碗,拿着竹筷往嘴中送饭。看见门口的人闪了一下眸子,然后若无其事得扫了眼被五花大绑的银铃,但什么话也没说就自顾用起饭食来。 何玉咳嗽了一声,故作严肃地呵斥银铃: “在这里站着,等大人吩咐!” 说完他便退下,屋子里只剩下银铃和陆清和。 一个慢条斯理的用饭,一个苦巴巴的杵在屋子里,伴随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翻滚着抗议的声音,震耳欲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木桌上的人终于是放下了筷子。抬起头来,用手帕擦着嘴角倨傲的笑道: “你不是想做个饱死鬼吗,吃吧。”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本姑娘不受嗟来之食!” 银铃愤然大怒,挺起腰杆不想叫人看扁了。可虽是大义赴死,但从未受到这等羞辱,鼻子一酸气氛之下红了眼睛。 陆清和丢下手帕,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像是打量什么花瓶似的。 “为什么要杀本官?本官与姑娘什么仇什么怨,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男子汉大丈夫,本官做过的事自然不会抵赖。” 银铃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因为你是来绞杀苗民的刽子手,因为你们和巴氏土司一样鱼肉苗人,将我们当成奴隶戕杀的人!” 若不是她现在动不了了,一定会飞扑上去,杀死眼前这个刽子手! “你……” 莫名其妙,陆清和一下被气笑了。 “谁和你说我是来杀苗民的?” 但是他也从银铃的话中,迅速捕捉到有人在苗疆散布谣言,挑起苗民对抗朝廷,霍乱边疆。 银□□中的巴氏就是统治乾州二百余年的土司,四年前巴氏族中内乱,为争夺土司之位互相残杀。 朝廷趁机举兵收复乾州,在此设立府州县,正式以流官管辖境内苗民事务。 然而好景不长,乾州地处偏远,地方官员盘剥当地百姓,激起民变。 朝中兴起杀民示威的言论,虽然被驳回,但这样的流言还是传到乾州,致使苗民发生恐慌。 第3章 大人没大量 时值春日,山中正是春笋、鲜菇冒头之际。 依时令靠山吃山,客栈里招牌几样焖笋、鲜菇、野菜,用苗家剁椒爆炒,鲜味咸香从后院厨房飘上二楼来。 苗家吊脚楼只这一处不好,松木板隔不住饭菜香,让人一吸鼻子就知道厨房里在做什么了。 不过这大半夜了,苗家日食两餐。 辰时早饭,申时用晚膳,旁得便鲜少再有饭食。客栈也只有在客人需要的时候才会起炉灶,这会子飘出如此勾魂的香气,银铃的肚子大张旗鼓地叫嚣着。 陆清和让人将屋子里的残羹剩饭撤走,再重新上了两道清炒小菜。 片得薄薄的鲜笋油亮亮的裹满了酱汁,干椒炝炒鲜菇,翠绿的葱叶点缀其间,让人垂涎欲滴。还有从县城买来的新米,蒸出的米饭喷香扑鼻。 这在苗寨来说除非是过年,要不便是在客栈这种地方舍得砸银子才能吃上如此奢侈的饭食。 银铃十分不争气的咽了口水,努力的扬着高傲的脑袋,不叫眼睛落在那勾人的饭桌上去。 两道小菜,且只有一双筷子一双碗,她知道这是给自己。 这个狗官给自己的断头饭! 待老板上完菜退出去,陆清和将楼梯口的何玉唤了过来守在门外,然后才将门关上。 “坐下吃吧。边吃边说,本官是要如何杀你们苗民了?” 他睨了一眼倔强的银铃,绳子绑紧勒了好几天手脚早就麻了,她正在暗暗的活动筋骨。 “这就是你们中原的断头饭?” 银铃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很是有骨气的哼道:“我吃了你的断头饭,你痛痛快快的杀我便是!” 说完她毫不客气地做下来捡起碗筷,扒拉这白米饭就着小炒吃得起劲。 陆清河掩唇一笑,落座回椅子上也不管银铃自顾问道:“你听什么人说我是来杀苗民的?” 银铃埋头刨着白饭恍若未闻。 陆清和并不在意,似乎也没等着她回答。一遍盯着桌上的人津津有味的吃,一遍自言自语。 “你知道我是谁,就敢来杀我?你就不怕杀错了人,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乱杀无辜,你自己又同乾州巴氏土司又什么分别?” 银铃筷子一顿,眉间有迟疑之色。但很快就被掩饰了过去,夹了好大筷子的油焖笋,囫囵地往嘴中塞去。 她自顾吃着,陆清和也自顾说,两人各干各的。 “且不说你没杀死我,就算你真的杀我又怎么样。朝廷决意在乾州改土归流,我死了自然还是会有别人来接任。而你谋害朝廷命官当诛九族,就算你自己不怕死。那你有想过你的家人朋友们被你牵连,他们要怎么办吗?” 陆清河咽了咽口水,看着银铃用饭竟是觉得分外香,险些忍不住再拿只碗筷来。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自是不牵连旁人!” 很快银铃就刨干净了米饭,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润润被噎到的嗓子,然后站起来准备大义赴死。 她知道这个人在套自己的话,可她背后是二十寨民的性命,即便是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出来的。 “冤有头寨有主,我知道你叫陆清和,字伯都,京城人士。祖籍淮左,启安十六年进士,你爹爹是盛远侯。怎么样,我没杀错吧!如今落在你手上,我自认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痛快些!” 第6章 陆清和薄唇色一勾,从这话里咂摸出些别的味道来。 此女身处苗疆却对他的身世了如指掌,能埋伏此地精准暗杀他,而苗疆又有朝廷屠族谣言。其背后之人定然同朝中有关联,且势力遍布苗疆,在蓄意挑起纷争。 “好一个苗疆赤胆忠心的女子,你主子给你多少银子杀本官,本官出双倍。而且本官还不要你去杀他,说名字就行。” 陆清和半垂眸子,削瘦的指骨转着木杯,轻悠悠飘出唇的话震惊银铃一百年。 还能反向收买杀手的?! 她在心里默默哀叹,可惜她身后都是手无寸铁的寨民,就是再贪钱一个名字也不能说出来! “没人给我钱,我自己来的,你要杀就杀吧!” 银铃愤愤地剜了陆清和一眼,只觉得此人甚是啰嗦,她恨不得将脖子给他递上去,一刀了结了自己痛快。 而且这人故弄玄虚的模样一看就是在套自己的话,她害怕话一说多绕了进去。 一心求死! 而陆清和却抬起了眸子,反复咀嚼她的话。 “没有主人,也没银子,你这般卖力杀本官作甚?” 他好笑道,已经大抵猜到是个让当枪使了的傻姑娘。 她这般有本事,又精通官话也叫糊弄住了,便更不要说其他百姓。见到乾州地界官场黑暗,上下勾结,百姓苦其久矣。 银铃让陆清和问得毛了,怒不可遏地嚷道: “你到底杀不杀我,不杀我,我就走了!” 她看出来,这人至少现在还不想杀她。 陆清和:“你既一心求死,本官成全你!” 话音一落,银铃只觉眼前白光闪过,冰冷的刀锋袭向自己的脖子。脖颈微凉,一缕青丝落下,陆清河迅速抓在掌心中。 “以发代首便算本官杀你了,今日留你一命,叫你睁大眼睛看看本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他侧过身背对着银铃,话音冷冽。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日真相澄清之日,本官要你三跪九叩向本官道歉。” “你……” 银铃被吓得冷汗阵阵,濒临死亡的感觉。不想叫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她立刻就倔强的撇过了头去。 “下去吧!” 陆清河负手冷冷的站着,戏谑地扫着她惊魂未定的眸子,似在嘲笑她的蠢笨和胆小。 但也不说是要再将银铃关起来还是如何,她便自动理解为这人要放她走了。于是摸了摸眼睛,转身伸手去抓放在窗口条桌子上的鸽蓝色粗布挎包。 “放下!” 陆清河察觉到他的动静,冷着脸厉声呵斥,吓得银铃挨到上面的爪子又立刻缩了回来。 她忍不住委屈道:“你说我可以走了的,这包是我的。” “但是本官还没原谅你放蛇咬我的事情,你的包包本官没收了。他日你表现好,诚心悔过,本官会考虑还给你!” 陆清河眼睛扫向条桌上的包颇有些后怕,也不知道这女人什么来历。 身上、包里全是要人命的毒药虫子,若不是有重炎还没到乾州上任两人就要被放倒在半路上了,所以包是万万不能还给这个妖女! “我说过蛇不是我放的!” 提起这茬,银铃据理力争,包里可都是她的家当! “药是你下的吧!若是不是你下了药将本官药麻了,蛇钻进衣服里了我会不知道?!” 陆清河质问道,对于毒蛇一事他知道不是这个女人放的。 但他要从她为突破口破除苗民的偏见,揪出在苗疆散布谣言的人。不杀她叫她下去,不带代表是放她走。他自然是要拿住她的命门,别叫转头就让人摸着跑了。 “可是……可是你不是没事吗?” 银铃铛急得直跺脚。 “谁说本官没事,差点让你害到断子绝孙!” 陆清和逼上前,居高临下气势将的气势将银铃压得死死的。 她只能忽闪着眼睛避开他的目光,十分担忧地问道:“你真的……被咬了?” 那毒蛇的厉害她是知道的,被咬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毒发身亡,可是这个人现在好好的,活蹦乱跳的。 她以为蛇毒是解了,现在看来应该是离得太近还是真的咬上了,大抵是出了什么后遗症。 陆清河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副不想和她多嘴啰嗦的模样。 为了自己包包家当,银铃十分殷勤道: “那大人……我会配药。要不我帮您配几副药,你大人有大量就把包还给我呗!” “大人没有大量,配药就不必了。你不是本事大吗,想办法把屋子里的虫子除。山里潮湿多雨,咬得人睡不着。” 陆清和伸手指了指挎包,眼睛盯着银铃从那面拿出一只土陶罐。见没有机会偷拿溜走,她只得认命地清扫起屋子来。 何玉一直守在外面将里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的,房外一开他便好奇的凑了上去,踮脚看里面忙活的人。 想到地窖里百毒不侵的银铃,心中感慨今夜大抵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大人怎么了?” 陆清河提步而出,将手中的青丝递给他,“没事,先留着她一条命。然后你把这个扔了。” “大人这……” 他可不敢接,一姑娘的青丝。 何玉神经兮兮的拉过陆清河,避开屋子里的银铃低声道: 第7章 “大人,属下听说在苗疆女子的头发不可以乱扔的,尤其还是在夜里,弄不好会叫脏东西缠上的。” “胡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陆清河轻喝,却也还是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中原尚未敢损之分毫。 而今天他以发代首削去她的青丝,这缕青丝似乎如何也不应当随意丢弃。那这缕青丝被当成她的脑袋话,是找到个地方埋了还是将来还给她? 但他也不知,颇为尴尬地问:“那等将来她诚心悔过,再将头发还给她?” 何玉忙得应和起来:“对对,大人先收好!” 他心下害怕陆清河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自己,一溜烟跑下楼去给银铃开房。 第4章 有妻无妾 那缕青丝像是苗寨春夜萦绕在半山腰的薄雾,悄无声息的缠绕上陆清河的心头。他寻了半响也没有找到搁置之处,撂在桌子上放了会儿,只得解下自己的钱袋子,将里面的碎银倒了出来,然后把银铃的头发放进去。 但这样再系在腰间随身佩戴就不好了,放进包袱里想着哪天那丫头真心悔过了再还给她。 只不过银铃生来就是一只狡兔,呲着大白牙,弯起眉眼甜腻腻地亲人时,指不定肚子里在憋什么坏水。 陆清河收拾完包袱,解衣正欲就寝时屋外就响起了银铃脆生生嗓音。 “何大哥,屋子小的收拾好了,您快去歇息吧!保管没有虫子再敢渎扰您和大人清梦了,睡个好觉哈!” 屋外,何玉从木梯上来,那殷勤的脑袋瓜一下就凑在他的跟前来。小圆脸上的掌印还有些微微的浮肿,不过主人显然分毫没有记恨他,自顾熟络得跟他们的随行小厮一般。 “胆敢耍什么花招,小心我的刀翻脸不认人。” 他睨了银铃一眼,那人连连摆手,乖巧的不得了。 “不敢不敢,小的睡这边是吧?” 银铃指了指陆清河屋子一侧的地字号房,得到何玉的点头推门便要进去。 “那您和大人早点休息,咱们明天一起去乾州。以前的事多有误会,对不住了。” 何玉没说话,但脸色不好,显然在说费什么话,还不赶紧进去。“凶神恶煞”的推搡了一把银铃将她关进屋子中,锁头还未落下陆清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叫她屋里来睡。” 何玉:“啊?大人说什么?” 陆清河:“叫她来和我一个屋睡。” 听见这话,门后的银铃砰的拉开门板不可思议的看着陆清河。 “你....你这狗官想干什么!” 她一急眼就忘了分寸,完全不似适才恭敬,愤愤地瞪着门边的陆清河。 何玉也觉得好像不大好,找补道: “大人放心,属下夜里守在门外,这妖女耍不了花招的。” 陆清河却是不管,摆了摆手自顾回屋。 “把她给我弄进来,夜里你就守在门外。” 何玉:“大人,这.....” 这不太好吧? 他上下扫了几眼银铃,眼中有不屑之色。一个黄毛丫头,跟个萝卜头似的没几分风姿。 银铃:“看什么看,那狗官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让他断子绝孙!” 何玉:“还不赶紧走,愣着干什么!” 小姑娘脖子一梗,佯做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磨蹭过去。何玉不耐烦的推搡着她进屋,关门前探头看了眼床上的陆清河。 这小半会儿的功夫他似乎就已经睡着了,笔直的躺在床上,双目微阖。小被子盖在胸口之上露出半个肩头来,双臂乖巧压在两侧,睡得非常的标准一丝不苟。 “小声点,自己去桌子上趴着,别弄出声音来惊动大人。” 何玉低声警告,将门轻轻的拉了起来。银铃哼了哼,不知道这会儿陆清河是真寐还是假寐,不过一会儿那人就要睡得跟头死猪一样,自己当然是在梦中宰了他! 但这会儿要当心的是屋外的那侍卫,她外头看了眼门口,在长凳上坐下大剌剌的趴着。毛茸茸的脑洞埋在胳膊里,一双小耳朵却是竖了起来,时刻听着外间的动静。 屋内屋外复归平静,半夜三更的苗寨人声寂寥,倒是屋后的鸟叫声音叫的欢快得紧。一会儿响起咕咕得鸟叫声,一会儿又是咯咯的叫声音,似乎就在吊脚楼下。像是鸡窝里进了毒蛇一般,鸡窝里的鸡都躁了起来。 银铃侧耳听了会儿,忽然抬头往屋外喊了一声。 “何大哥,外面怎么了?” 没有人应答,停了一瞬间,她试探着又喊了起来。 “何大哥,外面出什么事了?” 脆生生的声音落下,一道黑影也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屋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奔着楼梯而去,银铃急忙站起来冲到门口,扒在门缝往外看去,只看见何玉匆匆离去的身影。 她扯着嗓子大喊道:“何大哥,夜里山间毒蛇虫蚁多你要小心!” 听见这一声喊,急行而去的何玉竟是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银铃会担心自己。心下颇为宽慰,也好心的提醒她道: “和大人呆在屋子里不要出来!” 银铃:“喔,我会保护好大人的,你不用担心!” 她隔着门应得分外乖巧,眯着眼回头看床上纹丝未动的陆清河,清了清嗓子喊道: “大人?陆大人?” 第8章 陆清河没反应,她得意的笑了笑从发髻上拔下银簪,按下机括一转小小银簪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把小巧锋利的苗刀。勾在门口三下五除二将门枢撬了下来,知晓山里一分一厘来之不易,她还晓得不能弄坏老板的门,贴心的将门板搬到一侧。 屋外空荡荡的,楼梯口连灯火也没有,只有从窗柩落下晦暗的夜色。 一切尽在掌握中,银铃搬完门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才不慌不忙的回到床边。她这拆房弄出偌大的动静,陆清河也没有醒过来,还是半个时辰的样子动也未动半分。 “小郎君可是怨不得我,阎王要你三更死,我可留不得你到五更。你放心,我这刀很快的!” 搁在床边念念叨叨,银铃一边颇为可惜陆清河这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就要丧命在自己的手中,一边麻利的举起苗刀狠狠的朝着陆清河的胸口刺下去。 “去死吧,你这狗官!” 不料却在刀尖堪堪落下之际,陷入“昏迷”的陆清河忽然睁开眼睛侧身滚进床内。银铃举刀势头凶猛,眼见着目标滚走也来不及收手一头扎在床上。 陆清河趁机翻身而上,擒住她的手脚将人死死的按在床上。 “就知道你不会死心,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本官心狠手辣!” “你没中药?” 银铃大惊,明明她趁着打扫房间之际在他们的薰炉里放了安魂香的,他怎么可能没事? “你说呢?就你这点小伎俩,一个乳臭未干的毛黄丫头,本官还拿不下你!” 陆清河膝盖跪在银铃的背后钳制着她的身子,右手捏住她握着刀的手腕死命的捏,企图让银铃吃痛放开刀。 但徒有其表的气势很快就被察觉到了,银铃意识到陆清河只是花花架子,没有何玉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佯装吃痛松开手,刀哐当掉下床。 陆清河见状稍稍松了口气,身下的人趁他喘息之际,反手一记鹰爪准确无误的锁住他的咽喉,脆弱的喉骨仿佛捏在手中的鸡蛋一样,只虚使出三成的力气她就可以捏碎它! 可银铃不敢了,仿佛被人挟制了一般抖着手臂,控制不住的泄了力气。 “你.....你吃什么了!” 她问出来的声音又尖又细,手上是得了上风,抓住了陆清河他命门。双脚却被他牢牢地用长腿锁住,他那另一处命门正嚣张地对她举刀,比划在她柔软的小腹之上。仿佛一把利刃,能够轻松刺穿她肚子,叫她立刻丧命于此。 “松不松手,不然本官不介意立刻就纳了你做妾室!” 陆清河威胁道,知道此举不厚道。可面对银铃他不得不比她更是奸诈,并不在意在她心里变成一个十足的流氓、登徒子。 毕竟药可不是他下的,要怨就怨她那迷药意外和他以防万一吃下的重炎,两药相作竟是比寻常楼子里的半春散还要厉害。 “你....” 未经人事的银铃当真被吓住了,本想心一横杀了陆清河,手却是如何也使不上力气来。反倒是轻而易举的被捉住,用腰带捆住手腕扔在床上。 “再敢作妖,本官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陆清河警告道,本想就势起身,血气翻涌上来,脑子一阵白光闪过闷头闷脑就往银铃身上栽去。 那一瞬间他心都凉透了,估摸这栽下去的势头,这回当真该断子绝孙了。 可是银铃却手疾眼快的侧身,弓起来的身子撑住了跌下来的肩膀。泪汪汪的回头看着陆清河,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掉出来。 显然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傻了完全不记得半响功夫前自己还一心想要杀掉这个人。 “解药交出来!” 陆清河哼气道,抻起手臂灼热的呼吸一阵一阵的扫在银铃的耳后。像是羽毛一样痒痒的,又像是放可块火红的炭火一样,灼得人好痛好痛。 她都快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哽咽道: “没.....没有解药,原来睡一觉就会好的。” 原来是安魂香能够让人陷入昏迷中,一觉醒过来自然就没事了。现在.....现在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那你怎么没事?” 陆清河显然不信,药是下在房间里的。她一起在屋子里待了那么久,怎么就跟没事人一样。 “好吧,你放开我,我给你找解药!” 银铃上下一起被威胁着,心下怂了几分,讪讪道。 “你只管说在哪儿,本官自己找。” 好不容易抓住她,没有何玉在他才不会傻到放开这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女人。 银铃见忽悠不过,只得动了动指头。 “指甲里,用水化开喝下就可以了。” 陆清河依言抓起她的手指,修的颇为齐整的指甲看不出来什么端倪。拔下她发髻上的银簪一刮,果然有银粉落下。 他也不问什么,走下床倒了碗早已凉透的白开水,拉起银铃拽着她的手指挨个手指头刮得干干净净。末了,晃晃溶解了药粉的水碗塞到她嘴边呵斥道: “张嘴!” 银铃:“我又没中药,我干嘛要喝。” 陆清河:“怕你毒死我,你不喝我怎么敢喝。” 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银铃陡然间换了一副嘴脸,殷勤笑道: “我喝,大人就不够了。” “这你不用管,只管喝就是。” 第9章 “喔。” 银铃磨磨蹭蹭的,看着嘴边茶碗浅浅的呷了一下。像是猫儿喝水一般,粉嫩的舌头轻轻在水面卷了一下,荡起几圈水纹。 “这下大人放.....唔.....” 装模做样的敷衍了一下正要推开,陆清河的手掌突然捏住她的嘴巴强灌。 “咳咳....” 满满的一碗几下就灌到了肚子里,银铃鼓着腮帮子被迫吞咽。恍惚中听见茶碗落地的声音,她来不及吞咽的药水顷刻间就被压过来的唇汲了去。 一口......两口.....三口.....已经没有了,温热的水渍流到她修长的脖子上,很快就被炽热的指腹拭去,揉进肌肤中。 “唔.....你放开我,王八蛋!唔.....” 银铃张嘴骂开,很快就疾风骤雨的吻席卷而去。她嘴中已经什么都没有,唇瓣双腮发酸发涩,陆清河还是不曾放过她。 直到空气攫取待尽,怀里的人险些断绝呼吸晕厥过去,他才松开嘴恶狠狠的用手指刮了一下银铃不争气的泪珠。 “这是你自找的!” 说罢,毫不留情的一把将她推在床上,合衣而去,遮住还是无法控制的狼狈。 门外,正捂着耳朵犹豫是不是帮忙将卸下的门板装回去的何玉,还是听见了走过来的脚步,果然片刻后就是陆清河劈头盖脸的声音。 “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玉:“才.....才回来,大人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陆清河扶额:“刚才为什么不进来?” 他显然在质问,早在他和银铃在床上纠缠不休的时候何玉就回来了。可是他居然不进去,他竟然不进去! “好了,在京你是我爹的属下,在这里你就是我的侍卫,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别和我爹乱说。” “喔。” 何玉背对着陆清河慢吞吞的转过身来,耳根子一热还是忍不住道: “大人,妾室的事不能让老爷知道。属下看不如杀了她干净,左右她谋害朝廷命官也是死路一条。” 黑吃黑杀人的勾当何玉还是不在话下的,陆家有妻无妾,比于让京城里的老侯爷知道陆清河纳妾的事打死他,还是杀了苗疆这妖女比较干净。 “好了,你不在我爹面前乱说,他老人家怎么会知道。” 陆清河回头看了眼床上哭懵了银铃,心头微微一怔。指了指墙边的门板道: “把门装好,今夜当不会再有什么事了,歇歇。” “是。” 何玉麻利搬起门板,不出半会儿功夫就重新将门板装好了。然而陆清河显然没有将银铃扔出来的意思,自顾又将门关了起来。 他急得直跳脚,大喊道:“大人,那妖女还在里面!” 陆清河:“我知道。” 何玉:“可是.....大人,您不会来真的吧!老爷知道会打死您的,您这样做怎么对得起未来的夫人!” 看见陆清河一副事未了的模样,恨不得冲进去把银铃抢出来。但门板一下被关死了,屋内传来呜呜的哭声。 “放心,不会有事的。” 陆清河朗声道,也不说是自己没事还是银铃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开始复更吧!小陆大人什么时候才开始种田,现在女主有点讨嫌皮实哈哈 第5章 哎呀,不好中计了! 次日,天一亮房门就打开了,不过出来的是陆清河。不仅让何玉去楼下要了早饭,还要了捆麻绳。 用完早饭坐在一旁吃着粗叶山茶,指挥何玉用麻绳将银铃手腕绑上。何玉结结实实绕了十几圈,套上死结才作罢。 至于昨夜两人到底怎么了,看不出来。只看到陆清河气色不错,心情也不错。 但板凳上老实让绑的姑娘,不知道是被勒疼了,还是昨夜委屈了正是眼巴巴的红眼睛。 他还十分恶劣的跑去逗她,伸出手指头颇为凶横的替她擦眼泪。一顿折腾下来,白嫩的脸颊通红一片,显然他也没拘着力道,故意的。 “就这点胆子,本官还道你有多大的本事。” 嘲笑完小姑娘,陆清河撩袍而去。何玉用绳子牵着银铃,跟着下楼踏上了乾州的路。 此处为斜坡寨,离着乾州县城还有不到两天的脚程。加之银铃老实了不少,老老实实的带路,很快他们就走到了黄雀口渡河。 摆渡的个七十岁的老船家,只要见有人,不管苗还是汉都是二钱银子。陆清河率先上船钻进船篷里坐着,何玉带着银铃在后。 她被绑着手行动不便,船一晃险些栽倒河里,何玉手疾眼快地扶住她的胳膊,不自觉嗔怪道: “小心点,否则我们这一船人都要陪你去河里洗个澡。” 银铃:“喔。” 老船家见两人僵持在河边,操着一口浓浓地道的苗话催促道: “阿妹快上船,要开船了。” “好。” 银铃本能的用苗话应了一声,老船家仿佛遇见了熟人一般热络了起来。他问话的功夫,何玉道了声得罪,打横将她抱上了船。 船篷狭小陆清河在里面,他只得将人放在了外面,两人对坐着维持船身平衡。 银铃这才得空回答老船家的话,但才说了不过两句话,陆清河冷冷的声音就跟刀子一样飞了过来。 “何玉,让她闭嘴,不许说话。” “是。” 第10章 何玉应了声,眼神示意银铃不要和老船家攀谈。毕竟他们都听不懂苗话,弄不好银铃和这老船家合起伙来将他们沉倒河底去。 银铃哼了哼,不许她说苗话,那官话总可以吧。 她舔了舔嘴唇,看着何玉腰间的水壶道: “何大哥,我口渴了。” 许是早上的萝卜干咸了,才小半天就嚷着要四五道水。这水喝多了忍不住又内急,直肠子的小姑娘不是在喝水就是在嚷着要上茅房。看着让人忍不住怀疑她又在搞什么花招,所以陆清河很是不悦骂她懒牛懒马屎尿多,一路来没什么好脸色。 何玉看着她颇为可怜,也算是尽心尽力的照顾。喊声一何大哥,水就递了过来。看她要耍小聪明逃走,也会贴心的提醒她不要白费力气了,再被抓回来那黑脸的陆大人真的会打断她的腿。 审时度势的银铃就此老实了几分,不知不觉中就同他亲近了起来。何玉拧开木塞的水壶递过来,本能的就扬起脑袋等着喂水,被绑起来的手像是小树丫一样虚虚扶着水壶。 起初五大三粗的何玉喂得猛了,将银铃呛了好机会。后来慢慢得摸了门道,也就得心应手了。 只是看着那双粉嫩的唇瓣,沾惹着晶莹的水珠,像是蔷薇花一样。他好像一下就明白了昨夜为什么陆清河会在强灌了她之后,又情不自禁的强吻了她。 真的是她自找的吗? 也许不是吧,是女人对男人的吸引力,是致命的涡流,多看一眼就被卷进去。 “好了吗?” 他问出的话也不自觉温柔了几分,对比于背后的冷言冷语,简直如旭日暖阳。 陆清河:“何玉还不快点,是要把船掀了吗?” 可是船根本不会翻的,老船家把住了另外一侧,竹篙撑进水中,船稳稳当当的停在河中间。 “是大人。” 何玉连忙应道,一边又催促银铃,“好了没有,少喝点,一会胀肚子。”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示意好了。水壶撤开,手指豪迈的抹了一把嘴,甜腻腻地笑道: “谢谢何大哥。” 何玉:“不客气,河对岸就有农家一会儿先去方便一下。过了这里不知道要走到多久才能遇到人家了,进山后有野果的话,我给你摘些压一压就不会这么咸了。” 银铃立刻就同他攀谈开,叽叽喳喳的将其时令下山间有什么野果野蘑菇侃了一通,勾得老船家也忍不住的插话。 船篷里的陆清河却是一言不发,犀利的眸子毫不避讳的扫了银铃脸上。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而何玉从一开始对她凶狠的敌意,此刻已经转而变得拘谨又温和了。 他的脑子忽然生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样的念头一出来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笃定的它的正确性。 陆清河敏锐的洞察力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在使美人计。她在离间他和何玉,尽管那个女人并不是一个美人,但是她用柔弱成功拿捏到一个男人。 对,没有男人会拒绝一个娇滴滴又可怜的女人的。 他闷闷的想,何况她.....她长得并不是太差。 但是...... 陆清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不对自己示弱,在自己面前就跟着山野猴子一样没有分寸。在何玉面前却像个女人,他们何时熟络得她喊一声何大哥,何玉就一呼百应了。 显然这个女人很会看人下菜碟。 “何玉,一会儿到了岸,你先去前面探探路。” 他忽然道。 何玉也不问为什么,立刻就应了声是。 至于去探什么,陆清河没说。 只是银铃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抓到的一只野狐狸,他想要着驯服它。所以打它饿它骂它,以为在自己威严之下那只狐狸就不敢跑了。但是后来,那只笨狐狸叫人用一块生鸡肉骗走了,他去找就只找到了一张狐狸皮回来。 那他现在要对它(她)好点吗? 陆清河不禁沉了沉眸子,不过他很快就否定这样的念头。 不能对那丫头好,否则就中计了,她还会爬到他的头上来撒野。 船过河岸,何玉带着银铃去了一趟农家茅房,回来将绳子交给陆清河便率先翻了小路先行而去。 不过一息的功夫,他急匆匆的身影又从草丛力钻了出来,小跑到陆清河面前,将腰间的羊皮水壶递给他。 “大人,这个给您,一会儿子保不齐这妖女又要嚷嚷着口渴了。” 明明是他的水壶,不知道什么似乎成了银铃的专用了。陆清河面无表情的睨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接过手来。 送完水壶,这回身影是彻底的消失在了山林间。一直到天黑也没出现,不过陆清河和银铃每走一段路。在路口就放得有草结路标,跟着路标走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一整天都在吵吵着要喝水的银铃,跟着陆清河竟是什么幺蛾子也没出。跟头小毛驴似的,偶尔打个鼻息。 弄得陆清河忍不住回头好奇的问道: “这会儿你怎么不要水了?” 银铃舔了舔干燥的嘴皮,摇了摇头。 “不渴。” 但陆清河的水壶还是递了过来,是他腰间那只,而不是左手上的那只。 “喝吧,你一天没喝水了。这是我的,何玉这只没水了。” 他还好心的解释了一番,但明明何玉那只有水的,银铃知道。 第11章 “不用了,喝多了,山路多有不便,再坚持一下就到乾州了。” “怎么,怕我毒死你?” 陆清河反问道,似乎十分执着于让银铃喝水,为了消除她的戒备心还仰头喝了口,以示没有毒她可以放心喝。 “我真的不渴。” 银铃还是不喝,看见他逼近来的脚步微不可查的后退了些,但仍旧让陆清河看出来了。 “怎么你怕我?” “没有。” 她依旧嘴硬,却还是怕的。怕这个好像莫名其妙要发疯病的人,突然凑上前来捏开她的嘴强灌进去。 “不喝就不喝,哼。” 陆清河扫了银铃一眼,将水壶往腰间一挂,牵着绳子蹭蹭的往前走,跟赶着去投胎一般,美其名曰赶路找投宿。 银铃努力跟着尽量不让自己被拽倒,但走了还不过数十步何玉的身影就从石林后钻了出来,手中还拽着另外一个“苗人。” “大人,不好出事了。” 何玉上前将人扔在地上,“矮寨寨主正带领苗兵攻打乾州县城,这是城里派出前往顺安府搬救兵的信使。” 听见矮寨二字,扶树喘息的银铃矢口惊呼道:“师父?” “你认识他们?和他们是一伙的?” 陆清河回过头来,两人的目光正好撞在一起。 一伙倒是一伙的,不过她也不知道一向沉稳持重的师父怎么会突然兴兵围攻县城。 “矮寨的寨主哲秀秀是我师父,不过我.....我要杀你是和她没有关系!” 陆清河根本不信,返身回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道: “银铃,我告诉你刺杀朝廷命官,苗人民变生事攻打乾州就是公然对抗朝廷。他日朝廷大军压境,苗疆定会再次生灵涂炭。苗疆归顺是大势所趋,汉苗对立最终只能血流成河,你可是想清楚了!本官最后一次告诉你,圣上从来没有屠民之意。本官此次就是前来调查,揪出在乾州妖言惑众之人。” “你.....” 银铃被噎住,她也不想看到血流成河的。可是他们顺从了,赶走压在苗家人祖祖辈辈头顶上的土司,又来了那些草菅人命的贪官。 半年前只是想要为丈夫申冤的阿嫂现在还关在乾州县衙里,她只是鸣了登闻鼓,朝廷的金戈铁马却再次踏破苗疆,名曰平乱。而她们都是乱民,当杀当诛! 陆清河见她哑口无言,积攒在心口中的郁气颇为疏解。一把丢开银铃,拿出了自己的任官文书和路引给那信使看。 信使作的是苗人打扮,一见是朝廷新派了的州官,顿时感觉就有了靠山连忙行礼道: “属下乾州衙门捕快张储参见大人,现下乾州无法进去,大人不妨同属下一起前去顺安府。届时再和朝廷大军一道回来,如何?” 陆清河摆了摆手,面色肃然凝重。 “我不能去顺安府,你也不能去!现下乾州城外什么情况,哲秀秀带了多少人来,为什么突然攻打县城,此前并没有民变的消息传出。” 张储噎了噎嗓子,恭敬道: “回大人,小的从城楼上看去林子里黑压压的是人,举着火把和弓弩。具体多少人不知,约莫至少得有七八百到千余人。” 陆清河:“他们一个寨子有那么多人?” 张储:“有的,而且个个都是练家子。这些蛮子畏威而不畏德,时常作乱,您忘了半年也是他们生的事。” 但具体什么事,他绝口不提。 “县城中现在有多少人马,都是谁在指挥?” 陆清河知道不管哲秀秀为什么而来的,双方都不能打起来,否则局面将更难收拾。边疆民众离心,就中了歹人的奸计了。 张储:“只有不到五百名捕快和驻军差役,是县丞杨翰大人在指挥。” 陆清河:“好了现在赶紧赶回去,不能叫双方起火。去告诉杨翰撤兵,不能伤一个苗人!” 听见这话,张储一下急了,忙得辩解道: “大人不能撤兵,一旦叫他们得了势,苗人就会大举进攻,失守乾州的!” 而且县丞可是下了死命,顺安大军到援前,任何胆敢靠近城楼的人都会被当成苗人射杀,他也回不去。与其送死,还不如去顺安搬救兵。 “你在教本官做事?” 陆清河十分的不悦,催促地喝道:“还不赶紧带路,误了事本官第一个就杀了你平乱!” 张储吓得连连应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陆清河牵着银铃的绳子跟着,后面那人却是纹丝不动。 “干什么,还不快走!” 银铃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训斥一样,忽然沉声喊道: “陆清河,我可以信你吗?” 陆清河一愣,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却还是掷地有声地应道: “可以,你可以信我!” 信他不会乱杀苗人,信他会为死者申冤,还以公道。 “好,那你放开我,我去叫我师父撤兵!” 银铃举起自己的手,可是陆清河犹豫了,因为面前这个女人在他面前已经没有任何的信誉可言。 但何玉噎了噎嘴,上前替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我们再相信你一次,胆敢再耍什么花招,抓回来不用大人吩咐我也会真的打算你的腿!” 说话间,他已经上手解开了银铃的绳子。陆清河显然默许了,并未出声阻拦。 第12章 “你带着大人在后面跟着,我知道有小路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够到乾州。” 银铃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自顾穿过陆清河和张储面前钻到老松树下。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上!” 这回是她在催促了,回头看眼陆清河眸中显然有失望之色,因为他终是不曾相信她。 “大人,没事,走吧。” 依旧还是何玉率先跟着钻进老松树下,陆清河看了眼地下的绳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片刻,何玉惊骇地声音就响了起来。 “大人不好,她跑了!” 陆清河冲到松树下,银铃连影子都没了,何玉正在竭力追捕,黑影闪烁在石林中。 这下陆清河也不知道先抓银铃还是赶去乾州控制形势,待反应过来已经闷头闷脑跟在何玉后面。 张储见状急得直跳脚,哭天喊地的直嚷嚷。 “哎呀,不好中计了,中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题材敏感了还是什么?没有任何展示,但我还是要写完。感觉我应该会特别喜欢这个故事,现在是女主开始尝试对男主信任的时候。男二比于男主更先信任女主,但只有一点点萌动的苗头就被男主无情的掐灭了。 第6章 人呢? 钻入石林中银铃简直就如鱼儿入了水一般,自由来去。饶是何玉那般的大内高手,也要铆足了力气才能堪堪追上她。 “站住,再跑我现在就杀了你!” 一把长刀骤然凛凛地抵在银铃的脖子上,不过她一点都没在怕的。听见是何玉的声音立刻就停了脚步,回过头来却只见他一人的身影,陆清河和那信使还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 “陆大人呢?我不是让你带着他跟上来吗,怎么就你一个人?” 何玉一愣搞不清状况,松了些力道,但银铃头回得急,锋利的刀刃还是划破了脖颈上的肌肤。幸得及时撤了刀才没有割断脖子,没料到她会这般莽撞的回头,他也吓了一跳心有余悸的呵道: “不要命了你!” 银铃:“我问你陆大人呢?” 不等他回答,小姑娘的心急如焚的咒了一句“气煞小爷了!”,但跺跺脚还是蹭蹭的往回跑去捡陆清河。 何玉见状也来不及多问,只得跟着跑去。追上跟山猴似的银铃时,她已拽着气喘吁吁的陆清河和张储回来了。 “一个大男人腿脚怎么那么慢,等你去黄花菜都凉了!” 银铃愤愤的埋怨了陆清河一通,将人丢给何玉又往前跑去。 “何大哥,你带着他们尽量跟上我,再磨蹭我师傅就该打进县城去了!” 话音落下,人已经快要跑没影了,陆清河急道: “何玉快追,不用管我!” “大人,她应该不会跑了。” 许是那声急切的何大哥,适才还嚷着要杀银铃,何玉现心下莫名有了几份信任。并没有听陆清河的话去追,而是带着他和张储尽量跟上银铃。 这回她有意慢了些,保持着何玉能够感知自己的距离。急行从狭窄的小山路翻过两座山头,钻出荆棘密布的草丛果真就看见了乾州城。 一行人站在土坡上往山下望去,一眼就能看见远处林间的火把,像是炽热的火星点燃了黑夜。 银铃还想要往前,张储立刻阻拦道: “不能再靠近了,一但让城楼上的人发现,他们会立即开枪的!而且苗人的弓弩也是不长眼的!” 此时眼底下的城楼并未亮灯,黑压压的看不清城上兵丁埋伏在了何处。冷夜中却能够从城墙密布的洞眼中伸出来冰冷的鸟铳口,只要有人敢在城外晃动立刻就开枪射杀。 “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找我师傅,解释清楚误会她会撤兵的!” 银铃灵巧的从土坎上跳下,但是一把就被气喘吁吁的陆清河拽住了胳膊。 “张储你带路,进城!” “什么?” 银铃错愕,不是去劝她师父撤兵吗,现在的形势怎么进城? 陆清河不理会她,对张储吩咐道: “你带路,怎么出城的就怎么带我们进去!” 张储:“这.....大人这恐怕不行,县丞大人下了死令,小的带不回顺安大军就会让城楼上的枪手一枪射死我!” 听见这话,银铃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怒声质问道: “你还是不信我?” 陆清河:“你拿什么让我信?” 言下之意,银铃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信誉可言。即便她真的带了路,两军对峙之际,稍有不慎就会让自己陷入被动之中。他可没那么傻,跟着这妖女去找她师父。弄不好她们师徒俩翻脸不认人,反手就杀了他祭旗。 在手上无一兵一卒,对乾州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输不起,不得不防。比于去苗军,进城会更安全。 陆清河差使着差役带着他们沿护城河边的芦苇荡摸近东南角的角楼下,张储便是从此处被楼上兵士用绳子放下来的,此处距离苗人弓弩手的埋伏只有百米远。双方戒备心都很重,除了林子里举火把的士兵,其他的弓弩手都藏在草丛中。 “何玉,你想办法先上去。” 陆清河抬头望着数丈高的城楼,没有梯子绳索他们中只有何玉能够徒手上去,然后解决完上面的铳手再接应他们上楼。 第13章 “记住不能伤人,他们是我们自己的人。” “是。” 何玉拱手应了声,往后稍稍俯身冲上前,双手像锋利的鹰抓一般抓住光滑的城墙。转眼间就翻上了楼去,银铃瞧见这伸手不禁惊叹了一声“哇!” 陆清河恶狠狠瞪了她一眼,颇为不悦。 银铃看他也不顺眼,他都不信自己,那大家都没有谈了,爱咋咋地,哼! 不一会儿,何玉就敲晕了楼上的铳手,扔了块布下来。 “大人上来吧。” 陆清河睨了眼银铃和张储,指着前者示意她先上。否则自己一旦先上去了,这厮反手就能杀了张储跑到苗营去。 怕银铃上不去,他叫张储一起预备给她搭个人梯,届时楼上的何玉搭把手应该就可以上去了。 “不用,我自己可以!” 银铃哼了哼,虽然没有何玉那般的身手,但这点墙还是不在话下的。只见她依旧是后退了两步,莽莽的冲上墙根像只□□一样贴着墙壁,几下就攀了上去。 但她有些高估自己了,快要靠近城楼时手就使不上力气了,身子骤然下滑看着楼上楼下的人心惊胆战,怕她一下摔下来粉身碎骨。 “把手给何玉,快何玉拉她一把!” 陆清河仰头急道,银铃也知及时求救,何玉的手臂伸下来立刻就迅速抓住了。后者用力一带,身形轻巧的小姑娘就被拉了上去。 却不想脚尖刚落地就踩到地上的三眼铳,脚底打滑一把就扑到了毫无防备的何玉。两人齐齐摔倒地下,似乎是怕对方惊叫出声,竟同时默契的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 掌心里同样的温热,出人意料的默契,两人都愣住了。 银铃这才发现原来....原来他的眼睛还怪好看,亮晶晶随时随地都像盛着雾气一般。尤其是遮住了下半张脸,好像更好看了。 不是说他的唇不好看,是.....是好像有人的唇瓣会像女子一样不点而朱,当真是要好瞧得紧。 只是那嘴巴可怕得很! 此时那嘴巴急切地声音从墙根飘了上来,跟催魂似地喊着。 “何玉.....何玉?” 墙头上摔下去的人竟就是一摔不起了,陆清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不见何玉,他又着急喊银铃。 “.....银铃?” “.....银铃?” “何玉?.....出什么事了.....何玉?” “人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个男二给读者,男主是女主的!写不了什么剧情,就墨迹点感情线。 第7章 野狐狸 听见陆清河的声音,何玉率先回过神来,面色窘迫地放开手。却没推开银铃,只是轻声提醒道: “摔到哪儿了没有?” 银铃:“没有。” 摇了摇头,她已经自觉从他身上退了下来,面色如常像只猫儿一般窜到墙边寻着陆清河的声音,趴在墙头望下看。 见人没事,墙根下地陆清河大松了口气,以张储为人梯去够何玉伸下来的手。显然他虽然是一个八尺高的男儿,但花花架子一个没有银铃和何玉那般的身手,张储又生的矮小。最后试了好几回都没爬上去,倒是下面的人支持不住了,身子一歪两人一起往地下摔了去。 墙上的银铃看着地下墨迹的人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转头不知从哪儿摸出了只竹编筐,上头还系着长长的麻绳,显然早前城上的兵士就是用的这玩意将张储放下去的。 “哪儿来的?” 何玉看着荡下去箩筐好奇的问道。 “那儿....” 银铃指了指脚门后,一座小圆门乌漆麻黑的,竟然是有只箩筐。 何玉根本没察觉她何时溜过去拿筐的,不过他哪儿知道绳子就套在了银铃脚边,她一扯那箩筐自己就跑过来了。 还傻乎乎的在心下感慨这丫头手脚果然厉害,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又多,不多防备几分只怕真的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一眨眼的功夫间,箩筐已经放到墙根。上头的人虽然没有再说话,但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目光灼灼的看着陆清河。 那意思是叫他蹲到筐里去,他们将他拉上来。 但他没动,用手讪讪的拍了着靛蓝色袍子的灰尘。面色大抵是有些尴尬的,好在有夜色掩护不大看得出来。 可他不动,这下就叫楼上楼下的人都看出来了。 银铃急得直晃绳子,何玉帮忙维持着陆清河得体面没好意思催,张储没什么顾虑大剌剌的问道: “大人怎么了?” 陆清河:“没事,你先上去。” 他“礼让”了张储,作为最后一个垫后。眼睁睁看着箩筐被墙头上的两个人合力拉上去,忽然间就有些后悔少年时没好好习武。君子六艺就只学了个花花架子在圣上的烧尾宴上搏了彩头,向来处处博采众长的贵公子,到这处倒是成了累赘。 陆清河在箩筐再次放下来的时候,十分尴尬的蹲了进去,像只芦花鸡一样窝在筐里徐徐上升。然而更尴尬的是比于张储轻轻松松就拉了上去,到自己时银铃和何玉显然吃力了很多。 这时听见这厢动静的将士也摸了过来,张储率先看见黑洞洞的枪口惊呼道: “别开枪,自己人!乾州衙门捕快张储!” 听见响动,何玉分神回头看了眼,不想手一下打滑陆清河险些就掉了去。银铃连忙拽紧绳子,却根本收不住陆清河下坠趋势,瘦小的人也险些被带了下来。好在何玉手疾眼快拉住了她的腰带,已经离地的脚板才重新踩实了。 第14章 “圣上亲派乾州州官,盛远候之子陆清河在此,谁敢开枪!” 听见何玉自报家门,皇帝、盛远侯的名头就将身后的兵士唬住了。银铃和何玉两人趁机赶紧将陆清河拉了上来,铳手不敢轻易开枪几人堪堪逃过一劫。 但看见陆清河,银铃一肚的闷气,还是忍不住恶狠狠的埋怨道: “你吃什么了,怎么那么重!” 抱着袍子从箩筐里出来的陆清河灰土灰脸的,面色一窘,但毫不示弱的顶她。 “本官堂堂一个八尺男儿,重点怎么了!” 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嘴,何玉和张储皆是一愣,似乎莫名有了几分欢喜冤家之感。而且陆清河从来不会这样,从小到性子一向孤傲又清冷,从不知嬉戏为何物。 而现在.....何玉垂了垂眸子没敢再细想,连同自己的心思也没敢再细想。 此时得信儿的乾州县丞杨翰带着两名护卫爬上了角楼,看见陆清河并没有让手下将火铳收起来,黑漆漆的洞口依旧精准的比划在几人脑袋上。 “请这位大人拿出堪合待下官查验。” 态度不卑不亢,明明两人是认识的,却装作不认识的模样。陆清河也不计较,让何玉将包袱里的官凭和堪合拿出来给他看。 杨翰双手接过,阴柔的面色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拿着堪合一直在看。 众人一边耐心等着,一边注意查看周围情况。陆清河负手而立,已经没有了适才的狼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目光突然转到了银铃身上,她头顶上的银簪在清冷的月色之下有些亮。他看花眼了,竟觉得像镜面一样一闪一闪的。 “把簪子摘了!” 他严厉的呵斥道。 银铃一愣还没搞清楚这厮又抽什么疯,冷霄中一只闪着寒光的箭矢破月而来,直冲她的脑门。 “何玉,小心有箭矢!” 箭矢从陆清河的方向来,何玉站在他旁边,斜对面就是银铃。察觉到耳边急速的冷风,他本能就抬起胳膊徒手去抓,又怕自己武艺不精失手连忙大喊何玉。 “银铃姑娘,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何玉推开银铃,两人踩空骤然滚下楼梯。而陆清河感觉手掌撕裂开,生出一股钻心的痛,当真徒手抓住了箭矢! “嘶!” 掌心疼的直吸冷气,陆清河喘着大气躲在墙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真的抓取了箭矢。 不一会儿何玉扶着银铃从楼梯下爬了上来,两人坠得急额头都磕伤了,正好左右各做一处。 “大人,你受伤了!” 见他血淋淋的手,何玉安顿好了银铃连忙奔过来查看伤势。伤势看着吓人,好在箭头没毒。 陆清河也担忧的问道:“没事,一点小伤。你呢,有没有事?” 但问着却是将手掌缩了回来,声音也清冷的紧,目光落在何玉额头上的伤口。 而另一个同这一模一样伤口的人,埋头坐在墙根边并未回头,胳膊却一直支在膝盖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属下没事,擦破了点皮,银铃姑娘也是。” 何玉还是帮陆清河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不自觉中转变了对银铃的称呼。一声姑娘中多了几分尊重,还伸手拍了拍那个缩在龟壳里的人。 “银铃姑娘,是大人救了你。” 以为她忘了,他好心的提醒道。 可是那丫头一回头,这才转眼的功夫,她就跟魂被摔丢了一样,愣愣的将额头上的伤口抠出偌大了血坑出来。似也不知疼,眼神和陆清河的眼神撞在一起立刻就撇开了。 “你在干什么,不疼的吗?” 何玉见状也慌了,不记得让银铃来感谢陆清河的救命之恩,探身过去就将她的爪子薅了下来。 陆清河听着那嗔怪的声音也撇过了头去,又想起自己的那只野狐狸,或许当初在山上就应该一箭射死它的,才不至于最后叫它死在别人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咦,男人的嫉妒之心。男主现在稍微落后男二。 第8章 叛主之名 肃杀的冷箭一下让周遭的空气变得更加凝重,何玉后知后觉到银铃和陆清河之间微妙的变化,像老大哥一样操心问道: “怎么了?” 手上已经帮她简单包扎完了额头上的伤口,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生了什么间隙,但毕竟是陆清河先发现的箭矢并抓住了它,他觉得银铃无论如何也当先服一句软。何况乎陆清河有官职在身,向来又是矜贵的公子哥,哪什么时候低声下气过。 可银铃跟个白眼狼一般,回头看了眼陆清河的后脑勺,半分不留情面道: “我不想要他救我,我讨厌他,其实我可以躲开箭矢的。” 她的埋着头隔在膝盖上,声音似有些委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坦坦荡荡的叫人瞧得清楚明白。 但这样的话落进陆清河的耳朵里跟软刀子杀人一般,听得他是既气愤又难过。像是费尽心力从臭水沟里救了只猫,那猫没有感激之心反而没良心的反咬了他一口,然后颠颠的去亲近别人了。 “不要本官救是想要何玉救你是不是?” 他倏地回头一样毫不避讳道,将原本就尴尬的气氛弄得更加肃杀。怎么也没想到她当真是只白眼狼,刚才就该是让箭矢一箭射死她罢! 而何玉杵在银铃面前如芒刺在背,左右不是人生怕她当真梗着脖子来一句是。那他便当真是死也解释不清楚了,竟是平白生出了几分背叛了陆清河的感觉。 第15章 好在僵了半会儿,银铃什么话也没说,其实论心而言比于欠陆清河人情,她会更愿意欠何玉的。 此时林子里面的弓弩手还是没死心,安分了一阵冷箭又飞快地射了过来,重重地钉在楼柱之上。 银铃抬头了眼那熟悉的箭翎,鸱枭鸟羽,黑斑黄褐相间,上面染了一抹亮眼的翠色,正是矮寨苗兵的标志。 “我还你便是。” 她终究还是不情不愿的认下这份恩情,并且急的要偿还。同时也意识到这只箭矢是在挑衅,汉兵一般被激怒开枪反击回去。双方开火,形势更难控制。 于是弓身沿着墙角迅速奔不远处设置在瓮城上的战鼓,战鼓下埋伏的有铳手,早就听见了角楼了的动静。看见银铃的身影兵没有开枪,但还是举起了枪口。 “干什么,回去!” 对于苗衣打扮的小姑娘还是充满了敌意,而受到挑衅的杨翰接过兵士拔下的箭矢怒不可遏下令反攻回去。 眼见着双方就要打起来了,陆清河一把拦住得令下楼的侍卫,厉声道: “本官是圣上亲封的乾州州官,此刻起乾州一切军政要务由本官全权接手,没有本官的命令谁也不可以开枪!” 侍卫:“这.....” 杨翰哼了声,心有不甘瞪着猩红的眼睛,咬牙切齿的同陆清河对峙。 陆清河同样不甘示弱,质问道:“杨大人想要干什么?” 杨翰冷笑道:“下去,这位可是盛远侯家的公子。” 言语中有讥讽之意,挥了挥手让那侍卫退下。将堪合还给陆清河,大剌剌的往地下一坐等着看笑话。当起甩手掌柜,任由他们火拼去。脸上满是不在乎之色,但瓮城上响起浑厚又急促的鼓声时显然还是有些着急了。 尤其是倏倏地又从林间连射来三只箭矢,阴暗深沉地眼睛紧紧地盯着鼓下的人。但箭矢瞬间又被冰冷的刀锋挡了回去,来势汹汹却是无力的落在了地下。 陆清河急道:“何玉,掩护她!” “是!” 何玉应了声是,正站在银铃身后拿着刀预防冷箭再次射来。 停滞了一瞬的鼓声咚咚地又响了起来,擂鼓手法合方式完全不似中原。牛皮鼓面四下急,两下缓,又有两声清脆的鼓槌撞击声。 杨翰不屑的睨了眼鼓下的身影,好心提醒道: “陆大人还在干什么,等着那妖女给他师父报信吗?还是陆大人早就通了匪,要将乾州拱手相让给那些刁民了?” “你!” 陆清河被噎得哑口无言,他初来乍到对乾州一无所知。银铃又满肚子得花花肠子,根本不知道在干什么,也不值得信任。 他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借助鼓声在和她师父通信,告诉他们乾州无重兵把守可以强攻。但这样来对她有什么好处,就算失守了乾州,朝廷早晚有一天会大兵压境重新拿回来的。 当他以为以为又上了银铃的当,正要命何玉拿下她时,树林中的火把却是后退了。跟在火把后面的是黑压压的人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也跟随着撤到林外的农田中。最后夜空中响起一声悠长的牛角声,鼓声才停下来。 “我师父答应撤兵了,你若......” “砰!” 银铃话才说了一半,枪响骤然划破黑夜在耳边炸开,“你,我师父都答应撤兵了,你们还开枪!” 城楼上有铳手擦枪走火了,听了枪声其他人必定以为这是开枪的信号,射杀田埂上骚动的苗人就跟打靶一样轻而易举。 “何玉,鸣金收兵!谁敢再开枪军法处置,所有将士迅速撤下城楼,列队街道空地!” 陆清河急促的话音还没落下,何玉的锣声就响了起来。城外田埂路边上已经再次架起来的弓弩手,此时也纷纷回头看向了被簇拥在人群中,腰间别着双刀的女人。 “慢着,铃儿没事,她在城楼上不要误伤了她。” 此人便是银□□中的师父,哲秀秀。徐娘半老的年纪,短衣短衫长裤打扮,乌黑的发髻用银质蛇簪挽在脑后,看着甚是干净利落。 “汉兵撤兵了,弓弩手就地隐藏,其他人留在原地不要动,巴东你们跟我去接灵儿回来。” 从人群中立刻列出来五六名汉子翻上马,举着火把复行至于林间。 城楼上,银铃瞧见便知道是自己的师父来了。 “我师父来接我了,你若信我们,就跟我出城把误会说清楚。我师父向来不莽撞之人,断不会无缘无故来攻打县城,定是你们先惹她的。” 心想自己的师父都敢单枪匹马的来了,这厮不会还是个胆小鬼不敢出城吧。 “何玉,走出城看看。” 陆清河撩袍率先下楼而去,何玉敲了敲银铃的肩膀催她跟上,另外还好心提醒道: “虽说没酿成大祸,但你刺杀朝廷命官的事我看我家大人不会就轻易算了。银铃姑娘做好心里准备,大人不一定放你回去。” 银铃摸了摸脑袋上的布条,没说话但有些惆怅。她自顾的苦恼,楼下街面上陆清河已经翻上了马在等。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如何,就只剩下了一匹空马,何玉十分自觉的翻了上去。 眨眼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落下马下,本能就走向何玉,但陆清河已经伸出手来了。 “上来。” 银铃哭丧着脸,眼巴巴的看何玉,半分也未回头看那刀子似的眼睛。 第16章 “.....何.....何大哥,我呢?” 何玉干咳了声,“那个.....大人在叫你。” 这下他是半分也不敢靠近银铃了,唯恐背上一个叛主之名,可马下那姑娘又怪可怜。 “何大哥,我....我不想和他共骑。”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一副快要急哭了模样,糯唧唧的话说得又软又伤人。 陆清河这才知道自己平生这般遭人厌,可同僚间都夸他模样俊俏,人又和善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大人盘亮条顺!现在没有什么明朗的感情戏,基本上就围绕着我啥也没干,她怎么那么讨厌我的阶段。 第9章 孩子年小顽劣 银铃在马下梗了一阵,陆清河讪讪的收回手当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打马而去,身后跟着四五名士兵。 “你.....”何玉看着远去的身影一样很头疼,但还是伸出了手,“上来吧,下次有些话当着大人的面还不是注意些。” 毕竟叫人凭白无故地讨厌还是怪伤人的,尤其是她还这般口无遮拦。说得好听了叫率真,说得难听点就是没脑子。 想着他也不禁感慨这丫头凭借着这样的脑袋,怎么就敢单枪匹马地来刺杀朝廷命官,但也难怪傻乎乎就让几句谣言忽悠住了。 可银铃不这样想,她和陆清河不对付,互相看不顺眼。那大家摆明了便是,何必假惺惺地作态,一定非要装模装样地的不累的慌吗? “何大哥,我这人向来这样子,从来不藏着掖着。以前我也讨厌你,但是对于你家大人,你还是要好些,是个正人君子。” 借着何玉手,小姑娘轻松就翻上了马,一边还不忘记拉踩一下。 “驾!”何玉轻喝打马去追陆清河,听见银铃的夸奖颇为受用,忍不住揶揄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正人君子,我家大人不是了。论起来我家大人品性学识才是一等一的好,模样也周正不是吗?” “哼,伪君子人前当然是要装模做样了。” 银铃愤愤的盯着前面的人影,恨不得眼睛能够射出锋利的箭矢将那人射下马去。但是她的眼睛里又什么的没有,只能扑哧扑哧着打着鼻息以示愤怒。脑子里乱糟糟的,虽是极力控制但还是想起了客栈的那夜,耳根子有些红。 何玉无奈,还想再替陆清河再辩解几句。但是马匹猛地往前冲去,后面的人就跌在了他的背上。怕叫颠下马去,精瘦修长的小手臂穿过腰身抱住了他。 柔软的身子一下贴上来,他的脑袋懵了起来,险些连马也不会驾了。并后知后觉意识自己的腰窝被东西抵住了,硬邦邦的没有多大,若不是因为在马上急行根本察觉不到。 何玉疑惑的回头看了眼,什么都还没问,身后的人就自动松手推退开了。原来是已跟上了陆清河,哲秀秀带着人也走出了松林停在官道之上。 “阁下是乾州的哪儿位官,不知我徒儿犯了什么事要抓她?” 问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加之身后骏马之上又都是一个个苗家汉子,气场十分强大,腰间一对凛凛双刀。 银铃一看见,气势就蔫了,跟只缩头乌龟一样从何玉的背后探出来半个脑袋,喊道: “师父.....” 陆清河:“这位女英雄就是矮寨寨主哲秀秀是吧,久仰大名。在下新任乾州州官陆清河,至于为什么抓你的徒弟。这件事在下建议你还是亲自问她,省得人家以为本官搬弄是非,挑拨你们师徒二人的关系。” 然后往后轻轻一抬手,何玉便就带着银铃上前来了。立于马前,哲秀秀身后那几个汉子便就瞧得更清楚了,尤其是那个少年白头男子,即便是裹着头巾也掩饰不住双鬓得的银丝。 “大人,是他。” 双方凌厉的眼神悄在火光之下猛然撞上了又迅速避开,何玉想要提醒陆清河那白头少年是客栈里的黑衣人,但被他更快的用手势打断了。 哲秀秀蹙眉问银铃:“铃儿,你干什么去了?” 语气间有怒气,严厉的声音镇得几日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跟只猫一样乖巧。 “师父我.....我......” 银铃支支吾吾的,心下权衡是说出刺杀朝廷命官被师父打死好了,还是跟着陆清河回去蹲大牢好的。嘟囔了半天没说出来个子丑寅卯来,忽然灵机一动殷勤问道: “师父您怎么来了?” 小姑娘还企图用化解哲秀秀和乾州的误会来将功赎罪,但哲秀秀如何不知道她莽撞下闯了什么祸事。知道她被抓本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拉着全寨的人马下山就是为了来救自己的宝贝徒弟的。 但现下人没事,陆清河亲自护送出城了,显然大家还是有的谈的。 “你说呢,十六七岁了还跟个孩子一样的没脑子!” 哲秀秀横了银铃一眼,率先翻下马走到了陆清河马下双手拱手行礼。 “看来小徒和大人产生了些误会,在下这里向人赔个不是。孩子年小顽劣,在下领回去自当全力管教,还请大人大人有大量绕过她这回。” “寨主在这乾州城外大动干戈的就是为了你这小徒是吧?” 陆清河好奇问道,知道哲秀秀虽然言下有退步之意,但并不怕自己。其人也颇为有心思,既知自己徒弟刺杀朝廷命官,又装糊涂故意来问,企图用误会来糊弄,半口不沾这刺杀的罪名。 第17章 “既是误会说清楚了便好,人寨主可以领回去。只是本官希望你们能够明白乾州归顺大昭,你们都是我大昭的子民。日后有什么怨情就衙门申冤便可,再像今天这样举兵放箭挑衅,被有心人利用当成乱民匪首,苗疆只会再次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说,为民当受以教化,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哲秀秀闻言,颇有不解道:“不知大人说的放箭挑衅是什么意思,我苗兵没有命令根本不会擅自行动。” 陆清河:“你们没有放箭?” 怎么会,城楼上明明从林子中射上来了数只箭矢的! 哲秀秀:“巴东,去查一下是谁擅自放箭了。” 身后的白头少年应了是,打马奔回退守至田埂之下的苗兵。 陆清河也意识到可能有问题,命令何玉前往林中查看。 银铃下马趁机跑回哲秀秀身边,糯唧唧喊了声师父。 “看我回去不打断的你的腿!” 哲秀秀低声骂道,避着陆清河暗暗揪了把小姑娘的胳膊。力道狠,面上却还是给她留了脸面。 没一会儿前去查看的巴东和何玉两人同时从松林回来,两人也认出了对方,但未作反应面无表情的回来。 巴东拱手道:“回寨主,没有兄弟放箭,大家的箭筒都是齐的。” 而何玉却伸手向陆清河递了只银制圈耳,不同于寻常苗家姑娘耳饰的精致繁复。只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圈耳,时常在苗家汉子的左耳上出现。便如此时巴东乃至哲秀秀身后的众男子皆在耳上戴的圈耳。 显然他怀疑哲秀秀有意包庇,在装糊涂,箭矢就是苗人放的。 陆清河看了眼面色已经有些难看的哲秀秀,却笑道: “不过一只圈耳而已,本官相信不是苗人放的箭。既然误会已说清,寨主就把你这小徒领回去吧。” 听见这话,银铃和哲秀秀同时惊讶的抬头看马上的人。几乎就是证据确凿,苗人围攻县城,放箭挑衅朝廷,他竟然还相信她们? 陆清河却什么也没解释,从马上翻下来伸手向何玉要了一直稳稳放在包袱里的小挎包,亲手挂在小姑娘的脖子上。 颇为得意又温柔道:“这次本大人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了。跟师父回去吧,以后常来乾州城里玩。” 银铃听着心里怪怪的,好像自己是什么顽劣之徒,教化不了她的老夫子只能头疼让师父来领她回家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大人没有怀疑是苗人放箭挑衅,是取得苗人信任和女主信任的开端! 第10章 二心 没想到竟然全须全尾的脱身了,陆清河反身回城的身影走远,银铃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跟着师父还时不时的回头看,以防那厮突然杀个回马枪。 但城门关上了他依旧还是没有回来,倒是又爬上了城楼。站在楼上看着那跟火龙半的队伍蜿蜒在官道上,然后别入小路穿入山林间。 “何玉,如何乾州各苗寨还掌控得有那么大一只队伍?要实行改土归流,真正成为大昭的百姓,民就不能掌军的。” 陆清河忧心道。 何玉:“当年平定巴氏土司内乱,朝廷趁机一举废除乾州土司制,改任流官治理乾州。平乱的时几股势力较大的苗寨军队其实已经解散了,哪知才几年过去竟都聚集在了哲秀秀的手底下。这些人平时一个个打猎为生,战时完全不逊于朝廷里的士兵。” 陆清河:“没办法,在朝廷讨不到吃的,过活不下去,寨民就只能重抄旧业聚集到了哲秀秀的手下,回到了山里过起了半民半匪的生活。看来此次事情有些棘手,咱们到了乾州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将民心重新凝聚起来,而凝聚民心首要就是清理冤狱,整顿官场。” “是,不过大人....” 何玉担忧看着远处盘旋在山间的火龙犹豫了几分道: “属下看这里面也不完全是官逼民反的无辜百姓,只怕当年的巴势余孽又死灰复燃了。而且银铃姑娘生在苗疆竟能够提前得知您的身份,在斜坡寨埋伏咱们。可见这些余孽已经和朝中奸人相勾结,散播谣言激起民变,使边疆百姓和朝廷离心离德。” “嗯,走吧,先回县衙。” 陆清河转身走下城楼,从怀里掏出一只箭头来,“看看,能看出什么来?” 何玉接过手指摸着那锋利鹰嘴钩箭头,忽然就想起了银铃抵在自己身后的东西。 是她将箭头捡走了,为何? 身正不怕影子邪,堂堂正正的话,为什么要将箭头偷偷捡走,她在心虚什么? “回大人,这箭头非中原形制,而是特殊于苗寨鹰嘴弯箭。箭头钩如弯月,一旦射中猎物便难以逃脱。山中猎人常用来捕猎,还有这鸱枭鸟箭羽当是矮寨的标志。虽说是矮寨的箭,但不好说是不是他们射出来,又或许是擦枪走火无心之失。” 无意中他有替苗人辩解之意。 “还有呢?” 两人下至城楼脚,不紧不慢的朝官署去。他们出去那半响的功夫杨翰已收了兵,界面上就只剩下了几个寻街的士兵。 陆清河再问,何玉摇了摇头,将箭头重新递给他,“其他属下就看不出来了。” “是吗?” 剑眉轻轻一挑,负手前行面色如常,陆清河说话的声音却是多几分冷峻。 第18章 “这箭头乃是中原玄铁工艺,苗人久居深山,冶炼出来的铁质远不如中原。苗铁向来粗糙黯淡,生脆易断,所以此箭并非苗箭。” “大人英明,属下愚钝,竟未发现这细微的差别之处。” 何玉听见此话,心下不知为何隐隐起了一丝侥幸,暗自庆幸不是苗箭。 而前行的陆清河却猛然停下脚回头,冷声道:“不是我英明,是何玉你有二心了。” “什么?” 何玉大惊,吓得背脊一阵阵寒意,立刻就跪在了地下,矢口否认。 “大人,属下忠心耿耿,绝无叛主之意!” 陆清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扯了扯嘴角,颇为失望道: “我不是说你背叛我的意思,是你对银铃。才不过几日功夫你就开始对她卸下防备,甚至是包庇她。” “属.....属下.....” 何玉无法争辩,因为自己的确包庇了银铃。在对乾州一无所知,前狼后有虎,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情况下,暗自期望她和哲秀秀是无辜的。知道那箭矢不是产自苗寨而感到大幸,希望是有人栽赃陷害。 但却忘了,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银铃为什么要捡走城楼上的箭矢。 “我问你,射上城楼的箭矢去哪儿了?” 陆清河扶了把何玉示意他起来回话,明明在适才和杨翰对峙之余就已经发现,银铃趁无人注意之机悄悄捡走了地下的箭矢,却还是故意在问。 他再试探何玉也是在敲打他,叫他莫叫一个妖女迷了眼。 何玉知道瞒不住的,绷紧的肩头一塌,丧气道: “对不起大人,让您失望。属下确实对银铃姑娘大意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先入为主认为箭不是苗人射的了。其实刚才在马上之时,属下就感觉到她怀里藏了东西,但没来得及问。还有那个叫巴东的男子就是那夜出现在客栈的人,此次刺杀应当是两人合谋的。” 陆清河语重心长又道:“我不是说苗人不能信,只是现在形势复杂,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箭头上的铁来自于中原,说明不仅有人散播谣言鼓动苗民造反,还在暗地里倒卖铁器支持他们。银铃精通官话,她父亲又是个常年游荡汉苗两界的货郎。你刚才也说了巴氏余孽死灰复燃,所以银铃和哲秀秀真实的身份现在还不好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够谨慎些,至少现在你我二人不能生了嫌隙。” 何玉:“是。” 至于如何得知银铃身份的事陆清河没说,突然责问也不是想要责怪何玉什么,只是想要提醒他任何时都不能放松了警惕。 想要取得苗人信任,缓和汉苗矛盾任重而远,他们绝不可以路还未行,就在此地先以身殉道了。 许是觉得自己适才有些太凶了,陆清河又故作轻松的模样,在何玉胸口打了一拳似在宽慰他。 “我知道银铃是个很好的姑娘,会功夫又机灵,还精通汉苗双语。将来查清楚她的身份能为我们所用,对于在苗疆改土归流来说大有裨益。到那个时候你再....” 他顿了一下,不知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如何。不过几日而已,一个男人就会对一个女人产生那样的情愫。 或许只是英雄知己间得惺惺相惜罢,陆清河轻松笑道: “到那时候你再对她好我不会拦着你.....” “大人属下没有那种心思,绝没有!您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她几天有点可怜,所以才....属下若是敢有那样得心思,愿自绝于您得面前。” 何玉清瘦得面庞上青一阵白一阵,急得直起誓。唯恐陆清河误会了自己和银铃的关系,他从来没有那样的非分之想,只是被一个突然靠近来的姑娘弄乱心思而已。 “好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陆清河并没有拆穿他的慌乱,提袍踏进已经不知不觉来到眼前的县衙堂院。 其实他想要告诉何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很脆弱,爱意往往起于怜惜,在不知不觉中刻骨铭心。但所谓的刻骨铭心却又极其容易在漫漫无尽的岁月中消磨,变得物是人非。 第11章 薄凉 一句二心像是在一根针一样扎在何玉的心上,对陆清河也愈加的恭敬。恨不得时时刻刻将自己剖析开来给他看,表明自己并没有二心,谨记着他的教诲。 次日他顶着一脑袋晨露回来,敲响了陆清河紧闭的房门。 “大人,可起了?” 门框应声而开,陆清河着着青灰色便服,手中还拿着昨夜差役搬来的卷宗,简陋的松木桌案上燃着灯火,已经油尽灯枯快要熄灭了。 “怎么样了?” “大人也是一夜未睡?” 何玉好奇道,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陆清河想要抓紧接手乾州事务,自然是不敢松懈下来,伏案坐了一宿,忍不住抻了抻腰。 “嗯,昨夜他都去干什么了?” 何玉:“如大人所料,杨翰昨夜四处在找那几只箭矢呢。但只捡了箭杆,箭头叫银铃姑娘顺走了,他显然不知情。如此看来.....” 何玉顿了顿,不敢轻易下结论,怕惹上包庇银铃的嫌疑。 陆清河笑着帮他接道:“如此看来,杨翰和银铃不是一伙的,显然有人在故意栽赃陷害他们。这样是不是安心多了?” 何玉点了点头,不敢表现出太大的轻松之色来。 陆清河也是,一贯的谨慎小心。 第19章 “虽然她和杨翰不是一伙的,但她身边那个叫巴东的白头少年也不简单。对于苗寨我们还一无所知,所以还不能放松警惕。这样,你现在先去睡一觉,晚些陪我去衙门大牢看看。” “是。” 何玉拱手行礼而去,陆清河熄了烛台上的小火苗往床上合衣而躺。而此时,衙门阴暗的水牢里却甚是热闹。灯火鲜少照亮了这片阴暗之地,硕鼠被闯进来的脚步声吓得四处逃散。 “快....快,把人抬到义庄去。来个人去她家里报信,把尸体领回去。” 涌进来的差役,有的忙着把长发覆面的尸体抬出大牢,有的抬水清扫牢房,焚香祭奠。小半会儿功夫这里又复归了平静,不知道下一个被关进来的是什么人。 苗寨掩藏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尤其是春意正盛,绿叶繁茂,苗家的吊脚楼藏得更是愈发的深。 早间山中浮起袅袅炊烟,鸡犬相闻。咚咚的脚步声轻快的响在吊脚楼下,不一会儿声音就旋到了到紧闭的木门前。 “.....师父,您找我?” 银铃恭敬地敲了门,上手垂立身侧乖巧地候着,并没有像以前那般还不待里面地人应答就鲁莽地闯了进去。 “进来。” 哲秀秀声音响起,银铃这才推门进去。议事房内除了她还有巴东,穿着件水蓝色坎肩长裤,脚下踩着一双干净的布鞋。 小姑娘瞧见他这模样好是惊奇道:“今日大师兄偷懒呀,怎么没有去做早课?” 从小到大她每天卯时天还没亮就会跟着巴东做早课扎马步练功,早饭后两人背着背篓一起进山去采药。 银铃一身的功夫可以说是师父领进门,修行靠师兄。凭借着巴东数年如一日的督促,小有天赋又性子十分浮躁的她,多少还是学了些东西傍身。 “今日终于是记得进来前要敲门了,再莽莽撞撞的没规矩,看师父不收拾你。” 巴东嗔怪道,小姑娘嘿嘿一笑自觉挨着他坐在左下角的马松尾靠椅,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亲近他。 堂上的哲秀秀敛敛神色,颇为严肃的问道: “铃儿,昨夜你也在城楼上,可是看见那个陆大人所说射上楼挑衅的箭了。” 银铃正过身点头,“看见了,箭羽是鸱枭鸟羽,上面涂抹得有咱们寨子的翠色岩料。” 巴东箭眉毛微蹙,盯着身边的小丫头好奇追问道: “箭头呢,被你顺回来了?” 银铃:“你怎么知道?” 巴东:“昨夜听见那陆大人说有苗人擅自放箭挑衅,我疑心这里面有蹊跷,好奇回去查看了,不想竟是什么也没发现。” 其实还是捡到了几只箭杆,不过没什么用。说着,他扶了把额头颇为苦恼的分析。 “师父,昨夜会不会根本没人射箭,是那姓陆的故意污蔑我们。又或是射箭之人其实就汉人,他们在贼喊捉贼。” 其下之意便是陆清河假扮苗人在故意挑衅,给他们栽赃一个罪名趁机再次出兵绞杀苗民,美其名曰平乱。 银铃听见这话吓了一跳,没想到这绕得怎么就变成了陆清河故意栽赃陷害了。她还害怕箭头是苗寨的,心虚的顺了回来呢。 而且箭头明明是从城外射进来的,那家伙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哪儿来的功夫弄着些花招。她着急想要辩解,却被哲秀秀摆了摆手示意她闭嘴。 “铃儿把你捡回来的箭头交给你师兄,让他去查查这箭头的来历,同时也把寨子清查一遍,看有没有外人混进来。” “师父你们怎么都知道我把箭头偷捡回来?” 银铃惊讶道,这事她谁也没提,怎么就天下皆知了。 哲秀秀凌厉的凤眼瞪了她一眼,“为师还想问你藏着那东西做什么,刺杀朝廷命官你胆子够大的。从今天起禁足半年在山上好好反省,敢偷跑下山为师就打断你的腿!” “师父.....我....我错了,您别....” 银铃瞧师父脸色不好,当即就服软。她这人向来能屈能伸,碰了钉子立刻就服软,撞了南墙马上就回头。眨巴着大眼睛人畜无害,却最是会拿捏人。哭丧着一张脸,可怜巴巴的看着哲秀秀。 “还有半个月就是我娘的忌日了,师父禁足,我怎么....怎么.....” 她以为搬出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娘亲,师父就会心软来。 “你还好意思提你娘,刺杀朝廷命官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娘!巴东,找人给我把这丫头关起来!关于苗寨还有箭矢的事不许她插手.....” 可这回却结结实实的踩到了哲秀秀的尾巴上,她看着那极其肖似故人的脸心口立刻涌上阵阵绞痛,屏着呼吸起身拂袖而去,直到走出议事堂看不见银铃了才敢喘息出来。 “是,师父!” 屋内巴东立刻应道,拽住银铃的胳膊示意她别说话。小姑娘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盛怒而去的身影,欲哭无泪。 但小小的苦恼了小半响,转头又对着巴东殷勤的笑道: “师兄你不会真的关我的是不是?” 巴东冷冷的拂下八爪鱼似攀上来的手,板着脸。 “铃儿你知道瑛姨是师父不能碰的底线,怎么可以屡屡以此来拿捏她。你到底又没有心,往她伤口上撒盐。” “我.....” 小姑娘闷闷争辩道:“我娘的死和师父又没有关系,我爹爹没怪她,我也没怪她,她却总是不放过自己。” 第20章 巴东语塞,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依旧还是一贯的热面冷心。对于自己的生身母亲毫无情感,从小却贯会把她搬出来压制哲秀秀。受一句重话就哭天嚷地喊自己是没娘的孩子,以至于哲秀秀拿她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让小姑娘跟着自己。 好在后来小丫头长大些了,懂些事了不会再张牙舞爪的拿她母亲之死来戳自己哲秀秀的肺管子后,两人之间才有了几分正常师徒的模样。 但她还是没有心,从不像别的小孩一样会问起自己的母亲,小时候去祭拜一门心思的也只惦记着香案的胙肉。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因为没有相处过所以感情很淡,而且从小女主又是被爱包围着长大,所以对于她母亲的事看起来有些薄凉。 第12章 弃车保帅 显然相比于师父是不是真的生气伤心了,银铃完全是不在乎的。哲秀秀下楼梯的脚步声还没走远,她就已经跟变脸似的换了一副模样。像是小时候想要偷跑下山去爹爹,对着大师兄软磨硬泡。 对于巴东来说,他是十分吃这一套的。但有时候关不关银铃当然是要条件的,他大掌往小姑娘跟前一摊,颇为得意道: “看你表现,师父可是说了你不许插手苗寨的事,捡的箭头也给我。” “给给.....” 银铃叹了口气,一想到自己还没弄明白那东西就要交出去了,心下很是郁闷,忍不住凑近巴东好奇问道: “师兄你监视我,不然你怎么知道我把箭头带回来了?” 巴东收起摊在她的面前的手掌,覆在小桌子的茶杯上。听见她这话微微一愣,揶揄道: “从小到大你有什么事能瞒得住我,这点小心思还想糊弄谁?” “可是.....” 银铃还是不解,箭头她藏得可好了,怎么就被发现了呢。本还想来日方长,小小的一个箭头哪儿难得倒她。谁曾想还只看出来就那箭头上的铁是中原的,其他什么都还不及看就要把东西交出去了。 于是十分不甘心道:“师兄,我帮你怎么样?反正师父也要关我禁闭,你把箭头给我,不出半个月我保证给你研究得明明白白的。” 凭借她的本事就没有什么破解不了的东西,只要半个月连那矿石哪儿产的,用的什么冶炼工艺都研究得透透彻彻的,甚至还能够仿制出八九不离十的赝品来。 但巴东不买账,毫不留情的回绝道:“师父说了此事你不能掺和,你再不给我,我可告诉师父去了。” “行行,给你!” 银铃没办法,折回屋子里去取箭头,但是走了几步还忍不住再问道: “师兄你到底怎么发现我把箭头带回来了?” 她实在太好奇了,感觉自己好像一只孙猴子一样永远也翻不出师兄的手掌心。 巴东跟着她身后,想了想笑道: “当然是我看见你偷偷在屋子里研究了,大半夜的不睡觉,灯亮一宿。” “原来是这样....”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银铃惊讶之余还是颇为不满的埋怨道: “那师兄还是监视我了。” “我只是无意路过,谁叫你这般不注意叫我看见了。” 巴东同她争辩时两人已经来到小姑娘的吊脚屋下,整整一个独栋傍在一个偌大的榕树旁边。无论严寒酷暑,上面始终绿叶繁盛。 她就像住在树上的精灵一样,一点点的从小屁孩长成大姑娘。从十一岁搬到这上面后,这里便就成了独属于她的天地,从来没有男子踏足过,连从小陪着她长大的师兄也被禁足在了树下。 拽住从树干上垂下来的榕须轻松一攀,银铃就上了二楼。没一会儿根宝贝似的抱着个小木盒下来,交给巴东时还依依不舍的叮嘱道: “你可别弄丢了,查清楚了这东西的来头,你得还给我。” “行,还给你。” 巴东抢过盒子,立刻就“翻脸不人”,侧身作了个请得动作。 “请我们二姑娘上楼吧,先安分几天,让师父消消气。” 他眨了眨眼,银铃不情不愿的抬脚。寻常她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老实从楼梯爬上去,不若就是从房前房后乱翻。 “你去把驱云给我找来,叫她来陪我摘棉籽。” “好,这就给你去找。” 这一去巴东便就不曾再出现,不过那叫驱云的姑娘倒是来得快。矮寨一个猎户的女儿,同银铃一般大小,在楼上结结实实的陪她摘了五六天的棉籽。 乾州官署,陆清河合衣一躺到了午时末才醒过来。原本只想要小寐一会儿,再睁眼时就就已过了午膳时分。还是何玉早些醒来未见他的身影,才前来相唤。 此时终于是看见院子里有人了,一直候在墙后的差役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陆清河正巧也开门走出来,见那人理着衣袖好奇问道: “出什么事了,那么着急?” 差役:“回大人,水牢里有名女囚死了。尸体已拖到了义庄,这是仵作的验尸格目。” 竟是死人了。 陆清河心下一惊,还没打开验尸格目便觉得在这档口出这事有些蹊跷,何况乎那名目上的名字不是中原人,而是一个苗人。 莫翠,一个半年前来乾州官署为丈夫申冤,却掀起乾州苗乱的女人。顺安府举兵耗时一个月平定的苗乱,前任州官赵志理被押解进京问罪,陆清河接任成为新任州官前来整顿官务,收复人心。 第21章 一旁的何玉闻言也探过头来,好奇道: “尸都验好了,看样子至少是昨天夜里就死了。” 陆清河将验尸格目递给他,正欲开口询问,院外又匆匆跑进来一个青衣差役火急火燎的往地下栽去。 “回大人不好了,杨大人.....杨大人他....” 差役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喘,额头上大滴大滴的热汗。 “杨大人,在....在家中自尽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谁发现的?” 陆清河叱问道,险些没转过弯来。这才第二天就两条人命,好不容易在杨翰身上的发现点线索,一下全断掉了。 差役:“今早杨大人家的小厮发现的,看尸僵应是昨夜的事。” 一样是昨夜!何玉捏紧了手中的验尸格目,和陆清河抬起来的眼神碰了一下,惊道: “大人,畏罪自杀?” 陆清河:“弃车保帅,这些人做事果然阴狠毒辣。走先去看看,还有你....” 他疾步往院外去,一边又吩咐送验尸格目的差役。 “去把衙门的捕快差役都叫到杨大人府上去,另外再派人去大牢看着,再死一个囚犯本官唯你们是问!” “是。” 差役应了声是,挎着朴刀匆匆跑出官署。 陆清河和何玉往相反方向奔去,穿过两条石板街就到了杨府。寻常热闹的街道现下空荡荡的,一个个人头都钻到巷子里瞧热闹去了。 杨府前已经有差役在值守,人群聚集在巷子口的石磨旁议论纷纷。有汉人,有苗人,声音嘈杂跟蜜蜂一样嗡嗡的。 而府内,杨翰的尸体已经被放了下来。袍角、鞋绑都沾着黑泥,头发缠着腐烂稻草,面色涨成酱紫色,脖子下一道深深的勒痕。整具尸体上上下下无一处不在说他死前去过县衙大牢了,而在那之后牢里的苗女死了,跟着他也死了。 畏罪自杀,的确是畏罪自杀。 “大人,怎么这样?” 何玉不解的问,简单查验过尸体确系自杀而非他杀。 陆清河起身,屋子梁上悬下来一根裤腰带荡在半空中。他伸手用力去拉,从屋顶瓦缝漏下来一缕阳光,约莫有竹筷般粗细。若是下雨根本兜不住雨水,屋内能漏得跟淌线珠般。 但他只看了一眼,并未声张,转身回答何玉的问话。 “杨翰虽被贬到乾州了,但妻儿老母都还在京城里。” “.....没想到他竟还有几分情义。” 何玉性子向来有些急躁,脸上心里一样都藏不住事,藏不住情绪。脱口而道,片刻之后又十分懊恼自己失言了,讪讪的盖好尸体的白布 陆清河瞥了眼地下的尸体,虽同杨翰在国子监有半年同窗之谊,但一贯同那人不对付,连死了也没有一丝同情,冷哼道: “这叫什么情义,他若是行得端坐得正何至于此,又是牵连妻儿不得安生,甚至是死也不知悔改。” “大人,说的是。” 何玉闻言赶紧应和他,又惊觉太过于狗腿恨不得将自己嘴捂起来。没敢看陆清河,也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暗自苦恼自己当真实生了张笨嘴。 第13章 虎婆下山 乾州城里坊间近来都在讨论关乎于那位新来的陆大人,传言他像是钟馗一般,所到之处魑魅魍魉统统无所遁形。苗人攻打乾州城的那夜是他单枪匹马的出城,凭借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化解了兵戈。县衙里做了三年恶的玉面鬼杨翰,惧于其威严畏罪自杀了。 他不仅要杀小鬼,还敢拿阎王。除了畏罪自杀的县丞,县衙里的主簿、典史、一个个都被下到了大狱里去。连顺安府的按察使见了他,也不得要弯几分身子。 人才来不过两个月,就听说县衙里的大牢空了。存放在义庄的尸体也发出告示来,叫家属前去领。无人认领的都拉到乾州城西山头的乱葬岗上埋了,是当真埋了的那种,还给修了坟茔。 往日里阴气密布,生人断不敢靠近的山头修整的颇为整齐。官府还贴出告示四处宣讲。凡是孤寡无力料理后事者,死后皆可埋入此地,由官府每年出银子祭扫。 乾州城这稀罕事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甚是热闹。不过那具苗女的尸体却没埋进去,一直放在义庄中。人们暗暗各种猜测那陆大人当是要如何处理尸体,没过几天就看见义庄前放了一具棺木。 衙门的差役合力将尸体放到了里面,棺木用牛车拉着往城外去。车轱辘咕咕的滚过青石板,围观的百姓好奇的跟了一路看热闹。直到要别进颇为崎岖的山路时,前面打头骑马的人才回过头劝道: “各位乡亲都回去吧,本官就是帮忙送这位大嫂回家的。没什么好看的,大家都回去忙自己的事去吧。” 看热闹的百姓确实是不再往前了,但也没转身走,一双双眼睛好奇的盯着快要消失在林子里棺木。 没想到竟是要送那苗女回家,不过.....众人脸色不禁浮上担忧之色。 他们不走陆清河没办法,猜测百姓惧怕山寨里的苗人断不会跟上来,遂打马进了林子中。 何玉一样同他骑马并进,趁着还没跟上前面队伍,担忧的提醒道: “大人,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这山里咱们什么情况也不知,而且人是官府抓进大牢的,现在不明不白的死了。属下觉得咱们这样送回去,寨民可不一定会感谢咱们。说不定将咱们当成去挑衅的了,该怎么办?” 第22章 陆清河夹着马肚,有意慢了下来,叹气道: “不若能如何,天已经热起来了,尸体放不了多久。倘若她家中当真无人,安葬到乱葬岗也可以。可她家中还有一个瞎眼的婆婆,也许老人家还在等着儿媳妇回家,我们怎可随意处置了尸体。” “也是....” 何玉扯紧了缰绳保持和陆清河一样的速度,抬眼示意他看前面两个苗家汉子。也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面色饥黄,瘦骨嶙峋,灰蓝色的短襟罩衫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那两个苗人,大人如何看?” 两人不紧不慢的跟着,棺木刷着黑色桐漆在正午烈日下发出刺鼻的味道,闻得人脑子甚是发闷。陆清河揉了揉微疼的太阳穴,担忧的目光落在棺木之上片刻又扫在牵牛车的汉子身上。 那人正在认真的同另外个探讨路线,伸着手指了指前方的岔路,叽里咕噜的说着纯正的苗话。 “不好说,咱们现在言语不通寸步难行,不能不防也不能总防。” 他从怀里掏出把短刀递过来,“我是说万一当真出什么事,你首要任务就是护住尸体,千万不能让它落到歹人手中,否则尸体的事可由不得我们说了。” “是.....” 何玉接过匕首,迅速藏进怀中,虑及陆清河的功夫当真出什么事,人生地不熟,敌暗我在明自己只怕是顾此失彼,忍不住担忧的问道: “大人呢?倘若真的出什么,属下怎么跟侯爷交代。” 陆清河:“我没事,虽然功夫不如你,但是保命不在话下。” 此时前头那两个苗人似乎就往哪条道走争论起来,随行护送的差役忙得跑过来禀告。 “大人,那两个苗人说前面有岔路了,问从哪边走。” 差役不过五十岁的模样,四方脸色,颊上颧骨盯着跟小山一般。虎背蜂腰麒麟臂,威风凛凛的打手模样,昨日前还是打铁铺的铁匠。陆清河要进山,闻听衙门在招精通汉苗双语的差役,自己应召跑来。是个汉人叫王铁,在乾州混迹多年。苗话说得不好,但是能听的懂 ,陆清河便收了他。 “两条路有什么分别吗?” “走小道,车就过不了了,棺材要人抬着才能进山。” 王铁引着两人上前,走到牛车前便看一条狭长的小道,另外一条堪堪过车,不过蜿蜒进茂密的森林中,抬眼望去几眼就看不见前路了。 “走大道,瞧着要绕远路了。两人拿不定主意,所以请大人定夺。” 这.... 陆清河愁虑不已,一行也不过六七人,弃了牛车抬棺走只怕更难应对突发状况,但大路显然又是像是一副有埋伏的样子。 “何玉,山路不好走,你在后面帮忙拉车。” 吩咐了一句,陆清河指了指蜿蜒盘旋进林子里的大道。王铁应了声是,差使带路那两个带路的苗人往前走。 而然所谓的大道也不好走,道路坑洼不平自不必说。五步一山头,七步一坳谷,牛车难行,要人推着才能艰难前行。走着一行人连马也不要了,围在牛车边齐力推车。愈是深入山谷中,人迹罕至,山鸟却甚多,翻飞在树梢之上,不知是落日归鸟还是林中有豺狼虎豹。 已快要接近申时,前路却还是为见人影。陆清河把着车辕的手紧了紧,有些后悔贸然进山了。他想起斜坡寨的时候,山里的人素爱野间行猎,而现在他们会不会就是钻进苗人口袋里的猎物的呢。 忽然山林深处想起沙沙的响动,似有重石从山顶滚落下来,乱鸟惊飞。 “大人,不好有埋伏!” 何玉惊呼,但苗人显然对这样的声音更为熟悉,尤其是迅速逼近来的嘶鸣声。 “快跑,虎婆下山了!” “虎婆下山了!”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两人撒腿就跑,一眨眼就没影了。陆清河和一众差役听不懂苗话,但已能感受到林间肃杀的气氛昭示危险来临了。 山中当真有豺狼虎豹。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苗族童话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说过,应该是又叫虎外婆,小时候看过电影一个穿着青灰布衫,包着头巾的老太太,可吓人了。 第14章 大猫下山 带路的两个苗人早跑进了山里,一众人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只有那拉车的老牛暴躁如雷,扑哧扑哧哼着气想要摆脱鼻绳的牵制,愤怒的用牛角去顶拉车的差役。 差役吃痛被撞到在地,陆清河手疾眼快的抓住掉在半空的牛绳,奋力想控制东倒西歪的牛车。 而唯一能够听懂苗话的王铁已经在拔腿往回跑,一边急声招呼发懵的众人: “老虎下山了,大人,快跑!” “大家快跑!” 推车的人诧异一惊,面面相觑,想要跑又不敢跑,皆盯着陆清河似在等他发话。 “退回去,大家帮忙拉车!” 陆清河振臂一呼,帮忙推车的推车,拉牛的拉牛。但是从山顶呼啸而下的吊睛白额大虫已经冲到跟前,一路拔山倒树而来。冲散开聚牛车周围的人,一头撞倒了棺木,扑着人四处撕咬。 功夫弱些的差役被扑到在地根本来不及爬起来,转眼间就让叼住胳膊卸了腿。何玉想要搭手相救才刚奔过去,陆清河的身影如疾风闪电般从他眼前掠过,并夺走了他手中的刀。 “想办法带尸体走,人我去救,记住尸体千万不能弄丢了!” 第23章 何玉愣了愣,根本没听他的话去护尸体,反是随手捡了根冲断的车橼就要一起跟上去救人,还好心宽慰道: “大人尸体没事的,猛虎不吃腐肉,先救人避避!” 陆清河提着刀一把趁其不备向猛虎背脊砍去,刀刃还未挨着皮毛就反被扑倒。好在失了准头,巨大的虎掌向他劈头盖脸的扑下来,落在堪堪落在了耳边,掀起一阵巨大的尘土。 虎啸震耳欲聋,一时间天地全然失去了声音。脑子嗡嗡的响,余光看见何玉已经拉着逃离虎口的差役躲开,再次大声提醒他要带尸体走。 “何玉,快带尸体走!” 然而两人的心思全然不同的,何玉再次折回来还是只想要救他,冲上去徒手就敢和猛虎相搏,用在地下捡的牛绳双手抻着跳到虎背上,套住虎脖子奋力地勒。 陆清河抓住猛虎吃痛喘息的机会,捡起从何玉身上掉下来的匕首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跑去撬开棺木。 “大人,快走!” 不稍一刻何玉就被撅下到了地下,人力根本难以抵挡猛虎的蛮劲,他也不纠缠捡着空当拔腿就跑,拽住埋头撬棺木的陆清河催促。 “大人,老虎不吃腐肉的,咱们先避避,没事的!” 陆清河却不听,也根本听不到,撬开棺盖伸手去捡里面的尸体。 已是暮春,气候开始潮湿闷热起来,完全没有作任何防腐的尸体,宣软如面团手指用力一捏,已经瓦解腐败的血肉咕嘟咕嘟在皮肤下晃荡。像是装着水的羊皮水壶,还会从毛孔缝隙中渗出水渍来的那种。 “大人,都什么时候,管不了死人了,快走!” 何玉又急又气,恨不得一棒子敲晕执着的陆清河。他不明白,是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改土归流,收服人心! 陆清河却想的不一样,这山中的猛虎来得蹊跷。他们一旦为躲避丢下尸体走开,再回来时尸体还在不在就不好说了。尸体不在他们手中,苗疆的形势可就由不得他们说了算。 “何玉,你手脚快带着尸体先走,找个地方藏起来!” 汉夷对立,民族仇恨,用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的就能掀起滔天巨浪来。所以他才想要亲自将尸体送回来,将这作为缓和汉夷矛盾的契机。但在苗疆每走的一步都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山中当真有豺狼虎豹! “大人!” 何玉是个轴脾气,急切中顾不上尊卑规矩怒声大喝。但陆清河更是一头倔驴,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回头,管他是前有狼还是后有虎。加之又被虎啸震得耳朵半聋,说起话下起命令来比平时更加凶狠。 看着那张比任何时候还要难看的脸,他根本争辩不出来什么,只能服从命令让陆清河将尸体扶到自己身上。 “快走,不要管我。留下路标,我自会去找你!” 何玉咬牙一跺脚,背起尸体健步如飞奔出林子,一晃就消失了。 “大人,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陆清河捡地下的刀奋力向扑来的猛虎扎去,准头颇好刀扎在了虎掌上。 自知以一人之力难以对付着庞然大物,伤了它的脚掌,叫它吃痛慢下来拔腿就跑。被激怒的吊睛白额大虫穷追不舍,几步合作一步像是老鹰抓小鸡一般扑向陆清河。一时间虎啸震摄山谷,丛林野兽飞鸟四散。 但人确是敢向着虎啸而来,何玉听着虎啸声远了,背着尸体又回来找陆清河。原本是想要叫那几个受伤的差役看着,但人早就跑没影了。又不敢擅自把尸体放下,只能气喘呼呼的背着尸体回来,以为陆清河将那大虫引走了。 却不想竟是迷路了,他根本找不到刚才的地方。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都没看见陆清河,虎啸声也逐渐走远了,甚至消失了。 “大人?” “大人,你在哪?!” 他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夜色已经暗下来,天地混为一色。冷风阵阵,恍惚间竟似有雨滴,耳边也是丝丝软软的凉意。像是.....背后那人的呼吸一样...... 何玉瞬间如坠冰窖,背脊僵硬脑子发懵中,屏息从喉间挤出些颤抖的声音来。 “大.....大嫂,我....我和我家大人并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要送你回家,你在天有灵请保佑我家大人平安无事,也保护我们可以顺利送你回家。”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山野岭中天色异乎寻常的暗。极度畏惧神鬼,相信万物有灵的何玉。没有人说话,却恍惚中感觉趴在自己身上的尸体变得重了很多。驮着尸体想要走快些,不想脚步逐渐沉重起来寸步难行,眼前也愈发的看不清楚路。 “大嫂.....我真的没有恶意,你若在天有灵请不要为难我和我家大人。” 他闷头闷脑的往前走,也不抬头看路,全身冰凉如水,连什么时候雨点下大了也不知。 而密林之中,虎啸一阵一阵缓了下来,沙沙的响动不大不小的响在死寂的夜空中。依稀可见刚才吊睛白额大虫伏在草丛里,吭哧吭哧呼着气,模样比刚才那拉车的老牛还要温顺。 在它往前两三步的地方是个井口般大小的洞,掩藏在灌木乱草中,连雨点也打不进去。里面有数丈深,人若是掉进了里面去就是生了四条腿,长了翅膀也逃不出来。 而旁边却坐的是一个戴斗笠的女人,大大的斗笠完全遮住了半张脸。手上拿着把小柴刀正是聚精会神的剥树皮,淅淅沥沥的雨声愈大了起来,逐渐掩盖掉了山中所有的响动。 第24章 “元宝,雨大了。” 清脆的声音比雨水还响,“凶猛的”吊睛白额大虫被攘了攘爪子,迟疑片刻立即坐了起来。像乾州官衙门前的石狮子一样威风凌凌,半眯着眼睛仰头望着夜空,温热的鼻子边一根根坚硬的胡须像箭矢一样,蓄着水滴落在胸口下的斗笠上。 滴答~滴答的煞是好听,躲雨的姑娘窝在它胸口下,树皮编得也正是起劲。 作者有话要说: 老虎是女主养的大猫,会给女主遮雨的那种! 第15章 世子爷 山林大雨瓢泼,水汽弥漫而上,人影树影混沌难以辨别,只在山顶之上燃着几点微弱的烛火。雨点劈里啪啦的刷在黑布伞之上,险些将人话声淹没。 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汉子从山腰下翻上来,身后跟着也是浑身湿透的几个人。 “世子爷,那姓陆的掉野猪坑里去了!” 来人抹着脸上的雨水,凑近布伞下的男子,扯着嗓子用力大吼声音才盖过铺天盖地的雨声。 “人呢,没捞上来?” 白头少年面色微怒,肩头上站着一只鸱鸮鸟。仿佛感知主人的情绪一样,炸起羽毛将小脸撑得跟涨圆饼似,铜眼阴森森得瞪着几个人。 在苗家,鸱鸮鸟同乌鸦一般为不祥鸟。黑夜中伏树梢之上啼鸣,幽怨凄惨的声音如同索命的奏乐。传言这小东西对这谁叫,谁就将会遇上不幸。故而寻常人根本不敢饲养这样的鸟禽,也养不了这样的鸟。 一旦养了不是被厄运缠身,就是这小家伙气性高不出几个月就死了。而站在巴东肩头上的这只却已是四五年,人鸟仿佛就通灵一般。鸱鸮鸟不但能够感知他的情绪,而少年的那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也更是肖似于鸟羽上的斑点。 被凶狠的鸱鸮鸟瞪得心一颤,山七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小心禀道: “回.....回世子爷,二姑娘她....她带着元宝正守在坑边,我们不好现身。否则她老人家要是追问起来元宝怎么下山的,我们不好解释。所以没敢上前,只远远得看了一眼,她这会儿在编树皮,看样子是要救那姓陆的出来。” “她怎么也在山里?” 巴东颇为好奇,那丫头不是跑山下给她过世的母亲上坟去了吗?怎么忌日还没到就回来了,回来也不说去让去接她,满山里的乱钻,专来坏他的事。 山七扯一把身上的蓑衣没说话,心下腹诽那二姑娘是您放出去的,我们这当差跑腿的哪知道。 但想了想,往巴东跟前凑了几分,试探问道: “世子爷,二姑娘对那姓陆向来有成见,信着朝廷绞民的话,说不定还是想要杀了那姓陆的。这么好的机会,她当是不过放过才是。” 他猜测银铃这会儿并不知道掉进坑里的人是谁,一旦拉出来看是杀害她石头哥的朝廷祸头子还不一刀噶了陆清河。 想着小姑娘年纪小就是好骗,同那封闭在山中不知今是何岁,不通官话言语的寨民一样。只要陆清河死了,朝廷无法控制苗疆形势,巴氏一族假以时日必然能重回乾州。 巴东却颇为忧虑道:“客栈里没杀掉陆清河,铃儿现在就不会杀他了。” 或者是说不会轻易杀陆清河了,以前外面的事由着他一张嘴说,现在形势只怕有点难。那丫头才同陆清河待了不过两三日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往后他的手若是伸了山里来,寨民们可也由不得他控制了。 “莫翠的尸体呢,找到了没有?” 雨势逐渐有了减弱之状,冷峻的声音又轻飘飘的问起来。 这一问山七脸色便是愈发的难看,吱唔道: “回世子爷,当真是邪门了。天一黑,雨下下来,那侍卫背着尸体就不见了,兄弟们找了好几圈都没看见,倒是跟鬼打墙一般在山里兜圈子。” 巴东讥笑,“怎么当真还真是那女的在天有灵在帮他们?” 雨中众人办事不利觑着脸没敢说话,巴东招了招手身边的小厮立刻递上来一把干燥的粗布伞,又呈上了盏竹灯笼。 “铃儿回来知道怎么说了?” 他问着转身将身上的雨氅换下,披着同众人一样的蓑衣,提灯亲手打伞。肩膀的鸱鸮鸟也自觉飞到了小厮肩头上,眨巴着眼睛看着雨中一副落魄打扮的主人。 山七:“回世子爷,元宝是自己撞坏了笼子跑下山的。” 巴东冷峻的面色颇有缓解,从怀里掏出块手帕,里面包着是银铃顺回来的几枚箭头: “把当初经手这东西的人都处理干净了,另外告诉朝里的人,乾州县丞的缺官他们就不必推人来了。我找到了合适的,叫他们想办法推了上去就是。” 山七应了声是,恭敬地东西双手接过来,目送着雨中的白头少年离开。 “任务失败了,世子爷没有新吩咐前都各自回去,该干嘛干嘛。” “是,七爷。” 话音一落,林中众人四散而去开。 深山另一侧,何玉背着尸体艰难穿行,不寻方向不看路闷头闷脑的走。碎碎念的嘀咕声引着身后的脚步急促地奔来,分辨不清是什么人。 但能够明显感觉到适才像是满山的追兵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他好奇停下脚步回头看。不想后面那人突然朝着他劈头盖脸的扔来一块石头,准确无误的砸在脑门上。 何玉闷哼一声,和着尸体一起倒在地上。来人迅速跑上来翻开他,将下面的尸体抢了回去。 第25章 “放下尸体,否则我杀了你!” 来人是个姑娘,吹着火折子正扒拉着尸体凑近看,不等反应过来立刻就被尖锐的树枝抵住了喉咙。 树枝一头握在何玉手中,油光水滑的叶子在晦暗中隐隐发光,火折子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微弱的火星一下就熄灭了。 “她是我嫂嫂,我来接她回家的!” 那姑娘也不示弱,恶狠狠的吼回去。用的是纯正的苗话,何玉一个响也听不懂,不过看是一个姑娘应付她自然不在话下,忍不住又问道: “你是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 两人鸡同鸭讲,全是问话的,没人回话,也根本回不了话。 但一个着汉家衣冠,一个苗银装点,自然都认出来了对方是什么人。 那姑娘就是驱云,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指着尸体手舞足蹈的解释道: “她家婆婆听说官府让家人去城里领尸体,阿嬷年纪大了下不了山,唤我去帮她领!” 但是她没想到官府会自己帮送上山来,山中竟还有人抢尸体。所以适才山七他们搜山遇到的鬼打墙就是这她做的手脚,等到追捕的人都散了,才敢自己追上来。 而何玉以为自己当真是撞到了鬼,背着沉重的尸体埋头直跑,逼得驱云只能扔了一石头给他。 可现下两人根本听不懂彼此的话,被树枝比着命门的姑娘愤愤懊悔道: “阿铃怎么这时候回家了 ,早知道我就和她学官话了!” “你在说什么?” 何玉见她神色着急并不假,送了些手上的力道。脑袋一头雾水,听不懂苗话,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扯了她发带反手就将人绑了起来。 “带我出山,我不会真的伤害你的。” 他重新将尸体背起来,牵着驱云在黑夜里摸行。却不知道这姑娘和银铃是一个窝里出来的,她可没那么傻领着人往山下走。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间就更,没时间就随缘。感觉我写了很多,还是比较喜欢塑造反派,男主现在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点,白面书生一个。 第16章 查户口 野猪坑深数丈,四周光滑毫无攀附之处,藏在深草灌木中。陆清河慌不择路地躲避猛虎的扑杀,脚底一踩空扑通掉进了坑中。 猛虎身躯扑下来越了过去,但立刻就反应过来猎物掉进陷阱中去了,立刻返身回来绕着猎坑打转,呼呼的虎啸盘绕在头顶之上。 陆清河侥幸从虎口逃脱大松了一口气,不想坑底依旧是危机四伏,他一摔下来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乱石之上。惊起坑底响起一片蟾蜍之声,蛇虫鼠蚁纷纷四处逃散。片刻之后,响动将歇后,悉悉索索地都围了上来,在陆清河的身子上乱爬。 很快他的大腿内侧就挨了狠狠的一记咬,蟾蜍湿漉漉,黏糊糊的爬在他的胸口之中。长舌像飞镖一样飞快地弹出,将停在他脸颊上地蚊虫卷了进去。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享受美味的蟾蜍瞬间又被从裤腿上爬上的青蛇咬住了脖子。坑底好不热闹一片,陆清河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昏迷过去前竭尽全力从怀里掏出一直备在身上的重炎吃了下去。然后沉沉闭上眼见陷入昏迷中,生死自有天命。 再次醒过来时,雨势已经将歇。坑底周遭的毒物似乎也安静了不少,依照一物降一物的自然定律,他猜想坑底该只剩下那只青蛇了。 当然,从杂草密布的坑口也下来了新的毒蛇,一点一点蠕动下来。冰凉的小脑袋直接冲着眼睛钻去,陆清河吓得心都凉了,又无力反抗僵硬在地方。 那蛇却并不咬他,反倒是一圈一圈得盘旋在脸上,很快就盖住了他大半张脸。 有人! 陆清河反应过来从坑口吊下来的是根绳子,惊喜的抬起手用力拽了一把。不一会儿果然响起了脆生生的问话声音,话音他也熟悉得很。 “喂,下面有人吗?” 银铃趴在坑边往里喊话,“你醒过来了的话就把绳子绑在自己身上,我让元宝拉你上来。” 陆清河没应话,将自己绑在身子上,重重地拉了三下。 “你好了是吗?” 树皮绳又动了三下,银铃才差使身后的猛虎用力拉。 “人是你追进坑里的,元宝你得把他救上来。” 吊睛白额大虫动动耸立的耳朵,照着小姑娘的指示往小路方向走去,拉得坑中的绳子悉悉索索的往上升。坑底的陆清河从地下猛地被提到半空中,他自己用手攀附着绳子,很快就升到坑边看到了那殷切探头的脑袋。 “怎么是你?” 银铃惊道,立刻喝止了拉绳子的猛虎,“元宝停下!” 适才异常凶猛的吊睛白额大虫跟只温顺的大猫一样叫停就停,它竟还有名字?! 陆清河惊讶的看着银铃,怀疑不会是她放的虎,抢的尸? 可现在显然敌强我弱,不是逞能的时候,眼看着小姑娘有翻旧账的势头,他赶紧开口祈求道: “救我,我可以解释的。” 他的目光落在地下的小柴刀上,生怕这丫头一个翻脸捡起刀把绳子割断,再丢他下去喂蛇。 “你要解释什么?” 银铃蹲在坑边,脸色十分不善。她听说了,关在乾州大牢的莫翠嫂嫂死了。 陆清河噎了噎嗓子,“关于乾州衙门大牢里的那个女人,对不起。是我疏忽大意才叫她被人暗害了,凶手就是衙门的杨翰,不过他畏罪自杀了。此案虽然线索断了,但案子还没有结,我一定会揪出正真的杀人凶手,揪出破坏苗疆团结安稳的元凶。” 第26章 “你这大半夜的在山里干什么,元宝怎么会追你?” 银铃面色稍有缓和,回头看了身后的大猫,没人故意惹它的话,它从来不会乱追人的。 陆清河紧了紧手中绳子,“天热了,莫翠的尸体放在义庄里一直没人来领。我担心尸体腐烂,又不敢轻易处置所以想亲自护送回来。不想天快黑的时候,那虎从山下蹿下来。我只能四处逃命,同何玉也走散了。” 他当真如实交代,连半分揣测也不敢加。 “尸体呢?” 银铃探头往坑里看。 陆清河:“当是和何玉在一起,应该没事的。” “喔,那你们胆子真大,你命也真大。” 小姑娘嘀咕了一句,示意元宝继续拉,伸手将悬挂在坑中的陆清河拉了上来。 “你还走得动吗?” 说话间她已经捡起了自己地下的小背篓和竹笠盖在头顶上,元宝威风凛凛的站在她身边,小姑娘看着跟行走在楚辞中御虎的山鬼一般。 陆清河摇了摇头,虽没死在坑底,但全身也没了力气半倚靠在树上喘息。银铃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晦暗中见他脸色发紫便知道他被坑底的毒物咬了。 但不得不感慨这厮真的很厉害,这样都不死。于是招呼着元宝趴下,将陆清河弄到虎背上,用刚才的树皮绳结结实实的捆住。 然后一人一虎下山而去,陆清河趴在虎背上,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这虎是你养的,它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银铃:“它小时候自己跑来我们寨子里要吃的,一来二去就熟了。后来山中猎虎的人多了,它不敢回去就一直都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原来这样.....那你们苗人怪是厉害,连老虎这样的猛兽都能驯服。” 陆清河煞有其事的夸奖道,小姑娘颇为受用,得意的扬了扬脑袋。 “那日你从乾州城顺走的箭头,有查到什么了?” 他又问,银铃一惊没想这事露陷了。不过他竟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摇了摇头。 “我师父让我把箭头交给我师兄去查了,但什么都没查到。箭头还弄丢叫人抢了去,现在也是什么线索都没了。我师兄为此还受了伤,我特意回来看他的。” “你师兄?” 陆清河惊讶道。 小姑娘睨了他一眼,“怎么不行?我们寨子里除了我师父,功夫最厉害的就是他了。” 陆清河摆了摆手没敢说不行,但心下还是差异。这丫头当初嚷着要杀他的时候,可是对巴氏一族恨之入骨,怎么青梅竹马的师兄也是巴氏。 “你师兄是叫巴东吗?他是什么人,你们从小就一起长大吗?” 他一下没忍住追问起来,惹银铃好是不痛快,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我师兄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你要干什么,查户口吗?” 陆清河被噎,讪讪地闭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也还是忍不住腹诽:自己可是县官,将来编户齐民,可不得要查他们户口。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人:查户口,挖墙脚! 第17章 正人君子 往山下走不过半个时辰就有了烛火,不大的小村寨才住这个七八户人家,处在通往乾州的关隘口。但因为地处深山,周遭又都是悬崖,寨民通常不在此处聚居,世世代代都只有几口人家在这,久而久之也成了往来寨民歇脚的驿站。 进寨前,银铃将陆清河从虎背上放了下来。赶走元宝,自己带着人进村投宿。还让陆清河换上了苗家的短襟长裤,从小背篓里翻出长长的头巾包在他的头上。 这原本是给巴东带的,不想在这里派了用处。短襟长裤一套,包上头巾中原的公子便就有了几分苗家汉子的模样。 “这是要干嘛?” 陆清河好奇地伸手去摸脑袋,银铃一掌拍下他的爪子。 “别动,一会儿进村了你就装哑巴,一句话也不要说。” “为什么?” “你要是露馅叫他们发现你是汉人,还是个大官。他们要杀你,我可拦不住,到时候你别怪我。” 银铃恶狠狠的瞪他,背起地上的背篓。 陆清河闻言心下好是惆怅,感慨道:“想不到你们苗人竟如此仇视我们汉人。” 银铃听着一下就不乐意了,反讥道:“你们汉人就不仇视我们苗人了?” 自知失言了,立清河赶紧找补道: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不是仇视,是有人心之人在利用我们的仇恨,挑拨离间。” 哼,这还差不错。银铃哼了哼,带着人往小路绕下山。 这一走就给绕远了,刚才明明就在眼前的小山寨一下就甩在身后,路也是愈发的难走。 陆清河忍不住又问道:“怎么往这边走,不是绕远了吗?” “那路不是矮寨的了,闯了进去弄不好叫黄牛寨的人看见了,明天又要跑来骂我们踩他们的道了。” 银铃愤愤不平,那条大道可是他们矮寨修的,不想两年前叫黄牛寨的人谋了去,弄得他们现在要到下面的村落去就得绕远路。 “你们这划山头当山大王,做土匪?怎么路还分他家你家?” 陆清河话中有揶揄之意,银铃听着怪生气,但也是事实。 忍不住憋屈道: 第27章 “山中弱肉强食的,就那么几块山头了,不然我们怎么办?” 为了抢地盘、抢资源,各个山头各自为政。划好自家地盘,互不侵犯。若是像以前那两个寨子常常有为了猎物打得头破血流的,这些年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大家总算事安分和平了些。 “那你们怎么不种地?” 陆清河煞有其事道。 “您看着这是能种地的地方吗?” 银铃白了他一眼,指着黑夜中满山的树林乱石。寨子山连着山望不到头,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山里,住在吊脚楼上,以打猎为生。 苗疆只有乾州周围铺了几块良田,但那也不是百姓的。是城里的官老爷,地主富户家的。 她以为自己虽然生活在山里,但同城里的百姓并没有什么分别,还自由些,没有剥削压迫。 以前有,但是他们被打跑了。 但她不知道自己救的这个人会不会成为新盘剥者,所以对着陆清河愣了好些。 陆清河看着黑夜中连绵起伏的山脉似乎明白了什么,勾勾嘴角认真道: “我教你们种地怎么样?没有地,我们就在山里开,挖水渠种稻子,种土豆玉米。朝廷在乾州只收六十税一,前五年还可免掉赋税。交了税,剩下的粮食全是你们自己的。” “啊?” 银铃颇为惊讶,第一次见到竟然有人会先愿意让他们种田再收税的。她记得以前那些肥头大耳的官去寨子里的时候,二话不说拿出本半尺厚的册子就要收税。 什么人头税、鱼税、林税,听也未听过,最后还是将寨民逼反,然后他们就揭竿起义了。 现在这人话说得好听,可她还是不敢应承什么。抿了抿唇,岔开话。 “你记住了,你一会儿装哑巴,别说话。” 陆清河点点头,有些遗憾没能说动眼前这个姑娘。不过他还是有些欣慰,因为开始有个一个真正的苗人在听他说话。乾州是新皇政治抱负,也是他的,所以他愿意在这里扎根下去。 但现在还急不得,他重新审视银铃将她作为破除谣言和偏见,攻略苗民的第一对象。相信她将来也会是自己在苗疆改土归流的一员大将,这个姑娘早晚有一天他要将她招至帐下,做他的马前卒,先锋官。 很快,那丫头就又一次刷新了陆清河的认知。 两人一起进到驿站中,来开门的是个老人家,银铃谎称两人是兄妹。在山中迷路被毒蛇咬了,急需救治。 老人立刻将人迎了进去,热心的在厨房烧水。但来送水的却是个络边胡大汉,才走到门外就听的里面咋咋呼呼的响起来争辩声。 “使不得,使不得,银铃放手!” 一听是官话,大汉端着热水的手就爆起来青筋。 “你这人怎生的这般磨叽,这腿上的淤血不放出来,你就等着这条腿废掉吧!” 屋子内的银铃摁着床上的虚软的陆清河,几下就把外面套着的苗裤剥了下来。 陆清河穿着洁白濡湿的里裤奋力的蹬开她,却是徒劳,扯着直嚷嚷着完全忘记了刚才嘱咐。 “男女授受不亲,你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可以扒男子的裤子!” 男女授受不亲? 银铃一听这话,见他扭捏的作态立刻就毛了,手中苗刀唰的比划在陆清河的脖子上,叫他吓得动也不敢动。 “你现在知道我未出阁了?在客栈那夜你不是很厉害吗?现在知道怕了,不是你在装什么?” 显然她当真以为陆清河是那样的登徒子,愤愤不平的样子有几分蓄意报复的感觉。 “你.....” 陆清河全身麻痹失去力气,蜷缩着身子躲避那大胆的姑娘,“那夜不一样,你给我下的药和我预先服用的重炎相斥,生成了了媚药。我原本就不是那样的人,说要纳你做妾室也是吓唬你的。” “你不是那样的人,那你还把我绑在床上贴过来。” 然后对着她比划了一夜的凶器! 陆清河简直感觉自己在鸡同鸭讲,明明都说了是中药。亵渎她并不是他的本意,那时候中了药,他又气又恼当然是带了些恶意报复她的意思。 当然关乎于贴着她的事,那样的情况下只要是个女人他都会忍不住的,无关于对象是谁,只是男人同女人。 “我说了我中药了,控制不住身体才会那样对你。但平日里我就是一个正人君子,秉持圣人之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正常情况下,我对你根本没有任何想法,你知道不知道姑奶奶?” “是吗?那你怎么证明?” 银铃根本不买账,陆清河显然在她这个洗不清登徒子,浪荡子的嫌疑了。尤其现下又是一副忸怩之态,更是显得虚伪之至。 “你....你要我怎么证明?!” 陆清河大怒,恨不得凭空生出力气来这人撅出门去。但也只能黑着脸,放放狠话。 “你出去,本官不要你处理伤口,另外找个人来!” 他已是气得口不择言搬出官架子来,吓得银铃一把捂住他得嘴巴。 “你不要命了,还敢搬官架子!” 然后也不管他什么徒劳的挣扎和嚎叫喊,几下就将床上的人扒的干干净净。山中夜里冷,只给套了一件干净的衫子。腿下光溜溜的敞着,鬃毛林立,卧龙藏虎。 小姑娘当真是一点都不怕,手中的苗刀在烛台上烧了两圈。双手就直接扒拉开陆清河大腿内侧,朝着涨鼓鼓的淤血包下刀。 第28章 陆清河只感觉身下一片濡湿,险些以为自己溺了。青紫的脸色涨的更加难看,黑得如包公一般,僵硬在床上无助的抓着床褥。 他以为自己当时全身都麻痹了,惊恐难堪的看着给自己清理伤口的人。 暗暗下决心该是要证明自己是一个正人君子,能够管的住下半身的正人君子。忍得尾椎骨发麻,虚汗大颗大颗冒出额头。 可是那心无旁骛,认真清理他伤口的姑娘眉眼着实生的好看。眼睑半垂,湿漉漉的碎发像月牙一样将他的魂魄都勾走了。发稍上蓄着水滴,堪堪要落下,又被她机敏的察觉用手臂蹭了去。 陆清河想象着那滴水珠落在肌肤上该是怎样嗜骨销魂的感觉,他承认自己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作者有话要说: 脆皮陆终于cue种田了! 第18章 汉苗不婚 银铃再次抬起头时,陆清河的左腿裹得跟蚕蛹一般,白白胖胖的。上了药,晚上烧一夜,明早消肿就能下地走路。 “好了,没事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要点吃的。” 她问着,帮路清河套上裤子,挪挪他尊贵的腚拉上裤腰带。一眼就看见了挂在眼尾晶莹剔透的泪珠,忍不住扑哧笑开,凑上前用指头抹了去。 “喂,你哭了?” 陆清河愤愤的撇过头不看她,软被子覆盖上身子,绷紧的神经才敢松懈一分。 “我就是想要救你而已,不用这么憋屈的模样吧。” 小姑娘哼了哼,“当初你那样对我,我都没哭。现在我就是看了一下,你就哭了,你这也太.....” 她埋怨着,显然忘记了客栈那夜自己是“没哭”,不过是恨了陆清河好几天,以至于至今还记得他登徒子的嘴脸。 但心情还是颇好,凑到陆清河的枕头边顺毛捋。 “其实你还挺厉害的,你不知道寻常我这样帮人治伤时,只剪了裤腿,那宝贝活起来了。但你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信你是个正人君子。我们一人一次,就当扯平了。” 这.....这叫什么夸奖? 陆清河错愕,暗暗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这个丫头上哪儿还有这样给人治伤的。 不过忍得辛苦,也不算一无所获。丢些脸,至少保住了自己的清誉。所以也就顺坡下驴,缓和了些脸色。 银铃扫了眼床上的后脑勺,心下暗自发笑,转身出去寻吃的。一直立在门外的大汉端着已经快要凉掉的水避到墙后,认出了那是矮寨的二姑娘银铃。自然也猜到屋子里的人是巴东世子放虎要杀的人,但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放虎。 这次屋子里的人是侥幸逃过了一劫,倘若他当真在山里被咬死,苗疆上下,乾州里外谁不知虎是她的。 巴东世子和这姑娘青梅竹马的长大,谁都瞧得出来那狼子野心的人心中是有她的。可他却将所有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推到了心上人的头上,自己游走事外,看着像个任劳任怨给小师妹收拾烂摊子的大师兄。 那还要杀陆清河吗?虽然上面已经撤销了刺杀令,但现在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大汉站在屋外,犀利的目光从木板缝中盯着床上的陆清河。犹豫着要不要动手,胳膊却已经自觉伸到腰后抽出了别在上面的砍刀。 吱呀一声,虚掩的木门被推开。陆清河没有回头,以为进来的是银铃。而然脚步声靠近了床边,人还是未发出半点响动。倒是让人窒息的肃杀已经笼罩了下来,陆清河迟钝的察觉到身后的不是银铃。 闪着寒光的砍刀猛地劈下来,急促地呼救声大喊银铃,床上的身影也滚到了床榻里,砍刀劈到了枕头上。 “三哥,住手!” 听见屋内的响动,厨房里的银铃立刻就奔了回来。只见毛三举起刀又朝床上劈去,胳膊落在半空中就被双手拽住拦僵在床边。 “三哥,不要杀他!” “二姑娘,他是汉人!” “我知道!” 银铃拦在床边,奋力将身前的大汉推了一把远离陆清河。怒睁着杏眸,争辩道: “可我喜欢他,我没有办法了才把他绑上山来的!你不能杀他!” “你....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往山里带?!” 毛三扫过床边的直裰汉装,凶神恶煞的瞪着银铃,仿佛她带进山里来的是什么洪水猛兽。三角眼中也不见适才的凶狠,反倒是一股自山民质朴。 陆清河刚才屠刀下捡下命来,窝在床角背脊阵阵冷汗,当真领会到为什么进村前银铃要自己装哑巴了。山中寨民果然凶悍,对汉人极为仇视。 “三哥,不要杀他好不好。我抓了他上山就不会在放他回去了,而且没人知道这事的,你放心不有事的!” 银铃长臂护着陆清河,着急的小脸上瞬间就真心实意的掉了几滴晶莹的泪珠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举刀的毛三。 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在做戏,演得入木三分。 毛三恨铁不成钢道: “你欢喜这怂蛋什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跟个娘们一样,还是个汉人!叫你师父知道,她不打断你的腿!” “他是个怂蛋,但是个好看的怂蛋,我.....我就喜欢他!” 小姑娘梗着脖子硬顶,颇有几分山寨娇蛮大小姐下山抢压寨夫君的样子。毛三当然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但没杀成陆清河怕被怀疑也想赶紧找台阶下,装成一副老大哥痛心疾首的模样。 第29章 被骂做软蛋的陆清河此时颤颤巍巍的从床角探出头,拉了拉银铃的胳膊,示意她去将自己的衣服拿过来。然后从卷在里面的革带上解下一只忍冬缠枝如意纹荷包,将里面的青丝拿给毛三看。 “在下心悦银铃姑娘,她当日留下的信物我有好好收着。只是她一走竟是了无音讯,我以为她....” 陆清河握着手中的青丝局促道,耳根子也红了,手指发着颤。灼灼目光又坚定地望着床边的小姑娘,身影纤薄却坚韧如蒲草。 屋内两人谁也没想到他竟还真的拿出了定情信物来,银铃又才刚换下了衣服,一头青丝正是散着。脸颊旁断的那截发,可正是握在陆清河手中。 “这次我就是来找她,银铃,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 毛三看着陆清河,那厮眼角当真是红了几分,演得比银铃还真。若不是早前奉命追杀陆清河,半道被这二姑娘劫了道,他当真也要被骗得以为这小丫头下山抢夫君去了。 屋内一时有些僵住,谁也不说话。陆清河拿不准毛三信不信,有煞有其事解释道: “在我们中原,只有有情人才会赠青丝,只有夫妻才会结发。姑娘的情意在下一直都记着,在下的心意姑娘知否,为何当日赠以情丝又一走了之?” 他颇为哀怨的质问,银铃耳朵嗡嗡的响,险些迷糊了自己上哪儿惹得这情债。蹙着眉头十分不好意思的瞧着毛三,脸皮向来是比墙厚的她终还是浮上了霞色。 “三哥我.....” “哼,这我可管不了。你是矮寨的二姑娘,莫说你师父不会将你轻易许人,更不会把你许给汉人,我劝二姑娘趁事情还未闹大前赶紧把这软蛋送下山去。” “是是是,三哥解释清楚误会,我.....我会想办法送他下山的。” 毛三斥了一顿,终于是将手中的刀收了起来。银铃连连点头表示受教了,殷勤的将人送出去。 再回来时,银铃抱回来了一床新的被子。院子外正响着老太太的斥骂声,适才凶神恶煞的汉子耷拉的肩膀,站在墙边挨老娘的训。 小姑娘帮着收拾干净床,将新被子盖在陆清河身上小声同他嘀咕道: “大人,没事了。他是我寨子里的三哥,脾气火爆了点,人不坏。别看他长得那么凶,最是怕他娘了。” “嗯.....” 陆清河靠在床边,将手中缠着红线的青丝递了过来,“适才我胡说八道的,这是客栈以发代首的头发。当时只是想教训教训你,现在误会说开了,物归原主了。” 银铃接过好奇的扒拉着上面的红线,软声问道:“这是大人你缠的?” “不是,是何玉缠的。他向来心细,做事井然有序。见不得杂乱无章的,所以偷偷把它缠好了。” 陆清河也是白日要准备进山前,打开荷包才发现里面原本乱糟糟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被理得整整齐齐的,用红绳缠得一丝不苟。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姑娘好像对他变得很重要了,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得表露出来。因为自己会斥责他轻敌冒进,被女人迷了心眼。 可是..... 陆清河看了眼床边粉嫩白皙的笑脸,鹿眼噙着水渍亮晶晶的。像山中的清泉,看一眼清凉的涟漪仿佛就荡进了人心里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掬一捧在掌心中。 何玉的眼光当真真好,第一眼就发现了山里的明珠。 他颇为感慨,似乎被这样的女人迷住了心眼并不是什么坏事。 想起刚才毛三的话,他清咳了一声,试探道: “刚才你三哥说,你师父不会把你许给汉人是为什么?” 银铃一愣,把玩着手中的头发,笑道: “因为千百年来,我们和汉人都不通婚的,一直一来都是这样。” “为什么,汉人不好吗?” “不知道.....” 小姑娘随手将头发搁在桌子上,转头去翻陆清河的袍子。 那人穷追不舍的问道:“倘若让你嫁给汉人,你愿意吗?” 他急的险些将何玉的名字说出来,有惊觉这样的事急不得,当时他们自己来戳破这层窗户纸,自己个闲人急什么。 却不知山中的这姑娘是前巴氏老宣慰司早就定下的世子妃,巴氏一族灭了,但世子还在,世子妃也还在。 银铃摇了摇头,显然对着话题一点都不感兴趣。放下陆清河的衣服,神经兮兮的凑上来道: “大人,你们好厉害。被山里的毒物咬好几次都毫发无伤,你说你是预先吃了什么东西?” 没想到她的兴头早就岔到了这上面,陆清河颇有些无奈。 “重炎,大内的御药。” “你还有吗?” 小姑娘殷切道。 “不知道,你适才收我衣服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里面有个莲纹玉壶。里面有的话就有,没有就是吃完了。” 银铃赶紧将自己的小背篓提溜过来一顿翻,跟百宝箱般什么草药、弓弩、糖包.....甚至连野兔也有。半响她终于是从犄角旮旯里掏出了陆清河口中的玉瓶,但倒出来就只有一颗乌漆麻黑,还没有小指头大的药丸了。 “就剩一颗了?” 她看着好是失望,依依不舍的把药丸装了回去,没好意思向陆清河讨。 他却好像是洞察了她的心思,颇为大方道: “送你了,用来防身。但没事不要乱吃,小心上火流鼻血。” 第30章 “那你怎么办,你们不是用来防身的吗?日后再被毒物咬了怎么办?” “不还是有你吗?” 陆清河灿然一笑,“这东西大内多的是,再说你不是苗疆最厉害的毒师吗?” 银铃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跟宝贝似乎的把玉瓶收起来,腼腆道: “那我可收了,日后我会还你的。” “收吧,瓶子也一起给你了。” 陆清河面上好是大方,心下却暗暗盘算从京城里还带了哪些好东西来,要不要父亲再寄些。有了饵,他就不怕这山中的野猫不跟着自己下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大人还在帮小侍卫担心将来怎么过女主师父那关,热心做媒中...... 第19章 大老爷 大雨过后,烈日当头。不过午时的阳光便已是异常的灼人,像炽热的火星在肌肤上滚一样。耳边响的是熙熙攘攘的道场奏乐,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叫嚣着要点火烧死谁的声音。 何玉迷迷糊糊地被吵醒,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被绑在柱子上。脚下堆满了干柴,周围熙熙攘攘站满了苗衣银饰的苗人,而对面是连夜搭出来的灵堂。 招魂幡在风中猎猎作响,青烟从小棚子里飘出,直升云霄。 乾州衙门大牢里的那个女人回家了,他才想起来自己着了驱云的道。叫她带着绕道了苗寨里来,待察觉过来时已经被苗人团团围住,一榔头敲晕关在柴房中。 而现在带着他进狼窝的姑娘,正站在他的脚下哭。嚷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但根本没人听她的。悠悠犀角声响起,人群就骚动了起来,目光齐齐聚在燃烧的火把上。 举着火把的是一个光头大汉,头上包着黑衣头巾,一身黑蓝相间的布衣。年纪比周围的人都要大,像是一村之长的模样。说起话来,一呼百应。 驱云听见犀角声,奋力挣开钳制住自己的两个女人,撞进人群想要拦住走上祭台的大汉。但是很快就又被死死的按住了,只能无助看着柴堆上的何玉大哭。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我并不想要害死你,对不起....对不起....” 可她说的是纯正的苗话,何玉清醒来也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倒是看懂了些她着急的神色,颇为释然的安慰道: “没事,一死而已。” 这样死在苗疆,对于他来说于战死沙场殉国无异。 只是不能查亲自查清楚这里面的端倪,甚感遗憾。为不能陪着陆清河改土归流,实现毕生抱负而不甘。 “时辰到,点火!” 悠长的唱和声一响,几个苗家汉子抬着油桶爬上祭台,向干燥的柴禾淋上桐油。有苗家穿着红色法衣,头戴革制三清冠扎的巴代,叮叮咚咚地在棺木做起道场。山中急促又刺耳的蚩尤铃声、金鼓响做一片。 祭台上的何玉仍旧没有露出畏惧之色,暗沉沉的眸子紧紧盯着拿着火把的光头大汉。记得昨夜第一个带人围上来的是他,从头到尾叫嚣着要烧死自己的也是他。 “大人属下去矣!” 他闭眼,仰天长啸,从容不迫的等待烈火焚烧。 忽然在光头大汉伸手点火之际,祭台对面凭空一只三嘴箭矢破云而来,一击射中耸立的火把。 并且冲劲很大,震得持火把得光头手臂一痛失了手。箭头入木三分,直径将火把带离开半丈远,吓得围观得寨民连连躲开。 “都给我把火放下,谁让你们放火杀人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从山林中响起,纤细的身影蹬蹬一路奔下来。走进了众人才发现是个姑娘,身上背着背篓,手持弓弩,如天神降临。 “阿铃!” 驱云趁机身边的两个女人不注意,恶狠狠的推开她们。从地上蹿起来,率先认出来人。震臂大呼,激动得险些哭出声音。然后像头小毛驴在人群里推搡,爬上祭台将火把丢丢得远远的,张开双臂不许人靠近来。 “矮寨的二姑娘来了,你们谁还敢烧死他!我都说了是误会,就算不是误会也不能随便就烧人。他还是官府的人,杀了他你们想要造反是吗?还想要像半年前叫朝廷举兵来绞杀我们吗?” 小姑娘大声嚷着,台下的人面面相觑皆不敢乱动了,银铃赶紧帮忙解开何玉身上的绳子。 “何大哥,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儿?” “没事,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何玉从柴堆上来,和台下的姗姗来迟的陆清河碰了一下眼神示意自己没事。转头往人群中寻去就发现刚才举火把的大汉趁乱逃走了,显然寨子里混进了居心叵测的人。 但要追已经来不及了,他遂收了思绪和银铃、驱云一起从祭台上跳下来。 “大人,属下失责,险些弄丢了尸体,请您责罚。” 陆清河:“人没事就好,再说那大嫂不是已经回家了吗?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他拍了拍何玉的肩膀,看向银铃身边的姑娘。 “这位是?” 银铃:“这是我的发小,驱云。就是她误打误撞把何大哥骗进山里来的,不过她没有恶意的。只是不会官话,生了误会,险些闯下大祸。” 驱云目光在陆清河身上扫了一眼,虽做的是苗家装扮,但也瞧出来了这乾州衙门里的头,见状也赶紧找补道: 第31章 “阿铃,我没想要杀这个公子的。只是阿嬷让我下山帮忙领莫翠嫂嫂的尸体,不想在半山腰碰见有人追杀他。我把那些人骗走救了他,但他误会我也是来抢尸体的,绑了我让我带他下山。我这想着都到这了,哪儿还有往回领的,所以把他骗到山里来了。但我没想要杀他,是寨子里的人一见到莫翠嫂嫂的尸体就气疯了,嚷着要烧死他报仇,我拦也拦不住。” “我知道了,阿嬷呢?” 银铃往棺木前看去,并没有看见有守灵的人。寨民们都跑到了祭台上看热闹,只有几个请来作法事的巴代法师僵在灵堂里不知作何是好。 “请法师继续.....” 她向前拜了拜,用苗话说了继续灵堂才又响起了金鼓声。 “阿铃,阿嬷生病了,在房间里歇着。” 驱云拉着银铃示意身后的陆清河和何玉跟自己来,几人绕过灵堂小棚来到简陋衫木门前。 “阿嬷,我是矮寨的二姑娘。” 银铃先伸手敲了门,稍等片刻里面没有响动,才推了门。一眼就看见从床上跌下来的老太太,八九十岁的老人家。头发花白,头上抱着松松垮垮的头巾,身躯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萎缩成小小的一团。 以至于陆清河第一根本没看见人在哪儿,直到银铃和驱云跑上前将人扶了起来。他才看见那是怎样一个乱糟糟的老太太,牙齿全脱落了,瘪着嘴,从嗓子发出来的声音又尖又细。 “二姑娘,我没有要烧死人的,我没要烧死人的.....” 她用干瘦的手指抓着银铃的胳膊,润着眼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半响才看到屋子里的陆清河和昨夜出现在寨子的男人,现在他没被烧死,而是好好的从祭台上下来。老太太吓得身子直发抖,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下磕头。 “大老爷饶命,我没有要报仇的。饶命不要杀我们,我只是看我那痴傻的儿媳妇可怜,才想要领回她的尸体回来埋了的。” 陆清河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大概还是猜到了意思赶紧上前扶住她的胳膊。 “老人家起来,没有照顾好您儿媳,让她冤死在狱中是官府的错,对不起。” 听见这话,银铃愣了一瞬,怔怔地看着陆清河。回过神来后,凑在老人家地耳朵边大声道: “阿嬷,这是县衙里的陆大人,是他和这个何大哥一起将莫翠嫂嫂送回来的。” 她指了指屋子里的何玉,又继续宽慰,“陆大人不会怪我们的,我们都误会了,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别怕!” 脆生生的说话声响在屋子里,嗓门又大又脆。老人家耳背,听见了银铃的话却还是不敢相信,以为陆清河是来兴师问罪的。 “老人家别怕,我是乾州的新任县官。是来给你们做主的,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们了,别怕啊。” 陆清河温和哄着,同银铃将老人扶回床上,抬眼看见了木桌上的牌位。没有名字,只是一块光秃秃的木头,却受着香火。他知道那是谁,莫翠的丈夫——一个四十多岁的打柴汉子,死在了半年的苗乱中。 但灵堂的那具尸体只有二十岁不到,一个花一样的年岁。他不知道一个比银铃大不了几岁的姑娘,怎么会委身一个四十岁的老男人。 陆清河晃了一瞬,回过神来示意银铃他将自己的话翻译给老人家听。 银铃噎噎嗓子,凑在老人耳边用苗话重复道: “阿嬷,大人他呢是乾州新来的大老爷,是个好人。是朝廷派来给我们主持公道,有他在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我们了。他的官特别大,什么事都可以管,他会给莫翠嫂嫂一个交代的!” 小姑娘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帽子挂在陆清河脑袋上,老人听着她的动了动浑浊的眸子,殷切切的问道: “那比他官还大的人,他敢管吗?” 银铃一愣被问着了,乾州有官,朝廷里还有更大的官,陆清河他敢管吗?他能管多久? 在这世道不幸的人比比皆是,从来不会有什么绝境逆袭者。不幸的只会更不幸,残喘于狭缝的底层小民,有鱼死网破者,有委曲求全者。他们都求乞着能有像神灵一样的人,能够时时护着他们,但神灵时时也自身难保。 陆清河被她看得一头雾水,颇为尴尬,“怎么了,阿婆说什么了?” 银铃吸吸鼻子,“阿嬷问你,日后有比你更大的官,乾州的事你还敢管吗?大人能管多久?” “能.....”陆清河斩钉截铁的应道,不等银铃反应过来,眉间又浮上淡淡的愁虑,“只是....” 但她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凑在老人家耳边迫不及待道: “阿嬷,大人说他能管。天大的官来了,他都能管!” 陆清河无奈,只能陪着小姑娘一起温和的笑开。可他只是流官,在苗疆最久也不过三年之期。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就是男主打算开始偷偷培养女主做接班人了,夫妻接力扎根基层建设苗疆! 第20章 异族 入夜,陆清河和银铃几人留宿山中守灵。小小的山寨人算不得多,都聚集在了石家帮忙料理后事守夜。 依照苗家的风俗,停灵两日。第三日在巴代法师择好的时辰由村中人扶棺,埋到看好的坟地。三年后立碑,一个人一生才算的完完全全的落幕而去。 丑牌时分,一轮法事将歇下来,寨子里有人备了夜宵以供充饥。银铃取了小碗一个一个的分给陆清河和何玉,还有驱云。 第32章 “大人,山里没什么吃的,您同何大哥将就对付对付。” 大锅里熬的是菜豆腐,黄豆打成豆浆用酸浆水煮开,在放进时令青菜便可享用。小姑娘拿着大铁勺往碗里盛送到两人手中,山中清苦浆汤没什么油水,她又往从小厨柜中翻出来一碗糊椒 。 “大人应该吃不贯吧,来加点这个就好吃了!” 说着便往陆清河和何玉的碗中各添了两勺糊椒,青菜滚豆渣混着红亮亮的辣椒瞧着确实又胃口了些。 可是陆清河向来口淡,又患有胃疾吃不了辣椒。何玉看见他手中那只碗,担忧道: “大人.....” “没事,我还从未吃过这样的,看样子挺好吃的。” 他确实毫不介意,捧着碗跟在银铃身后,四人一起在屋檐下的石墩并排坐开。 但那碗菜豆腐却没想象的好吃,除了辣味、豆腥味几乎没有别的味道。陆清河和何玉尝了一口,异口同声诧异道: “怎么没盐?” 银铃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官盐那么贵,我们哪儿吃得起,寨子里有得吃就不错了。” “没事,挺好吃的。” 陆清河若无其事的吃着,神色却暗淡了下来。而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来一般,银铃看了眼简陋又逼仄的灵堂,还有周围莫不吭声的寨民,吞吞吐吐道: “大人,今天的事寨子里的乡亲都不是有意的。他们都不懂官话,是误会冲动之下才会说要烧死何大哥。我们山里人有时候是有些不讲道理,但这也是被逼无奈的。莫翠嫂嫂是他们的亲人,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亲人被害死什么都不做的。但是我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嗯,所幸没酿成大祸,没事的。” 陆清河几下就吃完了碗中的菜豆腐,何玉本能的替他接过碗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只是官府贴出领尸告示那么久,山中都没人知道消息吗?” 他好奇的问眼睛却扫了驱云身上,告示贴出数日了,满寨子竟无一人所知,他们当真一点都听不懂官话,不知道城里的消息吗? 银铃早前好几天就偷偷跑山下去安州,并不知道山中发生了什么事,遂捅了捅驱云。 “怎么回事?” 驱云用苗话赶紧解释道: “是阿铃下山后,我回来的路上才听说莫翠嫂嫂的事。还以为尸体已领回来了,不想到家后并没有。寨子里都不知道这事,所以阿嬷才叫我下山帮忙。然后我半道就碰上你们了.....” 她指了指何玉,一脸的茫然,巧的是那天寨子里大男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但这话她没敢全说出来,毕竟综合那天出现在林子中的人来说,不定可能就是寨子里的。 银铃闻言大致将话翻译了一遍,以为是山中言语不同,遂才没人前去领尸体。 可明显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逼得官府不得不亲自送尸上山。倘若他们当真在山中被猛虎咬死,事情到现在可就又事另外一番光景了。 山中的事情比想象中的更要复杂,陆清河想起官署卷宗关乎于半年的苗乱又问道: “半年前的苗乱你知道吗?顺安府派来了大军的那一次.....” 他想听一下和卷宗不一样的声音,闻言何玉也将耳朵竖了起来,只有驱云听不懂官话一脸的茫然。 银铃抱着碗,想了想有些无奈道: “其实你们官府卷宗里面不都写了吗?石头哥,也就是莫翠嫂嫂的丈夫用柴刀砍死了官府的差吏。嫂嫂为夫报仇,掀起苗乱带苗人造反不是吗?” 她闷闷的自嘲,陆清河知道这话中有话。她嘲的是乾州官府,是朝廷。果不其然,难过了一瞬银铃又接着开口了,有些好笑的看着他。 “大人,你知道吗?莫翠嫂嫂是个傻子......” 似怕陆清河和何玉不信一样,她又重复一边解释。 “是真的傻,她小时候生下来就是那样。痴痴呆呆的,都大姑娘了还是三四岁的心智。这样的人她为夫君报仇,掀起苗乱造反,您信吗?” “怎么会这样,我同大人到乾州的第二天人就死了。官府的卷宗上写满了她的罪行,罄竹难书。” 何玉惊讶道,就是她口中的傻子关在县衙水牢看守最严的牢房里,铁链枷锁附身,里三层外三层皆有人看守。好像里面关的是什么江洋大盗,唯恐她逃出去祸害人间。 “是吗?” 银铃并不意外,“石头哥和莫翠嫂嫂老夫少妻,你们一定觉得很意外吧。开始我也特别不理解,很气愤。石头哥的婆娘在难产中去世,连孩子也没保住。后来托媒说了别寨的莫翠嫂嫂来。年纪小,还是个傻子。但他只想要个婆娘,要个孩子延续香火。所以他们成亲了,那时候所有人都在笑话他们,可怜他们。可面对那样的眼光,石头哥还是将日子过了起来。好景不长,半年官府来收税的时候,石头哥和他们起争执一怒之下砍死了差官,自己也被火铳打死了。莫翠嫂嫂那么傻,她却半夜一个人跑下山去找石头哥的尸体,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说着她酸胀的眼睛险些掉下眼泪,却还是忍在了眼框中。 说起石头和莫翠,也不知道该怀着如何的心情。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委身一个老男人,没有情爱,没有风花雪月。娶她也只是千百年来男人“质朴”的心理——娶媳妇,生孩子。 第33章 即便生下的孩子是否健全也未知,山里的观念就是要有孩子才有香火,生命才能绵延不绝,以不至于绝种。 老夫少妻,一老一痴一个要后半生一个依靠,一个是要子嗣香火,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底层小民,没有风花雪月,只有生活的艰幸。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相濡以沫的扶持。 银铃想石头哥生前也许真对莫翠嫂嫂很好,所以那个小傻子才会傻呼呼跑下山娶要他的尸体回来。而在这一场浩劫中他们没有人想要过报仇,怀揣着民不与官斗的谨慎在乱世中委曲求全,最终也被洪水所淹没。 陆清河和何玉听着这根本不会载在卷宗上的事实唏嘘不已,皆想要开口安慰,但很快就被打断了。 银铃是一个向来藏不住心思的姑娘,提起莫翠的事来便分外的难过。红着眼睛,倔强地忍者泪水,憋屈道: “可是官府根本不听我们的话,石头哥一个打柴的汉子怎么会杀人,莫翠嫂嫂还是个傻子,怎么可能为夫报仇,血洗县衙。我们去说,去解释、申冤,他们根本不信。以前那个肥头大耳的县官还说就算嫂嫂是傻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傻子杀人也偿命。可是.....” 她读过汉书,从不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这样用,何况莫翠又没有杀人全凭他们一张嘴说了。 “对不起,地方官员草菅人命,只手遮天,是朝廷监管不力。以后不会再后这样子的事了,当初那个狗官也现在也被押进京城下到大狱里去了,圣上会还给你们公道的。” 陆清河温声安慰着,见那掉下来的眼泪,想到身边的何玉还是忍住掏出手帕的手,只是内疚道。 银铃自己抬起手倔强的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颊,像是憋闷坏了一般愤愤道: “大人,你总说我们苗人仇视汉人。可我们于大昭来说,是穿着不同衣裳,说着不同话的外族,我们不争没有人会为我们争,甚连听我们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想要告诉陆清河,就连他也是他们流血死人才来到的苗疆。 “对不起,这些年是朝廷对苗疆疏忽了。” 原来苗疆人心离散到了如此地步,陆清河才知道,银铃精通官话者尚且如此,何况乎山中小民耳。 但苗人从不是外族,他想要安慰这难过的姑娘,终没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头发、眼睛,鼻子。 “你我都是黄肤、黑发、黑眼,苗人和汉人怎会是异族?” “可是.....” 银铃还是不解,他们明明都穿不一样的衣服,说不一样的话。连名字都不一样,如何不是异族? 陆清河却站了起来,拍了拍何玉的肩膀,假托口渴进了屋去。示意他坐在自己的石墩上,同这两个傻姑娘分辨清楚异族之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我们都是一家人呀!女主傻不傻,但这个重大的问题还是要男主来解释,小侍卫打打杀杀的不行!还有关乎于莫翠和石头,老夫少妻,这种情况我想说在互联之外的现实太常见了。我们所说歌颂的苦难并不是文学创作,而是现实。但苦难中有人负重前行,也会有甜蜜的甘露。生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放下焦虑,才会发现其实你根本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第21章 欲念 关乎于异族的事,辩得比陆清河想象之中要快。跛着回到侧堂中才喝了杯水,正解下衣服要查看腿上的伤口,何玉便掀了帘进来。 屋中只有一张简陋的床榻,靠着木墙放着张杉木桌和长条凳。屋子狭小逼仄,早前是石家夫妇的寝房,从两人先后丧命后,屋子里的东西都收整了起来。存放堆满了杂物,陆清河是官府的人,腿上又有伤,银铃特意收整出来让他晚上休息。 看见何玉打帘,陆清河解开长袍放在床头,好奇道: “同那两个姑娘说明白了?” “嗯,大人伤怎么样了?” 何玉上前搭手扶陆清河坐下,只见袍子里的裤子已经渗了血渍出来,黏糊糊的血肉都沾在一起。因为伤在大腿内侧,双腿只能岔开着,陆清河将黏在伤口上的裤子扯下来,抬头道: “没事,不小心掉进猎坑里被毒虫咬了。不过银铃已经处理过,把淤血放了出来,回去后静养几天就没事了。” 听见是银铃处理的伤口,何玉伸出去帮忙的手一愣,微微诧异道: “您这伤口是银铃姑娘帮忙您处理的?” 可这也太私密了,离那处不过一指的距离。不管是上药还是包扎伤口,只有要有点动作就会无意碰到的。 陆清河窘迫道: “我也想要阻止她,可奈何犟不过她,只能让她处理。好在因此一事,以前的误会也说清楚了。这姑娘有些本事,心思活络。又是矮寨的二姑娘,在苗疆上下颇有威望,她若是能为我们所用的话,对收复人心,改土归流大有脾益。” 言下之意便是放下了对银铃的戒备,他可以放心和那姑娘亲近,对她好了。自己以后也不会再他骂被女人迷了心眼,对苗人毫无戒备之心了。好像是怕他不够领会自己的意思一样,还将袍子里的荷包翻了出来。 “这是你缠的吧,我知道你做事向来心细。但对银铃不止是心细吧,她是一个好姑娘,想要娶她会比想象中还要难。你自己要做好心里准备,乾州自古以来汉苗不婚,倘若真的能够打破这点。对朝廷,对苗疆都大有好处。” 第34章 “大人,属下不敢,银铃姑娘她.....” 何玉犹豫了,没有去接那只荷包。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急促的掩饰自己慌乱的神色。 对于陆清河想要利用自己促进汉苗的融合,他本并不抗拒,何况乎那个被他们给予厚望的姑娘是他第一次生出好感女子。倘若可以他愿意同那样的人喜皆连理,将来即便陆清河期满离任,他也可以一直留在这里的。 可是,故事的主角似乎不是他。 何玉暗下了眸子,非常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即便自己是第一个发现那个明珠般的姑娘,对她心生怜悯,心怀好感又如何。同她的故事,却都不与他一起,而是紧紧牵连在他的主子,他的上司身上。 客栈的那夜,还有今日这般私密的伤口,不知为何像密网一样笼罩在他的心头上。有只手在暗暗的收紧上面的缩口,窒息袭来让人难以呼吸。 陆清河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轻而易举的读懂了眼前少年的心思。 “何玉......你在介怀那客栈那夜是吗?” “大人属下,没有.....” 他矢口否认,却是背脊一僵。 “关于那夜,我告诉你,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倘若当真论起来,我确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轻薄她。但我已向她赔罪了,银铃也原谅了我。至于今夜这伤口,她是医者,你自当不必太介怀。” 陆清河也有些难为情,倘若知道何玉会对那姑娘动情,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任性而为。以至于造成今天难堪的局面,他不敢细说那夜是怎样的轻薄,记忆也有些许的模糊。 只依稀记得把那个瘦小的人圈在怀里,埋在她的脖子间汲取唯一一抹的清凉。那时她哭得很厉害,被后背的威胁逼四肢僵硬。而陆清河还是不曾松她一份,反而勒着她压向自己,叫腿间疼痛提醒自己不可再逾越半步。 他向来是一个欲念很重的人,只是平日都藏在了四书五经,程朱理学中。他读的书,学的道理,守的礼乐之制,叫他做一个不淫不欲的正人君子。 可人之天性,抑的越狠反倒暴露的越是彻底。这秘密逐渐不再是他一个人,何玉也在朝夕相伴中察觉到。 他熟悉陆清河就像是熟悉自己一样,从小就跟条小尾巴一样在他身后长大,服从成为刻在他骨血里的烙印。 “是,属下知道了。” 何玉没有反驳陆清河应了声,脸色不见了适才的慌张,眸间有些异乎寻常的冷。 “药是银铃姑娘配的是吗?属下去找要,回来帮您换药。” 也不等陆清河吩咐,伸手收了那只荷包便转身出去了。 而床上的人神色也暗淡了下来,想起幼时还不懂事,当真以为身后的何玉是仆人,给自己当牛做马。 所以故意欺负他,将吃剩的肘子扔给他。后来祖母得知此事后在祠堂里请家法,打得他皮开肉绽,他才知道原来那小尾巴父亲的牌位供奉在陆家的祠堂里。 陆家三代的荣辱,是他父亲拼死从战场将奄奄一息的陆重山背下来的,而他的不肖子孙将恩人的孩子当作奴仆使唤。 从那以后,陆清河一改往日霸道的性子,待何玉如幼弟一般亲近。可是寄人篱下,被欺辱轻视的印记深深烙进了那个孩子骨头里。他永远都记得陆家小少爷是他的主子,自己要听他的话,不能没规矩。长大后,他是自己的上司,自己要无条件的服从命令。 陆清河不懂得寄人篱下的窘迫,那少年愈发的恭敬地对他,他只能回以愈加难堪地窘迫。从没想过会和他喜欢上同一个姑娘,也许现在还算不得喜欢。只是觉得明珠那样耀眼,他也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是他不能靠近,即便她自己已经凑了上前来,也只能阖眼假寐装作没看见。 “大人.....你睡着了吗?” 银铃地脑袋从帘子下钻了进来,半个身子还僵在外面。 “有些累,怎么了?” 陆清河淡淡地应着,并没睁开眼睛。听着话蔫蔫地声音,忍不住想要关心她怎么了,还是那么不开心样子。 银铃噎了噎嗓子,闷闷道: “何大哥说.....说是因为我们向朝廷俯首称臣了,我们才不是异族的吗?” 她以为是巴氏土司打不赢朝廷,他们输了。朝廷的铁骑踏进苗疆,大昭以武力征服了他们,苗人才是大昭的子民的。 “怎么会......” 没到嘴笨的何玉是这般同她解释的,陆清河睁开眼看着帘子旁的脑袋,轻轻吁了口气。 “这个问题等我伤好了再和你说好吗?何大哥去找你给我拿药了,你去看看他走哪儿去了。” 他没让那姑娘进屋来,因为人脆弱的感情当真容不得再进半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主要推男主的剧情,后续逐步揭开女主。男主是有些算计在里面,利用小侍卫和女主收复人心。但总体来说不是坏的,主要在大局上掌控方向。因为写剧情太难了,我实在是爱磨感情,所以这里我要磨叽好几章! 第22章 “牝鸡司晨” 好在小半会儿后回来的是两个人,何玉同那姑娘有说有笑的回来。声音还没进来陆清河便听到了,不禁自己也跟着勾起了嘴角。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那么难受的,不过一时间被迷了心眼而已,冷静下来便好了。 第35章 “大人,我找到何大哥了!” 小姑娘脆生生的嗓音飘进来,竹帘也被掀开,两道身影一起闪了进来。何玉长手长脚的,跟在身后帮忙掀帘子,银铃像只猫一样灵巧的钻进房中。抢占天时地利,第一时间十分自然的就坐在了床边。 药是新捣出来的,何玉端着碗,搬来长条凳放着。在陆清河面前本能的就局促了起来,十分不习惯发号施令,叫那殷勤的姑娘出去。 只要陆清河在,他几乎很少主动做什么,有自己的自主意。除非是在极度的愤怒和恐慌中才会越矩,比如在客栈掴得银铃的那巴掌。现在他也向往常一样,等着陆清河开口。 而那个人也在等他开口,但微微僵持了一阵谁也不言语。银铃却已经迫不及待要掀被子了,作为医者她当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甚至是连男女有别的念头都没有。 陆清河见那伸上来的爪子,忙得一巴掌拍掉。 “好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像什么话。让你何大哥来,你出去看看灵堂里还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有。” “喔!” 晓得他穷讲究得很,银铃立刻就站起来挪出了位置,钻到屋子外去了。 何玉听着两个一唱一和的声音,心口微微一窒。似乎只要有陆清河在,三个人中他总会变得无关紧要,像是等着派活的小厮。永远无法用那样轻松又宠溺的语气同那姑娘说话,这是长陆家十几年来养成的,无法更改的习惯。 但没等那姑娘旋出去,陆清河又唤住她,同时也看了何玉一眼。 “银铃等一下,你刚才问自己是不是异族吗?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命;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我太祖高皇帝以仁德取天下,扫除群寇,寰宇义安,九州四海归于一统。苗疆归于大昭顺天命顺人心,而非兵戈所止。中华一族,非以地域服饰言语所辨。” 听见这话,银铃愣愣的转过身来。不是听不懂陆清河的话,她读过汉书的,只是书上写的道理在现实中从来没有人那样做,也没有人和她那样说。 她读到过的道理写在书本里束之高阁,百年来汉人和苗人互相攻讦驱逐。 “大人,属下.....” 何玉也立刻敏锐的察觉到这好像是对于自己同银铃说的那番话的辨析,而那丫头眨眼间就告到了陆清河面前,让他有些难堪。 陆清河投以安慰的眼神,示意他不必太过于介怀,然后掖了掖被角接着道:“银铃,我生于荆楚,古时楚人亦称之为蛮夷。千百年来迁徙融合,楚人与汉人共为一体,曰华。现在在我们荆州不止有汉人、楚人、更有土人苗人,在同一片土地上安居乐业。古之荆楚,于今之苗疆何异,我说的你懂了吗?” “大人......”银铃有些懵的脑袋瓜忽然清明了,“大人,你说的就是书上说的是吗?” “嗯,所以我希望你懂这个道理,苗疆归顺朝廷是顺应天时,苗人并不是异族,汉人苗人皆为一体。而人心所恶,无分族类,无分男女老幼。汉人中即便是饱读经书,登天子门庭者,也未常有当真明白此理者,更不用说苗人。在苗疆我们需要防备的是居心挑拨者,而非汉人苗人,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大人。” 陆清河看着小姑娘恍然大悟的模样,颇为欣慰,“所以在苗疆实行改土归流,不仅是汉人的事,也是苗人的事。这当中少不得要有你出力,你愿意来衙门帮我吗?” 他首先发出了真诚的邀请,目光殷切。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银铃摸了摸耳后,自己都没读过几天书,衙门当官的事能干得来吗? 犹豫之下,虽然觉得陆清河说的有道理,认可她的话。可是一下子要去衙门,去帮汉人做事就有些怂了。想起了自己的师父,还有巴氏土司幸存下来“唯一”的小世子,自己的师兄。 陆清河见状继续道:“改土归流将来苗疆推行开,开荒种地,百姓安居乐业。朝廷还会在苗疆开科举,苗人也可以像汉人一样读书考取功名,实现自己的志向报复。可以自己管理苗疆,朝廷任人以德才择优,而不以族类区分。这样不好吗?” 好啊,当然好。银铃背在身后的手指扣了扣后面的竹帘,眉间有欢喜之色,殷切的问道:“那女子也可以吗?像你说的那样读书,考功名,回苗疆来做官,为民谋福祉吗?” 可她一下将陆清河问住,这个问题他也无法回答,他所处的世道将女子的退路和前路都已堵死,她们生下来唯一的使命好像便是长大成人,成婚生子,相夫侍奉公婆。就连那少的可怜的机会也像是施舍而来的,所谓的女官多是为皇家后宫而设。六局一司女官他并不是认为不好,只不过剖其根本女子侍奉者从小家换成了皇家而已。 无论是寻常女子,还是看似皇恩浩荡的女官之制,她们局限于在那小小的四方天地。世间万物就是有男子行得,而女子做不得的事。她们不能像男子一样考取功名,参与政事治国,主管一方州府事。不若便是牝鸡司晨,还不若她在山中活得自在逍遥。 “这个问题,我以后再回答你好吗?” 他当真被问住了。这个问题在以后的岁月中过了很久很久,陆清河也依旧无法回答银铃。这是一个无法依靠民族的迁徙融合,历史沧海桑田的变幻所能更改。而是需要做出退让和牺牲,需要将千百年来正人君子所粉饰的太平美好撕碎,看见其下的残忍的真面目。 第36章 作者有话要说: “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命;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这段话摘自《中庸》,下篇文我再也不写这些大道理了,一个小时憋一个字,没有金刚钻不拦瓷器活!下篇写个烂大街的黑狗血。 第23章 窝囊废父亲 屋外叮叮咚咚的金锣,盈盈吟唱在此时响了起来。灵堂的巴代法师要开始这夜最后的一场法师了,银铃听见响动探头看了眼。正好看见法师穿着对襟殷红道袍,头顶三清扎冠入了场。 她一下更明白陆清河的话中的意思,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没有办法立刻应下他的邀请,心中却已经豁然开朗。 “大人,法事开始了,我出去帮忙了。” 小姑娘招呼了声便钻进灵堂中,代石家阿嬷举起堂上的招魂幡,跟着法师绕棺。这是苗家的习俗,同绕棺的还有驱云和山寨的两个大哥。因为石家没人了,老太太又缠绕病榻,故而这些事只能由寨中村民代行。 银铃主动担起了捧灵的任务,后天一早。天未亮便由她捧着牌位跟遂法师引棺前往墓地,这两天间几乎是没有什么歇息的空当。 何玉帮陆清河换完药后出来,绕棺依旧还在进行。随着堂上的锣鼓声越来越急促,绕棺的脚步声也越来快,每个人匆忙的脚步绕着棺椁几乎就跑飞旋起来,身影逐渐模糊做一团。 揉了揉眼,锣鼓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消失了。何玉猛地抬头,才发现自己在斜坡寨的客栈了。 有人在嘤嘤地哭,他的听力向来很好,侧耳就听到了。慢慢的似乎还响起了沉重的喘息声,就像在他身后一样,只隔了一道薄薄的木门。 他听见了是银铃的哭声,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即便是陆清河是主子也不能做出此等事来。 何况乎,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倘若一夜荒唐日后当真出什么事来,弄出个孩子。陆家家风严苛,陆清河不但没有果子吃,就是这个女人和孩子也活不了! 可是他犹豫了很久却没有冲进去,甚至天人交战间脑子鱼水相欢的画面越来越真切,仿佛就在眼前。身后那道墙被拆了,只要他回头就可以看到嘤嘤娇喘的女孩子。但他不敢,绷紧了背脊,喃喃念着心诀。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便已经应和着那一声一声的娇喘,重重地喘息了起来。沉重地呼吸响在他耳边清楚可闻,好像慢下来一息。那姑娘就会死掉,不他就会死掉了一样。 “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他听见了陆清河低沉地声音,缠绕着卑微地乞求,喘息声随着说话声起来,又落下去。 何玉才意识到耳边地喘息不是自己的,是陆清河的。他在迎着那姑娘的娇啼,怕她在急促中昏厥过去。 原来如此..... 他无意中抬起了想要捂住双耳朵的手,又颓然地放下。想起陆清河的话,他说自己可以对那个姑娘好了,他们的结合对苗疆形势大有裨益..... 可是! 何玉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眸子,惊恐地看着从客栈黑暗地楼梯口传上来地幽幽鸣唱声音。 “啪!” 忽然凭空一声脆响炸起,瓷碗碎裂,碎片四溅,险些蹦上脸来。他猛的歪头躲开,又迎面被对一道漆黑的棺木撞上了,眼前明晃晃荡着大大的“奠”字。 “你这干什么呢,挡道了!” 重重地呵斥声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却根本听不懂说的什么话,只是本能的避开。 “何大哥,出灵了。” 是银铃的声音,他抬头寻声望去。只见那姑娘捧着牌位站在巴代法师的旁边,催促着他赶紧让开。 何玉左右打量才发现了自己跌在了路边,正好当了道路,于是赶紧让开。 屋檐下的陆清河见状几步上前来,伸手拽起他的胳膊,关心道: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没事。” 何玉摆摆手,迟钝的回过神。记起来已经第三日一早了,小半响前竹帘后的声音嗡嗡的又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去叫你何大哥来,你一个姑娘家家围着我转像什么话?” “大人,你怎么老是何大哥长,何大哥短的。离了他,您是活不了吗?” 小姑娘的揶揄声很是清脆,“何大哥跟着我忙了两天一眼没合,现在正在椅子的眯觉呢,您能不能总是这么磨人.....” 最终那争辩的声音没有再响,他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做了适才那样的梦。不知真假,却是有些魇住了。 “真的没事?” 陆清河见何玉脸色不好担忧问道,怕夜里他不小心被什么毒虫咬了。 “没事,大人不必担心。” 狠狠撮了几把脸清醒过来,何玉颇为尴尬的笑着。 “没事的话就帮我去送送莫翠大嫂吧,我在下山的路口等你。回来的时候想办法再探探银□□风,问她愿不愿意来衙门。” “是。” 何玉抱拳领命而去,知道陆清河的意思,想让自己和银铃多待会儿 待他追赶上送灵的队伍时,才发现原本数十人的队伍一下增至了三四十人。纸扎银钱挤满了拥挤的小道,为首的人直到棺椁行到了坟地才得意看清楚。 是哲秀秀带着矮寨的人来送行了,身上都扎孝带。面色沉重的站在坟地,看着棺椁放进黄土中。周遭响着隐隐的抽泣,随着焚烧纸钱的青烟飘进深空中。 第37章 此时天已经大亮,何玉钻上前,代陆清河点上三柱清香,退至一旁。 “何大哥,大人呢?” 银铃好奇道。 何玉:“大人有伤,腿不便,命我前来代为送行。” 应着银铃,他的眼睛忍不住对上了巴东射过来探寻的目光,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撞在一起。却都没有退开,而是直勾勾地打量彼此。 少年白发,奇得是这次他竟然没有像寻常苗家汉子包上头巾,将头发都盘在头顶之上,黑白银丝相间,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他的样子,何玉立刻就想到了山中的鸱鸮鸟黑白相间的羽衣。甚至连眼睛也很肖像,睁开来圆溜溜的,比银铃的鹿眼还大。好像不用转头就能看到四面八方的动静,他记得鸱鸮鸟是有这样的本事的。 而巴东也打量着他,那夜跟了杨翰半夜的人。功夫在苗疆鲜有匹敌者,只不过心眼实诚了些。天快亮时,见到杨涵没找到射上城的箭头,当真就放心回去交差了。 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是银铃打破的,小姑娘烧了最后一把纸钱后便招呼着众人各自回家。她还想跟着何玉去看看陆清河,还没开口就叫哲秀秀噎了回来。 “还想去哪儿野,不回家?” “师父,我.....我背篓还在阿嬷家,我去背回来!” 银铃小跑着跟上前行的哲秀秀和巴东,话音才落地就见村子里的人提溜着自己的小背篓送上门来了。 巴东率先接过,替她拿着,一边使眼色示意她安分点,偷偷下山的事叫师父知道了。 “可是......” 她没想着回寨子,或是说没想着让哲秀秀知道自己回来的消息,就想悄悄联系一下巴东问问他受伤的事,和箭头叫谁抢去了。 而然小姑娘还没开口,哲秀秀就知道她磨磨唧唧的打什么主意,狠狠瞪了她一眼,颇为严厉的斥道: “又要去找你那没用的窝囊废父亲!” 银铃耷拉着脑袋,闷闷争辩,“我没有,阿娘的忌日要到了,我想去给她扫墓。“ 还是这个借口,但这次是当真要到忌日了。她觉得可以行得通的,但听见师父又骂爹爹,她那没良心的心肝还是揪疼了一下。 那没用的爹爹,也是她的爹爹啊。 年复一年穿行在山间做个货郎,就是想要看看生长在山间的小姑娘。可是他也当真没出息,连把她接下山的勇气的都没有。 “不用折腾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巴东也去。” 哲秀秀冷着脸一把拽住银铃的胳膊将她揪上山,凶狠的眸子翻涌着隐隐的心寒。她就知道这头养不熟的“小白眼狼”,放在那个男人身边一定叫她将自己阿娘忘得干干净净。 她和她的父亲一样的狡猾,没有心! 可是她是小师妹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孩子,她定然不许那个男人来抢走她的! “师父您....您要去给我阿娘扫墓?” 银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七年来她从不去的。 因为厌恶父亲,而不去看她的阿娘。她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被抢上来了,从跟着父亲的孩子,变成跟着师父的小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解开女主的身世,主要还是父母爱情。女主真的是个山间的小姑娘,没有隐藏身份什么贵女公主之类的。 第24章 惊鸟铃 泠江从中原汉地别道而来,江水穿越过鸡藤峡细狭的山口进入苗疆地界。鸭嘴渡,上通汉地坡州,下接乾州。因形似鸭嘴而得名,汉地苗疆船只往来皆停泊于此。 战这里曾作为朝廷官家渡口,从两广调拨入苗的军粮不但支援了前线作战,散落河底的粮食更是养肥了河中野鸭。 河里的野鸭炖上山中的黄蕈,鸭肉紧实弹牙,黄蕈鲜美汤甜,堪称一绝。往来渡口的商客,赶上黄蕈时令少不得要进一旁的小客栈里尝尝鲜。 站在门前揽客的店家扯着嗓子吆喝,歇脚用饭的商客跟小鱼似的涌入不大的堂子。搭着汗巾的小二,高举手中的托盘上下翻飞。黄木台后的算盘珠子也是敲得噼啪作响,小小的客栈更赶堂会一样热闹,说话要扯着嗓子才能听见。 “铃儿跑哪儿去了?” 靠窗的四方桌上,哲秀秀放下手中的瓷碗显然是已经用完了饭。掏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擦着嘴,但脸色不好,脑仁被吵闹的人声吵得嗡嗡的疼。 “说去旁边的药铺了,师父觉得吵,咱们先出去。” 巴东也赶紧放下碗,招呼旁边两个苗家汉子用完饭就将桌脚的背篓背出来,自己跟着哲秀秀率先一步出客栈。 饭庄一旁就是流转汉地苗疆的草药铺子,偌大的蓝布挂旗悬在屋檐下。出入其间的也都是行走乡间的赤脚大夫,或是山中前来倒卖草药的山民。说是药铺却是比饭庄还是热闹,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哲秀秀几人一早天还未亮便从矮寨出发,乘着夜色直到正午时才赶到渡口。乘船过了河就是坡州地界,中原汉地。再走约莫一个多时辰才能到银铃娘亲的墓地。扫完墓后还要连夜赶回来,时辰自然耽误不得。 而那小姑娘从客栈里叼了块饼子一头就钻进了药铺,半响还不见人影出来。着急赶路,巴东亲自进去寻人。 只见那背着小背篓的姑娘,站在柜台前同人讨价还价。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话,山羊胡子的老头气呼呼的将要包收了起来,嚷嚷着不卖了。 第38章 “老板,这药材我要的,您别收啊!”银铃伸手去抢,“但是您也不能把我当冤大头啊,就这两包您就开口要我二两银子!哪儿有那么贵的.....” 她争辩着还想去扒拉柜台上的药包,指尖才够到又叫老板恶狠狠的拍开。 “我的姑娘,这都是从京城来的上等好货。我卖你二两都折本,何况你着还拿了两包东珠粉。都不知该说你是识货还是不识货了,净捡好东西还嫌贵。” 巴东提步上前,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锭小元宝赶紧解围。 “又没银子了?师兄帮你买.....” 看见明晃晃的银锭子,老板立刻苦大仇深的脸立刻就漏了笑脸,连忙将腰包推了跟前的小姑娘。 “师兄,我有银子的....” 银铃举着自己的钱袋子晃了晃,她有银子的就是不够。但是这些东西根本要不到二两银的,摆明了就是狮子大开口。 “苦了谁都不能苦我们家小师妹,以后要买什么,只管同师兄说。” 巴东伸手提溜着两包药材,催促道:“走了,天热还要赶回寨子。” “喔。” 银铃无奈,只能悻悻跟上。 她知道巴东很有钱,因为那家伙背着自己做生意却不带她。 而前面那人一时间也好奇的打开了纸包,蛇床子、蟾酥、羊藿、东珠粉。量不大,却都是名贵中药,甚至还是宫中御药。 他一看,立刻就察觉到有人受伤了,心疑这丫头片子背着自己是不是又救了什么人。 “你弄这些做什么,确实名贵中药,两银子不亏。” 银铃凑上前,从腰间掏出只翠绿的小玉屏,跟个宝贝似的。 “师兄这个你见过吗?” “什么东西?”巴东拿到鼻间嗅了嗅,倒出来里面还是一颗乌黑的药丸。 银铃:“这是宫中的御药,乾州城里的那个陆大人送给我的。可厉害了,比师父毒方还厉害。他们吃了这药丸,可解百毒,在山中自由行走。斜坡寨那夜也是因为他们提前吃了这药,我才失手了。后来陆大人掉进野猪坑里被毒虫咬了,也是靠这个捡回来一条命的。” 说着她还颇为感慨,幸好有这小药丸,不然自己就真的闯大祸了。 “这么宝贝的东西,他舍得送你?” 巴东反问道,有揶揄之意。重炎大内御药,太医院密阁所已研制。在京有市无价,只有皇帝亲信才会得到赏赐。 “大概是为了答谢我的救命之恩吧,我们之前的误会解释清楚了,他不是来绞杀苗人的,是来苗疆改土归流,帮我们开荒种地的。冰释前嫌后他就说送给我玩了,还说让我去衙门玩。” 她没将陆清河的话当真,觉得在衙门做事责任重大,不敢轻易应允,需要非常非常的谨慎。 客栈外等了好些时还不见两人出来,哲秀秀便已自己寻了上来,巴东看见她的身影面无表情的将瓶子还了回来。 “还不快收好,叫师父知道你收汉人的东西,还不给你扔了。” 他好像并不在意那东西是陆清河送的,只是提醒她将东西收起来。 小姑娘瞥见师父,一把就藏进了窄袖中。可哲秀秀的身影停在了街边,迟迟未踏上石阶,像是在看什么人一般。 “师父,您怎么了?” “师父,您在看什么?” 两人一起踏出药铺,寻着哲秀秀观望的方向。只见竹林大道里熙熙攘攘的马车牛车,贩夫走卒拥挤成一片。 一抹翠绿的身影在里面迅速穿梭,肩膀上挑着货担。慌乱躲避之间,担子上的惊鸟铃叮叮当当的响,小风车在河风中呼呼的转成绚丽的彩虹。 “爹爹!” 银铃听见这熟悉的铃声惊声大呼,冲上前想要抓住那个慌乱逃窜的人。小时候在山上听见山脚的铃声,她就知道货郎爹爹来了。会像只山间的小鹿飞奔下山来,钻进那糖葫芦、纸风车、雪片糕的世界里。 可是巴东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默默摇头,示意不要去追。 人群里那个包着幞头,穿着翠绿袍的身影一顿,微微回了些头,担子上的箱子砰地撞到旁边的木桩上。他便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抱头鼠窜,晃晃消失在人海里。 “爹爹!” “爹爹!” 银铃没有冲过去,还是大声喊。她知道那个人现在一定躲在了什么地方,因为师父,那个胆小鬼不敢出来了。 可是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这次抓住自己的不是师父,是师兄。她怔怔地看着师父,以为可以去追地。 以往只要师父不说话的事,她都可以去做的。 “赶路,天快黑了!” 哲秀秀面无表情,甚至冷漠的扫了她和巴东,转身率先向着渡船走去。袖子中握着刀的手却是微微发抖,一路僵着身子钻进船舱,靠在船篷喘息。喃喃的自言自语,“苏明舟,你女儿长大了....” 可是你老了,我也老了..... 胸口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压得难以喘息,她才发现原来有些忘记了当初那张意气风发的脸。 她和他都像寻常人一样的老去了,但有人却在岁月中永生,十年二十年,依旧还是如山花般灿烂。 那个人的名字叫银春,哲秀秀干瘦的手指抚在脸上的如刀刻般的皱纹,眼头、鬓角、眼尾无一处不是,藏在头帕里的青丝也早就染霜了。 第39章 她记得他曾说过自己和那个人长得很像,可是却说不出哪里像。 其实哲秀秀和师妹长得根本一点都不像,像得是他的女儿苏铃。那姑娘正用小背篓装了满满的一兜的蜡烛香宝,还是和往年一样守在老松树下卖草鞋的汉子摆手拒收她递过去的铜板。 “小姑娘,老先生付过钱了。” “喔。” 银铃难过的将手收回来,回头有些怨恨的看着船上的师父,闷闷道: “师兄,师父什么时候才让爹爹去看她?” “别哭,师父总有一天会心软的。” 巴东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接过她跟前的背篓。 从前都是她一个人亲手背着她父亲的香宝蜡烛去给母亲扫墓,而今年连他也第一次得到了这个去祭扫的机会。 也许一切已经有了不同,哲秀秀终会心软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写点父母爱情...... 第25章 婚约 鸭嘴渡老槐树下卖草鞋的汉子,小摊在此处支了二十几年来了。早前是他年逾七十的老爹在这里守摊子,四年前老人家去世后才换了人。但父子俩一样都认得,那每年入夏都会来寄放的香包蜡烛的老先生——是个货郎。 这一天来他那副担子装的都是这些东西,只依旧在担边挂上惊鸟铃,五彩的纸风车,还有一盒香香软软的雪片糕。 每次放下东西他便走了,但很久以后渡口又会隐隐响起风铃声,只是看不到人在哪儿。而后在六月十五前后就会来一个姑娘,用背篓将这些东西都装走,渡过河岸背上山,约莫天黑时才会下山。 今年也一样,只是山上的姑娘来得比往常早了些。老货郎才刚放下东西,还未离开他们就撞了上。 这是卖草鞋的汉子第一次听见那姑娘站在大街上急切的喊爹爹,原来小姑娘并不如他所想那般不待见自己的父亲。 “小姑娘父亲是汉人啊?” 他第一次打听那货郎,眼睛看着适才那货郎消失的地方。头幞、长袍是中原汉人才会有的装扮,但老先生又说着一口流利的苗话,不大看得出来是何人士,只是弱不胜衣的模样看着很像中原读书的书生。 “阿叔觉得汉人不好吗?” 银铃睁着水盈盈的眸子,怯生生的问。 “怎么会,哪儿有什么汉人好不好,苗人不是也有坏人吗?你父亲每次来都会给我们捎雪片糕,很好吃的。” 汉子掀开摊子上的小木盒,拿出苏明舟留下的雪片糕分给银铃和巴东。 “多谢,在下不爱吃甜的。” 巴东抱着银铃的背篓委婉谢绝,脸色有些冷。 小姑娘却已经欢喜的接了过来,以为他只是腾不开手,大男子又不好意思吃甜。于是帮接过雪片糕点,喂到他的嘴边。 “师兄,是我爹爹做的。你尝尝,我最喜欢吃了。” 他本能厌恶的躲开,但又忽觉自己表现的太过于明显了。强迫着抿了一下示意自己尝过了,且当真不喜欢吃甜食,但看着缺了一角的片糕又舍不得移开眼。 直到跟前的姑娘毫不介意的将剩下的糕点一口都塞进嘴了,一扫先前的难过,挽着他的胳膊告别卖鞋的汉子,嘴角才扬起了些弧度。 “你喜欢吃,师兄去学来给你做,怎样?” 两人相携赶去渡口,船舱里的哲秀秀已经恢复正常的模样,回过神来便听得那小姑娘哼唧道: “那师兄只有去跟我爹爹学了,这是汉人的糕点,苗疆没有人会。而且他们做的都没有我爹爹好吃……” 她垫着脚附在巴东耳边小声的嘀咕,像是怕人将这话听了去。 “那你带我去见你爹爹好不好?” 巴东忽然停下脚,认真的看着身边的小姑娘。不知道她到底明不明白哲秀秀让他前来祭扫她母亲的用意,原本他也不可以不用在意她那汉人父亲的。可是银铃从小到大根本不听哲秀秀的话,对于这姑娘的约束力远不及那个汉人。 “可是,师父会骂你的。” 银铃摇了摇头,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要上船了,不要再提汉人的事了。 乘船渡过鸭嘴渡碧绿的河水,沿着蜿蜒盘旋的小路爬上山顶,再下到山谷。里面是一大片茂盛的油菜花,现下时节黄灿灿的花瓣都落光了。 在翠绿的菜杆上结满了沉甸甸的油菜荚,油菜地尽头立着一幢茅屋,数十年风雨还是依旧和当初一模一样。篱笆院子里甚至还养得有鸡鸭,紧闭的房门让人错觉,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从里面开门出来,热情亲切换一句“师姐”。 但门又都没开,只从屋后走出来两名着着短襟的苗家汉子对哲秀秀行礼。 “寨主.....” “这些年怎么样了,有什么人来过这里吗?” 哲秀秀声音有些颓然,问着话却没等着两人回话,直径走向地边的槐树下的坟包。 “师姐,你还好吗?” 她自言自语的问,失魂落魄的模样像十五年钱第一次看见银绾摔下山崖,血肉模糊的样子。憋在眼眶的泪珠在开口的一瞬掉了出来,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孩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回头只见银铃的小背篓放在屋檐下,人不见了,巴东的身影气喘呼呼的从山谷口奔下来。 “你看,那小丫头还是一点都不曾记起你来,就只惦记着她的汉人爹爹了。” 第40章 哲秀秀哀怨道,死人难逾越,活人难以战胜;死去的娘亲比不过活着的爹爹,十五年来无论周围的人如何赞扬她的娘亲是怎样的率真善良的女子,那个孩子还是只惦记着她的父亲。 小时候一听见山脚的惊鸟铃声就哭,撕心裂肺的哭,吵着要爹爹。长大了些,会跑了偷偷背着她跑下山。那时候她真的担心那个朝秦暮楚的男人将小姑娘拐回京城去了,现在啊她依旧还在自己身边,可是心早就飞走了。 “师父.....” 巴东很快就穿过油菜地跑上前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 “师父,不好了。铃儿她跑下山去了,我去把抓她回来。您一会儿先去渡口等我,我抓到她就来找您汇合一起回寨。” 像是专门跑回来告知哲秀秀一般,不等喘口气他便抬脚又要赶出去,着急忙慌的样子。 “巴东回来.....” 可哲秀秀却唤住了他,招手示意茅屋前的两个汉子将银铃的小背篓提溜过来。然后从里面抓了把纸钱递到他的面前,面色严肃,冷冷问道: “你说要履行十五年前的婚约娶铃儿,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你母亲放在我这里的那笔银子?” 十五年前巴氏起兵前夕,派人将年仅七岁的小世子和五六口木箱送进矮寨。用的下聘的名义,收下箱子后哲秀秀和银绾才发现在那是巴氏夫人的托孤。随后半年不到巴氏起兵反昭,掀起了轰轰烈烈的三年苗乱。 “那么多年我对铃儿的心意师父应当都是看在眼里,那几口箱子我阿娘早就说了是给铃儿的聘礼。我要娶的是铃儿,而不是那几口箱子。” 巴东越过哲秀秀,跪在墓碑前。依旧还是能够想起银铃母亲的模样,一个爱憎分明、颇有几分江湖豪气的女子。他和银铃的婚约是在腹中便指的娃娃亲,从小他就知道绾姨圆滚滚的肚子里的小姑娘将来会是他的夫人。 只是没想到巴氏土司的覆灭会来得那么突然,母亲让他带着一大笔钱藏进了矮寨中。绝笔命书,请求哲秀秀照料自己的儿子,并在他长大后主持完成和银铃的婚约,在那之后才可将寄放在寨子里的东西归还给他。 但至于箱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巴东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里面有很大一笔银子。 “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这把纸钱就由你陪着铃儿来烧,师父老了。” 哲秀秀释然一笑,将手中的纸钱交给巴东。 这是两个故人的遗愿,她作为当年偷生下来的人只能不遗余力的去完成它。只是应下巴东的请求后,却又觉得有些茫然无措。 山谷的风好像突然一下就静止了,像是在无形中蓄起了一大湖死水,她沉溺在其中拼命的挣扎也掀不起一丝涟漪。 而在泠江水畔,傍晚的河风徐徐而来,裹挟着河对岸的山栀子清香,沁人心脾。从山上跑下来的姑娘蜷缩在屋檐下的木床上睡觉,藕粉色的蜷成小小的一团,像河水中突然长出来的荷花包。 惊鸟铃叮叮当当的靠近来,瞧见那抹身影立刻就用手捂住了铃铛。清脆的铃声戛然而止,胆子上的小风车还在呼呼作响。 来人是苏明舟,小心翼翼地将肩膀上货担放下,抽出插在一侧地桐油伞撑过去,替小姑娘挡住斜射过来的夕阳。 “怎么睡在了这里,着凉了怎么办?” 嗔怪着又不舍得将沉睡的人唤醒,只是开门从屋子里拿了毯子和软枕出来。 但小姑娘睡得潜,被惊醒了,看头顶上那双浑浊得眼睛,鼻头一酸。拉着枯黄干瘦的手指,难过道: “爹爹,我带你去看她好不好?” 她顿了一下,“阿娘.....” “以后好不好,以后再带爹爹去好不好?” 那个在山脚守了山上孤坟数十年的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抚着她软发微颤抖着手指。 “以后....以后,再等你都老了,走不动了怎么办。” 银铃枕着爹爹塞过来的软枕闷闷地哭,从她十二岁可以“打过”师父山上的守陵人时,她想要带他上去了。 可是他总是拒绝,说等以后。 那个以后是哲秀秀的点头,她的原谅。 苏明舟知道现小丫头一定怨极了师父,勾着嘴角安慰道: “不要怨你师父,你师父是世上最爱你的人,知道吗?” “比爹爹还爱我吗?” 银铃不信,师父若是真的疼自己为什么不许她和父亲见面。 “嗯,师父比爹爹还爱你。所以.....” 所以不要怨她,哲秀秀困在十五年前了。所有人都忘记了她的师妹只有她还记得,拼劲全力将她的女儿留在苗疆。 看着银铃那张肖似她娘亲的脸,苏明舟唏嘘想起当年怎会在两个女人间迷了心智。明明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只是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他面。 他为两个女人所动心,却责怪她们长得太过于相像,而不敢去承认自己卑劣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搞完父母爱情,下章马上拉男主出来! 第26章 放长线钓狐狸 乾州衙门近日来热闹得紧,对着东北角大街口开的大门进进出出的走人。百姓见着都绕道走的地方跟菜市场一般热闹,尤其是官话和苗话杂糅作一处,更像是一锅烧开了的水。叽叽咕咕的只听见响,听不懂话。 何玉坐在侧案上拿着名册是一个也对不上来人,只能一头雾水的听着绕舌的大汉叹气。 第41章 “今日就到这吧,想办法找几个山里的来,最好能够乾州各个山寨情况都熟悉的本地寨民。至于这些....” 无奈,他扬了扬手,示意都轰出去,转身钻进后院中去寻陆清河。候在一旁的张褚听见忙不迭地指挥差役把涌进官堂里,会几句当地苗话就敢冒充苗人的泼皮轰出去。 只是没一会儿差役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身后还领着一个国字脸大汉。穿着短襟衬出其下健壮的身材,衣袖脚角都束了起来,作的是十分干练的打手做派。 “不是说今天到此为止了吗,怎么让人进来?” 张褚头昏脑涨的忙活了一早,心情不妙,语气直愣愣的。差役在门口就听了来人自报家门,自觉惹不起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 “张捕头,这是....是衙门新来的县丞,木桑大人。” 什么?新县丞,看样子却是个苗人。 张褚惊讶的合不拢嘴,在乾州哪儿有苗人做官的。县丞虽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八品芝麻官,那也是朝廷开恩科取正经士子。这厮是个苗人,竟还混上了县丞的位置。真实怪事。 来人被十分不友善的眼神上下打量半响也没有半分不适,识趣的先行拜见,掏出怀里的堪合印信。 “在下木桑,乾州黄牛寨子人士,新任乾州县衙县丞,初来乍到,请多多指教。” “你是苗人,精通苗话?” 张褚接过堪合好奇的问,略略扫过上面吏部的大红印确实不假。 木桑恭敬道:“回大人,下官自小生在黄牛寨里,苗话不敢说是精通,但是日常沟通办案没问题。” 而此时,往小灶房里钻的何玉正巧绕到堂后的廊下,听见外面的说话好奇的打帘看了眼。那叫木桑的汉子抬头,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碰在一起。但他却没移开,反而是大大方方的行起礼来,见了谁都唤大人老爷,分外的恭敬。 “下官木桑,拜见大人。” “我不是大人,你且候着。” 何玉放下帘子转身又折回了架阁库,急匆匆道: “大人,吏部委派的新县丞到了,正在大堂里候着。” 最后他压低了一声音,提醒道:“是个苗人,看样子像个练家子。” 但这样的人苗疆竟还是挺常见的,山中以狩猎为生,身手不逊于寻常差吏官兵。 听见这消息,陆清河忙活着洗砚的手一顿。微微惊讶新县丞竟来得如此之快,还是个苗人。正是应合了自己的心意,要什么就来什么。 只是来的巧得紧,补缺官的奏疏前日才刚送走,这贴合他心意的县丞就来了。 “走,去看看。” 陆清河抬手正了正头顶的官帽,撩着一身深青鸂鶒(xichi)补子官袍踏出门外。何玉紧步跟着,担心问道: “大人打算怎么办,这人来的有些巧。咱这正愁着地方官苗话语不通,说不上话,这就来了个精通苗话的县丞,有那么巧吗?” 他可不信这人是皇帝体贴陆清河在地方行政困难,特意给他派来的帮手。苗疆形势和施政方略奏疏才走没几天,当是到不了皇帝手中的。 应是有人提前得知了苗疆的情况,在他们向朝廷举荐县丞人选之前,抢先一步在这档缺上补上了自己人,且还是以他们无法拒绝的方式。 陆清河笑道:“来者不善,但咱们也赶不走他。” “为什么?” 何玉不解,明知那人有问题,还将这定时炸弹放自己身边,在苗疆他们语言不同,届时进山巡查,开荒种地。凭那人的一张嘴说,叫他们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因为他是苗人,乾州汉苗关系紧张,苗人离心,正是要收复人心之际。我在奏疏中也言及了启用苗人官吏的事,不料有人率先察觉到了这点,向圣上举荐了这人来。咱们要是将这人挤兑跑了,不是打朝廷的脸,打我们自己的脸吗?还谈什么收复人心,不知缘由的还道是汉人容不下苗人。” “可这也太危险了,咱们连苗话都听不懂,以后不得任由他摆布。倘若日后苗疆真的出什么乱子,第一问责的就是大人。弄不好还会牵连老侯爷,牵连侯府。” 何玉压低了声音,两人已经走到了堂子后的走廊下,穿过人高的窗牖窥去。木桑在圈椅上正襟危坐,差役送上茶水来也忙得站起来殷勤的道谢。看着模样比先前阴晴不定的杨翰好相处许多,虽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性子确实温和。 “所以咱们得尽快找到一个能信得过的苗人来衙门。” 陆清河收回目光,信得过的苗人脑海中第一时间就蹦出了银铃的练来。 何玉想的也是那丫头,只是在石家那夜面对他们的邀请,她没有明确应允就是委婉的拒绝了。 从石家回乾州已经数十日没听到她的消息了,只知道好像去扫墓,但哲秀秀早就回了矮寨,只她一人没了踪迹。 想到这找不到合适的苗人,他面色更是忧虑。却也急不来,只得跟着陆清河走进堂子里。 两人从帘后出来,木桑刚拿起来的茶杯立刻就放了下去。理理皱巴的衣摆忙得站起来行礼拜见,虽是个苗人,言行举止间却是有几分书生气。 “下官木桑,参见大人。” 作完揖他立刻就将早就准备好的堪合高举到陆清河面前,等着他查验。 陆清河接过看也没看便放在了方桌上,似乎对他这人更感兴趣,抬手让起来回话。 第42章 “你是乾州人士,听说是个苗人?在这地方能读书考取功名的苗人不多,你倒是个例外。” 木桑不好意思道:“谈不上什么功名,只是一个小秀才。只因苗疆现下正是用人之机,蒙朝廷赏识,在下又会几句苗话,所以破格提拔上来给大人当差的。在下见识浅薄,以后还望大人多多指教。” 陆清河闻言正色,“首先,你来这里是给圣上、给朝廷当差的,不是为本官。其次,本官是汉人,不通苗话,以后进山和寨子沟通。宣扬官府新政的事还要多靠你,在苗疆你我二人当携手齐心并进才是。” “是是,多谢大人教诲。” 木桑连连应是,分外的恭顺拘谨。 就在这时刚才领着他进来的差役又再次旋了进来,跨着大步,手中持朴刀。 “回大人,外面有个苗家姑娘说要见您。” 陆清河眸子微微一闪,还未听差役说那姑娘是谁就想到了银铃。 在苗疆除了她,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苗家姑娘会来找他。 于是让张褚带着木桑进后堂休息,又催何玉道: “是银铃来了,你出去接她一下。” 何玉惊讶,“大人怎么知道是银铃姑娘?” 陆清河:“在苗疆除了她还会有哪个苗家姑娘回来衙门找我们,快去吧。” “也是。” 何玉嘀咕了一句小跑出去,不一会儿两人便又是有说有笑的进来了。小姑娘还是背着上次那只小背篓,里面放着从鸭渡口买的药材,松树林里捡的蘑菇,还有馥郁浓烈的山栀子。她一走进来,满堂都是香气,小背篓就像小小的人一样都是宝藏。 “从哪儿来,弄了背篓的宝贝?” 陆清河率先开口,几步悠闲的迎上去,好奇的探头打量她那用斗笠倒扣起来的背篓。 “刚给我阿娘扫墓回来,大人好久不见。” 银铃笑着卸下自己的背篓,从里面翻出只小包袱,包袱里叮叮当当的都是罐子,然后从里面挑了只陆清河甚是眼熟的绿瓶子递过给他。 “什么东西?” 是他用来装重炎的玉瓶,不同于上次轻飘飘的,这回却是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重炎啊....” 银铃又从包袱里掏出了只罐,扒拉掉上面的木塞,倒出一掌的黑药丸来。 “上次不是和大人说了,我会还给大人的。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她跟献宝似的把包袱举到陆清河面前,一抓抓了两只罐子毫不吝啬的分给何玉。 “何大哥这是你的,有了重炎以后你们进山就不用怕了。药方子是我改过的,大人给我的那颗虽然能缓解毒素发作,但是不能解毒还有副作用。我现在改了之后,这些问题就没有了,放心吃,没事的。” 何玉抓着被强塞进手中的药罐有些蒙,这....这重炎? 这东西只有大内才有,在京城有市无价,她怎么能跟派粥一样分发给他们。 而且药方哪儿来的? 陆清河却好像在意料之中一般,打开玉屏嗅了嗅,心下暗自称赞: 这药丸同重炎,气味十分相像。 倒出药丸查看,形似也是十分。 他好奇道:“你怎么弄出来的,你自己试过了?” 银铃:“我把你给我的药丸研碎,分辨出来的里面的药材。然后自己配的,我用兔子试过了。五步蛇毒都能解,这样你们以后进山就不用怕了。” 她扬着包袱示意陆清河在她这里重炎量大管够。 “喔,我试试.....” 陆清河捏着药丸忽然仰头吃了一颗,吓得银铃和何玉同时惊叫起来。 “大人你!” “大人!” 那人吞咽下药丸,闭眼慢慢感受体内的变化。半响浓烈的药香从腹部反涌而上,整个人隐隐浮着微汗。身边两人担忧的看着他,生怕凭空吃出什么问题来。 只见陆清河睁开眼笑道:“药效有十分像,或是说你真的配出了太医院密阁都舍不得外传的重炎来了,这本事谁教你的?” “真的?” 银铃只用兔子试过药效,没想到陆清河居然真的敢吃,又说十分的像重炎简直受到莫大鼓舞和肯定,激动道: “我师父,我师父是苗疆最厉害的毒师,也是最厉害的机括师!” 哲秀秀,机括师? 陆清河默默念了念,唤何玉道:“去把我房里的箭头拿来。” “大人要做什么?” “拿来你便知了。” 陆清河卖了关子。等着何玉奔回官署后院拿着射伤他手掌的箭头来,然后亲手放在了银铃手上。 “本官知道你本事大,这只箭头交给你,你能不能弄清楚里面的玄机?射出这只箭的人就是杀害你莫翠嫂嫂的凶手。” 他要这个姑娘抽丝剥茧亲手抓出那夜乾州城外射出弓弩的人,那夜从杨翰房里翻出去的人。 “可以是可以,可.....”银铃有些犹豫,“这不是官府的证物吗?” 她有些怕收了这只箭头是不是代表她答应陆清河的请求,帮衙门做事了,帮汉人做事了。 但那又是杀害莫翠嫂嫂的凶手,她带回寨子里的箭头还什么都没查出来就弄丢了,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可陆清河根本不等她犹豫箭头塞进手中,正色邀请道: 第43章 “衙门正在调查你莫翠嫂嫂的死因,我们要去县衙门大牢和杨翰府邸去复核,你要不要去?” 说完他看了眼何玉,负手慢悠悠的走出衙门。 “大人那个.....” 何玉一脸懵,什么时候说去复核莫翠和杨翰之死了? 但鱼儿已经自己上钩了,银铃提溜起自己地下的背篓往背上一甩噌噌的去追陆清河。 “大人,我去,等等我!” 官衙里一眨眼就只剩下何玉一个人,听着那小姑娘急吼吼追着陆清河的响动,苦涩一笑。似乎自己永远无法像陆清河一样让那姑娘围着自己转,也没有办法像他那样拿捏她。 而陆清河却还在他和银铃身上寄予厚望,希望他们能结合为汉苗破冰做出表率,成为汉苗融合的推进者。 可是在他身边,何玉注定就会失去一切光芒。他的家世学识,见地性情,永远是一个出生底层的他无法企及的。 作者有话要说: 磨叽两章推一下剧情 第27章 心魔 县衙大牢,银铃熟得很,早些苗乱还未起的时,便来过好多回想要塞点银子进去看看那可怜的女人。 但门口的守卫出奇的刚正不阿,清廉守法,愣是一个铜板也不收。于是就那样一直耗到寨子里的人忍无可忍拉起诺大的队伍前来申冤,不知是擦枪走火还是故意为之,有人率先射出箭矢就此再次掀起轰轰烈烈的苗乱。 朝廷出兵镇压,传言将再次在苗疆启用羁縻制以苗治苗,不过最后来的还是朝廷的流官。 今天这路明显不是往衙门大牢里去的,倒是绕到城东去了。她紧跟着陆清河东张西望,好奇问道: “大人,这是去哪儿?不是去衙门大牢吗?” 陆清河:“喔,这是去杨翰府邸的路。衙门大牢在你嫂嫂被害的当夜牢房就清理干净了,什么线索也没有了。咱们去杨府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煞有其是应着小姑娘,转眼间三人就到了杨府。门上贴了官府的封条,衙门里缺人手因而也没有看守。 何玉上前几步率先揭掉封条,推开门让两人进去,随后才顺手将门掩好。入夏后,乾州多雨,杨翰吊死的房间里一推开门便是一股潮湿的霉味袭鼻而来。放置在里面的桌椅竟是从木缝中冒出了小菌菇来,木头已开始有了腐烂的迹象。 银铃一踏进屋便被从梁上悬挂下来的裤腰带吸引住了目光,忍住就伸手拉了拉,踮脚去够想是想要将自己的脖子挂上去一般。 何玉见状立刻阻止道:“银铃姑娘,这是案发现场,切不可乱动。” 害怕她不知轻重破坏了凶手留下的证据,但他们侦察过了原也没发现什么。 “可是这里你们原本也没保护好啊,屋顶漏那么大的雨,你们也不修修。” 银铃嘟囔着踮脚还是往绳扣上挂自己的脖子,奈何她个子实在不高,如何也够不到。 陆清河不言语,纵容她在凶案现场胡作非为。见小姑娘腿短够不到,颇为好心的搬过一旁的掐腰圆凳给她。 何玉面上有些挂不住,惊觉自己话多了,讪讪的闭上嘴。 半响待踩着圆凳够上绳扣,银铃惊讶道:“大人,这杨翰不是自尽的吧?” 陆清河点了点头,虽然早就知道杨翰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的,但他要银铃自己亲自去发现里面的端倪。 然而听见她的话,何玉还是有些吃惊。看了眼陆清河以为是他告诉银铃的,毕竟他连重炎那么贵重的东西都能送给她把玩。 却只听那姑娘煞有其事道:“杨翰身长七尺有余,这吊绳那么长哪儿能真的勒死他。而且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是极度害怕的,他腿长只要挣扎一下脚尖就能够到地。既还有逃生的机会,他怕死肯定就自己下来了。” 她垫着凳子刚好同杨翰一般高,扣绳松松胯胯的悬在脖子前,垫个脚就能把脑袋挂进去,但又能轻而易举的出来。 “还发现了什么?” 陆清河问道,凭借对现场的观察她便推测出了杨翰是被人杀死的。而在当初看到尸体的第一眼他和何玉第一反应是畏罪自杀,甚至连仵作的验尸格目也是窒息自杀而亡。 直到看见从房顶漏下的阳光,陆清河才意识到杨翰死前有人进来屋子,又从屋顶翻出去了。只可惜天黑,盖瓦时出了疏漏,留下一道偌大的缝隙。在夜里和阴天都是难以发现的,只有当日头升到未时,阳光从缝隙落下来,或是下雨天才能发现。 这点漏洞自然也没逃过银铃的眼睛,她站在圆凳上,伸手指了指屋顶。昨天夜里刚刚下过雨,现下没有阳光她也把握不准这瓦什么时漏的,只是颇为保守的猜测道: “这瓦得看是什么时漏的了,倘若是杨翰死后,说明衙门对案发现场保护不利,屋子漏雨也没发现。倘若是杨翰死前,就不好说了。” “依据你的推断这是杨翰死前还是死后呢?”陆清河仰头问道 银铃:“大人在考我?” 小姑娘一下就猜到了陆清河的用意,轻轻一跃从圆凳上跳下来,颇为神气道: “杨翰怎么说也是县丞,朝廷官员自是讲究怎么会让屋子漏那么大条瓦缝进来。所以这是他死后漏的,而且是死的当夜才出现的。从屋顶翻出去的人由于天黑,看不清楚瓦片没盖严实导致出了那么大一个纰漏。” 第44章 “那依照你看在苗疆谁有那么大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来杀死了杨翰?” “不好说.....” 银铃摇了摇头,是当真不好说。有这本事的人当前屋子里就站了一个,她怕一下兜不住叫陆清河怀疑到自己师父和师兄头上去。 知晓她心有戒备,陆清河不再追问,反而坦诚道: “那夜你师父撤兵后,杨翰一整夜都在四处寻找射上到城墙上面来的箭头。所以说那箭根本不是苗人射的,而是杨翰授意指使,意在挑起争端使苗疆再次陷入混乱中。这伎俩和半年一样,只是计划败露他自己也被灭了口。所以只要查出那箭头的来历,应是就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操纵的主谋来。你心思细腻,又通晓这寻痕推理之法,颇有几分做捕快的天赋。怎样愿意来衙门吗,和我们一起揪出杀害你嫂嫂的罪魁祸首。” 再次发出邀请,陆清河说的比上次在石家还要真诚。心下猜测自己已经对这个丫头足够的坦诚信任了,连她胡配的药也敢吃。凭借这份信任,她总不该还是拒绝不愿意来吧,那可是她的莫翠嫂嫂。 以前不急,是他觉得自己还有时间慢慢将她骗下山来。可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在身边放上木桑这颗炸弹,他是要连安稳觉都不敢睡了。迫切的需要这丫头下来替自己盯紧他,当然也防止言语不通着了歹人的道还蒙在鼓中。 但显然只是信任还不足够吸引人,银铃摇了摇头,对于陆清河的信任只是感动了。 “大人掺和官府的事,让我师父知道了她会打断我的腿的。我可以帮你看看着箭头的来历,但是衙门的话我还是不来了.....” 扯出了师父来当挡箭牌,陆清河微微失望,知道这不过都是借口,山下没什么她非来不可的人而已。 “这样子啊,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来了再来。天快黑了,你难得来进城来一趟,夜里有夜市叫你何大哥带你出去逛逛,明早再走怎么样?” 陆清河热络安排起来,唤何玉陪小姑娘出去逛街,给以两人独处的机会,也是意在叫他想办法再套套,看能不能将人留下来。 “好啊,那背篓大人你帮我背回去!” 银铃原就没打算回寨子,背上的小背篓塞进陆清河的手中迫不及待推着何玉往外走。 “走何大哥,我们出去玩去!” 但走了几步,她又才反应过来两人逛街多无聊,于是招呼着陆清河道: “大人你也一起吧?” 陆清河单肩背着她的背篓摆手,一副大忙人的模样。 “我就不去了,衙门还有卷宗要看。你们赶紧去,我回去让差役给你安排客房。” “那我们走咯?” 知晓他这个大忙人和他们这些小喽啰不一样,一天天日理万机的,银铃也不强求推搡着何玉欢欢喜喜的出门了。 对于陆清河特意制造独处的机会,何玉是明白他其中的用意的,带着小姑娘去了乾州最好的酒楼。 是个喘口气都比别的地方贵的地儿,仿的是京城名店宣阳阁的菜式,量小而精致。一道鱼脍装扮成莲花盛开的模样,点缀几多萝卜花就敢卖的比别的酒楼贵上三倍。招牌的文先果酒是乾州特色,卖的一样比寻常酒贵。 银铃是知晓的,点菜时尽量拘着点。何玉却道自己请客想要吃什么只管要便是,大手一挥弄了满满一桌子。 可是他吃的比银铃还努力,以至于小姑娘撑着胳膊忍不住问,“何大哥,你饿了是吗?” 何玉一愣,笑了笑,往她碗中夹了一块熏肉催促道: “一天没吃东西了,不饿吗?快些吃,吃完我们下去逛街。刚上庙会,城隍庙外该是停热闹的。” “喔。” 银铃扒拉着碗中的菜慢吞吞的吃,直到何玉将桌子上的菜一扫而光她才放下筷子来。兴冲冲的望楼下张望,迫不及待道: “何大哥,我们走吧,外面好热闹。” “好,我去结账。” 何玉站起来,身子却是一晃脑袋昏沉沉的,看似温和的果酒慢慢的上了酒劲上来。 “何....何大哥,你喝多了?这酒后劲很大的,你怎么能全喝了?” 银铃赶紧伸手扶住他,提溜起桌子上的酒壶空荡荡的,一桌的菜食被吃得干干净净的。 “无事,我们下楼去。” 何玉深吸一口气,努力睁开眼睛保持清醒,一步步稳稳当当的走下来,银铃后面跟着准备随时伸手去扶他。 “老板结账。” 话音一落,立刻就从柜台探出了个肥头大耳的胖掌柜来,手中的算盘劈里啪啦的敲了一通,殷勤的笑道: “客官,一共是五两三钱银子。” 拽下荷包的手一顿,似乎半响才反应过来,只是不知为什么那抽绳紧得很,何玉如何也打不开,急得额头微汗,背脊生僵。 银铃赶紧上前接过荷包,帮他打开数出了五两三钱银子。但荷包一下就轻了,里面就剩下了几个铜板。那一瞬间她似乎明白过来为什么何玉吃的那么努力,舍不得浪费掉一星半点了。 “何大哥,你喝醉了。我们回衙门吧,大人肯定在等我们回去了。” 走出客栈,她拽着何玉就往衙门方向去。后者愣了一瞬,颇为愧疚道: “好,下次我再陪你出来玩好吗?” 第45章 所谓的下次是等他发了月禄走出当前的窘迫,陪他喜欢的姑娘逛街。现在他当真就只剩下几个铜板,连买个草标的钱都没有了。 还好.....还好喝醉了,他可以回衙门了。 何玉暗暗庆幸,不知道那个心思细腻的人有没有察觉他的意图。她会不会以为自己是陆清河的侍卫,并不缺银子。 可是..... 他微微侧首去看身边的人,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完成陆清河交代的任务,没有办法让她留下来。 也许自己该要再主动些,但实际上何玉又是害怕这样的主动。因为一旦率先迈出那一步,是否就意味着往后他们将牵绊在一起,当真会娶她为妻。 “银铃....” 犹豫间,衙门已经到了跟前。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喊出声音时竟有些烫嘴。像是腹中的酒气灼烧上来,连后面的话也烫化了在喉间。以至于恍惚中险些被门槛绊倒,幸而随时准备着的小姑娘手疾眼快的扶住了他。就此也没撒开手,一路扶进屋子。 衙门后宅庭院深深,廊下的竹篾灯静静悄悄的燃着。人都各自忙去了,陆清河也不在,屋子漆黑一片不见亮灯。 院子里除了花盆底下的虫鸣就是何玉和银铃,她搀着他两人行走间靠的很近。何玉恍惚觉得鼻间萦绕了股山栀子的香气,低头看见的却是软乎乎头顶。 她一定扶着自己很吃力吧..... 他忽然想要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将心中的苦闷宣泄出来。 “银铃.....” 他又有些痴愣的喊她,行走间已经推门进屋走到了床边。 “何大哥,你喝醉了先休息一下,有事明天再说。” 银铃伸手去揭床上的被子,话音才刚落地后背突然一道黑影压上来。 “何....何大哥你干什么?” 只回了半个身子,黑影就将她扑到在床上。果酒的香气呼呼的扫在鼻间,银铃很不争气的脸就红了。想要推开身上的人却是纹丝不动,叫灼灼地目光盯着头皮发麻。 “银铃.....” 他当时有话要说的,银铃知道,这一夜他都莫名其妙唤了她好几次了。 可次次又什么也不说,只是叫了名字。 不知道那人鼓足了好几次勇气才敢借着酒劲前进一步,可是看见身下的人睁着无辜的鹿眼,话又都噎在了嗓子里。 大掌揽着她的脑袋靠近自己,还是想要问问那夜她和陆清河到底怎么了。 那个人欺负她了吗?他们做了吗? 可是他一个字也问不出口,只能一次一次的陷入梦魇中。装作昏迷过去的模样跌在她的肩膀上,动了动唇没发出声来。 何玉知道,这夜即便喝醉了,他也依旧会做恶梦,回到客栈那夜。 他心有芥蒂,却又软弱的无法拒绝陆清河的任务,也控制不住想要靠近的心,身心被折磨的如在烈火上焚烧。 第28章 蚊子血 醉酒让何玉难以抗拒的跌入混沌之中,耳朵能够清楚的听见银铃离去掩门的声音,脑子却梦回到了客栈那夜。 听见屋子里陆清河和银铃的响动,那姑娘不停的在哭,像是深夜里的乳猫呜呜咽咽地将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好像知道有人在外面一般,陆清河沙哑的声音让她小声些,莫叫人听了去。哭声果然就小了,但屋子里吱吱呀呀的似乎是小船在惊涛骇浪中沉浮。 很久以后里面风雨将歇,何玉紧绷的神经才敢松懈下来,虚脱的靠在门上大口喘息,衣衫被虚汗浸透。 而身后的门触不及防的从里面拉开,他来不及退开跌进屋子里,低着头趴在地上不敢抬起眼。 余光只能看见跟前削瘦的脚掌,未着足袋,脚趾湿漉漉的染着难以辨明的水渍。屋子充斥着让人难以呼吸的热浪,浓重到窒息的山栀子香扑面而来。 他本能的就反应过来那是银铃的香气,偷偷的抬起眼瞟到屋子里的床榻,纤细的胳膊从锦被中无力的搭出来,像从枝头上断下来的枝桠毫无生气。 “带她下去。” 头顶说话的声音冷若冰霜,有着几分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恶劣。何玉猛地抬起头,对上那双陌生的眼睛,不明白陆清河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他不是一向自诩正直的吗,怎么可以如此□□一个姑娘,怎么变得和京城的酒囊饭袋一样了。 “大.....大人.....” 何玉颤抖着声音似要争辩几句,但嗓子里一片干涩,连津液都难以吞咽。身子不自觉的蜷缩起来,以一种极度安全的方式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像是等待越矩的一顿拳打脚踢。 而匆匆扫过陆清河赤身上的伤痕,他感觉眼睛像是被数锋利的小刀无情的刺伤了,酸涩的难以睁开,泪珠忽的一下落在了地砖上。 “你喜欢她就赏给你了。” 冷漠的声音像是下刀子一般飘下来,何玉立刻就想起了幼时在侯府寄人篱下的日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鞍前马后地侍奉在那小公子身后。 赏赐和施舍让他和母亲逐渐摆脱生活的窘迫,他以为只要足够的卑微就够了,但还是有了不甘之心。 不甘之下,却依旧软弱。低着头从地下爬起来走向床边,像是捡走家主的赏赐一般,将床上的人裹着被子抱走。 “就是那么做奴才的?” 陆清河旋到圈椅上坐下,高高的翘起二郎腿,呷着茶水咚地将茶杯掷在桌子上,茶渍四溅。 第46章 “不知道谢恩?” 何玉身子一下僵住,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声来。 “谢.....谢公子。” 然后在身后那道轻蔑地注视下走出门,只是他抱着怀里的人走啊走,却是绕进在了侯府的后院中。院子里人很多,好奇的打量他怀里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可他耳力太好了,“不过是陆家的一条狗”、“软骨头”、“连女人也捡主子不要的”..... 嗡嗡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像是恼人的蚊子,不敢在陆清河面前发泄出来的屈辱顷刻间爆发出来。 何玉失控的大喊大叫,“滚,你们都给我滚!” 嗡叫声音只停了一瞬又响了起来,声音更甚适才,像隆隆的水声淹没了周围的一切动静。他愤怒之极却又不敢真的做什么。 虚张声势的吼叫,抱着银铃四处躲藏。但那阴魂不散的蚊子还是找到了他们,扑闪着偌大的翅膀飞来像是要钻进何玉的眼睛里,把他捡了主子不要的女子话烙进血液里一般。 “滚开!” “不要过来,再过来我杀了你!” 他腾出手胡乱的挥舞,一巴掌将飞到眼睛前的蚊子打死。一抹刺眼的蚊子血烙在掌心,那一刻他笑了,想要大喊出声。 看,你们看,她不是陆清河不要的女人。 他的姑娘干干净净的..... 但是还没高兴半分,忽然天旋地转跌入浓浓的雾气中,身下一片炽热难耐。拨开迷雾躺在床上的却是他自己,怀里依旧抱着银铃。小姑娘一副餍足了的模样睡去,脸颊赤红,软乎乎滑溜溜的。 周遭都是铺天盖地的红,绣着鸳鸯的锦被,燃了一宿的红烛泪.....可扯开锦被之下却是白到刺眼的元帕。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何玉惊恐的看着怀里的人,想要质问她。 她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陆清河那样的三脚猫功夫都打不过,她的毒术呢? 然而却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倒是清脆的说笑声愈发的清晰。 “大人,您这是去哪儿了?” 是银铃的声音,轻快的就奔着廊下远去。 而垂花门下站着的陆清河颇有些窘迫,没料到银铃和何玉那么快就回来了。 手中的攥着半串没吃完的糖葫芦,怀里还揣着半包蜜饯。小姑娘的背篓也正挎在肩膀上,从里面伸出的山栀子花蔫巴巴的垂在他墨绿色的官袍上。 “大人您就吃独食啊?” 银铃蹿上前,好是惊奇的打量陆清河。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竟爱吃甜食,不跟他们去逛街原来是偷偷吃独食去了。 “也.....也不是,这不是还买了你的份吗?” 陆清河嚼着软乎乎的蜜饯僵在原地,信手就把自己的半包蜜饯大方的拿了出来。 “何玉呢?” 他探了探头,院子里空荡荡的只银铃一个人。 “何大哥喝醉酒了,这会儿睡着了。” 捡了颗蜜饯塞进嘴里,银铃伸手将挂在陆清河肩膀上的背篓扒拉下来,颇为无奈道: “早知道大人一个人吃独食去了,适才就应该是拉着您一起去明宣阁吃饭了。对了,是您让何大哥请我吃饭的是吗?” 想到一顿饭就吃瘪了何玉的荷包,怪是不好意思。 面对质问,陆清河没否认,确实是有这层用意在。但是他没想到何玉会带银铃去那么贵的地儿,还以为两人上城隍庙逛夜市去了。 “您这是让何大哥请我吃饭,想办法留我是吗?既然如此,那这顿饭钱您得给他报销。” 银铃愤愤道,既要留她,为衙门招揽人才那就陆清河自己来请客,何玉只是个侍卫哪有几个钱让嚯嚯的。 陆清河见小姑娘维护何玉,欣慰一笑,十分的好说话。 “行,为朝廷招揽人才,这银子我报了。花了多少银子,明日让何玉拿票据来。” “五两三钱,贵吧!明宣阁喘口气都比别的贵,下次再也不去了。” 银铃抱着的自己背篓四处张望,“大人,今夜我睡哪儿?” “西厢吏舍还有空房,我叫人去打扫。” 陆清河转身唤了个过路的杂役去准备客房,折回来时银铃已经在石凳上坐下,吃着蜜饯耐心等待。 “怎样,愿不愿意留下来。来衙门帮我们,管吃住,每月还有二两月俸。” “不好。” 她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陆清河好是失望,叹了口气,撩袍坐下。 “怎么说呢,想让你来衙门是因为最近我和何玉遇到难事了,弄不好怕是连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嗯?出什么事了?” 听这话,银铃一下就来精神了,不明白陆清河可是县官,朝廷里的人谁敢给他脸色看。而且他爹还是安远候,就在乾州横着走也没人敢招惹他的不是。 陆清河清了清嗓子,脸色甚是沉重。 “衙门的新县丞来了,是个苗人。虽说他的到来正好能解衙门日后进山寨言语不通的困难,但是来的太巧了。我害怕他是受人指使而来给朝廷新政使绊子的,现如今乾州已经不仅是苗乱的问题,而是牵涉到朝廷党争了。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所以我希望能有一个信得过的苗人在身边帮我。一来,替我监视这个新县丞,二来,也是将我和何大哥的身家性命交给你。你想这人倘若不怀好意,我们不通苗话,日后在推行新政中他利用这点胡说八道,搞臭官府名声,激起民愤。我和你何大哥,搞不好当真会被寨民打死在山上,所以能不能留下来?” 第47章 他将桌子上的蜜饯又往面前的小姑娘手边推了推,好像真的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境地。被掣肘的难以动弹,语气温柔又真挚。 但她还是不松口,却有了迟疑之色,似乎在认真思考话中的真假,想在言语不通的情况下有人挑拨离间,寨子的人当真失手打死他和何玉怎么办。 “银铃,留下来好不好,我可是将自己和你何大哥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 陆清河软声恳求,险些抓住那姑娘的手像幼时和祖母撒娇耍赖皮一般。但想想他已决心让何玉去俘虏这丫头的心,又什么都没动。 只是手背忽然滴下一滴滚热的鲜血,又是一滴,两滴.....在冷白的肌肤上炸开。 “大人,你.....你流鼻血了!” 银铃正是要动摇了,抬眼便看见陆清河俊脸上明晃晃的一管鼻血倾泻下来。吓得连忙探身过来扒拉着他的脑袋向后仰,卷起松开的袖子手忙脚乱的捂住流血的鼻子。 陆清河僵着身子不知所措,不能用官袍擦鼻血,只能仍由银铃软乎乎的衣袖胡乱捂住他的脸,鼻间都是她身上隐隐的药香。 “大....大人,您这是又乱吃什么了?” “我.....我没吃.....” 他尴尬的狡辩,但很快又想起来早前为了博得银铃的信任吃的那颗重炎,原还有所怀疑药效是不是真的和密阁里的一样,这下他是真的信了。 不但药效一样,连副作用的一样,闻着鼻间的药香就忍不住让人浮想联翩来。 “好....好了,没事了,你且先离我远些。” 陆清河面色有些窘迫,许是客栈那夜太过于深刻,药效一上他恍惚间就嗅到从肌肤里蹿出来的香气。让人魂牵梦绕,摄人心魄。 他还记得的,只是以为不去想就忘记了。 “那您自己先捏着鼻子,会儿应该就止住了。您说不让我乱吃重炎,你自己倒乱吃。” 她也猜到了是白日里的那颗重炎,收回手让陆清河自己捏着鼻子。但抬着脏兮兮的手才退开,走廊下倏然闪过一道黑影不由分说的揽过她的身子,紧紧的抱在了怀中。 “别怕,我不会让他再欺负你了。” 何玉痴痴的呢喃,看见她衣服上的那抹红心狠狠的揪了起来。 原来她真的被欺负了,是真的。他应该不顾一切的冲进屋子里将她抢出来的,可一切都晚了。 但那些挤压在心里的愤怒在看见陆清河那张脸一下就偃旗息鼓了。 银铃和陆清河看见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面色皆有些挂不住。 小姑娘被迫埋在宽厚的怀中,支支吾吾解释道: “大人,何大哥发酒疯了。” 仰着头鼻血当真好像不再流了,陆清河却还是没放下手来,依旧僵硬在原地。并未应答银铃的话,只是吸了吸鼻子,心窒了一下。 已不是先前那般坦然释怀,他以为自己能镇定自若出局,没想到竟是到了目睹他们的亲昵会难过的境地。 “好,带他回屋吧。” 陆清河摆了摆袍子,心下哑然:也许有了新的挂念就会断了这份念想。 他是该给京城的父亲写封信将议亲之事提上日程了,他也该有自己应该挂念牵绊的人。 所以乍现的那一瞬难过也并没有蔓延开来,陆清河觉得还好,一切都还在可掌控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演回坏人。 第29章 恶念 明宣楼花掉的那笔银子作为差补补在何玉的俸禄里,多出来的五两三钱银他敏锐的就察觉到了是那日的饭钱。 可花那银子他并不心疼的,因为那是请他喜欢的姑娘吃饭。陆清河还回来的这笔银子像根刺一样的扎在心口上,疼痛并不是很强烈,但却无法忽视。 他说服不了自己坦然的去接受,闷闷的跟着陆清河。习惯性的是走在他的身后,今日却出乎意料的和他走在了一旁。 狭窄的小路蜿蜒进茂林中,带路的是木桑,穿着青色官袍,胸前的补子是一只憨态可掬的鹌鹑。因身形高大,文官的袍服倒是穿出了几分武将的英姿。 同行的还有衙门的图正弓手和算手,两人皆背着箱笼,箱子里装着黄册和鱼鳞册。小小的两本册子系大昭的国运,关乎百姓的身家性命。 在大昭鱼鳞册为经,土田之讼质焉。黄册为纬,赋役之法定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尺寸皆有税。 几年来因战乱不断和地方官员地怠政,黄册和鱼鳞册同乾州各山寨人口出入甚大。甚至城中百姓也造册不全,陆清河着何玉同木桑带人挨家挨户探访才得以修全。 除了几本册子,他们还扛着一只步弓尺,五步一尺官府用来丈量土地。尺子还是崭新的,经由工部验核过快马加鞭送回乾州,用来重新丈量乾州辖地官民田地。 因为是新尺和三年的旧尺自当是不同,陆清河拿着这把弓尺在乾州城外量出了八百亩隐匿的良田。今日这趟上山他心下已隐隐生出了不安,预感将会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拄着随手捡起的木棍,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前面热络的木桑,心想借着此次机会能不能找个由头把人弄走。 “何玉.....” “大....大人.....” 他才是开口喊了一声,何玉也正巧开口,像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一般,脸色十分沉重。 第48章 陆清河示意让他先说,何玉这才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了只荷包,里面整整的就兜这个五两三钱银子。 “大人,请银铃姑娘去明宣楼吃是属下自己愿意的。” 他将荷包递过来,有些紧张。从来没忤逆过陆清河,他向来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只这次在银铃身上,他不想连这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了。他可以花光所有的银子,饿着肚子请自己喜欢的姑娘吃饭。可不能连请姑娘吃饭的钱都是施舍来的,那样他会瞧不起自己的。 “这是差补,上次你们清查乾州城外土地的差补,张储他们都有。你们给朝廷查出了隐匿的八百亩良田这是功,所以有补助赏格。” 陆清河已经尽力说的很委婉,借口也找的很完美。只是他并不赞成他这样“倾家荡产的”去讨好一个姑娘,银铃是长在山寨里没到过京城,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可是她的师父师兄并非乡野之人,她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的,她要的不过事一颗真诚坦坦荡荡的心。 那夜自己不过就是分了她半包蜜饯,小姑娘就乐得没边乐,甚至发现他爱吃甜食得癖好后,他们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 陆清河想要告诉何玉姑娘不是他那样追的,同姑娘相处就像在朝里做官一样,说得难听些叫见人下菜,好听些叫投其所好,不过都是话粗理不粗。 “何玉,下次带银铃去城隍庙玩。每月十五有灯会,街上都是舞灯杂耍的,卖零嘴的,她爱吃甜食会喜欢的。明宣楼那种地方以后就不要去了,不合适。” 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 何玉的手僵在原地荷包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如芒刺在背。 是说他这样出身,他没有银子所以不配去吗?想起那个光怪陆离的梦,胃中一阵难受险些呕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越来越厌烦陆清河说话了。自己合不合适的话总是他在说,数十年如一日。 从小他想像寻常人一人读书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陆清河却说不适合,让他习武。他想要经商做生意摆脱陆家,却依旧还唤来一句不合适。 “.....属.....属下知道了。” 半响何玉才从嗓子里挤出了声音,僵硬的将荷包收回。那几块碎银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胸口上,让人难以喘息。 “对了,今日看着模样当时要出乱子的.....” 陆清河并未去过多在意他的心思,注意力都在了木桑的身下,掩唇低声嘱咐道: “一会儿进山后在保证不出人命的情况下,有什么动静你都不要出手知道吗?引起苗人骚乱的话就让他们乱,叫木桑去周旋。” “是。” 何玉应道,知道陆清河平日笑面藏刀,对着新来的苗人县丞亲亲热热的,心下却是琢磨着别的算盘。 半个时辰后,当他们翻过松树林山头,下到山坳里时,早前几天木桑就来打过招呼的鸡鸣寨,现下寨民都聚集在寨子口的水田边上。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话闲,等着官府的人来核查黄册,清丈田亩。 因为苗人当差的关系,沟通顺畅,寨民们并没有像矮寨寨民那般的敌意,十分的配合官府。 陆清河拿着黄册一家一户的问,寨民操着苗话如实应答。祖上何处,家中几口人,什么关系,事无巨细。木桑耐心的在一旁翻译,待陆清河执笔登记造册。 “好了,寨子里就这些人了。趁今天还早把寨子里的地量了,明日我们才好去别出,就不必赶两次工了。” 填写完最后一个寨民的名字,收起黄册。一行人往田中地间而去,因为关乎着自己的地,关乎要交多少赋税,每个寨民都紧紧的跟着。即便看不懂鱼鳞册上的汉字,也还是殷切的望册子上看。 何玉和衙门的弓手黄阡拿这步弓丈量,算手田墨捧着册稿记录,一一核算清楚后报给陆清河登记进鱼鳞册中,作为以后在乾州征税的凭证。 随着登记入册的数字越来越大,逐渐偏离陆清河在旧册上所看的数字时,他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一窒,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了。 执笔落墨,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苗家老汉的赤目,笔尖微微发抖。 “你这狗官怎生乱写,我家哪有那么水田!” 老汉不识汉字,不懂官话,只看见册子上田地越画越宽,歪歪扭扭的笔迹书写满了一页还不止。愤然掀了陆清河一把,颇有要抢他毛笔的势头。 “老伯别生气,您看量的算的就是那么多,我们是官府的怎么会乱写呢!” 木桑见人群骚动了起来,抢过算手田墨的稿册指着上面的数字有理有据的解释。但显然他的声音根本盖不过鼎沸的人声,围在陆清河一旁的寨民其实早就心有疑虑了。 怎就才三年,官府再量,家里的田地没多,册子上画的倒是越来越多。有人便怀疑官府造假胡编乱咋,变着法压榨他们。 地本就贫瘠,一年收成不够交税,还得去山里打猎补实物。矮寨的石家的儿子就打柴交税,最后叫官府的人打死了。他们都还记得,今日不过是因有个苗人牵头,故而卸下了几分防备。 但从现在他们看来木桑根本不是和他们一起的,是叛徒,是和巴氏土司一样盘剥苗人的刽子手。 “你们这些狗官,地里好不容易种点粮食全让你们抢走了。没有的地你也乱写,改不改?不改,老汉就撕了你这破书!” 第49章 白头的老汉穿着露胳膊坎肩,一把揪住陆清河的衣领威胁他。周遭的寨民纷纷响应,原就是刀锄不离手,这下纷纷有了趁手的家伙,挥舞起来气势逼人。吓得陆清河脸色苍白,生怕举在头顶的柴刀真的劈头盖脸的落下来。 “老人家改不了,步弓量出来就是那么多。朝廷律法不得篡改隐瞒藏匿田产,违者重处!” 但他还是梗着脖辩解,脸色发白气势却不弱。也一下挑衅激怒了寨民,起哄声威胁声一浪高过一浪。 “改不改!” “不改就杀了你,反正日后也要叫你们像石家小子那样逼死,我们现在就拉你垫背!” 群情激愤,立刻有人高声应和道: “对,杀个贪官,还是县太爷,咱们赚!” “对!” “杀了他!” 而水田另外一头,何玉他们看见岸边的骚动立刻丢下步弓赶来去。苗人已蜂拥而上去抢鱼鳞册,陆清河敌不过一把被撅在地上磕破了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他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再去抢回册子。寨民拿着笔看不懂上面的字也不会改,索性一把将册子扔进了水里。墨迹晕开,册子上就什么的没有了。 陆清河见状怒斥道: “你们这群刁民,想要干什么!啊你们....你们.....” 狠话还没放出来,锋利的柴刀不知从何人手中掷出牢牢的嵌在他的左肩上。他本是等着起乱子,事后找由头将木桑赶走,没到这寨民胆子那么大。公然鱼鳞册敢撕,朝廷命官敢砍,只能急声大喊何玉。 “何玉!” “何....何玉!” 可是吵闹声太大了,他的呼救声如何也传不出去。或是层层叠叠的人群将他包围了,何玉根本进不来。 当真伤到人了,围观的寨民慌忙的后退,难以置信的看着背上那把鲜血淋漓的柴刀,所有人都吓懵了。鸦雀无声,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人群响起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何玉!” “何玉.....何玉救我!” “何玉.....来人,来人!” 陆清河痛苦的大喊大叫,隐隐感觉到身后依旧还有人举着柴刀,或是菜刀,又或是锄头,一把挥下来斩下他的脑袋。 他第一次觉得离死亡这样的近,全身的知觉在逐渐散去,只剩下无助的恐慌。四肢止不住的颤抖,像是搁浅的鱼一样每一口呼吸都竭尽全力。 可是那几双官靴就站在人群外,他的眼睛穿过一双双腿缝看到了,他们却跟聋了一样。 “何....何玉,救我!” 无论他怎么喊叫,他们都徘徊在人群之外。 而那个对血腥十分的敏感的人脑袋有些懵,细细咀嚼着山下他交代的话。 在不出人命的前提下,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手..... 这个人命是指寨民,不包括陆清河吧.....是不包括陆清河.....吧。 午后的阳光不知为什么此时显得异常的炽烈,何玉抬起头才发原来人心和太阳一样不能直视。 是的,他承认自己是介意他的姑娘失身了。但此事罪魁祸首死了就没有人知道了,他还是会娶那个姑娘好好过日子的。 可.....可他的姑娘肚子里有那个男人的孩子了吗? 何玉想不明白,他们来乾州多久了,三个月....五个月....有的话她的肚子该大了,一定就遮不住了..... 他恍惚的看见日思夜想的姑娘从山上跑下来,裙摆飞扬兜着山间的清风,藕色的小衫贴在肚子上让人看着怪是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小侍卫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反派,主要还是来源于心魔恶念。这个恶念有点像干坏事的,我觉得人好像有时候会有邪念,干坏事的邪念,但是所受的教育、认知、社会道德、性情等会及时地消灭掉这股邪念。记得小时候看巴啦啦小魔仙就有这种魔法,让人将心里面的邪念付诸行动。 第30章 我要成亲了 “住手!你们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何大哥,何大哥你在哪里?” 银铃的声音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籁响在人群外,陆清河听见脑子绷紧的弦一下就放松了下来。 终于有人来听见他的呼救声了,那姑娘来就没人在敢乱来了。 他暗暗的庆幸,有劫后重生之感。眼前重重叠叠的人群被小牛似的人野蛮地撞开,硬生生破出一条路来,银铃狂奔下来扑在陆清河的身边,急声大喊何玉。 “何大哥,大人受伤了!” “何大哥.....” 她喊了两声,何玉的身影才匆匆赶过来,看见陆清河肩膀的柴刀吓得失魂落魄,呆愣在原地。殷红的鲜血一下刺伤了他的眼,惊醒他魔怔了的心。 何玉才恍然痴痴的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了弑主之心。刚才那一瞬他盼着陆清河被乱刀砍死,盼着这时间无人再知道他的秘密。 可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他不是一向最忠心于陆家,忠心于陆清河的吗? 怎会生出如此恶劣的心思..... “何大哥,快把把大人背起来送到寨民家中!” 银铃一语惊醒失神的何玉,扶起地上的陆清河,那把嵌在他肩膀上的柴刀明晃晃的露在太阳底下,染着鲜血触目惊心。 “好....好,把他扶在背上来.....” 何玉回过神急匆匆的蹲下,没有看疼的快要昏迷的路清河。嘴中一个他显得有些冷漠又疏远,声音也发着颤,无力感蔓延至四肢。 第50章 他竟一下腿软,连陆清河也背不起来,突然猛地向前摔去。 银铃手疾眼快的扶住背后的人,又拉住他的胳膊担忧道: “何大哥,你受伤了?” 是啊,受伤了。伤在脑子,伤在他那颗脆弱的心上。 “没....没事.....” 何玉双手撑地起来,并没有否认,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他为什么没有及时出现在陆清河身边。 以前不想别人知道他介怀主子和自己心爱姑娘的事,现在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曾想弑主的心思。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他告诉自己坚定的站起来,背着陆清河跟在银铃身后前去寨民家处理伤口。 可是背上那奄奄一息的人却从鼻间哼出了些声音,冰凉的嘴唇一张一歙的抖动着,不解的问道: “何.....何玉,你去哪儿了?我....我一直在叫你,你没听见吗?” “属.....属下,对不起公子,属下来晚了。” 何玉匆忙的脚步一僵愣在原地,应答陆清河的话像是虫蝇声般细小。但内心却波涛汹涌,惊恐、震撼、心虚.....更是有无数的情绪涌上来,织成密密麻麻不透风的网将他整个人塞在里面,他连呼吸走路都不会了。 心下只有一个念头,陆清河察觉到他的心思了。 他一定知道自己想要杀他了..... “公.....公子.....” 何玉本能的就想要认罪,像是小时候把那个对自己拳打脚踢的小公子推进池塘里一样。上一刻他还在雄赳赳气昂昂的要报复,下一刻立马就心虚害怕认怂,设想数次陆家将他同母亲发卖的心景。 他发誓再也不做这些事了,心甘情愿给那下公子当牛做马。 后来他当真再也没有过那样的心思,心里的怪物被牢牢的锁了起来。 可是最近它又苏醒了,何玉害怕胆怯了。 却无法向人言说,银铃着急的上前来拽他,他就木楞的跟着走。一进寨民家中就扔下陆清河如一道疾风一般冲出去,几下就跑进了对面的山林中。 “何大哥,你去哪儿?” “回来!” 但根本拦不住他,也没人知道他去哪儿,干什么。寨民看见消失的身影,矫健的身手才意识到官府中有怎样的高手,他们想要杀人轻而易举,但却没动手。 此时屋子里的陆清河因为何玉放下的动静过于莽撞,动到了肩膀上的柴刀。疼痛难耐之下,横心自己将刀拔了出来,滚热的鲜血瞬间四处飙射。吓得屋子里的木桑急忙赶出来,一把将银铃拽回了来。 “快去看看,再不止血就要死人了!“ 银铃只得叫人烧了热水来,吩咐木桑去田埂上采仙鹤草、侧柏叶这些山中常见的止血药。 转身回屋看见鲜血淋漓的陆清河奄奄一息的靠在床边,上前就扒了他腥臭的官袍,连里衣也没有留下。 “大人这是不要命了,还敢自己拔刀!“ 厨房锅中本就蓄得有养锅的温水,家中的女主人很快就用木盆将水送了进来。银铃骂了一句,绞起水中的帕子清理伤口。 小姑娘满脸怒气,得知陆清河他们被寨民围攻的消息丢下议事堂的哲秀秀和巴东,马不停蹄的跑下山来。跑了一身的汗,加之被今日的场面吓到了,惊骇又担忧的喘息声并不比陆清河的喘息轻。 鼻息间热腾腾的呼吸都扫在了他的赤脖上,比起她怒涨通红的脸色和恼怒的眼睛却是很温柔,擦着血渍的手拿着青灰的麻布动作也很温柔。完全不像是她平时咋咋呼呼的模样,唯恐弄疼了他一般。 她靠的那么近,脑袋直径就伏在了他的肩膀了。陆清河垂眸只能看间半张圆润的小脸,微红的耳珠,饱满的红唇。 好像下一刻她就会鼓起腮帮子轻轻吹吹伤口,害怕他疼了。 可银铃又什么都没做,认真又耐心的清理伤口,专注到了忘乎所以。以至于木桑将捣好的药送进来她都没发现,还是靠得很近。 贴着床头边上的人,远远的看去像是下一刻就要做到男人的腿上去。 陆清河有些尴尬低声喊了一句提醒她有人,但银铃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得抬眼示意让木桑出去,吩咐他维护好寨子里的秩序别叫苗人再乱了。 那人默默的点了点头,出去时却将门带上了,像是顾及到寨中的未出阁的姑娘一样。 门吱呀一声掩上,银铃却突然抬起了脑袋,额头猛的撞在陆清河下巴上,可却没有退开。湿漉漉的眸子闪了闪,正色道: “大人,不介意吧?“ 陆清河寻着她的眼睛往下,姑娘的眼睛正看着他胸口小腹处流下的血渍。 寻常瞧着弱不胜衣的男人,脱下衣服来倒是有几分看头。腰腹不似白斩鸡般白嫩虚软,也不硬邦邦的像石头隔人。像温润的玉石,触手生温,覆上去却又极有力量感,生让人忍不住这里捏一捏,那里摸摸的冲动。 这样的玉石当时极养人的...... 但银铃分外的老实,抬着手等他的应允。因为这家伙讲究的很,贸然上手他一定咋呼起男女有别起来。 “没事,你是大夫,有劳了。” 陆清河喘了口气,坚实有力的腹肌像绷紧的弦一样,不敢随着呼吸而松动,昭示着他的主人此刻分外的“镇定“。 银铃像个十分尊重病患的老大夫像个拿着绞干净的帕子往陆清河身子上擦去,动作依旧很轻,极其耐心和细致。 第51章 对待那宽厚的胸膛和健壮的小腹腰身不异乎于肩膀上的刀伤,握着帕子的纤纤细细指像是在搅动一池春水一样温柔。 陆清河被搅的心神紊乱,有些不耐烦,故意岔开话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官府要来山寨重新丈量土地,清查人口的事这几天早在山里传开了。而且这不是您让木桑大人提前就在山里宣传了吗?” 银铃擦身子的手依旧不停,拂过陆清河的小腹擦干净流下的血渍,说话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让陆清河有些惊讶,这个女人怎会在突然间生出来种□□的温柔似水,要将他的身子都揉化了。 “嗯.....”脑子也变得晕乎乎的,他尴尬的咳了一声,哑声催促道:“伤不在那里,用力些没关系。” 想让她动作快些别再磨磨蹭蹭的,出口的话却嘶哑的不像话,余光瞟见那只探在自己腹间的手,陆清河呼吸一窒红了耳根。 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欲求不满的登徒子,想要叫身上的这姑娘对待自己再粗暴些,不用怜惜他的娇弱。 但听见他的催促,银铃十分听话的就加快速度,甚至手上下了些力道,搓揉得陆清河腹下竟有些舒爽。 他被自己脑子里突然蹦出的这念头下了一跳,赶紧深吸了口气调整呼吸摈去邪念。 “怎样我说的不假吧,官府在山中言语不通,木桑又不能完全信任。不但新政难以推行,甚至一言不合还有性命之忧。银铃,下山来帮我们可以吗?” 陆清河恢复如常,再次恳求。真诚的看着那转过身去挑药膏的身影,她转过去很久才转过回来,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脸上温柔的神色瞬间散去,秀眉间隐隐氲着郁色,化进湿漉漉的鹿眼中,委屈、哀怨、自艾跃然而现。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珠来。 冰凉的药膏抹在肩头的伤口上,陆清河不知所措的看着银铃垂下的眉眼,隐隐觉得她一定哭了。 但上完药抬起眼来她并没有,也不应答他的话。伸手拿过放在桌子上的纱布一圈一圈绕在肩膀上缠住伤口,她离得很近身子贴上陆清河,双手穿过他的腰将纱布打上结。 陆清河全身血液瞬间凝固,错觉到那双柔弱无骨的手抱住了自己,姑娘抬着委屈巴巴的眼睛看他。 “大人,我.....我要成亲了。” 轻轻的一句话激起千层风浪,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前的姑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委屈巴巴的鹿眼中仿佛藏着勾魂的钩子一样,将他所有的理智都勾走了。 那句我要成亲了像是有不甘不愿,像是豪门深宅里不愿嫁的人小娘子,戚戚怨怨的哀求自己的情郎带自己私奔。 “和.....和谁?” 陆清河声音有些颤,错觉以为那可怜的小娘子掉了难过的泪珠,手指抚上温热的脸颊叫她别哭。 “和我师兄。” 银铃避开那唐突过来的手掌,有些冷漠又疏离的重复道: “大人,我要成亲了,和我师兄。” 陆清心口一窒,濡噎了半响嗓子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可他恢复理智了,无论是情迷意乱,还是清醒自制,陆清河如何都说不出那句恭喜。 于公于私,亦是。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情感变化得开端,女主还是莫得感情喔。 第31章 性本恶 那个像来告知喜讯的姑娘,待陆清河反应过来已经端着木盆和脏掉的衣服掩门出去,很久都没有回来。屋子里的陆清河只套了一件主人家男人借出的衫子,依靠在床头上发呆。好像还在回想银铃要成亲的事,不明白她怎么就要成亲了。 半个月前她还在漫山遍野,城里城外的瞎野,从不像是在待嫁的模样,何况乎她从来没提过此事。可她竟突然要成亲了,所以现在是用这个当作借口来拒绝他了吗? 还是她在邀请自己和何玉去赴宴? 陆清河想要问个清楚明白,若真如此她早便是有心仪的男子了,为什么不拒绝何玉的亲近,为什么适才那样温柔的对待他。 还是她本就是那样温柔的人,只是从不曾表露出来。 此时屋外有人影走过,在窗台前停了一瞬,陆清河抬眼望去以为是银铃回来了,但人影很快就闪了过去。 湿漉漉的脚步走进药香弥漫的厨房里,停在那弓身在小泥炉里煽火的人身后。 汤药咕嘟咕嘟地滚开,将罐盖顶开淌进炉子中,银铃忙得伸手去揭。爪子被烫的下一秒又忙不迭的撒手,炉盖打着旋险些从桌子掉在地上碎了。 身后的人长手一伸稳稳接住,像是铁砂掌一般不怕烫。 银铃好奇的回头,才发现来人是何玉,他一样像自己靠近陆清河一般靠的极近,将她堵在小灶前。飘忽不定的眼睛触及到她的脸,讪讪的将炉盖放在桌子上。 “何.....何大哥,你怎么了,抓住凶手了吗?” 她以为何玉是察觉了凶手才心急想要追出去的,可并不是,他在逃离让自己失去理智的现场。狂奔进无人的山岭声嘶力竭的怒吼,发泄心中的恐惧。跳进悬潭中企图一死了之,但是他忘了自己会凫水的,水并不能杀死他。 而他也是害怕死亡的,就像银铃所说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一定会非常恐惧,会本能的求生。所有他自己又从潭底凫了上来。 第52章 可是冷静下来回到寨子里所见的又是再次令他伤怀的场面,他推开门的手顿在原地,看见屋子里的银铃倾身去给赤条条的陆清河包扎伤口,两人很是亲昵。 陆清河甚至有些享受她那样的靠近,在听见她要成亲的消息时错愕的难以置信。怜爱的抬手抚摸着姑娘的脸颊,像是私向受授的孤男寡女,密谋着私奔一样。 那一瞬何玉难过的笑了,清楚的认识到了一个问题——陆清河喜欢银铃的。 但在人前他并没有表露出来,甚至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鼓励他去追求银铃。对他们促进汉苗融合而寄予厚望,而暗地里却肖想那姑娘。 “银铃姑娘,恭喜。” 他率先开口道喜,听见她要成亲的消息比于意识到陆清河的心思要好受些。 “何大哥你.....” 银铃惊讶道,没他刚才竟在门外听见了自己和陆清河的话。 何玉倚靠在灶边,勾唇扯个笑,看着眼前有些稚嫩的姑娘,释然道: “成亲比于找一个喜欢的人,一个适合自己的人更重要。你师兄从小和你青梅竹马长大,当才是最了解,最适合你的人。莫要叫眼前一时的冲动迷了心智,药交给我吧。快回家,你师父和师兄该是着急了。” 银铃只是听着他的话,拿着蒲扇依旧呼呼地扇着炉子。何玉盯着姑娘的侧脸黯然失色,抬手拂去飘在额头软发上的灰烬,劝道: “回家吧,成亲就是大人了,以后做事就不能再冲动没有章法了。凡是多和师父师兄商量,你心里的那个人并不如你想象得那般美好。” 心里的人? 银铃微微一愣,睁着鹿眼有些不解。 而此刻,于何玉而言放弃这段并未挑开的感情显得轻松很多,他可以一直能够说服的方式和借口。告诉自己一个女子在失去贞洁后仍能找到一个不介意她的身份,珍爱她的男子这是一件极好的事。自己既是介怀于她和陆清河只见的事无法释怀,那便放掉这段让自己备受折磨的情动。 于她,于自己来说都好。 “回家吧,他不值得你这样。” 何玉并不确定银铃是否喜欢陆清河,可是这姑娘总爱往他身边凑。人的情感那么脆弱,她不会在现在喜欢他,也会在将来。 何况乎现在她受了委屈已经会委屈巴巴的来依靠陆清河了。 “为什么?” 银铃并不指明那个他是谁,两人似乎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公子他.....” 何玉愣了一响,像是脑中翻涌起经年已久的记忆,颇为唏嘘道: “他不如你所见,所想的那样。他自小就是一个极其善于伪装的人,像西北荒漠里的朱宫(注:变色龙)一样,可以变换成任何你想要的模样。你一定想不到现在他这样温润如玉的人,小时候会经常苛待折磨下人,残忍的虐杀巷子里的野猫野狗。” “原是这样吗?” 银铃扇风的手一顿,想象不到看着那样斯文的人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来。 “嗯,我还记得有一天他从山上弄了只野狐狸回来驯养,那狐狸应激不吃不喝。他就饿它打它,断了它的狐尾。后来那狐狸终于怕了变得听话起来,但没多久狐狸就不见了变成了一张狐狸皮。他还和我们说小狐狸是大雪天在山上快要冻死了,所以他才可怜救回家的。可事实上是他上山逮了母狐狸烤肉吃,才把小狐狸弄下山。吃了那狐肉后,他大病了一场险些死掉。家中四处求医问药,上香拜佛才好起来。那时候他才八岁不到,性本恶是所有人对他的评价。好在后来在老夫人的教诲下变得好了很多,但是.....” 何玉顿了一下,良久才感慨道: “但我总觉得这样的他并不真,而是用世俗所谓的礼义道德掩饰起来了自己的本性。” 这是他才醒悟过来为什么陆清河当初在客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为什么鼓动教唆他追求银铃。自己表面上坦然正义,私下却龌龊不堪的肖想。 其实这样的事放在京师豪门深宅里并不奇怪,道貌岸然的主子表面上体恤下属,善待下人。背地里却欺辱□□,不过司空见惯罢。 他们这等仰仗在主人鼻息下生存的人,自尊什么的没有赶得上比吃饭活着更重要了。 陆清河生下来就是一张肮脏不堪的纸,克死生母、小小年纪以烧杀抢掠,□□下人为乐。曾十岁因饲养娈童败坏京城风气而进过刑部大牢。这些都是京师里众人皆知的事,只是后来他变好了,这也众人皆知的事。 何玉作为亲历者,难以忘却那段晦暗的童年。所以记的很深刻,原本模样得陆清河他也记得很清楚。 “回家吧,别再下山来了。改土归流的事是朝廷和衙门的事,同你们小民没有什么关系。” 他强势抢过银铃的蒲扇推搡道: “他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为了改土归流想要利用你收服人心。所以吩咐我追求你,不仅是我,连你都他算计的一环。衙门需要的是一个苗人而已,其实是不是你都没有关系。” “可是.....”银铃不解:“为什么大人不自己来?” 不管陆清河到底是什么面目,人前的他确实比眼前这个呆头瓜小侍卫适合施展美人计。 “因为陆家有妻无妾,他花了数十年洗清的声誉绝容不得半点玷污。陆家主母夫人,绝不会是一个小小的苗女就能做的。何况乎你这样的身份,更是不可以,在京城失贞之事人言都能杀你。” 第53章 何玉毅然决然的将银铃推出厨房,交给从山下奔袭来的人。 “铃儿,出什么事了?” 巴东带着数十名弓弩手下涌进窄小的院子,将银铃护在身后,凶神恶煞的看着何玉。 “没....没事了.....”银铃拉着巴东示意他别冲动,但并没有立刻就跟着他离开。而是再次进屋见了陆清河,挽着他的手腕不好意思道: “大人,这是我师兄。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您若是有空的话可以来山上喝喜酒。” 果然那让陆清河不解的话变成了还要给她备贺礼的邀请,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巴东的身上转移到了院子里数十名弓弩手身上。 哲秀秀手下的人马,冬讲武,春种殖,并戍并耕。且没有编制寻常做山民,根本分辨不出何为兵何为民,也就无从谈及裁撤之事。 而银铃是她最疼爱的弟子,哲秀秀无儿无女。谁娶了银铃,谁就能获得这只亦兵亦民人马的节制权。 “好,不过成亲是大事。朝廷有律凡嫁娶之仪肇,均载于官案,以备畴霊(注:查验人口)。今日正巧黄册都在,你二人先行登记就可以回家筹备典仪了。到了日子派人下山来通知本官,本官亲自来赴宴贺喜。” 陆清河一改适才的失态,着何玉将箱笼里的黄册拿出来让银铃和巴东先行登记。待银铃大笔一挥,落下二人的关系仅是师兄妹,巴东一栏里空荡荡的都写满无字时。 他捧着册子又好奇道:“你师兄父母呢?亲人也没有吗?” 没等银铃回话,巴东率先应道:“回大人,小人乃是孤儿,从小由师父抚养长大。” 别的什么也没说,拉着银铃就告辞了。小姑娘一边被拖着走,一边急吼吼的喊道: “大人....你要来喝喜酒啊!” 但没人搭理她,院子里的人散去后,何玉才从厨房里端了汤药出来。似是觉得对于银铃要成亲之事该做出表态一般,敛了敛神色愧疚道:“ 对不起大人,属下任务失败了。” 陆清河脸色一沉,颇为恼怒。 “何玉,我让追求银铃并不只是因为要在苗疆收复人心,而是认为你真心喜欢她。现在她要和她师兄成亲了,如果我让你去抢亲,你敢吗?” 其实如果真的喜欢她,心爱的人要同别的男子成亲了,怎么需要别人叫他去抢才抢呢。 何玉没应声,但十分不认同陆清河的话。无论他说得多么冠冕堂皇,最终之意不过就是银铃嫁给巴东,不,只要是苗人就会对苗疆形势不利而已。 他所考虑得永远都只是政治形势的利弊而已,那姑娘真诚的邀请他去赴宴,狼心狗肺的男人却在唆使别人去抢亲。 “何玉,我实话告诉你。巴东的身份很可疑,可能是巴氏失踪的小世子,他一旦娶了银铃就会掌控哲秀秀的人马。将起兵造反易如反掌,所以我要你去把银铃抢回来。” “大人要不要听听您在说什么狗屁话!” 何玉一把将手中的药碗怒掷在地下,难以置信的看着陆清河。 他果然还是本性难改。身为朝廷命官,连此种强抢民女的屁话都说得出口。 “大人为了一己之私就说要去抢亲,银铃错过这段姻缘您拿什么赔给她!是,您是心有朝廷,心怀大义。可银铃呢,她只是平凡的姑娘,满心欢喜的要嫁给她的师兄,而您却如此算计于她!” “放肆!” 陆清河很久没被人这样忤逆了,拘了好久伪装起来的暴躁瞬间爆发出来,朝他怒吼道: “这亲你不抢也得给我抢,苗疆形势一旦失控,我唯你是问!” 发泄完他又立刻惊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做错事了。无措得抱着黄册发抖,像头受伤得狼一下在床上哼唧。颤颤巍巍得背过身去,耳边嗡嗡得都是议论声。 “听说就是老侯爷杀孽太重,夫人才怀了个孽障难产而死了。” “可不是孽障,小小年纪就会干坏事,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哪家的孩子像他!” “哎,佛觉寺的老和尚说了,这孩子就是他父亲杀死的冤魂投胎来的,这辈子就是来讨债的。” ....... 悉悉索索的声音,陆清河很久不曾听见了。恍然隔世的记起来他是冤孽所生,人性本善,而他性本恶。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我的剧情在可控范围内策马奔腾呃..... 第32章 恭....恭喜 苗疆在中原自古便以蛊术而闻名,从前只觉得传闻虚言不过尔尔,而今陆清河和何玉同时对这片土地起了敬畏之心。 在这里同时唤起了两人的心魔,离京前面对苗疆人心复杂,势力纵横交错的势力,他们曾把酒相约齐心合力在这里将朝廷的新政推行开。不负君恩,实现胸中的宏图伟业。 而今曾经亲似兄弟般的情谊出现裂缝,竟是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从鸡鸣寨回来两人已有四五日不曾说过话,清丈田地的事也就此而停滞不前。 他们似乎都在等,等一个机会。 直到矮寨的喜帖快马递到衙门被何玉率先接到,他藏了两天以防止陆清河趁赴宴当真去劫亲。 但被陆清河发现了,对他十分的失望。那天两人在公堂前闹翻,何玉直接携带喜帖消失遁走。以为凭借陆清河的三脚猫功夫,寨子中有哲秀秀和巴东,他也作不起什么风浪来。 第54章 何况是想要寨子里将新娘劫出来,简直痴心妄想。 他藏了请帖,木桑借调顺安主持夏汛防洪,衙门就只剩下陆清河一人。他一样不通苗话,没了请帖更是弄不清婚期于何日。只要拖到大婚完毕,一切皆已成定局便完事大吉。 可陆清河疯魔了,四处派人搜寻何玉。搜寻未果,心急之下也不管什么礼节规矩,抬着贺礼前去赴宴了。 而此时他还没弄清楚婚期于何日,寻了略通苗话的乾州人便摸进了山中去。他很是着急去吃那顿喜酒,生怕错过了。 但进山不久,他们在山脚就遇见个同样前去矮寨的货郎。夏日正午日头毒烈,老货郎坐在桐树下歇脚,微风穿林而过,胆子上的惊铃鸟叮叮当当的,铃声清脆悦耳。 陆清河第一个就听见了,抬眼看去衣着打扮甚是眼熟。墨绿色的圆领长袍,腰间扎着革带,头发用黑色的幞头包得一丝不苟。 “老先生好,敢问何处去?” 从毛驴上下来,陆清河上前拜了礼。从衣着上瞧出来是个汉人老者,因为常年翻山越岭的挑担卖货,身形颇为健壮,只是面色晒得有些黑。精神矍铄,和蔼可亲。 老人从地上站起来,掸去衣摆上的草屑,拱手深躬还礼。 “小女成亲,往山中矮寨去。” 陆清河闻言一惊,示意身后张储几人就地歇息,同老先生坐在树下话闲起来。 “老先生女儿是苗人?看先生的模样打扮却是个汉人?” 苏明舟翻出货担里的水壶倒了杯水分给陆清河,呵呵笑道: “小女是苗人,她阿娘也是个苗人,不过老朽是个汉人。她自小跟着她师父在山中长大,前些日子特意给老朽送去请帖赴宴。” 说着老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封红艳艳的婚书来递于陆清河看,上面书的一笔秀气的簪花小楷,风韵不逊于京师贵女。 苏明舟好是自豪,干瘦的手指指着上面的字迹得意道: “这是小女的笔迹,她虽然生在苗疆,汉书也读的少。可是啊悟性高,一点就通,这字可是老夫一点一点教出来的。怎样,公子看着不错吧?” “风姿秀丽,自成一派,老先生好福气。” 陆清河夸赞道,没想到小姑娘不但汉话说的好,还写的一手好汉字。更未料及眼前的老先生竟是她的父亲,而生为父亲女儿出嫁原当为主,他如何却是为客人? “在下乾州新任县官陆清河,您女儿的朋友,今日也是去前去矮寨赴宴的。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还请赐教。” 他再次行礼,对眼前这个位老者很是感兴趣。 苏明州闻言赶紧还礼,听见陆清河三个字,神情微微一恍惚,惊觉原来是故人之子。连连扶住陆清河的胳膊,清咳了一声颇为尴尬道: “你是陆重山家的小公子?” 陆清河:“老先生认识家父?” “认得....认得....”苏明州唏嘘一叹,“老夫叫苏明舟,与你父亲曾是故友。” “苏....您是苏明舟.....怎会?” 陆清河惊讶之色更甚于苏明舟,因为这三个字在京师有一座坟,那里埋着苏记绸缎庄的大公子。 京师传言,二十年前来苗疆做生意,失足掉下鸡藤峡的深谷中粉身碎骨,最后连尸体都没有找回来,只在京城立了一座衣冠冢。 殊不知,他抛下了京城的一切家世荣誉,财富权力。抛下父母,为了一个女儿隐姓埋名在苗疆,成了个寻常的卖货郎。 但这些于苏明舟来说并不是引以为傲,能够让他沾沾自喜的西东。而是一段难以启齿的过往,事到如今都难以释怀。 “伯都认得老夫的女儿?” 苏明州好奇道,陆清河点点头,忍不住的追问他,“老先生为什么不回京,您可知苏老夫人过世了,苏老爷也走了。苏家没人打理已不复往日,如今只有您叔父再代为掌管。” 苏明舟眼睛一润,苦笑道: “老夫这一生不忠不义不孝,只有待死后下地狱才能赎罪了。” “为什么,老先生明明还活着,怎不愿回京城。您明明可以带着您女儿一起回京城的?” “回不去,我也回不了。自秀秀的师姐去世后,苏明舟也死了。” 原是该他们两人一起给银绾陪葬的,可是想到她遗下一个未满一岁的孩子,又谁都不敢死了。苏明舟曾想远离这片伤心之地,带着孩子回京。可半道被哲秀秀带人截回来了,从那天开始那姑娘不再执着的问他: 苏明舟,你到底爱我,还是爱我师姐? 只是怒声叱问他,你要将我师姐的孩子带到哪里去! 可那也是他的孩子,苏明舟身为孩子的父亲却不敢反驳。眼睁睁看着哲秀秀将孩子抱走,默不作声。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银绾为给哲秀秀解蛇毒,采药摔下山崖死了。她便一直在替师姐活着,照顾她的女儿,强行将她的男人困在苗疆。 尽管这个男人是她先遇到,他们先相爱的。 可是这个男人又失心疯同她的师姐有了孩子...... 但一切随着师姐的死变得都不重要了,哲秀秀知道离开苗疆,天高皇帝远苏明舟一定会忘了她的师姐。他是京城苏记的嫡子,将来继承家业定然会再娶亲绵延香火,也没人会再在意那没了娘的小姑娘。 这是苏明舟自己都不敢保证终身不娶,为死去的银绾守节的事。 第55章 所以哲秀秀将小姑娘抢上山了,好在她那窝囊废的爹爹多少还算有点良心没有一走了之。 这些事早已分不出对错,烂在彼此的心里,谁也不曾再提及。 直到今日忽有故人问,君何不归。 苏明舟才想起来,却仍旧没有办法说出口的原因,甚至有些害怕再次看见哲秀秀。 陆清河看见他苦涩难堪的神色并没有追问,转换话题谈论起了银铃。 “老先生可知道要迎娶您女儿的男子是谁吗?” “知道,是阿铃的师兄。我没见过他,但知道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阿铃也好。有她师父掌眼,我放心。” “可您都没见过他,如何就能放心。您知道银铃喜欢他吗,他又是否真的对她好。” 陆清河险些直接挑明开巴东不适合银铃,叫老先生出面阻止这门亲事。 “阿铃师父在,不会害她的。” 苏明舟嘟囔了一句,起身挑起货担便要赶路。陆清河见计谋不通只得放弃,忙得让人将自己的小毛驴拉上来帮驮货。 一行人同路赶往矮寨,走到寨子口时苏明州变得异常紧张,险些走不动道,急促的呼吸脸色发白。寨子的人看见他们立刻就迎了上来,想要临阵脱逃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告诉来人箱子里有爆竹,示意他可以放了迎客。 劈里啪啦的爆竹声一响,张扬着红绸的吊脚楼上蹭蹭的就窜来一道身影,伴着头上清脆的银铃声奔上来,扑进苏明舟的怀里。 “爹爹,你终于来了!我还担心你不来,一直叫人在寨子口等着!” “你.....你成亲,爹爹怎么能不来呢。” 苏明舟眼一热,有些懊悔适才的胆怯,拉了拉银铃的袖子示意她,这是县城里的陆大人。 但两人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还要熟络,小姑娘歪着脑袋感激的看向陆清河。 “谢谢大人用毛驴帮我爹爹驮担子,大人一会儿一定要多喝几杯。” 苏明舟的到来让她欢喜的没空搭理陆清河,打过招呼后就推搡着爹爹往议事堂去,像只银蝶一样上下翻飞。 陆清河看着小姑娘欢喜的背影忽然有些犹豫:她当真开心,也许她真的喜欢她的师兄愿意嫁给他的。 而自己还要为了所谓的大局破坏这场皆大欢喜的盛宴吗?她都盛情邀请他来参加她婚礼了,是否当真应该真诚说声恭喜呢? “银铃……” 陆清河忽然唤住那个已经上到楼梯上的人,仰着头站在榕树下看她。 “恭……恭喜。” 那姑娘一愣,轻轻应了一声“喔”。什么都没说带着苏明舟转进了议事堂,身后跟着两名苗家汉子帮忙将货箱抬上楼。 但进屋去没多久,忽然一声巨响砰的炸开,吊脚楼下帮忙的寨民吓得纷纷驻足观望。 “不许打我爹爹!” 银铃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响起,但只有她的声音,没有人在争吵。 陆清河才刚坐在长椅上喝了杯水,听见楼上的动作立刻就奔了上去。张储想要跟着但被制止了,示意他在楼下等着。自己则轻步上了楼,立在木窗边窥去。 只见屋子里气氛凝重,哲秀秀抄起了桌子上的茶碗就要砸向苏明舟,奈何那小白眼狼用身子挡着不许她砸。 哲秀秀忍无可忍一把将茶碗掷在地上,碎瓷四溅,银铃吓得背脊一僵。动也不敢动,直到堂后的帘子被狠狠的摔下,才敢回头去看。 哲秀秀已经走了,看着脸色苍白,难以自处的苏明舟,小姑娘手足无措的哭着解释。 “爹爹,是....是师父答应了让你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生气了.....” 她慌忙去扶倒在地上的货箱,一箱满满登登的都是苏明舟这些年来给她攒的嫁妆银,从京城来的上好绸缎。还有她喜爱的汉书,纸笺。 另一箱是提前好几天就做好的喜饼,回油了牛皮纸包好,在上面亲手写双喜字。从坡州挑了很远的地才走了矮寨来,但现在苏明舟成了比这些东西更尴尬的存在。 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还是立刻逃走才好。 只是看着银铃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糕点,抱着食盒哭又舍不得挪步逃走,蹲下身子心疼道: “是爹爹不好,对不起。” 是他不好,哲秀秀才那么讨厌他,他的女儿才会在大喜之日受这么大的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父母爱情就穿插着讲,不单独开一副本了。 第33章 人之生也固小人 陆清河站在房外偷窥得有些忘神,没想到苏明舟和哲秀秀的关系恶劣到如此地步。对于她来说这个男人好像不是银铃的父亲,而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一样。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言的便是如此。 房门突然被推开,他根本还不及闪躲,屋子里哭得跟只兔子一样可怜巴巴的小姑娘走出来,直径撞了个正着。 像是家中的丑事被瞧了去,又气又恼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男人。恨不得将他撅下楼去,可是他又是来抢亲的。 “让开!” 银铃只能凶巴巴的吼他,抱着怀里的茶点盒子,像头野蛮的小牛一样撞来。 陆清河没躲,小姑娘猝不及防的就扑进了怀里来。好像突然有了依靠般,委屈的泪水就跟短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往下掉。 “别哭,大喜之日哭肿了眼睛,一会儿要怎么上妆。” 第56章 手指不自觉抬起拭去脸颊上地泪水,他第一次觉得这小姑娘像自己家中的小妹一样。她才多大来着,十五六岁的模样还是个孩子。受了委屈只会找兄长哭,可眼前的这姑娘连兄长都没有。 夹在严厉的师父和慈祥的父亲中间难以做人,这一瞬间陆清河好像心软了,觉得自己不当以所谓的大义破坏她的幸福。苗疆的形势,以别的方式一样可以控制得住的。 他温柔的笑起来,揉了揉银铃的软发,侧开身子让她下楼去。 紧跟下来的人是苏明舟,进寨前一张精神矍铄的脸已经变得晦暗不堪,遇见楼下的人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托词有事忙得要告辞。 “老先生就这样不辞而别,银铃会难过的。” 陆清河侧身当住去路,不让苏明舟离开。看着那一脸难堪的老头,好心劝解道: “您就那么一个女儿,成亲这的大事怎可一走了之。先生因为秀秀师父觉得难堪,无地自容所以想要走。为什么不能因为银铃留下,今天寨子里那么多人,其实不会有人在意您是谁,在不在。只有银铃,您是她的父亲。” “我.....” 苏明舟浑浊的眸子一涩,红了眼尾。讪讪的摆摆手,转身钻到田埂下的草垛子后去。躺在上面,侧耳听着寨子里热闹的人声,霹雳巴拉的鞭炮响。 是啊,他这辈子就那么一个女儿。从又不在他身边长大,未尽到父亲之责,大婚之日怎么又可以任性离去。 叹了口气,苏明舟自言自语道:“就远远的看着她好了。” 陆清河听见那声唏嘘消失了半会儿,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两只杯子和一壶酒,就势在老人家身边坐下。 倒了杯米酒递给他,笑道: “晚辈在这里恭贺老先生大喜,觅得东床快婿。” “谢伯都了。” 这是第一个同苏明舟道喜的人,让他恍惚得有些不真实。接过酒杯的手指头微微颤抖,迟愣片刻一口饮尽杯中浊酒。 两人相视一笑,恍若忘年之交。 而从草垛后面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来个脑袋,眼角挂着泪珠,颇有些腼腆的看着他们。 “爹爹.....” 银铃钻出身来,手中提着食盒放在苏明舟跟前,心疼道: “只喝酒会伤身体的,我弄了些下酒菜来。” 她抬头又看着陆清河,分外的感动。 “谢谢您,大人。” 谢谢他愿意陪着自己的父亲。 银铃知道父亲心中定是难过烦闷,吃些酒也许会好受些,于是特意备了些酒菜来。 “回去吧,苏伯伯这有我在。” 陆清河接过小姑娘手中的酒杯催促她赶紧回去,不若叫哲秀秀发现,苏明舟又该难受了。 银铃只得安慰了几句赶紧离开,偷偷从小路翻回去。 苏明舟看着远去的身影好是难过,“是老夫让她委屈了。” “老先生莫要过于多虑,前尘往事总会有放下的一天。” 陆清河放下酒杯,头枕着胳膊倚在草垛上,看着远山雾影欲言又止。虽作的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心中又实在好奇苏明舟的事。 他认为,苏明舟是攻略银铃最好的人选,又或当真是如何玉所言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精通官苗双话,对乾州了如指掌的人。 这个其实是不是银铃都不重要,所以也一样可以是苏明舟。且他本就中原汉人,又和父亲是旧识。 有着这层关系,苏明舟天生就会对朝廷多出信任感来。而且他又是个货郎,常年出没在乾州各个山寨中。可见这个来自中原的汉人,同山中寨民的关系甚好。 如此既是决定放弃银铃,何不力邀苏明舟。 陆清河轻咳了声,开口道: “老先生在苗疆多年,行走山间定是对乾州各个苗寨很是相熟吧?不瞒先生所说,此次晚辈奉命前来苗疆推行改土归流。虽已至乾州多月,至今却一事无成。” “收复苗疆,改土归流乃千秋万世之功,非一朝一夕之事。伯都不必心急,每一步棋都要想好了再走。” 苏明舟咂着酒宽慰,自是知晓他的难处。 陆清河转头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与否?” 苏明舟:“伯都,有话只管直言。” 陆清河:“老乡生久居苗疆,精通汉苗双语。朝廷如今在乾州推行新政,正是因言语不通掣肘寸步难行。苗人不懂汉人说什么,汉人也听不懂苗话,一言不合冲突四起,何况乎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挑拨离间汉苗人心。所以晚辈想请老先生来衙门担任译官,不知您可有意?老先生才识过人,不当如此日复一日在山野间荒废,何不来衙门助朝廷推行新政一臂之力。万世千秋之功业,也当有先生之功。” 他还凑过脑袋将在鸡鸣寨险些让寨民开瓢的伤口露出来,让苏明舟瞧。 “这就是上次误会伤的,弄得晚辈现下都有些杯弓蛇影了。身边若是没有信得过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才敢再进山中去。” “伯都盛意,老夫心领了。衙门的事,我老了,应付不来了。” 苏明舟婉言谢绝,吃了杯酒颇为难过道: “秀秀不喜欢汉人,老夫若应下,只会叫她更是厌恶我。我与她的关系已经够是难堪了,就请不要再让老夫为难了。推行新政的事慢慢来,总会有合适的人。” 第57章 “可是....” 陆清河噎住,不甘又无可奈何。未料及苏明舟如此害怕哲秀秀,懦弱的性子叫压得一辈子不敢喘大气。 “哎,伯都不知,苗疆得女人厉害着呢。” 苏明舟手忽然手一抖,没拿住酒杯,撒在了衣衫之上。脸色已不复先前的难堪,说话却有些不着腔调,凑过身来小声道: “伯都初来乍到,不知苗疆人心凶险。老夫好言相告,须得仔细提防苗疆的女人,提防她们给你吃的东西。” “老.....老先生醉了?” 陆清河诧异他竟还如此的不甚酒力,眸子一沉,颇为顺从道: “请老先生明言。” 苏明舟哼了哼,谨慎的打量四周,附耳低语。 “苗疆的女人都会蛊,杀人的,惑人心智的,数不胜数。老夫当年初至苗疆,先遇见秀秀,后又认识了银绾。老夫自幼学圣人之道,自诩正人君子一生光明磊落。在京师我家中也早以与我聘了左怀的源氏为妻,老夫怎么会是那种朝秦暮楚的男人。可来到苗疆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像是着了魔一样在短短的时间内爱上了秀秀,但又同银绾有了孩子。我告诉你,一定是她们下蛊了,不然我怎么会变成那样子。” 十几年了他还是无法释怀当初的事,无法理解自己怎么同时爱上两个女人,辜负了京师的未婚妻。抓着陆清河的肩膀,像是受冤的人极力为自己辩解。 “伯都,你相信我。这些都是真的,老夫没有乱说。秀秀当年总是追问我爱不爱她,到如今我才知道,我不爱她,不爱银绾。只是银绾有了我的孩子,我不能抛弃她!其实我谁都不爱,谁都不爱的!” 他爱的是光明磊落的自己,在稀里糊涂中和那个姑娘有了夫妻之实后,毅然退了京城的婚事决意迎娶银绾。 可打算离开苗疆的那天,哲秀秀来追他们讨要说法,在山中被毒蛇咬了险些丢掉性命。银绾深觉不能一走了之,选择留下来为哲秀秀解毒。 而在那时她已经怀了身孕,随着月份增长越来越大的肚子像把刀子一样剜在哲秀秀的身心上。 直到一个寻常的不能在寻常的秋日,苏明舟失魂落魄的声音响在门外。 哲秀秀前去开门,看见的只是他怀中血肉模糊的脸,耳边响着银绾温柔如水的嘱咐。 “秀秀,你现在能站起来,身子的蛇毒也解了。可我不能再陪着你了,我和明舟要回京了。” “师姐不在,你也一定要记得自己吃药。药我一包一包的包好放在橱柜中了,红姨明天就回来,有她陪着你,师姐放心。还有两百两银放在你的柜子中,不够的话给师姐写信。” “还有矮寨也交给你了,鸱鸮令也在柜子里。你若打算回去,不要忘了。” “最后......对不起,秀秀。” ..... 喜宴在入夜时分开始,山中燃起篝火,着盛装的苗人挽手载歌载舞。陆清河似乎还恍惚在苏明舟的往事中,此时有人影走了进来。 他猝然抬头,驱云还没穿过热闹的酒席他就看到了她。 但不记得这姑娘叫什么了,只记得银铃是的小姐妹。 “陆大人还好吗?这是醒酒汤,喝了您会好受些。” 驱云将托盘里的茶碗放在桌子上,也不多说放了碗转身就走。 陆清河的目光好奇的跟着她,一路转到了榕树下的吊脚楼。二楼檐角的蟠螭灯在黑夜里晃呀晃,晕出橘黄色的光。 灯同楼上别的竹灯都不一样,铜制骨架,外面罩着琉璃。烛火稳稳地在里面燃着,要从白日燃到了清晨丑时末。然后驱云会提着蟠螭将楼上的新娘引下楼来,交给等候的新郎。提灯为他们照亮黑夜里的路,回到新房中。 陆清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习俗,听苏明舟讲过,记得很深。 不知是陪着他追忆往事吃多了酒还是如何,抢亲的念头又钻了出来。 白日里觉得不当破坏那小姑娘的幸福,可这全民皆兵的寨子本就是她母亲留下的。哲秀秀念念不忘当年的事,根本记恨的不是银绾,而是苏明舟。矮寨是她代为师姐保管的,总有一天回重新交给银铃。 诚如苏明舟所言他并不爱哲秀秀,也不爱银绾。而哲秀秀爱师姐,胜过于爱自己,爱银铃亦是于胜过爱自己。 陆清河手掌撑着脑袋,并未去喝驱云送来的醒酒汤。只是哼哼的笑出声来,抬手触上空虚的蟠璃灯幻影。 银铃——那姑娘太重要了,是所有乱絮结症。 他想要将那灯摘走,把楼里的姑娘揣进兜里弄下山去。像是幼时在山上看到的小狐狸,弄了一个“很大的”陷阱套住了它。但是那狐狸不听话,不吃不喝地求死。 现在他不能再这样地冲动了,不能叫那姑娘和小狐狸一样觉得自己是坏人。 其实啊,陆清河就是个坏人。小时候是个坏孩子,长大了是个坏人。 但是他不能叫别人看出来,因为大家都觉得他是好人,所以陆清河要藏起来。 “老先生,我有些难受,去去就来.....” 苏明舟忙问道:“伯都要去哪儿?” “去树下透透气,有些闷,老先生不用担心。” 他拂开手,晃荡到坝子里的枇杷树下。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遍,后面还是想要仔细讲讲父母爱情 第58章 第34章 盗走新娘 夏夜,山寨闷热,像是罩在蒸笼里一般,浑身上下汗渍渍的。纵使山中田野间也不见有一丝凉风过境,而往往这个时候也正是毒蛇虫蚁出没之际。 但寨子周遭撒有秘药,毒物从来不敢靠近。今夜却是有些奇,驱云抱着托盘回走,身后阴森森的,像是有条毒蛇跟在脚后跟一般,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回头看却又是什么都没有,只刚好对上从热闹的席面中投过来的目光。 陆清河毫不避讳直勾勾的穿过人群盯着她,面皮上扯着笑,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抬在半空中模样看着像在向招手唤她过去一般,又像穿过她在往后看什么。 驱云心里有些发毛,紧张兮兮的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身后除了吊脚楼的木梯什么都没有,不敢多想急匆匆的拐上楼,边走边往坝子里瞧,推开银铃的房门前鬼使神差的抬头。 房门前挂着盏琉璃走马灯,正巧对着楼下的坝子,她才晓得原来陆清河在瞧这灯。 小姑娘钻进屋子里,陈皮香气浓郁,木桌上的小泥正咕嘟咕嘟地鼓着泡。叮叮当当的银饰随着蒲扇的煽动发出清脆的响声,桌边的姑娘一身灼目的银衣在灯火熠熠生辉。 新婚的花冠、篓花排圈.....承载着哲秀秀对她的期望,堆了满满的一桌子还不够。 除了这些能够跟随她一起嫁给巴东的还有矮寨的兵权,这是包括陆清河在内各方都在觊觎的东西。 “阿铃有些奇怪,你快来。” 驱云将托盘放下,蹲在窗户下推开了条缝隙往楼下的坝子望去。 银铃丢下蒲扇,提着裙子也扒拉到窗下,“怎么了,爹爹将醒酒茶吃了吗?” 上吊脚楼,楼下的人就叫茂密的树叶遮挡了视线,不大能看清楚人。只依稀可见陆清河的身影站了起来,苏明舟忙跟着一起但又坐了下来。 随后桌子旁便只剩下他一人,陆清河晃荡到枇杷树下背对着吊脚楼,看不清楚在什么。 像座小土堆一样堆在属下一动不动,寨子里的孩子去闹他也不理人。 银铃道他当时醉了,好奇问道: “醒酒汤陆大人也吃了吗?” 驱云双手扒着窗,脑袋搁在上面摇了摇头,“不知道,放下汤我就走了。而且你说的那个陆大人一直直勾勾的盯着我,眼神像毒蛇一样。阿铃他今天到底来做什么的,不会来来拆台的吧?” 汉苗向来不对付,她是知道的。 “别多想,怎么会。” 银铃摆手,又倒了碗醒酒汤来。 “这个你下去再给他送碗,看样子是酒喝多了。另外叫瓮叔给陆大人安排个住处 ,夜深山中寒气中,在外面睡着别着凉了。” “叫清秋娘去吧,我不敢了。” 驱云没去接汤碗,正要下楼去寻清秋娘来帮忙,才刚拉开门就看见了坝子里有人向陆清河走去了。和她刚才一样端着托盘,走大树下端给他。 “好像已经有人送过去了?” 银铃探头看着,果然陆清河不但喝了汤,还跟着那人男人走了。 “是师父.....还是师兄的人?” 带走陆清河的人只能看见半张脸,身形同山寨中好几个经常出现在哲秀秀和巴东身边的的汉子都很相像。 “我去看看,你呆在楼上不要下来。” 驱云匆匆赶下楼,转过巷子寨民家的木门正好掩上,她瞧了一眼便放心回去了。 已是子时,山寨依旧很热闹。厨房备了甜酒糯米粑粑做宵夜,巷子里又来了人敲着木门。 “陆大人可是醒了,子时了,再过不到一个时辰新娘就要出门了。寨主备了夜宵,您出来用些否?” 矮寨中果然是卧龙藏虎,屋外的声音说着字正腔圆的官话。 身影候了会儿里面没响动便退开了,合衣躺在床上的陆清河倏地睁开眼,直勾勾盯着帐顶。 子时了,大家都去食夜宵了。 似乎到祭神的时辰,寨子里响起一阵热烈的爆竹,将人声淹没。木门在喧闹中被拉开,衣袂飘飘的身影转到了矮寨正中的大榕树。 依树而建的独属于银铃一个人的吊脚楼,从无男子踏足过,平日里只有驱云会在这里窜上窜下的跑。 陆清河提步踏上盘旋而上的木梯,动作轻柔的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像是狩猎的饿狼,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靠近。 他的酒小憩后醒了些,胃不像适才那般难受了,但脑子愈发的昏沉起来。 心下料想是哲秀秀差人送来的醒酒汤大抵有些问题,但他又无法拒绝。假装饮下又吐在了袖子里,不料还是中招了。 “你要干什么,下去!” 凶狠的斥责声陡然响起,吓住了陆清河的脚步。回头只见驱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吊脚楼下,怒不可遏的呵斥他。 “你要干什么,这是新娘的阁楼,你一个男人谁叫你上来的!” 小姑娘几步冲上楼梯,恶狠狠的将陆清河拽下。那人有些心虚,步伐不稳竟像个皮球一样的滚了下去。 楼上的银铃听见了动静,推开角窗户,正好看见陆清河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看样子像个酒鬼。 他也讪讪的赔礼道:“对不住,在下……在下喝醉了。” “适才巴东师兄不是让人给你安排房间了,既是吃醉了就回去好好躺着,瞎走什么!” 第59章 驱云厌恶的剜了眼地下的人,转身进旋进屋子,抱怨道: “阿玲,那陆清河不如你所说的那般君子。品性不好,吃醉了酒就往姑娘阁楼里钻!从现在开始我就不下楼了,陪着你到丑时。” “好……” 银铃端起她带上楼的夜宵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并不反驳驱云的话。 陆清河好像确实有些不同于寻常所见的模样,她甚至相信他的确有几分像何玉所说的。 只是当真有人生下来就是孽障吗? 若不是,为什么不辩解,为自己澄清。 中原的圣贤书当真救得了那样混世魔王吗? 她好是好奇,踱到窗边去看。但是楼下的人不见了,不知是不是被人瞧见了内心的不堪钻进漆黑的山林里了。 才是吃完一碗甜酒粑粑的功夫,楼下又有人来了。 “驱云姑娘在吗?秀秀师傅让你去一趟……” “在!” 听见叫声,驱云跑下楼前还不忘安慰银铃让她别怕,自己立刻就去找哲秀秀要几个身手不错的人来守着楼。 但她这一去竟是很久都不曾回来,楼下空荡荡的。倒是陆清河的身影又出现了,这次他没有莽撞的上楼,而是站在了楼下。 “银铃……” 喊一声,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出来。 “银铃……” 依旧还是没有人回应,连刚才那个厌恶他的姑娘也不在。 陆清河大胆的走了上去,推开那扇禁闭的门也很顺畅。银铃坐在床边抵不住困意在打盹,银衣熠熠生辉,衬着姑娘像慵懒的白猫一般趴在银子堆上。 和中原大红嫁衣喜服的华丽端庄不同,银铃一身银衣有些清冷,恍若从月下而来。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那双惺忪的眸子睁开,看见他愣了半响。 “银铃……如果我让你跟我走,你愿意吗?” 惊醒打盹的姑娘,陆清河开门见山的就问,完全没有半分登堂入室的慌乱。 屋子中静默半响,只有银铃头上的银花在轻微的晃动见发出些清脆的响动。 陆清河上前几步,真挚又急切道: “人一辈子不过须臾,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嫁自己的喜欢的人知道吗?” 他像是想要劝一个坠入迷途的无知少女一样。 “跟大人走,去做什么?” 银铃突然开口,懵懵懂懂的看着陆清河。 无论逃婚还是抢婚都是大事,迈出这一步可是有很大的烂摊子要收的。 “去做你想要做的事,读你喜欢的书。还有你的爹爹,他是京城最大绸缎苏记的大公子,你本就是苏家嫡长孙女。京城有你的家,你不想去看看吗?” 以为搬出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银铃多少会有些动容。可她的脸色却十分的淡漠,对陆清河来这里的目的更好奇。 “大人喜欢我,所以来抢亲的吗?” 大胆又直率的质问,陆清河哑然,第一反应想要否认。 可是他记得那些朦胧又飘渺的情愫,但也分不清是一时见色起意的冲动还是什么。 “我只最后问你一遍愿不愿意跟我走,但我不会娶你。” 陆清河将手递出来,削瘦的手指如玉竹般,在银铃面前微微发抖。 “你曾问我女子读书可以不可以像男子一样考取功名,回来做官造福一方。现在本官回答你,以前不可以,不代表以后不行。银铃你很聪明,崇尚汉学又身怀绝技。朝廷有意在苗疆开科取士,你比很多很多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强上千倍百倍,稍有时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当初你为苗疆和朝廷争,现在我希望你能够为天下女子去争。叫世人看到女子一样可以主政一方,造福百姓!” 银铃抬起头,牵起清脆的银花响,弯弯眉眼笑道: “大人,我和我师兄从小就订下婚约了。为妻相夫教子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我师兄他很宠我,我师傅也喜欢他。大人半夜上楼来本就坏我们规矩了,但念大人并无恶意,刚才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过,大人出去吧。” “你……银铃你何时变成这样了?” 陆清河恼怒道,这可是他一直寄予厚望的姑娘,什么时候就只知道念叨这些相夫教子的话了。 “好,你既不愿跟我走。那便得罪了……” 他突然逼上前抓住银铃的手,两人拉扯间银花乱颤。银片子打得很薄,沙沙的响起来像风风穿过竹林。 “你……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叫人了!” 银铃张嘴去咬陆清河,也不知道那人今夜从哪儿生出的蛮劲,反手将她扑倒在床。浸过迷药的帕子捂上嘴,挣扎没几下就昏厥了过去。 陆清河见状忙得撒开手,趁没人注意到楼上的动静脱下银铃身上的银衣银饰,将人背出门。 腾出手去关门时,身上的人往下掉了些,他还没来得颠上些。昏迷的姑娘本能的就抱紧了他的脖子,直到门关好,稳稳的背着她下楼后才松开。陆清河快速的钻进树林,心中有些窃喜又有些慌乱。 心脏咚咚的跳,险些窒息过去。 他知道自己心中的怪物又苏醒了,他盗走了别人的新娘,这种紧张又刺激的感觉让人感觉到很畅快。 第35章 螳螂捕蝉 月色清冷,树影落于山中,林间薄雾萦绕。 路,陆清河并不相熟,却比想象中走的更加平坦顺畅,也没有追兵而来。正是盛夏之际,伸进路中来的树枝早几天前就被人清理过了。 第60章 比想象的好走,只是不知会走向何处,钻进哪个山寨中。不知银铃失踪,哲秀秀和巴东会不会早就带人在各个进山口埋伏了,就等着他带着人自投罗网。 后半夜的山静得吓人,远离寨子鞭炮声,人声都消失了。咕咕的鸟叫响在身后,突然扑腾着翅膀从树梢上飞起来。 吓得陆清河一激灵,惊恐的回头。但又什么都没有,深夜从地面蒸腾起来的水汽雾蒙蒙的,沾在他的发间,凉意浸脑,他好像有些清醒了过来。 心中有悔意生出,迟疑片刻却转身继续往前走疾步翻过山林。出乎意料的是乾州城竟就在眼前,像藏匿在海上云间的海市蜃楼,飘忽不切实际。 竟真的下山了? 陆青河和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是矮寨的人还没有发现新娘的失踪,所以他才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能够将人带下山了吗? 在他诧异之际,薄雾中有黑影走来。一身束袖劲装,衣摆在冷风中猎猎作响,手中提着长剑,清冷的雾气萦绕在剑柄之上。 身形熟悉,一看就能看出来是何玉。 “公子,怎么行此种鸡鸣狗盗之事?” 何玉停在半丈之远,脸上有惊讶之色,或许没想到陆清河真的会山上背了一个人下来。 但出口的话似乎又带了轻蔑的口吻,毕竟从前只陆清河只需要发号施令,就会有人去帮他做。这是何玉第一次看见那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如此狼狈的模样,怀疑他孱弱的样子根本不可能从高手如云的矮寨子把银铃抢出来。 “我没办法了....” 陆清河哽咽道,一路狂奔下山猝然停下,双腿发软险些栽到地上去。看见那张藏在夜色中晦暗不明的脸,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银铃带进城了。 他一定会阻止自己的。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何玉叹息道,上前将银铃扶下打横抱走,不过却是往乾州城而去。 陆清河惊讶看着他,愣了半响。 “何玉,你要带她去哪儿?” 他不是一直不同意抢亲的吗? 一直认为在苗疆的这场博弈中,不该以银铃一个无辜姑娘的幸福作为赌注的吗? 怎生现在又同意了? 前面的人听见问话,转身恭敬道: “公子不是说银铃和她师兄成亲会对苗疆形势不利吗?杨瀚的宅子现在空着,只要公子没被人看见,把银铃藏在那里就没人能找到她的。” 陆清河不知道该不该同意这话,垂着肩膀跟在何玉身后。在木已经成舟和亡羊补牢,及时未晚的踌躇中。 那一瞬间他的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不再是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陆家公子,是一个卑鄙的小人。在盗走了别人的新娘后,生出了让前面那人背锅的念头。 “何玉,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他紧赶进步追上前,拽住何玉的胳膊,紧张的大口喘息,惊恐眸子藏在乱发之下。 “其实上次没有跟你说清楚,我之所以想要让你去抢亲除了因为你对银铃有意之外。更是因为此事对于苗疆事关重大,需要一个人去破坏这场婚礼。你是最好的人选,他日即便事情泄露出来,闹到朝廷里去。圣上顶多治我一个治下不严之罪,至于你以陆家的权势也能保你全身而退。可是现在.....” 陆清河哽咽住,因为一时冲动之下鬼使神差的去山寨中将人抢了出来,也将陆家,将自己牵连了进来。 现在他甚至觉得这是个局,做局的就是木桑身后之人,将他套了进去。也许在明日,在不久的将来弹劾他的折子就会像雪花一样飞像御案。皇帝在想要稳住局势之下会不会牺牲他,也许再睁开眼来下到大狱中就会是他自己。 “何玉,我好像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像苏明舟所说的那样,来到苗疆这片神秘诡谲的土地,所有人都变得不正常了。 陆清河停下脚步直勾勾的盯着银铃沉睡的脸,魔怔中变得神经兮兮。 “何玉,有人要害我,我们把她送回去吧。” 可何玉轻叹,拒绝了陆清河的请求,反而温声的安慰道:。 “公子您太累了,只要不承认银铃姑娘在我们手上,哲秀秀和巴东就拿我们没办法。何况她在我们手上将来也是一个谈判的筹码,苗人不敢轻举妄动的。” “可是.....” 陆清河还想再说什么,何玉已经越过他,抱着银铃进城。 杨府花廊尽头的小厢提前被人清扫过,新置的床褥整齐的铺在床上,烛台添满了灯油。连桌子上的水壶也是热的。放下银铃盖好被子后,何玉倒了杯水递给陆清河压惊,手却突然被猛的拽住。 “何玉,我说.....万一朝中有人借此事做文章,由你出面担下责任如何。我和我父亲一定会保你的,但倘若牵连到我就会殃及到陆府。我父亲一旦倒台,没有人可以救我,也没有人可以救陆家。” 那人脸色已经恢复了些神色,说出这些话很无耻,但不得不说。对于陆家来说想要救一个死囚轻而易举,但自己获罪,陆家被牵连,一切就回天无力了,更不用谈什么改土归流。 何玉的眸子闪了闪,拂下陆清河依旧炽热的手,提醒道: “公子不必过于忧心,此事没有人知晓的。天快亮了,您先回衙门歇息,这里有我在。” 第61章 他没有答应搪塞过去,因为和陆清河一样无法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局势变幻莫测,弃车保帅的事时有发生,何玉没有办法做到为陆家,为陆清河抛头颅洒热血的。 闻言陆清河只能讪讪的收回手,连那杯水也没喝,失魂落魄的走出门去。平静的面色之下却是思绪繁乱,天边泛着鱼肚白的微光。他好像听见了哲秀秀铁骑兵戈声,弓弩上的利箭蓄势待发,瞄准着他的胸口突然射出。 “砰“,游廊外响起一声巨响,何玉急步赶出来。只见陆清河直挺挺的往地下栽去,口中呕出黑血,身上却是毫发无伤。想象之中的那只利箭并没有插在他的凶手,但仍旧是钻心地疼。 “公子!” 何玉惊叫,忙得上前扶起陆清河。胡乱用袖子擦着嘴边的黑血,血渍中有银白色的小虫在蠕动,沾在衣袖上甩也甩不掉。 是虫蛊! 他第一反应便是苗疆久闻大名的蛊术,脱下衣服擦干净陆清河身上的血渍,背着他往医馆赶去。像是无数次想要杀掉陆清河一样,在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又会无法控制的想要救他。 而两人匆匆离去的身影却被从门后探出来的脑袋瞧在眼中,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晨曦中分外的明亮。 想起向来自诩聪明绝顶,掌控一切的县官竟叫吓成这副怂样,小姑娘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哎,就这点道行,我们要真的反朝廷,大人你们可就要完蛋了。” 其实银铃只是单纯的不想嫁自己的师兄而已,但不能忤逆师父,又不能叫自己的爹爹出面担这个恶名。就只能设计委屈委屈京城的陆大人来担这个骂名了,可没想到他这样胆小,竟吓到吐血晕倒。 地下的淤血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凝固干涸,白色的虫子见了光和空气没有一会儿就死了。死后的尸体发黑,像黑芝麻一样洒落在地上。 余光瞟了眼银铃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伸手折下院子的盆栽里的青松树枝上前来查看,却是惊讶合不拢嘴。 癫蛊,苗疆一种能让人失智发癫的虫蛊。虽对身体无大害,但中蛊者常常能干出些异乎寻常的事来。 一般在一到两个时辰后,就会呕血吐出虫蛊。虫子见了太阳会自动死去,中蛊的人无需解药,吐出虫子便没事了。 苗疆会蛊的人不再少数,但矮寨的人不多,哲秀秀算一个,银铃算一个。寻常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们也不会故意去捉弄别人。毕竟从嘴巴里吐出虫子的事还怪恶心的,她最过分也只是往陆清河的醒酒汤里下秘药了。 可看见这虫子适才还在得意洋洋嘲笑陆清河被吓怂了,现下她倒真的有点笑不出来了。 “师父,您这是不想我嫁给师兄,还是当真在反朝廷啊?” 自言自语的寻了把笤帚来将地下的血渍清扫干净,小姑娘决心先瞒住这个秘密。至于哲秀秀是不是当真要造反不敢肯定,当真造反的话,自己是不是也要跟着支持师父也不敢说。 弄完时,天色还早,银铃又钻进了屋子中补觉。躺在床上合眼假寐,想起何玉和陆清河的话。 不禁感慨中原人的关系可真脆弱,苗人还什么都没做,他们就窝里反了。 倘若何玉来抢亲,局势就不会陷入被动中,想想也难怪那陆清河吓到吐血晕厥了。 但默默念叨两句,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像是来寻仇一般怒气冲冲的。厉气瞬间充斥在床边来,银铃被吓得本能的睁开眼,触不及防的对上陆清河通红的眸子。 “陆.....陆大人?” 陆清河身形一抖,松开手中的朴刀,向床上扑去紧紧抱着银铃。滚热的泪珠陡然落下,滴在她的脖颈上,激起混身的鸡皮疙瘩。 “大.....大人,您怎么了?” 银铃被箍得生疼,被迫困在陆清河密不透风的怀中,挣扎半响才吱唔发出点声响来。 “对不起,二哥哥来晚了,小芙别怕。” “二哥哥在,不怕不怕,他们都被打跑了.....” 可陆清河耳边还是充斥着漫天撕心裂肺的哭喊惊叫,眼前被血雾遮掩,睁眼看去依旧是血流成河的陆家。 他看见陆家抄家祖母被杀死,年仅十一岁的幼妹捅死在床榻上,血流不止,滚热的鲜血浸透的衣衫,蔓延至他的鼻间。 他感觉自己快死了,却又如何都死不了,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努力翕动着鱼鳃,汲取空气。 “大人,你怎么了,醒醒!” “大人,陆大人!” 银铃听间胡话,知道陆清河梦魇了。癫蛊能够促使人将心中邪念付诸行动,后遗症也能够无限的放大心中的恐惧。中蛊的人往往需要很久,神志才能恢复正常。 “大人,你别怕,没事的。” “你看到那些都是假的,小芙没事,她在京城好好的。你现在苗疆,我是银铃,你不认识我了?” 她知道的,陆清河在京城有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幼妹,而且兄妹两感情很好。 “你.....你是谁,你说你谁?” 陆清河依稀能见了哭喊之外的声音,松开怀里的人低头看去。仍旧看不清银铃的脸,双眸子充斥着血色。 他是银铃见到的第一个对癫蛊副作用如此大的人,险些弄瞎他的眼睛。 “我是银铃,闭上眼睛,不要看东西,你的眼睛会瞎掉的。” 第62章 银铃跪在床上,伸手去捂他的眼睛。纤长的睫翼像蝴蝶翅膀一样在掌心翕动,一颤一颤让人微微失神。 “银.....银铃?” 陆清河愣了一瞬,忽然像只皮球似的泄下气栽倒在她的身上,“我.....我太害怕了.....” 他以为自己闯下大祸,牵连了整个陆家,听见银铃的名字才意识到是梦魇了。 浑身上下如被抽去了力气一般毫无征兆的扑倒了眼前的姑娘,埋在那团绵软之上,眼下枕着纤细的手指想要遮住他的眼睛。 窘迫的爬起身,陆清河还什么都没看见了,那只手又捂了上来。 “大人别睁眼,眼睛会瞎掉的。” 姑娘急促的声音温柔不像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模样,像在鸡鸣寨伪装出来的温柔一般,可现在她当真担心陆清河会瞎掉眼睛。 “.......好” 他艰难的从嗓子中挤出些声音,听话的合上眸子,摸索着拉下银铃的手掌忘记了松开,濡噎的恳求道: “银铃,不.....不要和他成亲。” 小姑娘没吭声,看着有些狼狈的人忍不住腹诽道: 不成亲,烂摊子可是要丢给大人您来收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人都在算计,只有小陆大人把自己算计进了圈套里。 第36章 发癫 天才刚擦黑,僻静的杨家荒宅就又旋来了几道黑影,停在大门之下敲响铜环。 负责看守的老汉田伯开门探出头来,惊讶出声,“县官大人怎么来了?” 其实是又来了,一天不过,他就见着这位爷往杨家宅子跑两三道了。 早上天才刚蒙蒙亮,就来发了一趟疯,后被匆匆赶来的侍卫弄走了。 午时又来了一道,走到门外大街上,眼上蒙着黑布呆呆地站了好些时辰自己就又走了。 现下这是第三回了,身后跟着衙门里的捕头张储和一个小差役,手中提着食盒,看样子是来给里面那姑娘送吃的。 田伯打量了几人一眼,念在陆清河突患眼疾行走不便好心提醒道: “大人不用担心了,宅子里的姑娘没事,已经用过膳了。” “无碍,就是想来看看她。” 陆清河摆摆手,摸索着钻进门里。张储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搀着他。 天黑下来之后,陆清河的眼睛就看不见了,如同瞎了无异,需要搀扶着才能行走。若不是白日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往外跑,睁开眼来瞧东西,也不至于如此。 想想他在不安中又激发了难以抑制的恐惧,变得有些神经,总觉得“关在”杨家宅子里的女人要逃跑,然后明天反手带着她的师父来寻仇。 “你们一会儿你现在外面等我。” 走在游廊下快要靠近燃着灯火的小房间时,陆清河低声吩咐道。 张储应了声是,抬眼四处好奇的打量周围,亭台楼宇错落有致,奇树怪石坐落其间,还有从凉水河引进的活水流水池塘中。 在寂静的夜晚,潺潺水声,吱吱虫鸣,若不是死过人的凶宅,住在这里面还是相当惬意。 不过杨翰是自杀吊死的,这样的人死后怨气重,这样的风水宝地没有一身胆谁住,想想还是可惜了。 自顾寻思间已经来到了房门前,张储殷勤地抬手率先敲门。 里面却是一直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人跑了还是睡死了,陆清河突然有些慌张,急声吩咐道: “不用等了,直接开门进去看她还在不在。” “是。” 张储应声推门而入,陆清河行动不便站在游廊外等着,不一会儿他就小跑了出来,手中的食盒也放在了桌子上,双手搀着陆清河的胳膊小声道: “大人不必担心,小姑娘睡着了。” “好。” 陆清河眼睛看不见,一日之内还无法适应黑暗,又难以习惯这种被人左右的处境。手足无措的难以行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被搀着走到了床边。 摸索着坐下,理了理袍子,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神色才让将食盒放在床头边上来,然后抬手示意张储出去把门带上。 屋子复归于平静,沉睡的人一下睁开眼来,好奇的打量着陆清河,看看他卖什么关子。 “银......银铃,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 陆清河倾身向前,手摸索着鼓起来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拍了银铃的肩膀。 银铃:“.......” 没有应答,他又搬着椅子往前挪挪,知道手指能够摸到软乎乎的头发才停下来。 “你别怕,我没有恶意的。只是想接你来城里住几天而已,天黑了,你吃东西了吗?我给你卖了明宣楼的粥,还有雪片糕。你爹爹说你最喜欢吃中原的雪片糕了,明宣楼的手艺虽不及你爹爹,但也不错,你尝尝?” 说着他便伸手要去拿床头桌上的食盒,吓得钻在被子里的银铃赶紧扔掉手中的话本弹起来。 “你.....你别动,我自己来。” 说话的声音有些冷,但手还是诚实的伸了出去,怕陆清河打翻了食盒。 但银铃知道自己现下还不该那么早暴露底牌的,至少要装出几分被抢亲的悲愤样子来。 师父和师兄还没下山来,她还得再忍忍,忍到陆清河将烂摊子收拾完。 “好,你自己来。” 陆清河垂下手,讪讪的退开,想要做回床边却因眼睛看不见一屁股栽到了脚踏上,险些摔个够吃屎,惹得从床上手忙脚乱的下来扶他,嗔怪道: 第63章 “你既是看不见,还来做什么?” “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所以向来陪陪你。也怕你饿肚子,怕你想家。” 陆清河在小姑娘的帮助下成功从地下爬起来,稳稳当当的坐在床头不再乱动,只是催促道: “粥要凉了,快吃吧。” 银铃看了眼桌上的食盒伸手提了过来,其实她才刚吃完,使了些银钱叫门外的田伯去街口切上两斤牛肉干,打了壶酒。一老一小躲在门后吃得甚欢,陆清河来得半盏茶前才散去。 小姑娘同老头说好了,他帮自己瞒着陆清河,自己请他吃酒,混过风头再言其他。 至于巴东和哲秀秀能不能找到自己,她是希望不能的,这她就可以借势摆脱那段羁绊的婚约,也许能够走出苗疆去。 她记得陆清河说过,大昭很大,千里江山,国土广袤,和晏海清。 如果可以,她想要带那位年老的父亲回归故土去,去走陆清河说的千里江山。 可以说对于他是很信任的,这份信任在无意识中超过于青梅竹马的师兄。 所以在揭开食盒,嗅到那碗粥异于寻常的香气时,银铃还是拿起汤匙搅了搅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 “好吃吗?” 陆清河好奇的问,不知道是因为心虚的缘故还是什么。明明是让张储寻来无色无味的迷药,号称苗疆最厉害的毒师也无法察觉的迷药。 现在他还是觉得自己已经隐隐约约闻到了粥中异常,心下暗想银铃那么聪明她一定也是察觉了。 “好吃....” 小姑娘几下就刨完了碗中肉粥,应着陆清河随着瓷碗跌落的声音,人也软乎乎的倒在了床上。 “银铃?” 陆清河能够感觉到些许的异常,探身摸索过于半响才找到“昏迷”的银铃,摸着她的脑袋痛苦道: “对不起,我不能放你回家。现在不能,也许以后也不能。” 装作昏迷的银临动了动眼皮,虽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总归是殊途同归。 “张储,进来。” 确认银铃已经被药倒昏迷后,陆清河往外喊了声。游廊下的人一首小曲还没哼唧完就赶紧跑了进来,瞧见床上的银铃,颇为惊讶道: “怎么这么快?” “什么快?” 陆清河似乎脑子也不太好使了,弄昏了银铃却又不知把她藏去哪里好。 “没.....没。” 张储搪塞道,心下暗自感慨那苗医馆中喊天价要二两银子的迷药果然名不虚传。 哪知躺在床上的姑娘自小就被哲秀秀练就了一副百毒不侵的金刚不坏之身,只有她药别人的份,哪有人能药她的。 除了想借陆清河的势力摆脱哲秀秀,离开苗疆之外。现下银铃也更感兴趣这厮到底想要干什么了,癫蛊能够无限度放大人心中的邪念和恐惧。 曾听的何玉对陆清河的评价,她好生是好奇正真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是好是坏,为什么能够说出让何玉牺牲的话来,陆清河无异乎是胆小怯懦的。 她装作昏迷的模样,任由张储将自己抱起来,只听得紧张的声音问道: “大人,现在去哪?” 陆清河在小衙役的搀扶下站起来,恍惚了半响,才艰难的想起一个合适的地方来。 “关到大牢里去,悄悄地去,你亲自看守着。此事泄露半点风声,或是叫她跑了,你自个提脑袋来见我。还有你也是.....” 最后指的是小差役,他这样凶狠的模样十分罕见,吓得两人连连软声表忠心。 但是县衙大牢的密室中,张储费了好些功夫才打扫干净牢房将银铃“关”进去。 很快陆清河的命令又来了,觉得她又不是什么囚犯,大牢不合适。让找个民户把人藏起来,派几个差役乔装打扮在周围守着。 张储不敢迟疑马不停蹄的去安排,驾着马车往城外去。谁料身后急匆匆的又人策马而来,唤住他。 “张捕头慢走,大人又说外面不安全了,让把人带回去。” “回哪儿?” “回....回衙门,他说放他房里去。” 报信的人颇为尴尬,扯着缰绳打马离开。张储在一阵错愕中掉转车头讪讪跟上,想起陆清河怪异的模样好奇的掀开车帘,看了眼沉睡的银铃小声嘀咕道: “这怎么跟母猫藏猫崽一样到处藏?就放在杨涵的宅子里,寻个人看着还能跑了不成。” 装睡的银铃一样悄咪叹了口,心下腹诽道:大人,您不用折腾,我不会跑的。 但他们无法得知陆清河此刻煎熬,坐卧难安的心情。只有那个人在他眼皮底下,绷紧的神经才能松懈下来。 命人将银铃送到衙门后院来,他就那样坐在床边傻傻盯着看了一宿未眠。 直到天色大亮,外面已经响起洒扫声,他才后知后觉的恢复些甚至意识到昨夜自己发了一宿的癫。 “大人,不好了,哲秀秀带人杀到衙门来了!” 张储惊慌失措的跑进屋中,连规矩也顾不得,一副火烧眉毛了的模样。 只见陆清河转过身来却是一副泰山在眼前崩塌而面不改色的镇定模样,完全不似昨夜发癫。 眼睛也依旧看不见,桃花眼中闪出凌厉的目光,厉声问道: “你们可是看到矮寨的银铃姑娘了?” 第64章 “看.....” 张储本能的就想应那个姑娘不就在您屋中吗?又突然及时的反应过来,连连摇头。 “没看见,她是山寨里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城里来。” 陆清河眉头一松,脸上浮出笑意,“伺候本官更衣。” 他很少摆官架子,此时却气势十足的抬起手臂,等着张储从衣柜中翻出官袍来。 床上的银铃听见响动只是往被子里钻了钻,像只懒猫一样团成一团,迷迷糊糊的想着只要陆清河不要先怂,用官阶力压一头。 以师父的谨慎断不会和他们起冲突,至于她师兄的爆脾气,有师父镇着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切安好,万事大吉。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下自然榜了意味着所有的曝光都没了,我努力加油写完40万。女主现在还有点自私,虽然师傅养育教导她,但人嘛得不到的就是最香的,所以她总是惦记自己的父亲。虽然苏明舟是个渣,但算个好父亲吧。父母爱情等我周末修一下34章里补充。 第37章 苗匪 乾州县衙好些年没有那么热闹过了,即便是三年前也只有在衙门升堂判案时,才会在衙门口挤满来瞧热闹的百姓。要出动差役手挽着手立成人墙才能阻止攒动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涌进衙门堂子中去。 而今日里面往日豪横贯了的差役都躲在衙门立,紧闭着大门不敢出来。相隔一墙之外整齐列阵着数十名弓弩手,拉满的弩弦搭着利箭瞄准黑漆门扇。仿佛里面的人只要敢开门,就能一箭射死来人。 弓弩手中为首的是一身利落短打的哲秀秀,沉着脸等待通报的差役回来。巴东立于一旁,穿着的还是藏青白鸟衣喜服,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抱着头巾。一头黑白相间的短发,同样以藏青色银镶抹额点缀。 露出他那头怪异的头发,异乎于陆清河那样温润的长相,凌厉的鼻眼加以苗疆的装束异域感时分的强烈。 寻常的苗人混迹在人群中一般是和汉人难以区分的,是有巴氏一脉的才会有这样的浓烈的长相。 围观在站在街角的百姓远远的瞧见那银头少年,心下诧异。恍惚间重新看到早已被夷族了的巴氏土司,但谁无凭无据都又不敢乱说。 只是交头接耳的议论,这群送山上下来的“土匪”什么时候进城的。即便是现下苗乱平定,朝廷能够允许苗人自由出入县城。 怎么能够让他们带武器前来,来包围了县衙,这明显就是来造反的。 有人念道:“怎么回事,进城前巡城兵士都不验身的吗?怎么能让他们带武器进来,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 “哎谁知道呢,听说进城时人是空手的,三三两两的混在普通百姓中进来的。城门的守卫根本没发现,估摸这这会听到了消息正在往这儿赶呢。” “那他们的弓弩藏在哪儿带进来的?” 人群中响起惊讶之色,心下害怕当真起乱子,又忍不住好奇衙门里的人到底敢不敢开门,第一个被射死的人又是谁。 人所不知苗人手中的弓弩是哲秀秀改良过的,她是苗疆最优秀的机括师。三年前苗乱时就改造了苗人手中的弓弩,不但身形体量比以前更小更轻。还可以任意拆解组合,寻常放在背篓中,藏在搭布袋中,又或是别再腰间。 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他们身上藏得有武器,只有在收到命令时才会迅速组装成弓弩。一个一个看似混迹在山间田地的泥腿子,立刻就能化身训练有素的弓弩手。 那扇紧闭的大门比想象中开得早,但只开了条缝隙探出个六合帽。还没等那脑袋钻出来,苗人中的巴东就厉声下令放箭。 “放,让他们知道我们苗人不是好欺负的!” 显然他是想要给衙门里的中原人一点威慑,但声音落下却是一片寂静。弓弩手依旧一动不动的举着弓弩,一动不动恍若没听见他的。 “师.....师父,怎么还不下令?” 巴东脸一下憋得通红,难堪的盯着哲秀秀。 他以为即便银铃失踪了,可这场婚礼哲秀秀同意了就代表着她认同了自己的身份,银铃包括矮寨的一切事务和弓弩手的指挥权就会交到自己的手中。 哲秀秀却是不慌不忙的安抚道: “万事不可冲动,且看陆清河出来怎么说。” 此时衙门那扇黑漆大门已经被两个差役徐徐拉开,围观的百姓听见动静躁动起来,踮脚伸长了脖子往前来凑。 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轻笑响起,陆清河在张储的搀扶下提袍越过门槛,挺直了腰板站在衙门龙飞凤舞的门匾之下。 “寨主好大的排场,不知道屈尊登临有何贵干?” 虚张声势,他也是会的。只是看不见分辨不出来哲秀秀的在什么地方,斜面对着右下角的弓弩手,闪着寒光的箭矢对着胸口。 张储被眼前的阵势下得腿脚发软,也还是扶着陆清河转过面正对哲秀秀,低声提醒道: “大.....大人,人在这边。那个他们现在人多势众,架好了弓弩,咱们说话客气点哈。” 想起刚才门外放箭的命令,他现在都还在腿软,险些吓尿。好在外面只是吼了一嗓子,并没有放箭。 哲秀秀抬手示意身边的弓弩手往后推,带着巴东一起走上前来,随意拱手行了个虚礼。 “小徒在大婚之夜失踪,陆大人又曾到过矮寨,半夜不辞而别。所以特来问问,不知大人可曾看见小徒与否?” 第65章 巴东站在她身边一动未动,直勾勾的盯着台阶上的人,只等哲秀秀一声令下就带人冲进衙门里将银铃带走。 陆清河闻言故作出惊讶之色,笑道: “秀秀师父什么意思,这是怀疑本官绑架了您的徒儿?本官乃朝廷命官,怎可知法犯法做出这等强抢民女的不法行径来?” 他在装糊涂,巴东忍不住怒斥,“陆清河你还想狡辩,前夜驱云亲眼看见你曾去过银铃的吊脚楼!” “仅凭去过吊脚楼就说是本官截走了新娘,巴东兄弟是否太过于武断了?本官乃中原汉人,不懂苗疆习俗故而无意冒犯,闯进了银铃姑娘的闺阁。但好在被驱云姑娘及时发现制止,并未酿成大祸。但你同秀秀师父要以此怀疑是本官绑架了新娘,本官是断不敢认的。” “你.....” 巴东被噎得脸色有些难看,冲上前怒斥却被哲秀秀拽住了胳膊,只能指着陆清河叫嚣道: “陆清河你说铃儿不是被你绑架的,你敢让我进去搜吗!你们汉人不要以为我们苗人好欺负,强抢民女,夺人发妻,这就是你们中原人所谓百姓父母官?我告诉你,我们苗家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你若敢动铃儿一根汗毛,我巴东今日必血洗乾州衙门!” “敢,怎么不敢。你苗家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我汉家男儿行得端坐得正,光明磊落,秀秀师父和巴东兄弟想要搜尽管搜!” 陆清河盲着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哲秀秀和巴东。因为眼睛看不见的原因,目光异常的坚毅,一身正气浩然。 却是吓得张储和同后面的差役一个个都白了脸,外面这两位爷要找的姑娘就在衙门,这进去一找一个准。 可寻常跟在陆清河身边的侍卫竟不在身边,又好奇的猜测是不是他已经暗中吩咐将人转移了,所以才那么有恃无恐。 巴东不管,用力挣开哲秀秀的手,招呼着几个弓弩手就要越过陆清河冲进衙门。 听见动静电光火石间,陆清河摸索着抓到身边差役腰间的朴刀,抬手一抽拦在身侧。可离得太远根本没吓住他,但衙门后的差役见状却自动组成人墙拦住他的去路。 张储忙得搀了搀他侧走几步,对上巴东,“大.....大人,人在这.....” 听见这话,巴东和哲秀秀才注意到陆清河竟看不见了,却仍旧临危不惧,还有那么大的气势恐吓他们。 只听得那人动了动眸子,冷哼继续道: “你们想进去搜自然是可以,但本官可要事先问问,倘若搜不出来,两位自当如何?公然污蔑朝廷命官,挟持武器挑衅朝廷,按律本官可把你们当乱贼处置!” 听见此话,久不说话的哲秀秀终于张了嘴,“巴东,不得无礼!” “师父!您就那么怕他!” 巴东回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哲秀秀。从不知道她会如此的害怕朝廷,害怕陆清河。她可是哲秀秀,只要她想拿下整个乾州城都不再话下。何况一个小小的陆清河,想要叫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轻而易举。 而哲秀秀的谨慎正中陆清河下怀,察觉到巴东不情不愿退下的脚步,也将手中的朴刀收起递给张储。 “本官说过银铃姑娘失踪与本官无关,二位担心她的安危在下能够理解。你们若信得过本官可以即可在衙门报案,本官会着手派人去查。你们若不信,执意要进衙门去搜,放下弓弩自然也可以进去。否则在里面没找你们要的人,就不要怪本官搬出朝廷例律来治你们一个藐视朝廷,意图谋反之罪!” 这大帽子一扣下来,原本跟着陆清河提心吊胆的众差役立刻松了口气。 现下就看哲秀秀到底要不要和朝廷作对了,若是硬要进去,收缴弓弩的苗人就是待宰的羔羊,掀不起风浪来。不若就顺从陆清河,在衙门里报个案自行离去,且等着他慢慢查去。 待风头过,弄封假书信告诉他们小姑娘自己逃婚离家出走皆大欢喜。 哲秀秀听见陆清河的话,脸上显露出迟疑之色,抬手示意所有弓弩手收起弓弩。 巴东立刻慌道:“师父不要听他的花言巧语被吓住了,铃儿就在衙门里!她现在一定害怕急了,在等着我们去救她,师父!” “够了!” 哲秀秀打断他说话,看向陆清河沉声道: “陆大人的为人,在下自然知道。既是如此就麻烦陆大人派人帮忙寻找一番,若有小徒消息请及时派人上山告知。” 说完,拱手道了声谢便拉着巴东收兵而去。 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让开道,心下暗暗对陆清河竖起大拇指,感慨到难怪此人刚到乾州城第一夜就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不费一兵一卒退去山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于是一时间便有了底气,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高声喊起来。 “大人,苗人如匪断不可让他们就这样走了!” “对!收了他们的弓弩,否则谁知道他们哪天又下山来劫掠,挑衅朝廷了!” “对,缴了弓弩!” “缴了苗匪的弓弩!” ...... 应喝声音此起彼伏,民众纷纷自觉围了起来堵住哲秀秀等人的去路。 巴东见状,立刻指着那些人悲愤的大笑起来。 “师父你看见了吗!这就是汉人,一口一个苗匪!我早就说过汉人不可信,汉人不可信!” 第66章 话音未落,他迅速夺过身边弓弩手的弓弩对准衙门前的陆清河,哲秀秀大惊劈手去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大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但坏人不分民族,不分男女,不分老小。所以本篇反派汉人苗人都有,主要是主角如何同黑恶势力斗争!这个剧情推一下女主加入种田小分队。今天还在想后面要不要给男女主写个孩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陆等等(小名噔噔)。只是想想,不一定会有。 第38章 射伤 哲秀秀的身手纵是十分的敏捷却还是慢了,巴东按下弩机箭矢射向茫然不知的陆清河。 “大人小心!” 何玉突然从门后蹿出来飞扑过来,带着陆清河从台阶上翻滚而下。箭矢穿进敞开的大门,射到壁照上,未扎进墙壁中跌落在地。 陆清河脑袋重重撞在石阶上,眼前一阵阵白光闪现。耳边嗡嗡作响,一时间根本听见现场的惊叫声。鼻间只能闻到血腥,箭矢擦伤了何玉的肩膀。 “何.....何玉,你受伤了?” 何玉冷吸一口气,“没事,擦破了点皮。” 他扶起陆清河,抬眼只见哲秀秀抢过弓弩,一巴掌扇在巴东脸上。 “放肆,谁让你放箭的!” 怒气之下丝毫不顾及他的脸面,银发少年的脸上立刻就浮现出赤红的掌印。 “师.....师父,你打我?为了一个汉人,你打我!” 巴东咬牙切齿看着哲秀秀,拽起身侧的拳头几乎是要奋起还手。可深吸了几口气,还是忍住了,露出哀怨之色。 “够了,你想要干什么!射杀朝廷命官,想要叫整个寨子的人跟你陪葬吗?” 哲秀秀不想多言,只因眼前的这个少年和他那身为巴氏土司的父亲太像了。当初若不是他母亲托孤,还有师姐她绝不会收留巴氏的人。 曾经以为孩子年幼,只要悉心教导就会向善。可直到半年前,哲秀秀才知道他从小就学会了他父亲的隐忍和伪装,为达目的可以数十年如一日隐藏自己的真面目。 他是巴氏遗孤,从未放弃过复仇。甚至他的复仇之路,巴氏夫妇也早就铺好了路。 纵是知道这是局哲秀秀也无法拒绝,因为中间牵着一个她一生难以释怀的师姐。 她需要一个人来帮助破局,将这沉寂了数十年的死水搅动起来。亦或说是将矛盾与危险转移,让银铃能够脱局全身而退。 这个人她选择是陆清河,选中他安远侯之子的家世,背靠大昭的国力。 同样她也相信这个和以往来到乾州的流官不一样,他有他所坚持的道义,有他所要做的事并会徐徐图之。 “陆大人,是在下管教不严,没约束好徒儿,请您恕罪,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们离开。” 哲秀秀看向陆清河,那人很快就恢复镇定,掩下心中的慌乱,顶着一袋脑的血应道: “愿如寨主所言,本官念此为巴东兄弟无心之失,你们且自行离开吧。不会有人为难你们的,张储去把围观的百姓疏散开。” 张储应了声是,带着两名差役去将周遭围观的百姓驱散。哲秀秀的人马得以安全离开,而陆清河却不那么好受了,强撑了一会儿便栽在何玉的肩膀上昏厥过去。 一直到天黑都在昏迷之中,得知师父和师兄已离开,银铃后脚就翻出县衙打算遁走。却又担心陆清河的眼睛,故而走回了杨府。 寻来纸笔将调养方子写在纸上,连同着陆清河以前托她调查的箭头也一并交给田伯,要他天亮交到衙门。 老人家不识字,瞧她写了好大一摞纸,好奇的凑上脑袋来问。 “姑娘,那陆大人伤得那么重,要吃那么多药?” “啊,不是。药方只有这个,剩下这些全是我写给他的信,他明日看到就会明白了。” 银铃将药方叠好,单独交给老花眼的田伯。另外取出信封将剩下的纸张全塞进去,还有小布兜中的陶罐。 她研究过那箭头的制造工艺,矿石出自何处,细细都写在了信中。甚至苗疆何处山脉产有此矿都一一标注清楚明白,算是当作一份礼物补偿陆清河为自己背那么大一口黑锅。 交代完这些,小姑娘背上自己的小布包辞别田伯离开。 但没过半个时辰,杨家大门咚咚的又响起了敲门声。老头儿慢吞吞的打开条缝隙,就见门外那姑娘又转回来了。 “小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银铃摸摸耳朵,颇为不好意思道: “宵禁了,走到城门口才发现城门关了。” “这样啊,进来进来。这宅子大,没人住先在这歇息一夜,明早再走也不迟。” 老人家侧身让小姑娘进来,分了盏灯笼给她,让她自寻住处去。 次日,天光大亮,银铃还蒙在被子中,屋子就响起了脚步声。 “小姑娘,早点给你放这了,吃了早点再走,不急。” 田伯将热腾的糙米粥和小咸菜放在桌子上,带上门退出去。只听得屋子里应了声脆生生的哎,屋外便复归平静了。 乾州县衙,一早起来便分外的安静,洒扫的差役走动其间,走路声跟猫儿一样轻。田伯揣着银铃的书信走进黑漆大门里,寻常都要通报,今日守门的差役只道陆清河在后院,让他自己寻去。 院子出奇的肃静,麻雀都不敢往墙角边的枣树上站。掩起的房门,只听得里面张储颤颤巍巍的响起。 第67章 “回大人,昨日哲秀秀等人走后,小人一回来那姑娘就不见了。此事何侍卫可以作证,我们也是当时就封锁了城门,奈何人还是没了。” 忙活了半宿到现在张储也弄不清楚本关在屋子里的人是跑了,还是叫陆清河藏起来在故意刁难他们这些当差的。 毕竟自从矮寨回来后,这厮就变得十分的不正常。尤其是眼睛突然失明又复明后脾气愈发的大,好像窝了股火随时要找人泄泄火才舒坦。 从现在的情况而言,他怀疑陆清河定是那半夜发神经自己把人藏起来,然后忘记了来寻他们的不是。 屋外田伯听到了些响动,猜想他们在找银铃,敲了敲门。 “大人,小人田复,矮寨那姑娘差小人给您带了封信来。” 陆清河噌的站起来,迫不及待的打开门,“哪个姑娘?她现在人呢?” 田伯呈上信封,“就是您前几天夜里带去杨府的那小姑娘,小人来时她正在杨府睡觉还没醒呢。小姑娘估摸着要走,昨夜半夜宵禁又不得已回来了。” “张储,立刻带人包围杨府,这次要再放跑了她,提头来见我!” 陆清河连信都没拆开,饬令张储带兵包围杨家。 此时银铃还慢条斯理的刚从床上起来,编着辫子往院子中去。从井中打了桶水洗漱,不慌不忙的吃掉已经放冷了的早点。贴心的洗干净碗筷放进橱柜中,然后才背着自己的小布包从后门翻出。 然而脚尖才刚一落地,一声冷冽的“上”,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按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到背后,手指粗的麻绳迅速绑住她的手腕。 “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 “放开我!” 待盯眼看清来人是一溜的淄衣捕快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睡过头,这会子田伯早就把自己的书信送到陆清河跟前去了。 以眼前的阵势来看,得知真相,他心情十分的不好。指不定要翻旧账,这衙门是断不能去的,简直是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 “大哥,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这也没犯什么事,你们怎么能够不分青红皂白的抓我呢?” 银铃可怜巴巴的叫唤,她那双跟机括一样的手指就从指甲缝中伸了锋利的刀刃,一点点磨着麻绳。 才不过一刻的功夫,刚从杨府后宅转到前门,麻绳就被割开了。银铃瞧准形势撞开跟前的差役,拔腿就往大街上跑。 此时天还尚早,路上行人并不多,小姑娘的身影奔在街道中甚是扎眼。加之没有官差追捕,周遭无任何遮挡,明晃晃的晃荡在弓弩之下。 手持弓弩的人犹豫几分,终在无可奈何中叹了口气,扣动弩机。箭矢穿破旭日而去,一箭精准的射中逃窜的人。 看着那道黑影倒下,陆清河手中的弓弩颓然放下,失神的看着涌上去的差役将银铃拖起来。 软趴趴的人提溜到自己面前,瞪着愤怒的眼睛,难以置信朝自己射箭的人会是陆清河。 “对.....对不起,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跑。” 陆清河轻声道,面无表情的遣退差役,俯身将地上的人打横抱起来。 他想起幼时那只小狐狸也是这样抓住的,在雪地中以生肉为饵诱它出来,然后用自己的小弓箭一箭就射中了它的爪子。 小狐狸拖着箭一路跑了很远,白雪上拖出一道艳丽的血痕。他欢喜的跑上前去抓,手才刚碰到狐狸的耳朵就被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被咬疼了,本能就揍了它一拳。 现在陆清河不敢了,甚至后悔向她射出那一箭了。可不伤了她,他要用多大的网才能毫发无伤的网住她。 “陆清河,你混蛋!” 银铃怒声大骂,像是应激的小狐狸一样胡乱的挣扎,甚至是拔了肩膀上的箭头狠狠的向陆清河脖子上刺去。 拔掉箭矢,伤口咕嘟咕嘟地冒血,一下染红了酱紫色的短衫。她也疼的失去了力气,半举起来的手臂突然垂了下去,未伤他半分。 陆清河却被吓得惊慌失措,看见逐渐失去血色的银铃双腿发软不慎摔在地下,抱着她苦苦哀求道: “不要生气,我只是想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不是真的想伤害你的,如果你不跑,我根本不会动弩机的。” “你混蛋,你知道弓弩杀伤力有多大吗!” “混蛋,我肩膀都要碎了!” 银铃叫嚣要杀掉眼前这厮,却看见那双下雨的眼睛,委屈的埋进他的怀里大哭。 “呜......混蛋,我肩膀好痛......好痛!” 第39章 关于路引的事 杨府一早被衙门差役团团围住时,赶上瞧热闹的百姓道是衙门在抓什么大案嫌犯。拉水车的,支小摊的,送菜进城的.....纷纷撂下挑扒拉在巷子后。 对于这位新来的县太爷,大家伙儿特别喜欢看他办案,人模样长得俊,手段厉害。不过短短半年就两次大挫苗人威风,酒馆客栈里都将这事编排成话本说书了。好不容易遇上衙门办案,人人都上赶着亲眼瞧瞧县太爷的威风。 只见那苗疆妖女挣脱了绳子,撞倒差役就要逃之夭夭。衙门的人也不追就放她跑,然后站在杨府前的公子架起手中的弓弩,瞄准逃跑的人,扣动扳机一箭精准的射杀过去,人就栽在了地下。 现场立刻响起一阵阵欢呼声,赞叹小县官大人箭法精准。 第68章 但差役像捡起地上的猎物时将人送到他面前后,渐渐的好像又有些不对劲了。从来没见过当官的亲自抱起犯人回衙门的,那姑娘嚷嚷着要杀了他,却也只是哭得更大声。 大抵是真的疼的厉害了,又委屈又生气,一直到回了衙门隔着马头墙依旧能够听见她的哭声。 银铃其实是一个从来不掩饰情绪的人,许是幼时娇横贯了,饿了疼了,委屈了难过了只会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甚至能够大声的嚎几声,叫“罪魁祸首”生出愧疚之感了。 从前她是那样对哲秀秀的,以至于身为师父几乎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而现在呜呜咽咽的哭声绕得陆清河心都乱了,脑子里嗡嗡的只剩下回春堂老大夫的责怪。 “她是个姑娘,身板那么小。弓弩的杀伤力那么大,连老虎都不在话下,你这后生存心要她的命是不是!” 待到房门拉开,老大夫吹胡子瞪眼的又数落一顿,才背着药箱离开。敞开的屋门一股浓烈的药气杂夹着血腥扑鼻而来。陆清河提心着冲进去,软枕劈头盖脸的砸来,里面的人哭着怒骂道: “你出去,滚!” “混蛋,我不想见到你!” 显然小姑娘的身体素质异乎于常人,受了一箭瞧着柔柔弱弱的模样,骂人却是中气十足。看见陆清河恨不得抄起桌上的茶杯砸死他,把该死的人撅出去。 可又刚好伤了右手,牵着伤口用得十分不利索的左手,软趴趴的枕头也只丢了半步远,落在陆清河的脚边。 “对不起,是我错了,不该伤你的。别生气,下次不会了。” 他捡起软枕放在床边,刚想要挨着床橼坐下,恼怒中的银铃抓起枕头一通乱打。 “混蛋,你还想着有下次!” “陆清河,我恨你!” 陆清河只得抢过她的枕头丢到床尾,倾身子上前拉着小姑娘的手带进怀中,轻柔的箍着她的肩膀。 “好了,对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根本舍不得伤害你一根毫毛的。我只是想要你留下来,你为什么总是要跑?” 看着怀里噙着泪的双眼,他的心没油的就软得不像样。心疼得拭去晶莹的泪珠,闻声诱哄道: “为什么要跑,明明是你自己愿意跟我下山来的?” 他也有些委屈,如果没看见信,会当真以为她是自己抢下山来的新娘。可不是的,这姑娘心下若没有别的打算,怎么会连后路都安排好了。 她那从来不离身的药包,早些时候送她的箭头.....她总该不是想要带着这些东西嫁给自己的东西吧。 而他陆清河钻进她的套子里,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被蒙在鼓中。还当真以为自己闯下大祸,被人揪住辫子大做文章,而牵连陆家。 如今于公于私,他都不能放她走。 哲秀秀和巴东若还不肯作罢,将来他要这个女人站出来亲口说:是她自己愿意跟他下山的。 可.....她一个新嫁娘跟着自己下山做什么? 陆清河恍惚,有些后悔矮寨那夜对她说的话。在中原在京师,姑娘不顾父母师长反对跟着男子跑了,就是私定终生了。 “傻子,你知不知道跟着我下山来意味什么?” 他盯着那片润湿的唇,没由的喉间微微干涩,发生的声音有些发抖。 银铃噎了噎嗓子,发过火后总算是冷静了几分,委屈道: “我只是想要去找我爹爹,我还念你中蛊身上有伤,特意配了药方给你。你.....你竟用弓弩射我!” 只是她完全没跟上陆清河,傻乎乎的还在埋怨他。 “好,都是我的错。再也不敢了,再气再恼,要兴师问罪也等伤好了再问我的罪好不好。” 陆清河出奇的温柔,只是想要叫她不乱动,抱着人却恍若置身幻境一般虚无缥缈。 “银铃.....” 他忽然唤她的名字,像是何玉醉酒那夜,喉间反反复复濡噎的都是她的名字。却又只是名字,什么话都没有。 “为什么想要走啊?” 当真问出来的话又根本不是心中所念,他无奈的合上眸子像是在等那姑娘的回答。实则却是在屏息听自己心里的声音,他听见那个陆清河在问: 银铃,告诉你师父是你自己愿意跟我下山来的好吗? 那个人认真的回答他道:“因为我爹爹老了,一辈子都困在苗疆。我想带他去京城,我怕有一天他真的走动不了。” “这样啊。” 陆清河睁开眼,蹙起眉头不自觉被抚慰。松开怀里的姑娘,捡过床尾的软枕垫在她身后。一把揉乱她额上的碎发,嗔笑道: “你知道京城离这里有多远吗?五千里,快马加鞭走官道,住驿站要四十多天才能到。且不说你只是一个寻常百姓,朝廷编户齐民,没有官府路引。官道上四处都是稽查关口,你怎么走出苗疆。” 银铃没想过这个问题,弄张地图勘察了番路线后。打算带父亲去看过她母亲的坟墓后,从鸭嘴口乘船而上。到了中原腹地再换马车走,折腾个小半年当是能到京城的。 但路引这个事.....现在才反应过来被难住了。要是以前那些肥头大耳的县官,使些银子就弄到了。可现在是陆清河主政...... “大人那个.....” 她委屈巴巴的想要卖惨求个路引,陆清河却正色道: 第69章 “我身为朝廷命官不可以徇私枉法,朝廷有律户民不以随意走蹿流动。你呢,我给不了你去京城的路引。” 他故意弄乱小姑娘的头发,又一点一点就帮她理顺,像是在整理心里繁乱的思绪一样。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出任乾州只有三年的任期,首要差事就是推行改土归流。只要我做出了政绩,考满通过就会升迁调任回京。你若是愿意留在衙门来帮我推行新政,将来这其中也必有你一份功劳。届时你同我一起进京受赏,一路走官道平平安安的就可以去。也不会有人为难你,吃住都在驿站,还不花银子。” “这样啊.....” 银铃叹了口气,揪住膝盖上的软被似在下决心。 “那大人你.....你要说到做到,向你们的皇帝多帮我说点好话,让他召我去京城。” “嗯,你实心用事,圣上自然会知道的。” 陆清河心下竟有些小雀喜,鼓励小姑娘努力当差。嘱咐她好好养伤,噙着嘴角的笑意离开。 而后又唤来张储让他去城里的裁缝铺子裁身女捕快衣服来,自己钻进小厨房里烧上小泥炉熬上一锅热气腾腾的牛肉番薯粥。 泥炉上的粥米还没煮开,何玉提着食盒便来了。他同张储一起出的衙门,一人去了裁缝铺给银铃置办新衣,一人则去了明宣楼。 于他来说小姑娘答应留下来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知晓她受伤要补身子。特意花了些银子让厨子帮忙熬了鲜虾粥,揭开食盒来汤盅中还躺着一只大花蟹。 苗疆地处偏远,又是盛夏的时节,虾和蟹都是难得一见的食材。 “何.....何大哥,其实不用的。我随便吃一点就可以了,只是小伤而已。” 银铃有些不好意思,顽笑道: “我想吃乾州的芝麻圆子了,何大哥下次你来的时候给我带些好吗?” “好,还想吃什么?” 何玉端着瓷碗坐在床边,将粥喂到她的嘴边,等着那姑娘张嘴。 “何.....何大哥,我自己来。”银铃动了动左手,示意自己手还能使。 何玉却避开了,执着的等着她张嘴吃下自己粥。 总想她会允许陆清河亲近她,却连自己的一口粥都不愿意吃的。 突然间他好像发现自己并不在意银铃和陆清河的事了,又有什么可在意的,都过去了,往前看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还想吃什么,何大哥晚上来的时候帮你买。” 他又问,手还是举着汤匙。 银铃张嘴吃了粥,笑道:“柳记的腌黄瓜,开胃的。” “好,大人说你以后就要留在衙门里了。有什么不懂得就尽管问我,有何大哥罩着你。” “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着,陆清河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杵在了门外,手中端着滚烫的砂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看见何玉手中的粥碗,猛地就想到那只被拐跑,变成狐狸皮的小狐狸。 其实他从小就很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尤其是那只狐狸。 为了把它弄下山,陆清河吃了很多“苦头”,也费了很多心思才让它听话。但是那蠢笨的狐狸还是让人用一块生鸡肉骗走了,他记得自己一直教它不许吃别人给的东西的。 只有一个人喂过,被他狠狠揍了一顿。 可是现在他长大了,早就不会动不动的打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正式加入种田小分队,明天准备开启副本。 第40章 其他遗漏者 陆清河端着粥杵在门外,既是难过又愤概。但脸上却是平静如常,只是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半响反而转身走掉,身影在窗户外晃荡几下便就消失了。 银铃咽下那口粥,想要开口唤他,人已经消失。何玉也没有追出去,甚至像是没看到陆清河一般,自顾接着适才的话,一口一口喂着粥。 “何大哥,我.....” 小姑娘推开他的说,眼睛紧紧盯着门外,颇为不安道:“大人他怎么了?” 心中莫名生出心虚之感,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叫人抓住把柄了一样。 “没事,不必过于介怀。” 何玉倒了杯水,小姑娘抿着唇没张嘴,显然还惦记刚才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走掉的人。 “银铃.....” 何玉突然唤她,脸色变得极为认真,声音也是意外的温柔。眸子显示落在那姑娘的脸颊、唇瓣,最后停在自己手中的杯子上,看着杯中荡起的涟漪失神一瞬。 “我家大人他没生气,不要担心。” “可.....可陆大人突然走掉了,他好像给我做粥了。” 怎么会没有生气呢,她都看见他眼睛里失落又气愤的神色了。 银铃暗暗自责,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吃何玉的粥,可是他都带来。 不吃,是不是也会把惹生气了? “没事,是你多心了,大人他怎么会生气。” 何玉见她并不想喝水,遂将水杯收了回来,自己一口饮掉,痴笑道: “你傻不傻,他只是怕打扰到我们了。你还不知道当初是我家大人叫我追求的你,对你好、带你出去玩,去吃饭......这些虽然他都事前有吩咐我,可我真心愿意对你好的。我若说,我喜欢你,你会如何?” “啊?” 第70章 银铃一愣,像是当初听见师兄突然说要履行婚约娶自己一样冷静。面颊上没有女儿家的羞赧,只是有些尴尬。 是想到和从小青梅竹马的师兄成了亲以后,要钻同一个被窝里的尴尬。是何玉喜欢自己,是不是以后要在陆清河面前同他亲近的不自在。 “何大哥,你喜欢我什么?我也没什么好喜欢的,我师父老是说我像山间的野猴子一样,毛毛躁躁性子又不好。” 何玉轻叹了口气,失笑道:“不知道,只是很喜欢看着你,想要对你好。没有银子也想要对你好的那种。” “可是.....” 没有银子也要对自己好。 银铃皱了皱眉毛,感觉自己像只蜗牛一样突然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可是,何大哥,我好像并不喜欢你。” 但其实她又根本不讨厌他的,小姑娘着急解释道: “我不是说讨厌你,就是你人也挺好的,和你还有陆大人在一起,我都感觉挺开心的。只是你不用那么破费,你只是个侍卫又没有什么积蓄,钱怎么都能给我花了。” 何玉心下一阵苦涩,“可是我就想要对你好,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家世不配喜欢你?只有我家大人那样侯府的世子才可以吗?” “不是,何大哥,这种事哪儿有什么家世身份配不配的。我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我只是没有你对我的那种感觉,你知道吗?” 银铃头一次觉得何玉比陆清河还难缠,解释得口干舌燥,忍不住想要喝水。却也只是抿了抿唇,等着那头倔驴自己绕过弯来。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银铃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以后,以后的事谁说得准。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衙门,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朝夕相处的日子。你并不需要着急喜欢我,你慢慢来,只是不要阻止我对你好好吗?” 何玉察觉到小姑娘总是不自觉抿嘴吞咽的细小动作,伸手将桌子上杯子端了过来。 “我知道这些东西让你觉得沉重,其实我也当真没有什么银子,以后我再也不做了好不好?” 银铃抬眼,眸子一亮,“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不要乱花钱了。你就是个小侍卫,又不是像陆大人那样家财万贯,自己要知道攒些银子。” “......好。” 何玉眼尾一垂,声音像是闷在罐子中翁声翁气的。想到了自己为救陆清河的父亲——陆重松死去的父亲。 一样半生征战在沙场,为朝廷交血税的人。有的高官厚禄,恩荫子孙;有的长眠地下,黄沙掩骨。有时候他总在想,倘若父亲没死,何家如今又会怎样。可世事无偿,却没有如果。 已过午时,屋外日头正烈,知了藏在院子中的老松枝上热鸣。燥热的天,衙门的杂役都钻去躲凉了,叫整个衙门后堂生出一种又热闹又寂寥之感。 何玉出来时候提着空空的食盒,屋子里的人吃饱了抵不住困意歇了午觉。掩门转身,抬眼就能看见坐在小灶房前的陆清河,背对着他正抱着那锅放凉的粥一个人在吃。 不知道是否听见何玉走出来的声音,埋着头并未转身过来。何玉也不打招呼行礼,只是在走廊下站了会儿,想起小时候因为偷偷喂他的狐狸被打的事。 心下生出一阵唏嘘,当年那小公子真的长大了,似乎也改了很多不好的习性。在陆家老夫人严厉的教导下成了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连情绪都隐藏得很深,但又时不时又会暴露出那掩饰在美好幻想之下的恶劣。 其实何玉是希望陆清河刚才那一下摔了锅离开,亦或冲进来大发雷霆。但竟是什么也不做,默声离开自己闷头吃掉那锅粥。 屋子里的那个姑娘很像当年的那只狐狸,他和陆清河是生出了一样的感觉的。只是当年狐狸被他剥皮了,想想还是有些难过和后悔。 天黑再应约带着乾州芝麻圆子和柳记腌黄瓜来时,亮着烛火的屋子换成了何玉站在外面。他比陆清河会隐藏,提着食盒站在老松下,透过支开的小窗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对坐吃饭的人。 三菜一汤,离得远看不清是什么。只是里面那姑娘脸色不大好,愁眉苦脸的模样,两条秀气的眉毛像毛毛虫一般蹙在一起。 “大.....大人,够了够了,我真的吃不下了!” 再吃肚皮就要撑破了,银铃连连摆着自己还尚好得左手,跟躲瘟神一样躲陆清河喂过来的勺子。 勺子里面是炖了一个多时辰的枸杞山药鸽子汤,小鸽子被拆成骨架在桌子上堆成小山。砂锅里的汤也见底了,最后一碗端在陆清河的手中。 那厮正以非常强硬的态度要将她的胃塞得满满当当的,刚吃了两碗米饭不够,汤汤水水也要塞满每个角落,不叫她一会儿再吃下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最后几口就完了,快些,张嘴。” 银铃见那伸过来的勺子立刻做出欲呕吐的模样,可怜巴巴的看着陆清河。 “唔.....我真的吃不下了,再吃就要吐了。” 她装模做样的干呕起来。 “算了当真吃不下就不吃了,我自己吃。” 陆清河无奈,只得把勺子伸进了自己的嘴中,慢条斯理的解决那最后的一碗汤,姑且算是信她了。 银铃盯着那只勺子吱唔抗议道:“我.....我用过的,大人怎么能用!” 第71章 “喔,那我不用了。” 陆清河从谏如流,放下勺子捧着碗两三口就解决完了剩余的鸽子汤。擦完嘴,往靠椅上一靠颇为慵懒道: “吃饱了,和我说说你师兄吧?” 银铃支着左手胳膊,饭饱迷糊中听见这话立刻就起了精神。 “大人打听我师兄做什么?” 心下腹诽这厮又在憋什么坏水。 陆清河:“你说我打听你师兄干什么,我可是抢了他新婚妻子的男人。你师兄岂能善罢甘休,怕不是要来找我拼命。我的命是不值钱,但是我怕死。仇家都要杀上门取我性命了,我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说这还有天理吗?” 听出话中的揶揄之意,银铃立刻瞪了瞪眼故作恼色道: “胡说,大人的命可值钱!其实我师兄就是个孤儿,他父母都去世了,我师父就收养了他。他比我还早到矮寨,然后一身功夫也是我师父教的。我师兄虽然暴躁,但是有我师父,大人在不用担心。” 陆清河:“那你和你师兄的婚约是怎么回事?也是你师父订的,她订下这婚约时都不同你爹爹商量的?” 在矮寨时,他见苏明舟竟是连自己的女婿也认不出来,心下好是好奇却又不好戳破让那老先生又陷入难堪中。 银铃:“这婚约是我阿娘在世时就和我师兄的娘亲订下的,当时我都还在她的肚皮里。后来阿娘为我师父采药不慎摔下悬崖去世了,她就一直自责难过,不肯原谅自己。所以我阿娘留下的遗愿,我师父自当是想要尽全力去完成的。可是.....我不喜欢我师兄,也从来没想过嫁给他,所以才想逃婚的。” 陆清河:“那你师兄的父母是什么人,他为什么姓巴?” 关乎于哲秀秀、银绾还有苏明舟三个人的恩怨情仇他是知晓的,不过更感兴趣的是那叫巴东的银发少年。 但陆清河的意图太过于明显,一下就叫银铃警觉起来。 “大人要干什么,你想要杀我师兄?” “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你师兄了,现在是你师兄要杀我。” 陆清河嗔怒道,险些翻出自己被巴东射伤的伤口来,奈何那天擦破的是何玉的胳膊,伤口不在他身上。 “你师兄是巴氏的人是不是?” 他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直击要害。 银铃被他吓一跳,没想自己师兄的身份被发现了。但从小到大,苗疆上下从来没有提过这事,连他自己也不提,像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来处一样。 “你不是一向最恨巴氏土司的吗?” 陆清河追问道,可还是记得当初这姑娘嚷嚷着要杀他,和巴氏土司不共戴天的模样。却未想她身边有一个巴氏族人,看样子乃是那传说中被拍花子拐走了小世子。 只听得银铃愤愤嘟囔道:“可我师兄从小就在寨子,也从来没有害过人的,大人这是就要不分青红皂白一棍子打死他吗?” 陆清河动了动唇,没应话,坐直起来颇有些急切的追问她。 “你师兄是巴氏土司世子是不是?” 银铃恍惚觉得靠近来的是一头恶狼,看见他眸子中露出凶光和对猎物的垂涎立刻就毛了。 “我说过了我师兄没害过人,巴氏被灭族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族人都死了,就只剩他一个人了。这么多年来他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巴氏的人,安分守己的待在我师父身边!大人为什么如此步步紧逼,不肯放过他?” “我又没说要怎么他,瞎嚷嚷什么?” 陆清河勾起唇角失笑,倒回靠椅中慵懒的玩着手指。 身为朝廷命官,对于重案遗漏者当然有权抓捕处置的权利职责。至于要不要抓,就要看惹没惹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遗漏者——引用一下鬼怪里地狱使者对于小新娘的称呼,差不多就是指遗漏的人。 第41章 鸱鸮令 鸱鸮时常出没在苗疆山间老林,褐羽鹰爪。面圆似猫,双目大如铜铃。昼伏夜出,咕咕的叫声凄惨绵长贯彻山谷。在苗疆向来为不祥鸟之称,啼叫声誉之为丧鸣。 今夜山间鸱鸮鸟的啼叫声在乾州城竟都听得真切,好似那小东西就站在屋顶上,银铃第一次在夜里被鸟叫声惊醒。 屋内烛台快要油尽灯枯了,豆大的火苗在艰难得撑着最后一缕光亮。 咕~咕~ 房顶上的鸟叫又响了两声,微弱的灯火突然就熄灭了。眼前陷入一片漆黑中,过了好半响眼睛重新适应黑暗,只见清冷的月色光从窗柩淌了进屋来。 “大....大人?” 银铃试探的朝外喊了一声,睡得迷糊了分不清什么时辰。听见鸟叫声心头一颤,有些害怕,想要唤个人进来帮忙将灯油蓄上。 但她很快又自己反应了过来,夜该是深了,不然屋顶上的那只鸱鸮鸟早就被人吓跑了,怎会还敢钻到衙门屋顶上来。 于是只得作罢,重新卷起床上的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似后半夜了,寒气从地而起来有些凉。 而矮寨今夜也响起了鸱鸮鸟咕咕的啼叫声,是从榕树下的吊脚楼中飞出来的,扑棱着翅膀钻进幽冷的林子中。 站在树枝上转着一双铜眼瞭望亮着灯火的山寨,传说鸱鸮因为能够提前感知到死亡的气息,故而被视为不祥鸟。 凄惨的叫声像是丧钟一样在身后盘旋挥之不去,夜色中的黑影深吸了口气,站在吊脚楼下抬头喊里面的人。 第72章 “巴东兄弟?” “巴东兄弟,秀秀师父唤你去议事堂呢。” 竹灯下的木门被拉开,巴东走了出来好奇问道: “怎么了?” “秀秀师父叫你有事呢,快走吧。” 来人招了招手催促,巴东转身旋下楼沿着小石板路往议事堂去。神色在晦暗不明的夜色让人有些难以捉摸,其实成婚那夜也是这样突然将他叫去议事堂,然后很久很久都不曾出来。到了迎接新娘的时辰,寨子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来到议事堂门前,巴东还是恭敬地先敲了敲门,等到里面的人应了声才进去。 哲秀秀坐在堂上,似乎精神也不济,撑着桌子站起来示意他跟进后堂去。 “先进来,给你母亲上柱香吧。” 堂后供着两张牌位,一张是巴东母亲的,一张是银铃生母银绾的。依照以往的习惯巴东点燃线香还是先给左边银绾上了柱香,然后才是自己的母亲。 “上完香就过来吧。” 哲秀秀催促道,手中拿着一大串钥匙,像是解九连环般一层一层的打开套在柜子上的锁头。杉木柜打开里面什么都没有,倒是拆下柜板后有一道蜿蜒通下地下的木梯。 “拿灯来。” “是,师父。” 巴东将桌子上的油灯递了过去,跟着在哲秀秀身后往地下去。脸色好了很多,说话声也轻快了几分,担心她不小心摔倒还伸手去搀着胳膊。 “师父,小心慢点。” 哲秀秀一手拿着灯一手扶着木梯,脚步不停,却好奇道:“你来山寨多久了,还记得吗?” “十八年零六个月了,师父。” 巴东应着,通道不长转眼间就到了底了,像是个往下挖了数米深的地窖,周遭都用青石板贴了壁,看着像是密室的模样。里面堆满了各样的杂物,几只不起眼的箱子堆在角落中布满了灰尘。 “小孩子记忆力可真好,不像是人老了就什么也记不住了。” 哲秀秀感慨道,站在木梯旁指着那几口红木箱子让巴东去拉出来,把手中的钥匙递给他。 “这是当年你爹和你娘送来的东西的,你长大了,自己都拿回去吧。” “师父这......” 巴东有些不敢相信,以为银铃跑了,这场婚礼不作数,哲秀秀是不会将东西给他的。 “都是你爹娘留给你的,师父只是待为保管。十八年了,也该还给你了。” “是,这些年来多谢师父养育教导之恩。巴东无以为报,愿意供养师父终老。徒儿永远都会记得您的恩情。对铃儿好,保护矮寨。” 巴东激动的往地下跪去,向哲秀秀磕了三个头,双手举过头顶去接那串钥匙。 箱子拂去蛛网灰尘,打开里面除了意料之中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之外。还单独锁了一只漆盒,连哲秀秀也没有钥匙开。 “师父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拿回去想办法自己打开看看。” 哲秀秀将烛台放在木梯上,提着衣摆在往外走,对于巴氏夫妇寄放的东西毫无兴趣。只是喉间蠕动了几下,张张嘴却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回头看了眼巴东,他放下了漆器急声喊道:“师父.....要去哪儿?” 哲秀秀:“夜深了,身子骨不行了。那边还有个小门,用钥匙就能开。你从那儿出去,叫几个人来把箱子搬走吧。” 巴东不自觉握紧身侧的双手,吱唔起来,似又想说的要紧事,又不敢说: “师父.....那个....” 哲秀秀:“把东西走搬走吧,对于你娘的遗言,我能做的都做了,也就问心无愧了。” 巴东:“师父,您是不是还忘记了什么东西。我已经娶铃儿了.....” 他抬着无辜的眼睛,真挚的看着哲秀秀。 想要她手中的鸱鸮令,但显然哲秀秀故意不提这事就是在装糊涂。 “师父,您说过您老了,寨子我们以后就要我和铃儿来当家。鸱鸮令,您是不是忘记给我了?” “鸱鸮令的事以后再说,我还没死。” 哲秀秀面色一凝,说话声骤然冷下来。像是早就洞察了巴东的心思一样,狠狠瞪了他一眼。 “答应你娘的事,我已经尽力做到了。东西还你了,明天就带着下山去吧。以后.....以后就都不用回来了。” 巴东闻言瞬间血液凝固,僵硬在原地,没想到哲秀秀竟莫名其妙的突然要赶他走。 “师父还是不认我,不承认我同铃儿的亲事?为什么,是您同意让我娶她的!如今她虽然被劫走,我们尚未完婚。但日月可见,天地不可欺,所有都知道我们已经算是夫妻了!” “算是夫妻又如何,鸱鸮令同她有什么关系!” 哲秀秀冷斥道,转身踏上木梯,却被身后的一把拽住胳膊,身子一歪从踏板上跌下,踉跄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靠在墙板上。 “鸱鸮令是绾姨的,师父只是代为掌管,如今铃儿已经长大,您还不肯归还是何居心!” 巴东怒睁着眼,手指狠狠的掐着哲秀秀的胳膊,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凶狠和陌生。 “师父当年抢了绾姨的男人,如今又要抢她的鸱鸮令,怎得连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难怪苏明舟厌恶您!” “放肆,谁叫你说这些的。当年的事你知道什么就敢在这里狂吠置喙,巴东我告诉你,要不是我师姐,我早就把你和你娘的那堆破烂扔下山了!” 第73章 哲秀秀扬起巴掌狠狠的扇了巴东一掌,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是被人当堂翻出丑事的难堪和气愤,恨不得撕烂眼前这张嘴,她一贯如此提起当年的事依旧毫无理智。 “是吗?” 巴东冷笑,“是您心虚了吧!您当年若没有做亏心事,为什么不敢告诉铃儿绾姨死去的真相,为什么数十年如此离间他们父女。是您在故意折磨她,您把对绾姨和苏明舟的恨都撒在了她的身上,铃儿恨您,您知道不知道!” “够了,再敢胡说八道,我立刻就撕了你的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巴东你果然和你死去的父亲一模一样!” 哲秀秀站在木梯上,居高临下狠狠抓住巴东的衣领,“你打什么主意都不该打到铃儿身上,念在你娘是我师姐的结义金兰姐妹,这些年我对你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带上你的东西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我不管你在外面做什么,不要牵扯到铃儿和矮寨,否则我就杀了你,再去向我师姐赔罪!” 巴东一把被丢开摔在地上,哲秀秀扶着木梯头也不回的离开。 而地下那人迅速送就地上爬了起,掏出别在腰间的弓弩,一只只有男子手指长短的箭矢搭的拉满的弩弦上,精准的瞄着哲秀秀的身影。 “师父不如现在就去给绾姨赔罪吧!” 话音落下,弩机扣动,箭矢倏然射向哲秀秀。她才回了头,并未看清巴东的弓弩,只觉胸骨一阵阵闷痛,气血逆流涌上喉间,双腿失去力气从楼梯口咚咚的滚下,掀起好一阵脆响,直滚到那堆红木箱里才停下来。 “师父不愿意给徒儿鸱鸮令,那我就只好自取了。” 巴东扔下手中弓弩迅速搜身,却是翻遍了哲秀秀身上也没找到鸱鸮浮雕玄铁牌。 他不甘心又连忙奔上楼在议事堂、哲秀秀卧室翻找仍旧是一无所获。明明昨日还看见她用令牌来调动弓弩手,不过一夜竟遍寻不见。 重新转到后堂的木梯口,站在楼上看着地窖里的尸体,巴东有些后悔适才冲动了。但不知为什么,恍惚中好像看见她的手脚抽搐几下似还在动,背后立刻升起一阵阵冷汗,头皮发麻,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师.....师父?” 他张了张嘴试探的喊了一声,还好并没有人应答。 作者有话要说: 秀秀师父是我第一个写剧情写死的角色,哎,她还有点戏份,一定要让她和女主还有女主的爹爹和解。 第42章 活尸蛊 急促的锣鼓声惊醒沉睡的山寨,火把很快就将议事堂前的坝子照亮。闻声赶来的人像是潮水一样涌进来,挤在做一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出什么事了?怎半夜将人召集起来,秀秀师父可是要去哪儿?” “不知道,听说山寨里混进杀手,闯进议事堂里去了!” 即便是如此,寨民一双双眼睛只是急切的往吊脚楼上望去,踮着脚尖,一个比一个踮得高。却没有人说掏出身上的弓弩闯进去帮忙,似乎都在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他们以为寨子中有哲秀秀当是没事的,这一夜也没听到打斗声,贼人该是已经被制服了。 但从议事堂中走出来的只有巴东,站在二楼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下的寨民。扫着他们闪在火光之下的脸,一个个心急如焚却又极度的自制,像是等待发号施令的将士一样。 “各位阿公阿叔,对不起,适才有贼人潜入山寨前来窃取鸱鸮令。我没保护好师父,师父被贼人害死了。对不起,巴东没用!” 他直愣愣往地上一跪,额头抵着地板失声痛苦,手指蜷成拳头撑在身侧咚咚的锤着。 屋中,头发花白的瓮叔走出来把地上痛哭的人扶起,四个苗家汉子抬着哲秀秀走出。盖着白布的尸体用木板抬着绕下楼,坝子中的人已经自觉后退数步,空出大半个坝子。人群都站在了田梗之上,有人麻利搬出靠在屋檐下的靠椅搭起架子,哲秀秀的尸体就放在上面。 “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出事前没有一点动静?” 人群中有人高声质问,有恼怒之色,却比想象中的要冷静。得知哲秀秀死了,看见尸体却没有哄闹失控。 巴东卷起袖子摸了一把酸涩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牙崽说师父有事让我来议事堂。突然从外面射进来一只暗箭,师父为了保护我被射中。牙崽追了出去现在都没回来,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只是师父她……” 夜里适时起了阵风掀开木板上的白布,哲秀秀安静的躺在夜色中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屋檐下竹灯影子疏疏落在她的脸上。 已是近乎两个时辰,天边露出鱼肚白,尸体还是未出现半点僵硬,柔软如生人。那只短箭没入了胸口之中,只在衣服上晕染了半分血迹,连白布都未曾沾染。 看样子如何不像死了的人,何况乎她功夫在苗疆无人能敌,谁也不相信那样厉害的苗疆第一毒师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坝子中静默了一瞬,瓮叔上前将白布重新盖上,哽咽道: “事已至此,先安排好秀秀师父的后事才是要紧。大家不要走,都留下来帮忙。牛二马上去路口烧纸钱引路,阿午家两兄弟下山去请巴代法师来。” 众人按照他的吩咐忙开,帮忙去后山的柴屋抬出哲秀秀十几年就备下来的棺木。适才那几个后生将尸体抬进屋中,寨子中的女人转身钻进灶房里烧水,似乎没有人关心杀死她的人是谁。 第74章 巴东难以置信看着人群逐渐散开,忙的一把推开瓮叔,护住哲秀秀的尸体哭喊起来。 “谁都不准动我师父!我一定要杀了凶手为她报仇,我矮寨绝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报仇的跟我来,凶手就在乾州县城里!” 他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双眼通红,像一头暴怒的恶狼一样不管不顾的冲进路口要下山报仇。 但是埋头跑了几步,回头才发现根本没有人跟上来。所有人只是站在原地,脸色木然,只有在眼中才会显现出几分难过来。 面对哲秀秀的死就像是面对一个百岁安然离世的老人,从容不迫,只是有些难过。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我师父向来待你们一个个不薄!她如今被贼人暗害,你们竟不思为她报仇而冷眼旁观!” 巴东站在田埂上怒骂,夏日野草沾着露珠扫在脚踝之上丝丝凉凉的,意外拭去了他身上因为紧张升起的燥热。 可依旧没有人动,甚至弓弩都没有掏出。哲秀秀意外离世,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瓮叔——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腰间永远别着他的旱烟杆。 “巴东回来,你师父生前不止一次说过。将来无论她死于非命与否,不必报仇,更不要生事。帮她打理完身后之事,埋到后山梧桐谷去便可。” 瓮叔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各自忙去,走上前将黑夜中的巴东拉了回来。 “听话,不要报仇。你师父毕生不愿和朝廷起争端,不要冲动。你师父的阿铃现在也失踪了,矮寨就剩下你了,你要担起这副担子来。” “瓮叔所说的担子是什么担子,是被汉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要忍气吞声吗?” 巴东愤怒的甩开瓮叔的手,“阿铃被陆清河抢走了,师父也被他们暗杀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瓮叔若当我是师父关门弟子,铃儿的丈夫;当我是矮寨的当家人,那就让所有弓弩手准备跟我下山,叫汉人血债血偿!” 翁叔被推得身影一歪,踉跄几险些摔倒。连忙扶住路旁边的老松树站稳,并不生气,只是叹了口气道: “矮寨规矩,弓弩手只有鸱鸮令才能调动,这是百年不变的规矩。见不到鸱鸮令,老夫不会带弓弩下山去寻仇的。他们也不会,你若能唤得动他们,尽管去试试。” “我不信所有人都和翁叔一样冷血无情,这些年是师父以一己之力护着矮寨护着大家,才得意安然无事。师父被暗杀,我不信没有人愿意和我去报仇!” 巴动冲议事堂吊脚楼下,胡乱抓住换白灯的大汉往外拽。但是那人轻易的挣脱了,转身爬上木梯将横梁上的灯笼换下。 “无鸱鸮令不动兵,这秀秀师父的话,是寨子里的规矩。巴东兄弟来帮忙吧,还有很多事要做。” 大汉站在木梯上看了眼巴东,长臂一伸白灯就稳稳地挂上去,在晨风冷雾中摇摆,为整个寨子笼罩上一股寂静凄凉之色。 “我不管,我一定要为师父报仇。没有弓弩兵我一样可以为师父报仇,我不像你们那样冷血,就是拼了这条命要给她报仇!” 撂下狠话,巴东转身奔下山当真去给哲秀秀“报仇”去了。只是这一去便不曾再回来,矮寨弓弩兵的纪律比他想象中的更强。亦或说这些人比想象中的冷漠,竟是如此从容不迫地操办起丧事来。 利用仇恨鼓动苗兵造反,从而顺势掌控矮寨的计谋,于他来说失败了。瓮叔所言尊他为寨主统领寨中大小事务,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烂事。 弓弩兵只认鸱鸮令,以前因为拿着鸱鸮令的人是哲秀秀。他误以为这些人认的是她,而然并不是。 山间第一缕晨光破云而出时,寨子中的灵犀角的声音同山脚下的惊鸟铃声向应和。背着包袱一路从鸭嘴渡口赶来乾州的苏明舟,最初停在城郊外矮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 算算日子,今日刚好是银铃成婚的第三天。在中原,这是新妇回门的日子。哲秀秀虽然不待见自己,但苏明州猜测小姑娘心中惦念着爹爹。今日定会带着新姑爷前来去鸭嘴渡看他的,于是一个望女心切。老头生生从家门口接到了乾州来,几经犹豫下悄悄摸上山。 山中响起了久违的惊鸟铃,在召唤那小姑娘。故意避着大路走,沿着后山的小路可以靠近到寨子的梧桐谷。 苏明舟记得哲秀秀抢走银铃后,自己偷偷摸来山寨想要把她偷走带到中原去。但一进寨子就被发现了,哲秀秀让人将他打的半死。 后来苏明舟就扮成货郎,在担子上挂上惊鸟铃。叮叮铃铃的铃声一响,小姑娘就哭着自己跑下山来照到。 第一次看见那小小的团子跌跌撞撞地自己跑下山来,哭得撕心裂。他的心都快要碎了,抱着孩子跟着哭。 才发现自己可以不爱哲秀秀,不爱银绾,却唯独舍不下这孩子。一个苏明舟用羊奶一点一点喂大的孩子,从抱在手中奶娃娃到落地到处跑,开口唤得第一声就是“爹爹”。 但铃声可以吸引孩子,也一样可以招来哲秀秀。像是无数次想要盗走女儿,这次依旧将苏明舟一生最害怕的人招来了。 他倚在老树下歇息,身后得老林中突然传来了响动。回头一看是一道青黑布裙的身影,四肢似乎十分的僵硬,在丛林中横冲直撞。发髻被勾乱,头上的银饰不知掉在了何处,模样形同鬼魅。清晨从山林中下来,让人背脊发凉。 第75章 “秀.....秀秀?” 身影走进了些,苏明州惊讶出声。哲秀秀抬起惨白的脸,眼睛却是有些生气,呆呆的看着路上的人。 耳朵听见惊鸟铃的脆响动了动,眸子中眼泪突然就掉下来。 “秀秀,你怎么了?” 苏明州见她如何也抬不起脚挎过眼前的横木,连忙钻进林子中去帮忙。伸手碰到哲秀秀的手才发现她全身冰凉,胳膊有些僵硬,肌肉绷直,似身体里的血肉都凝固了。 “秀秀!” “秀秀,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明舟惊慌失措的喊叫起来,用力拍着她的肩膀,以为她是梦游了。 可哲秀秀没说话,愣了很久。突然呜咽一声从嘴中呕出黑血,跌到苏明舟身上,嘴巴像是泉眼一样咕嘟咕嘟冒着血泡,止也止不住。 “秀秀!你怎么了!” “别怕,我马上带你回寨子!” 苏明舟想要背起哲秀秀,她却奋力推开他,也说不出来。手指拽下苏明舟要腰间的惊鸟铃,恶狠狠的盯着他。 “你.....你说,你想要做什么?” 哲秀秀僵硬的手指艰难的一点一点撑开,手臂肌肤下血爆爆起,掌心赤红根本分不清是血染的还是体内的活尸蛊在流窜。 “铃.....” 她只张了一下嘴,还来不及发出什么声音,黑血又立刻喷涌难止。 “铃儿?你要找铃儿?” “好好,我们马上去,你别说话!” 苏明州总算是领悟了她的意思,立刻将人扶上自己的背要背着往山寨中跑。 哲秀秀摇了摇头,抬手指着山下。 “去哪儿?” 苏明舟不解,迟疑了一瞬,的手又指了指山下。 “铃.....铃儿,在城.....城里....” “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带你去找她。你别说话,别说话!” 哲秀秀一张嘴就控制不住的呕血,可她伏在苏明舟背上还是艰难的再哼出了些声音。 “对....对不起啊,苏明舟,让你和铃儿分离了那么多年.....” “够了,不要再说话了!秀秀,撑住,我马上带你去找阿铃!” 苏明舟惊慌的怒斥道,肩头像是浇上一盆滚烫的热血一样,全身都湿透了,腥臭弥漫。 这样的情形有些熟悉,似乎第一次见到哲秀秀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第43章 衙门新招的女捕快 矮寨山路纵横交错,大道小道暗道数十条,像大地山峦的血脉一样。苏明舟熟记于心,背着哲秀秀能够轻而易举的找到下山前往乾州最近的。 只是她的血止不住的流,起初来只是从嘴巴中呕出。后来眼睛鼻子嘴巴,七窍开始往外淌血血。甚至是下身宛如小产妇人一样,猩红滚热的血晕开,迅速弄脏了苏明舟的衣服。 “秀秀,你怎么了?” 埋着头奔下山,身后被一阵滚热濡湿,腥臭弥漫,萦绕鼻间。苏明舟终还是担心的回了头,想要看她一眼。但耷拉在肩膀上的脑袋,软趴趴的随着他脚步一颠颠的晃着。 “苏……苏大哥,我要死了。” 哲秀秀哼了哼,发出些声音,鲜血从嘴巴和鼻孔中滴滴答答淌出,落在行走的黑布鞋上。其实她本不该开口说话的,憋着喉间的那口气。以活尸蛊支撑,至少能够坚持到乾州的。 可看见苏明舟,那个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霜雪染发的老头。如玄铁般坚硬冰冷的心还是软了,似乎是在与死亡触手之际,轻而易举的原谅了当年三心二意的男人,甚至对他生出了愧疚之心。 像是当年三个人,看似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最终因为银绾的意外死去而有了解。 现在此刻,哲秀秀才知道随着死亡的来临,一切都可以原谅。想要最后一次和和气气的同苏明舟说话,即便是体内虫流窜,噙着鲜血,她还是艰难的从喉间挤出些微弱的声音。 “苏……苏大哥,其实我早就不恨你了。困你在苗疆,我……我只是怕你忘了我师姐,对不起。” 苏明舟哽咽了几声,似在为自己辩驳。 “秀秀,我没忘记她,我记得银绾的,我记得她的。” 但他自己是知道的,如若当真回了京,早就忘记银绾了。其实现在那张脸已模糊了,苏明舟记得最深得还是银绾死的那天。 他发现时人从悬崖上摔下来,落在石滩上。杏眸直勾勾的盯着晦暗的天空,身下红血晕开,将灰色的卵石染红。 脚下急促的步伐依旧不停歇,翻下山坳。眼前是数十亩稀稀落落的茶树林,小白花点缀在油亮的绿叶中,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幽香。 苏明州大口喘着气,有些恍惚,感觉那天又来了。只是他背着哲秀秀,看不见她模样,滚热的鲜血又一次染红他的衣服。 “苏大哥,对不起……” 缄默了很久,微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铃……铃儿,大婚那天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堪的,是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你身为父亲,至少会关心关心铃儿的婚事,她嫁的什么人,愿不愿意成亲,喜欢不喜欢巴东。可你一点都不问,也不关心。我是希望你出来阻止那场婚事的,你却颠颠的来参加婚礼。我已经对不起我师姐了,这是她生前定下来的婚事,我没有办法违背她的遗愿。我只能让铃儿嫁给巴东……” 第76章 血泪从眼睛流出,像是跌入红雾中,哲秀秀一时间如何也展不开眼睛。鼻子却有些痒,像是有羽毛在搔动一样。慢慢的耳朵像是钻进蚊子一样,嗡嗡的响,又疼又痒,刺痛能够传到脑中。 “苏大哥,替我告诉铃儿。师父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的娘亲。” 她感觉到体内的虫子在沿着七窍争先恐后的爬出来,蠕动声慢慢淹没耳边所有的声音,最终还是完全听不见苏明舟的声音了。 哲秀秀有些急了,只是紧紧的凑在他的耳边大声喊道: “鸱鸮令,替我还给铃儿。告诉她一定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以为自己听见了,怕苏明舟也听不见。说完胳膊重重落下,原本通红的肌肤逐渐开始发黑,爆起的血管像是虬枝一般蜿蜒在上。食指上勾着的鸱鸮令,从掌心中掉出来。却已早不是那张鸱鸮浮雕令牌,而是变成了一坨铁疙瘩。 用红线穿着,哲秀秀从昨夜便一直握在掌心里,没人知道那就是可号令矮寨弓弩手的鸱鸮令。帮她清理遗体换衣服的女人发现了,但也只是当成铁疙瘩,然后又重新放进棺木中陪葬。 乾州城近日来最骇人听闻的事莫过于两日前,苗人从天而降围了衙门,还有便是一早打开城门就闯进来的背尸人。 守城将士发现苏明舟后立刻就将人围了起来,瞧热闹的百姓和小兵丁前后脚跑到衙门去报案。咚咚的拍着黑漆大门上的铜环,扰得里面刚刚上值的差役十分的恼怒,黑色脸开门,钻出个脑袋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敲什么敲,上赶着去投胎是不是,小心爷当真送你小子去投胎!” 来报信的卖油郎连连赔笑,忙道: “差爷,又出人命案子里,快唤县老爷出来办案了!这会儿凶手都背着尸体走到城门口了,好多的百姓围在那儿呢。” 差役不乐意横了眼,骂道: “你是什么东西,我家老爷办不办案还要听你小子的,还不快滚!” “是是,小的马上滚!” 一大早自讨没趣,卖油郎砸砸嘴颇为郁闷的离开,想起自己的油桶还撂在城门口,于是小跑跑着回去取。正巧在拐角同来报信的士兵撞上,一个没忍住又颠颠的跟了回来。 “慢着,有人背尸闯进城里来了,快去禀告陆大人。” 门还没关上,士兵就急声制止。 于是看见来人,门后的差役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堆着笑,脸上的两撇山羊胡子都快要飞到眉毛上去了。 “兵爷,快请进。陆大人刚用完早饭,才进了架阁库。小人马上带着您去,这请。” 同样是手中抄家伙的人,在乾州当兵的似乎就是比当差的横一些,衙门里狐假虎威贯了的,也要赔着笑将人迎进门。 前堂急匆匆的身影和说话声音从门子房前经过,二堂内宅门内的何玉就听见了动静。 “何……何大哥,好像出事了?” 银铃左手还拿着一早陆清河在小厨房里蒸出来的番薯,大口大口啃的津津有味。听见墙外的说话声,好奇地抻着脑袋往外探。 何玉当也是听到了有人背尸进城了,放下碗筷,喝了口水就奔出去,临走还不忘嘱咐道: “别担心,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跑到架阁库时,两人已经被陆清河召了进去。门是敞开的,只站在走廊下就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当然屋外的身影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几日来同陆清河的关系有些难以描述的僵持,何玉还是走了进去,像往常一样找到自己的位置立在书案旁,离陆清河只有几步远。 “回大人,那背尸体的人看了一下好像是常年在苗疆上下卖货的货郎。”小士兵看了眼进屋的人,继续禀道: “而那尸体像是前几天进城,包围了县衙的矮寨寨主,哲秀秀。她流了很多血,糊了一脸虽然不是看的很清楚。但是十有八九就是,穿的也是苗人。我们看见的时候人已经没气,粗略观察看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像是中毒了。” “什么!” 陆清河惊呼道,手中的黄册失手掉在桌上,忙得站起来急切问道: “人在哪儿,怎么回是哲秀秀!” 一旁的何玉也惊骇的睁大了眸子,但秉持着一个侍卫的本分和素养,并没有在陆清河面前大呼小叫。 小士兵:“还在城门口,被守卫将士拦下了,现场聚集了很多围观的百姓。大人请跟我来……” 于是转身率先踏出门带路,陆清河连官袍都未成换,穿着便衣就跟了上去,一边还不忙吩咐道: “何玉,你先去回去陪着银铃,此事先不要告诉她,另外石雷,你马上召集衙门所有差役赶去城门,还有仵作。” “是。” 几人各自散开,屋中转眼就只剩下了何玉一个人。脸色微微失神,有些意外。陆清河在这个时候居然安排自己去陪着银铃,没有向往常那样给他派任务。 可等他回过神来,转到厢房时才发现这边屋子也是空荡荡的。银铃桌前的瘦肉粥被喝完了,剩只空碗,桌面上还堆着小山似的番薯皮。 早在他离开的后脚,不多会儿。跟着走过的门子房的卖油郎又走回来了,被当作闲杂人等没让跟进架阁库中,正是踱步往外走。 院子里的银铃瞄见闪过的身影,耐不住好奇唤住了他。 第77章 “大哥,城门口出什么事了?” 卖油郎回头往望月门中一看,“一大早有人背尸进城来,在城门口就让守城士兵扣了。现在他们正在给陆大人汇报这事呢,一会儿就会派差役去现场的。乾州城又要有大案了!” 银铃一听也坐不住了,揣着半根番薯走出来。 “是什么人,大哥亲眼看见了吗?” 卖油郎挠挠耳朵,因只看见了耷拉在肩膀上脑袋,没看见是脸所以不敢确定。只道: “看穿的衣服是苗人,不过哦,背尸体的是个穿汉人衣裳的男子。乾州汉苗人心不齐,弄这出只怕是要出大事。”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担心这次苗人可不止是包围衙门这么简单。 银铃闻言,囫囵将手中番薯塞一口塞进嘴中,着急跟上卖油郎跑出了衙门。 “带我去看看。” 卖油郎瞧着她面生的模样好奇道:“姑娘是什么人,你是衙门里的吗?” 银铃:“我是陆大人新招来的女捕快。” 想要亮出早间陆清河给的令牌,一摸腰竟是空的,小姑娘这才想起东西落在桌子上。但也不在意,忍着肩膀上的箭伤往城门赶去。担心汉人和苗人言语不通闹出误会,弄出人命来。 第44章 难以启齿的伤口 城门戒严,官差还尚未赶来,围观凑热闹的百姓被驱赶在数丈之外,踮脚引颈,交头接耳。银铃同卖油郎穿过人群,钻到门洞下,长毛枪突然伸过来,拦住二人的去路。 “命案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还不退下!” “大哥,我是苗人,我能听的懂苗话,还是衙门里新找来的女捕快!陆大人派我先来看看怎么回事,他们后脚就来了。” 银铃赔着笑,踮起脚想要看看门里什么情况。 但离的太远,只能看见城外也集聚了大量要进城的百姓,奈何出门了人命案子,一下就让守城士兵拦在了外面。一个个也如长颈鹅一般,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城门洞里,尸体被盖上了白布,染着像是渲染出大朵大朵绚丽又诡异的山茶花。背尸人一样被压在门洞里,面对着尸体跪着。从城中只能看见血红的背影,浸透着鲜血的布料紧紧贴着削瘦的背脊。 城墙旁落下一挑油担,主人正是着急的往前蹿, “兵爷,那是小人的油担,我得去挑回来!” 铁甲小将狠狠瞪他,蛮狠的推了一把,十分不客气。 “干什么,再往前信不信收拾你!还有你,你说你是衙门的捕快,令牌呢?” 对面着银铃伸手过来就要看令牌,丝毫不讲情面。 好在并未僵持多久,人群外就传来了差役的呵斥声。 “都干什么,散开散开!官府办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都往后退!” 几个八尺大汉拿着朴刀冲上前来,围观的百姓纷纷散开,退出道来。 银铃见状也不急忙了,摆摆手笑道: “没事了,他们来,我和他们一起进去。” 她还回头向迎面而来的陆清河打招呼,“陆大人,我在这。因为牵扯苗人了,怕言语不通耽误事,我就跟着卖油郎大哥先来了。” “你怎么在这?” 陆清河看见赫然出现人群里的姑娘,心头一震,转头四处寻找何玉。 “何玉,何玉,把银铃给我带走!” 他冷着连快步走上前,拽住银铃的胳膊就往外拖。脸色难堪的一如当初她行刺杀的时候一样,不由分说,劈头盖脸的呵斥道: “谁叫你来的,还不快回去。人命关天,这里岂是儿戏的地方!” “我....我是来帮忙的,里面的是苗人,你们听不懂他们说话怎么办?” “我不需要你帮忙,回去,不许捣乱!” “我没有捣乱!” 银铃几下就被陆清河揪出了人群,交给匆匆赶来的何玉。 “带她回衙门,何玉!” “是。” 何玉拦住又要追着上前的银铃,“银铃姑娘,你有伤在身,先回衙门。这里有大人在,不要担心。” 银铃一把挣脱他的手,跟只兔子一样去追陆清河。何玉做事向来没有他那般的狠厉决绝,一不注意就叫人跑了。 “我没事,大人要我来衙门就是来帮忙查案翻译的,现在正是用到我的时候。” 官差才跟守城将士换下岗来,趁着空档小姑娘跟条泥鳅一样溜进去,殷勤的凑到陆清河跟前。 “大人不是想要我来衙门帮忙的吗,这会怎么又不要我帮忙,嫌弃我捣乱了!” 她颇为不满的埋怨,好奇看向城门洞里,脚步走的比陆清河还快。 只是没走两步就被狠狠的拽了回来,身子一趔趄险些摔到地上去。 “谁让你进来的,何玉呢?” 陆清河铁青着脸,顿时火冒三丈,恶狠狠的瞪着眸子。像是银铃做了什么罪恶滔天,不可饶恕的事一样。 “我叫你回衙门去,听不懂人话吗?还不开滚,非要本官骂你一顿吗!” “何玉你死哪儿去了,把她给我弄回衙门去!” 何玉这才穿过人群,拉起银铃的手腕,闻言劝道: “银铃姑娘,听话,跟我回衙门。” 银铃莫名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鼻头一酸就委屈的红了眼睛。却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吸吸鼻子,哽咽着哭腔也毫不示弱的吼回去。 第78章 “回去就回去,你这破衙门本姑娘不待了!什么人嘛,当官的了不起,就可以随便骂人是吗!陆清河,是你赶我走的,以后你求我,我也不来了!后会无期,我自己回矮寨找我师父去!” 陆清河根本不管小姑娘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害怕她看见哲秀秀的尸体,示意何玉抓紧将人带离现场。 “何玉,还愣着干什么,带银铃走!” 但是银铃的声音,苏明舟太熟悉了。她又嚷的那么大声,门洞里的人痴痴的回过神,喊了声她的名字。 “阿....阿铃......” 如梦惊醒一般,苏明舟猛然从地上爬起来,推开身边的差役,着急忙慌的冲出来。 “阿.....阿铃,秀秀要见你,秀秀要见你!” 拽住银铃的手,将那坨玄铁塞进她手中。忽然间又好像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道: “是你阿娘,她从悬崖伤摔下来了!爹爹看到的时候,她流了好多的血。这些.....还有这些,都是她流的血。阿铃,快去看看她!” “爹爹?!” 银铃被蹿出来的苏明舟吓了一跳,瞬间忘了适才被陆清河臭骂的委屈,疑惑的看向他塞到自己手中的东西。 “爹爹,这是什么?” 那坨玄铁沾满了腥臭的血,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苏明舟也迟愣了一瞬,忘记了它是什么东西。慌慌张张的拉她的手跑到门洞里,陆清河何玉无法阻拦,只能跟着上前去。 只见那突然失了神智的老人,扑在地下慌忙地掀开尸体上地白布,急切地喊道: “绾绾,阿铃来了。绾绾,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她.....” 可是银铃看见的不是那传说中的母亲,而是无比熟悉的师父。虽然脸上糊满了干涸掉的血痂,但是还是一眼能够看出来是哲秀秀。 她和她的师姐银绾根本一点的都不像的。 “爹爹,是师父,不是阿娘.....师父她怎么了?” 小姑娘踉跄一跪,扑在哲秀秀的尸体嚎啕大哭。 “师父,师父,我是阿铃,您醒醒.....我是阿铃。您别吓我,师父!” 与她颤抖不止的身子相比,哲秀秀僵硬的一动不动。流尽了体内的鲜血,从鼻窍中钻出来黑色的软体虫。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虫子立刻就死了,只剩下一层软趴趴的皮贴在皮肤上。 “活.....活尸蛊?师父,不要,不要走!” 虫蛊死去于意味人也彻底的死了,虫子养在尸体上,刚死去的人可凭借憋着的一口气,续以微薄的生命。一旦开口,气散尽。鲜血扩溢出体内,虫子会跟着钻出来,死在空气中。 而对于死尸来说,虫子寄于体内,可保尸身不腐不烂。直到尸体中血液干涸,虫子憋死在体中,变成了苗疆久负盛名的干尸。 从前时常有人潜至苗疆,盗尸倒卖至番邦。后来乾州归顺苗疆后,官府严禁此等伤天害理,有损风化的买卖。 银铃知道师父再也醒不过来了,抱着她的尸体坐地上哭花了脸,触手摸到的都是哲秀秀冰凉如水的血。 就像是当初银绾死的那天一样,哲秀秀才恍然生出愧疚之心来。后悔生前没有好好待她,带着怨气故意刁难怀孕的银绾。 其实是她偷偷倒掉了药,所以蛇毒才以至于三年未解。 那时她以为只要自己好不起来,银绾就不会走。可是后来她摔下山崖死了,永远的走了。 这是一个藏在心底的秘密,不敢告诉任何人,最后也一样让哲秀秀带进坟墓之中。 这一刻,银铃就她一样愧疚。后悔逃婚,后悔从前那般冷眼对待师父。用母亲的死刁难她,狠在她的伤口撒盐。 十八年来从未有一日让她省心过来,谋划着丢下她,带着父亲离开苗疆。 “对不起啊,师父。可是铃儿也是第一次做您的徒弟,我不是故意不听话的。其实.....铃儿真的好恨您,恨您为什么不让我见爹爹。我已经没有阿娘了,为什么还要没有爹爹。” 小姑娘哭着哭着又倔强的笑,手指擦着眼泪,糊了满脸的血。 “我恨您,您对爹爹不好,打他骂他,给他脸色看。可是他是的爹爹,铃儿最好的爹爹。可是现在我也没有师父了,呜......” 一旁静默良久,揪着目睹的这一切,陆清河和何玉两人一样都红了眼睛。 何玉想要安慰银铃,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一字一句在心中斟酌千遍万遍,张嘴都只剩下叹息。 陆清河却蹲下了身子,探手去擦拭她脸上的黑血,温声暗道: “别哭,秀秀师父不会怨你。把秀秀师父给我,你先回衙门好不好。我会查出凶手来的,不会让她白白丢了性命的。” 尝试着去抢尸体,哭得虚脱了的人没有什么反抗的就松手了,只是哭着埋怨自己。 “是我不听话才害死师父的,我逃婚了,师父一定失望极了。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她。” “不是的,不要怪自己。听话,先回衙门好不好?” 陆清河将哲秀秀的尸体重新放在地下,用白布盖好。 但骤然间下面那只手像是机括一样抓住他的胳膊,硬邦邦的手指带着难以挣脱的蛮劲,掐进肌肤里。 “何玉!快,这是什么!” 陆清河吓得脸色惨白,奋力甩开胳膊,惊慌失措大喊何玉。 第79章 “大人!好像不行,掰不开!” 何玉赶紧蹲下来帮他掰开僵硬的手指,背脊生出一阵一阵冷汗。哲秀秀尸体动了,突然抓住陆清河,可盖尸体的白布却纹丝未动。 门洞里的差役看见这突发的状况,头皮一阵发麻。没人敢上前帮忙,不自觉都后退了好几步,连跟来的衙门仵作也在倒吸冷气。 “别动,是我师父!” 银铃一把推开何玉,掀开白布,果然看见哲秀秀在微张着嘴唇,像是在说话一样。 “师.....师父,你说什么?” 听不见声音,小姑娘立刻趴到了她的唇边。 “铃.....铃儿,带.....带寨民.....下山....唔.....噗.....” 哲秀秀突然呕出喉间堵的大口淤血,迎面喷在银铃的脸上。她根本来不及闪躲,痴痴的顶着血淋淋的脸抬起头,像是被吓到了。 眼睛勾勾的盯着门洞外,包在眼眶里的眼泪,像是夏日荷塘里饱满的露珠。颤颤巍巍在荷叶上摇摇欲坠,又猝不及防的掉下来。 “快,叫大夫!哲秀秀还没死,快叫大夫!” 一时间分辨不清哲秀秀到底是死了没死,陆清河慌忙大叫大夫。差役得令跟阵风一样旋出门洞,跑向城中医药馆。 哲秀秀抓住他胳膊的手依旧是没松开,像是利刃无情的插进血肉,很快就生出了酥麻之感,涨的青紫。 “不.....不用了,师父.....师父死了。” 银铃仿佛中了邪一般,抽动着嘴角,唇瓣止不住的发抖。空洞的眼睛扫着陆清河上,又转到何玉的身上。 “何大哥,刀。” 何玉犹豫了几分,还是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只见银铃接过,双手握着高高举起毫不犹豫地斩下哲秀秀的手掌。掐住陆清河胳膊的手指立刻就失去了力气,变得软趴趴的掉在地上。 “对不起,师父....” 小姑娘丢下刀,抖着胳膊去捡那只手掌,忽然眼睛一黑往前栽去。陆清河手疾眼快的伸手揽住她,人像蔫掉的花头耷拉在他的臂弯里,失去了意识。 “别怕,我们都在。” 抚了抚削瘦的背脊,他唤了何玉。 “带她回衙门,不要放她一个人呆着,一定要守着她。” “是。” 何玉哽咽道,接过银铃将她打横抱起回了衙门。 作者有话要说: 秀秀师父的戏份完了,以后可能活在回忆里。 第45章 公平竞争 青烟袅袅升起,盘绕在素缟上,梁下旱烟吸得吧嗒吧嗒的响。一双双愤怒又急切的眼睛盯着翁叔,身后堂中只剩下落地的白布,木板上空荡荡的。 哲秀秀的尸体丢了,只在一晃眼的功夫,灵堂离了人,再回过神来时就只剩下了张白布。围着山寨寻了一圈也没找到,或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着急一时疑心有人故意盗走了尸体,不约而同的怀疑到了汉人头上。 “瓮叔,下山吧,这笔血债定是要叫汉人血债血偿!” 开口的汉子已经迅速组装好了腰肩的弓弩,灵堂中其他人也一样,褪去平日打猎种地的朴实模样,只等着抽旱烟的老人点头立刻就能冲下山去将乾州城围了。 寨子中哲秀秀死了,银铃失踪了,巴东又嚷嚷着报仇离开了。眼下能主事的似乎只有这个六十多岁,跟了两任寨主的瓮叔。大伙都殷切的等着他发话,但很久过去了,灵堂中只有吧嗒吧嗒的吸旱烟声。 愁虑悲痛之色隐在青烟后,像是扑朔迷离的真相一样。瓮叔无法下决心,甚至不知现在该做什么。 下山寻仇必定是要违背哲秀秀的生前的遗愿的,不去,难道就如此忍气吞声吗? 都叫人家欺负到头上来了。 一袋旱烟抽完,烟锅在脚底下敲了几下。支着腿坐在矮凳上的人站了起,众人的神色也跟着浮动起来,束着耳朵等待他发号施令。 却只听得一声叹息,道: “下山,报官。” “报官?汉人可信吗?” 哲秀秀可是汉人杀的,报官有什么用! 汉人官官相护,只会包庇自己人! 群情激愤,难以置信的看着瓮叔。 “事情没有弄清楚,不要轻易下结论。不管是汉人害的秀秀师父,还是仇家寻仇。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报官,先找到尸体要紧。大家伙把弓弩收起来,什么都不要带,跟我下山去。” 瓮叔率先走出灵堂,弓弩手就放下了手中的弓弩,两手空空的跟在他的身后。 而乾州城门口,此时仵作验尸已经结束。老师父誊写完验尸格目双手交递给陆清河,几个差役忙着敛尸,打扫现场的血迹。先用草木灰往上一倒盖住地上的血迹,然后笤帚扫干净,再用水一冲,青石板上便干净了。 陆清河拿到验尸格目并不着急看,吩咐道: “先把尸体送到义庄去,派个人专门看守。” 此时已近午时,日头正烈,他又颇为细心的让差役寻了油伞来打着,以免搬运中尸体晒到太阳。 老仵作又将木盘中的箭矢呈了上来,“回大人,这是从尸体中剖出来的箭头。看箭形和骨头的震烈程度,应该是苗人的弓弩箭。但同寻常的苗箭又不太一样,只有成年男子手指长短,颇为罕见。如此料来射出此箭的弩机应该也不是太大,能够藏在身上,随时抽出,以出其不意之势射杀死者的。” 第80章 木盘箭矢的箭头上带着弯钩,同当初射上乾州城头上的箭头颇有几分相似。 陆清河拿起来看了两眼,又放回去。 “石雷,你带两个人去城中铁匠铺问问这箭头的来历。另外待木桑回来,再带几个人去矮寨看看。” “是,大人。” 但城外很快涌进来乌泱泱的一群人,走进来盯眼一看,便认出来了是矮寨的人。见人来势汹汹,守城将士立刻警戒起来。 “慢着,是矮寨的人。” 陆清河抬手制止,将验尸格目递给仵作迎了上去。但言语不通,使上手脚比划也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遂让瓮叔等人去了义庄。看见哲秀秀尸体后,寨民表现得比想象中要冷静。衙门召集官差和仵作前矮寨,也纷纷自觉带路。 可命案现场已被破坏,筹办哲秀秀丧事,来来往往的人出入地窖和议事堂。陆清河等人去时,几乎已被还原成了原来的模样,加之言语不通走一趟竟一无所获。 下山时天已经黑了,瓮叔派了两个人护送他们。 夏日,雨水不像春日那般的绵软,片刻之间大雨倾盆而下。山间升起雾气蒙蒙的雨幕,脚下泥泞的小路淌着小水沟,纵是油伞也难以遮挡铺面来的雨气。 油亮油凉的树丛中,一把蓄势待发的弓弩瞄准着赶路的人。削瘦的手指扣动弩机,箭矢闪着寒光破雨幕而去。 谁料的那被瞄准的人,突然侧身看向两个奉命护送的弓弩手。 “两位兄弟就送到这吧,雨太大了。” 陆清河挥了挥,话音刚落下,杀气腾腾的箭矢擦肩而来钉在树杆上。人踉跄一摔,滚下像个皮球一样咚咚的滚下山。 “大人!” “有刺客!保护大人!” 顿时林中乱作一团,官差忙着去追陆清河,苗人弓弩手寻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去追,没两下就消失在了林子中。 “快快,下山,有刺客!” 好不容易追上陆清河,几个差役架着人就跑。根本不敢做停留,一路连滚带爬的逃下山。 终于是捡回半条命,进了城,陆清河捂住胳膊上的擦伤担忧的问道: “好了,没事了,有没有人受伤?” 几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摇头,都是一脚地泥泞,落汤鸡的模样。 “属下们都没事,倒是大人,那贼人就是冲着您来的。以后咱们万不可轻易上山了,苗人可不是好惹的。” “都没事就好了,但朝廷要推行新政,日后这苗寨咱们还得要去。不能因噎废食,叫苗人小瞧咱们汉人了。” 陆清河似乎也有些恼,语气并不好。捂住手臂上的擦伤,身子还在微微发抖,手脚发软。而受伤的只有他一个人,不仅是胳膊。一路滚下来,面皮也擦破了相。额头、脸颊,嘴角都是擦伤,淋在冰凉的雨水中隐隐作痛。 “回去吧,不用跟我回衙门了。” 他摆摆手,转身拖着湿漉漉的袍子往衙门走。身后的差役对着他行了一礼,各自散去。 才走没几步,雨夜中就失魂落魄的走来一道白影,呜呜的哭声。声音有些奇,不像人声,像是呜咽的猫叫。 “.....是谁?” 宵禁了,又是雨夜,街上根本不可能有人。 陆清河斥问道,背脊一阵发麻,以为是自己摔到了脑子,出现了幻觉。 但白影还是硬挺挺的向他走来,黑发覆面,一双小巧的玉足踩在水花中,移步换影,直径就越过他向城门口走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装神弄鬼!” 陆清河撞着胆子怒声质问,一把拽过她的胳膊,看清楚了那张惨白的脸。 “银铃?你怎么了,下那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何玉呢?”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冲刷在小脸上,银铃抬手指着城门,痴痴道: “惊鸟铃,我爹爹来了!他来带我回家了!” 她突然咯咯的笑起来,挣脱胳膊上的手,拔腿奔往城门奔去。 “你要去哪儿,哪儿有铃声!” 除了杂乱刺耳的雨声音,根本什么声音都没有。陆清河拦腰抱住银铃,他身量很高,长臂一捞人便双脚腾空,重重地摔在他的怀里。 银铃却发疯一样抓着他的胳膊使劲的咬,拼命的挣扎,嘶声裂肺的哭喊。 “放开我,我要回家!你这个坏女人,放开我!” “爹爹,爹爹救我!” 她看见那个挑担子的人急匆匆的逃走了,惊鸟铃叮叮当当的响着,似要震破她的耳膜。哲秀秀那个她最讨厌的女人,用力箍着她的手脚,直到惊鸟铃声消失才松手。 “跟师父回家。” 哲秀秀想要去牵那个孩子,被狠狠的甩开。小姑娘哭得跟花猫一样,捡起地上的石头砸过去。 “我讨厌你,别碰我,坏女人!” “我要爹爹,把爹爹还给我!” 石头砸的很准,在额头擦出猩红的伤口。哲秀秀吃痛,却也不躲,任由那小姑娘那石头砸她。等到小姑娘砸累,她才会不顾一切的跑过去抱住她,埋在小小身子失声痛哭。 “不要砸师父,师父也会很痛的。痛到快要死去了,铃儿。” 石头砸在身上,像是银绾死那天的绞痛,让哲秀秀窒息的难以喘息。 当她一说这话时,那小姑娘又会害怕她真的死去。当真老实几分下来,抽噎的看着她,松开手中的石头。 第81章 “师.....师父,不要死......” 她突然掉下眼泪来,想起了哲秀秀死去的模样,害怕的直发抖。伸手去摸她脸颊上的伤口,像是炭火一样将她烫开。 “银铃,你怎么了?” 陆清河关切的声音从天而降,银铃眸子一滞,像是从梦魇中惊醒了一般。抬头雨水倏倏的冲刷着她酸胀的眼睛,她的耳边不仅是陆清河的声音,哲秀秀的,苏明舟的惊鸟铃声....... “.......下雨了。” 她痴痴道,嘴角浮起木然的笑,伸手去接冰凉的雨水。恍惚中看见苏明舟挑着担子,打着油伞从雨中陆清河身后走来了。 铃儿,爹爹来接你回家了。 快,我们回家了。 ....... 银铃却摇了摇头,扑到陆清河的怀里,哭道: “师父,铃儿不走了,铃儿哪儿也不去了......” 陆清河扶着她瘦弱的肩膀,轻声的唤她。 “银铃,你梦魇了,醒醒。” 银铃却记得师父被自己砸伤的脸,像孩子一样伸出手他的脸上摸了摸,鼓起腮帮子帮她去吹,问她: “师父,你疼不疼?” 陆清河心头一窒,未曾想她梦魇中将自己当成了哲秀秀,指腹摸着他脸上的擦伤火辣辣的疼。 “疼......银铃,你醒醒好不好。” 他心疼的看着小姑娘,不知道她为什么眼睛清澈如水,神智却如此的混沌。 “师父,我爹爹来了!” 银铃突然躲进他的怀里,从臂弯中探出半个脑袋贼兮兮的盯着身后。陆清河微微侧首,并未看见苏明舟,只是青石板上撑着一把油伞。 雨簌簌扫着青灰的伞面,在伞角连着珠串落下。 是何玉,他发现人时几乎是本能得想要推开银铃。 可是想到几日来何玉像头恶狼守护着自己领地,无声的抗议他对银铃的亲近。心下一阵不痛快,突然无半分犹豫的抱紧了怀里的人,扣着她的脑勺,软声安慰道: “别怕,有我在。” 银铃傻乎乎的还是看见苏明舟走近来了,她紧张的缩到陆清河怀里,揪起他脏兮兮的袍子罩住自己的脑袋。 似还是觉得不安全,膝盖一弯,蹲下身子藏在大袖下。像是下雨时,会躲在元宝的胸口前一样,痴痴的抬头看天空的雨点。 “师父,我爹爹走了吗?” 半响后,小姑娘好奇的问道,从袖子下钻出半个脑袋往后看,街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陆清河被她的娇憨弄得心头一软,蹲下身来,温柔的看着她的小鹿一样灵动的眼睛。忽然明白过来,这是小时候的银铃。 她陷在现实和回忆中出不来了,知道哲秀秀真的会死,想要对师父好些,傻乎乎的将自己当成了她。 “走了,他没看见你,别怕。” 未曾想她还会有如此可爱的模样,陆清河心下蹿起将小姑娘藏起来的念头愈加的强烈。耳边依旧响起雨滴落在伞面的滴答声,何玉还在看着他们的。 喉头轻轻一滚,半蹲着的人,突然捧起那湿漉漉的脸,以唇压了过去。 明晃晃的何玉面前亲吻了他的姑娘,陆清河向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对于哲秀秀也没有多少的感情。她死了,他不过有几分唏嘘。 可是面对自己那份日渐藏不住了心思,他不想再装作大方,毫不在意地教唆自己的侍卫去追求这个姑娘了。 何玉,银铃,我们公平竞争吧。 陆清河腹诽,垂眸看着被自己吓傻了的人,眼中荡起温柔的笑意。桃花眼又往后瞟了一眼,油伞落在青石上。 银铃看着压过来的脸,吓得往后栽去,跌在雨水中,手撑在地下呆呆看着陆清河。乱糟糟的脑中似乎觉得自己该想起什么事来,可是蹙了好久的秀眉,却只是埋怨道: “师父,我长大了。” 小姑娘长大了就不可以再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里开始推感情线,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公平竞争的,男二注定是男二,但是要叫他来为难一下男主。这也是为什么文案中,我们的小侍郎大人一提公平竞争,男主就冒鬼火~ 第46章 花花架子 磁珠丸,摄纳浮阳,镇心明目——《备急干金要方》 银铃的体质却异乎于常人,一丸药下去却迷失了心智。总看见哲秀秀和苏明舟的幻像,她像一夜之间回到了十年前的小姑娘。 一会儿哭着要回家,一会儿紧张兮兮躲起来,不想让爹爹找到她。回春堂的老大夫又被连夜拉来衙门时,她正卷着被子躲在床角,竖着耳朵听屋外幻听出来的惊鸟铃,和苏明舟徐徐靠近来的脚步。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小姑娘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团着被子躲到陆清河身后。 “师父,我爹爹来了!我不要跟他走了!” 一惊一乍的打翻了他手中的汤碗,红肿的眼睛戒备盯着外面进来的人。 “别怕,不是你爹爹。是大夫来,听话出来,我们让大夫看看。” 陆清河搁下汤碗,探身将床角的人拉除开。拨开被角,露出一双受惊了的鹿眼。包着满满的泪水看着他,无声的恳求他不要将自己交给爹爹。 她忘了从前的自己拼了命的也要下山,也要回家。可是现在她知道哲秀秀会死了,以为老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可以让自己不再任性了。 第82章 只是事实无常,却不会重来。即便是重来了又如何,人依旧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做同样后悔的事而已。 进屋来的老大夫,拂拂肩头一摆上的雨珠,将药箱放在桌子上。凑上床边看了眼裹在被子里的姑娘,陆清河摇了摇头,不忍心用蛮力将她薅出来。 “这是何物,什么人开的药方?” 老大夫瞟到桌上的药碗,拿起来端详了一番,又放下。 陆清河伸进被子中抓了只手腕出来交给他,解释道: “安神的磁朱丸,白日里也是吃了这个才能睡去。不若总是哭,闹着要出去。” 而号过脉后,老大夫面色一凝,“磁朱丸虽有重镇安神之功,但配伍朱砂为重坠之品。易损脾胃,小姑娘体质异于常人,切不可用此重药。只能以温和之方慢慢调理,不能睡就不能睡吧,闹累了,哭累了自然就睡着了。” 陆清河担忧道:“没有法子了吗?她总是幻觉看到自己死去的师父,听见惊鸟铃声。” 让放任她哭她闹,他怕这场难以承受的病魔直接将这个姑娘杀死了,怕她再也好不起来了。 “只能慢慢来,急不得,切不可再让她受刺激了。” 老大夫将皓腕塞回被子,留下两方温和食补方子而去。 这场夏日的雨,一直下到次日午时才停。明媚的阳光从云层里钻出,再四方小院子天空中落下彩虹。蜻蜓低飞,略过天井下的大水缸,漾起丝丝涟漪。 望月门下响起皮靴声,人影推门进了小厢房内。抬眼看见房中的布置,清冽的墨竹香,整洁的书案上堆着半尺卷宗。狸奴衔花的竹屏旁,挂着鸦青色的官袍,衣摆下划了好大的一道口子。 来人神色一愣,看着床上昏睡的银铃,身上盖的是陆清河的被子。 何玉苦涩一笑。 陆清河不顾廉耻,还是把那姑娘弄进自己的房间了。 他有些厌烦这样陌生的陆清河,不顾礼义廉耻,肆意妄为,明晃晃的在他面前宣誓主权。 “银铃姑娘,好些了吗?” 何玉坐在床边,大胆的身手摸了摸被中的软发。只这样他就鼓了好几次勇气,才敢身手靠近一步。 银铃钻出被子,露出半个脑袋了,蔫蔫的嘟囔了一句。 “我饿了。” 闹了一宿,眼下一片青灰,说话也软绵绵的。神智清醒了不少,闻见靠近来的酒气,蹙起眉头,又钻进了被子中捂住鼻子。 何玉听的她嚷嚷饿,立刻就奔了出去。 “等等,我给你弄吃的来。” 小厨房内,陆清河的牛肉粥正在咕嘟咕嘟地滚开锅,往里撒一下翠绿的菠菜,清香瞬间萦绕鼻间。 “大人,银铃姑娘醒了,说饿了。” 何玉进来见砂锅里的粥已好,净了手,从厨柜里取出碗碟,盛了碗转眼又绕了出去。 陆清河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人便消失在门外。 但他一样闻到了那股跟随着何玉袭来的酒气,虽然有意换了衣裳,清理过,但气味还是很浓郁。 想到昨夜大雨中的肆意妄为,对于他突然出现截走自己熬了一早上的菠菜牛肉粥,陆清河并未生气。 只是慢条斯理的拿起抹布,将炉子上的乌鸡汤端下,又滑了碟脆爽的蕹菜盛出,一起端去屋中。 他会做饭,但只会做一些笼络人心的家常菜。十七岁时在侯府时花了小半个月学的,就像是为在殿试中博得头彩,获取圣上的青睐一样。君子六艺学个皮毛,摆摆绣花架子。 但这个因为花架子,他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文武双全的大好青年。一举掩盖了往日恶名,媒人踏破陆家的门槛。 这做饭手艺的花花架子也是为了个姑娘做的,大理寺卿裴言的掌上明珠,秀丽清雅,生的一副仙人之姿。那姑娘从小山珍海味贯了,有一日吃不下府中的饭菜竟是生了病,药石无医。 他就买通裴小姐的丫鬟,现学了几样清粥小菜做给她,偷偷送进府中去。吃小半个月,裴小姐果见大好。 于是年少轻狂的陆清河,赶紧撺掇着老侯爷上门提亲。但裴家一听他往日恶名,婉言谢绝了亲事。迎娶亲高门才女的心思一下熄火,他便鲜少再钻厨房,专心读书考功名了。 直到乾州,他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洞悉人心,陆清河太知道如何俘获一个姑娘的心了。尤其当下她如此脆弱的时候,这是他的机会,也是何玉的机会。 当然他不会去阻止何玉对银铃好,但也不会什么都不做。 不过是半盏茶的时辰,端着剩下的托盘进来时。银铃就着何玉的手,已经将粥吃光了。倚靠在床头,脸色比昨夜更是憔悴。肩膀尚未好的箭伤淋雨又发了炎。整个人发着高烧,脸色通红。 看见进来的人,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疲软的不想去思考任何问题,去理会何玉同陆清河之间微妙的气氛。 何玉喂过来什么,她便张嘴吃什么,陆清河转身出去了也不曾抬头。 但是听见他说话了,他走到了门外,又回头来唤道: “何玉,一会儿出来一趟。” 没说什么事,是质问他昨夜为什么丢下银铃一个人待着也不知。 而然在游廊外转悠了半响,屋子里的人不曾出来。陆清河有些着急,忙得又走回来。 第83章 见的却是银铃早就用完膳了,何玉绞了微凉的帕子给她擦脸。碰到凉意,小姑娘闭着眼埋在帕子里良久,慵懒的像只猫一样。 何玉由她在自己的手掌里拱着,半响才抬起那毛茸茸的脑袋。一根一根细心的擦干净她的手,像是当初看不过斩的她那凌乱的青丝一样,耐心又细致。 陆清河的几分洁癖也是学得他,并不是因为性子的缘故。是因为幼时大人总夸奖他爱干净,懂事乖巧。那个被当成怪物的孩子就学他,但学的就是学的,假的就是假的。 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 “何玉,弄完出来一趟。” 那怪物站在门口,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很和善,带着微恼。 何玉回头看了眼,放下帕子,温声安慰银铃道: “大人叫我,我出去一下。” 衙门后堂的紫藤花在开第二茬了,茂密又热烈的小花串耷拉在青藤上,在风中晃出紫色的风影。 “大人,怎么了?” 何玉跟着陆清河走到游廊下,停在他三步远的地方。 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但又不敢去细想该要如何应对。 屋檐下的紫色花瓣似乎经一夜风雨后,更加孱弱了,被风拂过,倏倏落下。像是陆清河的话一样,让人来不及反应和细思。 “何玉,我从前说银铃是个好姑娘。你可以喜欢她,对她好。现在我说我也喜欢她,你会如何?我们想我们公平竞争如何?我不会阻止你对她好,可我也不会什么都不做。” 何玉像是听了个笑话一样,冷笑道: “公平竞争,大人所说的公平竞争是什么?大人的家世,安远侯爷的爹?陆家倘若能够将我爹还回来,我愿意和大人公平竞争。倘若不能,大人不要想靠近银铃,是我先喜欢她!” “何玉,我不是说以权势家世身份压你。公平竞争,你可以对银铃好,我也可以,由她自己选。” 陆清河没想到何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的父亲,陆家不能还给他了。 当年褚淮之役,何盛从死人堆里把陆重山背了出来,在逃亡寻找援军的途中替他挡了一箭,死在路上。后来陆重山带领着残部杀穿敌军的包围,找到援军会合反攻,褚淮大捷。 那一场战役中活下来的人,以拥立之功加官进爵,封侯拜相。死去的人除了一笔抚恤金,便只留下孤儿寡母。 何玉太害怕陆家,害怕陆清河了。他的家世好,有个封候的爹。甚至脑袋也比别人灵活,别人十天半个月都记不下的剑式口诀,他只要看一眼就会了。 但他心浮气躁,性子不好,又有怪物风评不好。什么都只学了半吊子,可这就足以让人妒忌和害怕了。 何玉时常想当年自己的爹爹倘若也活下来了,何家又将如何,自己还会变得如此敏感卑微吗? 可是没有如果,陆清河一靠近,他知道银铃一定会选他的。 明明是自己先喜欢那姑娘的,陆清河没有经过他的允许,擅自动了他心爱的人。 “我不会允许你靠近银铃的。大人所提这样的要求,无异于是让我将自己的女人供养出来侍奉主子。” 何玉冷冷的看着陆清河,目光落在他昨夜擦破皮了唇上,双眸立刻露出凶光。 在京师高门朱户中这样的事很多,下人是奴仆、是物品可以买卖交换。他们没有自由,妻女都是主人的,需要的时候他们会双膝跪在地上,双手向主子呈上。 何玉厌恶这样腐烂的朱门高户,像是头恶狼一样,虎视眈眈的盯着陆清河,一步一步后退。 “还有,昨夜我并不是有意离开给你靠近她的机会的。苏明舟死了,我才离开的,尸体已经抬去义庄和哲秀秀放在一起了。在公事上,我仍旧会听你的,你遇到危险,我也会救你。但陆清河,你妄想靠近银铃,一步都不行!” 说完,他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像是陆清河一样对于哲秀秀的死,对于苏明舟的死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不过只是几分唏嘘。 游廊下就只留了陆清河一个人惊愕在原地,耳朵仿佛出现了幻觉一般——苏明舟死了。 昨夜他一心都扑在了那悲痛欲绝的姑娘身上,没有人提起,也无暇顾及苏明舟。 现在才明白,原来哲秀秀和苏明舟都走了,这里只剩下银铃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是个心机鬼,学人精~ 第47章 暗流涌动 苏明舟的死像是盛夏的骤雨一样来的触不及防,陆清河派人将哲秀秀的尸体收进义庄后,便是将其安排在了衙门后堂的厢房中。同银铃在一个院子里,只是她昏迷了,大夫诊了苏明舟也诊了她。 但快要天黑之时,进去送药的差役发现人没了。询问门房才知道苏明舟不久前唤人带他去义庄了,很久都不曾回来。 偏僻的绿林小道,一路蜿蜒而上。翻上半山腰就可以看见几间连在一起的木屋,简陋的木门后,大堂中亮着一盏豆大的烛火。哲秀秀的尸体盖在白布之下,苏明舟坐在小矮凳上看着她,这样的姿势持续了近乎一个时辰。 来寻的差役边走边唤,伸手碰到苏明舟的肩膀时,人扑通一下栽在哲秀秀的尸体上栽也没起来。 那时候余了口气,几个差役合伙把人背到山下,但到医馆时人已经没了。 第84章 没有任何外伤和中毒的迹象,只在嘴角挂了点血迹。前一日还是精神矍铄的老头,一日内神形具消。 尸体是何玉让送回义庄的,那时陆清河还在矮寨。第二日才见到尸体,已经干瘪的如若老树一般。 穿着干净的灰色圆领袍,但裤脚鞋帮全是黄泥,一头白发也是乱糟糟的,像是有鸟儿在上面打窝一样,他看了很久才敢确认这是数日前怯懦却又有些风趣的苏明舟。 银铃他们比想象中好的快些,再次醒来时便不再那么迷茫,平静的接受了哲秀秀死去现实。 只是还惦记着自己的父亲,不顾阻拦从床上翻下来,屐了鞋跑出屋子想要找苏明舟。 但她走遍了衙门的厢房,各处柴房角落都没有找到,眼眶慢慢的又红了起来。噙着泪,可怜巴巴的问何玉。 “何大哥,我.....我爹爹呢?” 昏迷时他感觉到了苏明舟,他就在衙门里,还到屋中看自己了。可醒过来就不见了,一点踪迹都没有了。 何玉不擅长撒谎,看过苏明舟的尸体,到过他暂住过的屋子。让人清扫走了所有他留下来的踪迹,只在怀里揣着一纸遗言。 上面什么也没些,寥寥数字——请伯都代为照顾老夫的女儿,爹爹走了。 伯都是陆清河的字,在感知到死亡即将来临时,苏明舟将女儿托付给了陆清河。是对于故人之子的信任,对于陆家的信任。 这种能够让人安心信任的父亲和家世,何玉没有。更是印证着陆清河所谓公平竞争的话就是十分可笑的笑话,他竟还信以为真。陆清河出身贵族,天生就比出身平寒的何玉占据做任何事的优势。 这种优势让人嫉妒,觉得可怕。更让他们这样出身的人变成笑话,怜悯他们的自卑自负。 何玉像是厌恶腐坏的朱门高户一样,厌恶自己的多疑敏感的性子。但无法抵挡自己变成了这样的人,他将苏明舟的纸笺收了起来。见到的第一反应是烧掉它,如今却还一直揣在怀中。 那张纸像烙铁一样烙在他的胸口,很烫以至于有些难以呼吸。托着银铃的胳膊,扶着她走往回走,脸色十分不自然的吱唔道: “别....别担心,许是大人有什么事要问,所以将他带出去了。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我们先回房等着好不好。” 可要是一会儿会不来又当如何,面对银铃,他并不如面对陆清河那般能言善辩。 好在他们走在游廊下,处理完苏明州尸体的陆清河回来了。迎面走来,身上清理的干干净净的,看出来去忙什么了。 “怎么又哭了,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陆清河见那红眼的姑娘,停在她面前温声问。眸子不自主扫了眼何玉,不久前才两人才不欢而散。碰了面气氛有些僵持,陆清河并没有在毛手毛脚的去碰那姑娘。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银铃探头往他身后看去,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心下涌出一阵失落。 “大人,我爹爹呢?何大哥说你有事问他,把他带出去了。他没有回来吗?他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没留住你爹爹。昨日恰好苏家派来寻你爹爹的人到乾州了,今日一早你爹爹跟着他们回京城了。” 陆清河很会信口胡说八道,谎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小姑娘并不知道她的爹爹被他埋了,埋在一处城郊外僻静的山谷中。 苏家十几年前是曾派人前来找过苏明舟,一直没有找到便不了了之了。苏家也因此没落,如今就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哪儿还会大张旗鼓的来找一个十几年就“死了”的人。 “大人骗我,我爹爹不会丢下我一走了之的。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想走,怎么会现在走,连我师父的后事都不管!” “我怎么会骗你,那日你也看见了你爹爹受刺激,神智有些不清,甚至将你师父认成了你阿娘。银铃,我不敢瞒你。你爹爹疯了,所以我让苏家的人带他回京城了。你好好养病,以后我带你去京城看他好吗?你不是一直想要带他去京城吗?这次他只是先走了。” 只是先行一步离开了这世界,去往了极乐。 银铃闻言,忍着了好久的泪珠突然滚下了眼眶,微颤着嘴角, “那他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东西?” 她不信爹爹竟是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了。 “他走的时候.....不记得你了,银铃。” 不认识,不记得自己的女儿了,所以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陆清河神色微微一顿,忍住了想要抱抱那姑娘的冲动。 “你爹爹生病了,离开的时候什么都留下,也已经不记得你,不记得苗疆的一切了。你别难过,等你伤好了之后留在衙门帮我。我们一起在苗疆推行新政,做出政绩来。圣上高兴,就会召你进京去。届时你就可以再见到他了,所以不要放弃好不好,你还有机会。” 他眼睛一涩,别过头去,不忍心看那双通红的泪水。 所有人都知道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父亲了,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大人,他……他们刚走的是不是。是不是还没走远,我能去见他一面吗?” 其实她想问为什么那些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自己却要路引才能离开苗疆,他怎么那么残忍,她都已这个样子了,他却还是不愿给自己路引走呢。 第85章 明明这个东西朝廷管的那不是那么严格的,以前好些人花银子、走关系就能弄到的,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你能不能给我张路引,我有银子的,我给你银子。” 小姑娘抽噎道,手忙脚乱在腰间找钱袋子。 陆清河却故作严肃的恐吓道: “你知道贿赂朝廷官员是什么罪名吗,路引不可以随意买卖。还有你师父的后事和矮寨,你都不管了吗?昨夜船也已经开走了,现在可能已出乾州追不上了。不要任性,安心养伤,听话。” 唬着一副当真要问罪的模样,银铃有些被恐吓住,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样吧嗒吧嗒的往下落,难过的看着油盐不进的陆清河。 因数日的接连打击,平日里活力满满,每天像是有使不完精力,出不完鬼主意的小姑娘,竟恍然中生出了几分弱柳扶风之感。 可是她强撑着站在斜阳中,陆清河和何玉两人谁都不敢上前扶一把。即便心下无限的怜惜,也只是僵硬在原地。 两人间微妙的气氛,似乎是有谁敢上前逾越一步,就会出手打死对方一样。 “好了,先好好养伤,乾州你还不能一走了之。三年后我任期满,你再跟着我回京师,到那时你就可以见到他。” 回京,何玉默默的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第一次听陆清河要带银铃回京的话,也是又一次感受到他的身份和家世对于自己全面的碾压。 他告诉银铃,苏明舟去京城了。而那个是压得他无法喘息的地方,也是陆清河如鱼得水的天堂。三年后以推行新政,改土归流之功,陆清河只回更加的如日中天,甚至能够进入内阁,成为大昭最年轻的阁员。 而何玉呢,依旧还是个侍卫。像他死去的父亲一样,现在依旧只是一个副都统,再过些年岁,岁月风沙一掩,连名字都消失了。 他不想让银铃去京城了,何况苏明舟就在苗疆,哲秀秀也在苗疆,她去京城做什么。 “先养好伤,其他再做打算如何?你师父和矮寨还在等着你回去,等你精神好些了,我就陪你回去好吗?” 何玉扶着银铃越过陆清河,只说陪她回去,没提回来的事。 陆清河态似乎察觉到了他话中意思,开口唤住了两人。手从背后伸出,一只短箭窝在掌中。 “这是你师父身上中的箭,我希望你能够自己亲手查出凶手来,不枉你师父教导你一番。只要你实心用事,不管是查案还是帮我开荒种田,我都会给你记功。等你攒够了功绩,无论将来圣上是否召你入京,我都会让你跟着我回京。” 他把射死哲秀秀的那只短箭交给银铃,笃定她即是回了矮寨也会再回来。陆清河与何玉相反,苗疆是一个让身为花花架子的他感到不安,只有在京城才能够安心。 他说过要同何玉争,便不会心慈手软,除非那个姑娘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何玉。 如若那般,他陆清河会备上贺礼,贺他们新婚,百年好合。 只是向来自负的他,在见到银铃亲近何玉时,还是会刚到心慌和难过。才是刚入夜,天色混沌,竹灯在屋檐忽明忽暗。不知为何院子里面的人没有点灯,一阵凉飕飕的晚风吹来,竹灯里微弱的烛火就被吹灭了。 但门下的碳盆纸钱燃烧着,蹿出的火苗更高了。火光印在银铃和何玉的脸上,两人直勾勾的盯着炭盆。 “何大哥,你怎么了?” 没想到天黑后,何玉会在院子里燃起炭盆烧纸钱。银铃摸黑而来,同他一道蹲在地上,慰寄亡灵。 何玉听见她的声音,拿纸钱的手一顿。左手两根手指头已经失去了知觉,火苗烧了上来也未察觉疼。 “没事,你怎么来了?” “何大哥,你烧到手了,不疼吗?” 银铃伸手赶紧拍掉他手上的纸钱,嗅到一阵皮肤的焦臭。 “没事,我皮糙肉厚的不疼。” 何玉笑道,搓了搓手指是当真的不疼。烧掉的常年习武磨出的老茧,而苏明舟留下的那张纸笺烧进炭火中,化成了灰烬。 银铃拉着他的手掌看了看,支在膝盖上小声道:“何大哥,你明天能陪我回矮寨吗?” 一直站在墙后的陆清河身形一僵,才发现自己并不是那姑娘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第48章 离心 时隔半年,乾州城外再次给苗人送尸的事。一早百姓就聚在了城郊看热闹,几天有人背尸进城闹得轰轰烈烈。看见从差役从山上抬下来的棺木,自然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人。 “听说棺材里的是苗寨的女匪首,这下乾州可是太平了。” “可不是,祸头子死了,山上都是乌合之众,自己就散了。” 围在路口的人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声音并不低。许是今年叫苗人动不动就围城的阵仗吓到了,对于哲秀秀并没有什么好感。 有人瞧着这形势大好的模样,忍不住煞风景道:“可别高兴太早,听说还有一个小匪首。那.....就是那个女的。” 一个精瘦的汉子,穿着粗布交领短打,做着的是汉人打扮,看着模样像个庄稼汉子。众人寻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就能看见走在棺木最前面,手捧灵位的银铃。 她并不像对面站着的矮寨寨民,听不懂汉话。听见匪首二字心下还是怪难受,当初在乾州汉人同苗人是一样痛恨盘剖百姓的巴氏土司的。他们一起反抗,将那些吸血鬼打跑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苗人成了匪。 第86章 “大.....大人,我送我师父回家了。” 银铃走到陆清河面前,低头行了一礼,以感谢他的照拂。 陆清河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回去处理完秀秀师父的事,休息一段时间。想什么时候来衙门就什么时候来,我在山下等你。” 他将落在屋里中令牌挂在小姑娘腰间,又不舍道: “你的衣服和朴刀,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我知道你现下心里难受,但衙门的事很多,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早些回来帮我。今日我就不送你和秀秀师父了,让何玉陪着你们回去吧。” “嗯,大人,我走了。” 银铃应了声,拥挤在路上来迎哲秀秀的寨民自觉让开道。个个腰间都绑了孝布,脸色沉重。黄纸扬上云霄,呜咽弥漫开来。跟随在银铃身边的何玉回头看了眼陆清河,有些出乎意料他当真回去了。 哲秀秀的丧事加之休整,银铃至少要在山上带半个月之久。这是他们难得独自相处的时间,陆清河竟毫不在意。 何玉感觉自己在严防死守陆清河靠近银铃,却看不懂那个人在干什么。 约莫在哲秀秀的丧事的三日后,衙门的差役上矮寨去了。带队的是木桑,四五个人将议事堂上上下下重新勘验了一遍。但并未有什么发现,随后银铃亲自将木门锁上,不再开启。 “木大人,这是师父临死前一直攥在手中,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她跟在木桑旁边,将哲秀秀给那砣铁疙瘩拿了出来。 木桑接过,仔细端详一番也未瞧出来什么来头。在前面翁叔立在吊脚楼下等他们,看见那东西,收起烟锅别在腰间。 “叫老朽来看看。” 说的是苗话,木桑闻言就将东西给了他。 翁叔拿在手中,用手指细细磋磨。又举起来对着光研究半响,叹了口气道: “鸱鸮令,秀秀师父将鸱鸮令毁了,融成了一块铁疙瘩。” “师父她.....为什么?” 银铃好奇道,拿过那砣铁疙瘩,看了半响也没看出来。但翁叔说是,便是没错了的。 “你师父向来不愿意从官府作对,近年来虽然几次围城恐吓,但也并未真的伤人。秀秀师父许是怕自己将来不在了,有人故意挑起苗人和汉人对立,鼓动苗民造反。也是苗疆出现了值得她信任的人,所以她将鸱鸮令毁了。” 值得哲秀秀信任的人,银铃和何玉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陆清河。 一个却是有几分暗喜,想到大婚那日陆清河中的癫蛊。如今才知道原来师父也并不想自己嫁给师兄,她没有办法出面拒绝,所以只能做了手脚让陆清河来。 打破困局,转嫁矛盾。这其实同自己不谋而合了,想想还是怪对不起陆清河叫矛盾和危险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一个却感危机四起,连哲秀秀也信任陆清河。 银铃想起抢婚的事,忍不住担忧道: “瓮叔,我师兄呢?他走了之后一直都没有回来过吗?” 师兄一直仇恨汉人,如今师父不在了,陆清河又因抢亲被推到人前。弄不好冲动下,师兄会找他寻仇。 这下银铃觉得自己不下山也得下山去了。 翁叔摸着腰间的烟杆,神色凝重,“一直都没回来,嚷着给你师父报仇去了。” 巴东临走时撺掇着弓弩手下山很像哲秀秀所担心的情况,可是没有证据,瓮叔也不敢乱说,遂问道: “矮寨,二姑娘打算怎么办?寨子里还有那么多弓弩手,以后......” 矮寨的弓弩兵是银绾创建,哲秀秀一手带出,改良的。如今两人都不在了,鸱鸮令也毁了,唯一能够让信服的只有银铃了。 “师父临终说想要寨民下山,我想这段时间瓮叔带着大家先还是留在矮寨。过些时间我会再和衙门里的陆大人回来,清丈寨里的田亩,编户齐民。往后我们跟着大人一起开荒,在山里种田。” 银铃将那砣铁疙瘩重新收进了荷包里,至于弓弩手她还没想好,加之木桑和何玉在场,那么多亦民亦兵的弓弩手不好处置,何况寨子里至少有七八百架制作精良的小型弓弩。于朝廷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个隐患。 “还有寨里的弓弩也先不要动,大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等我禀告了陆大人,看是如何处理。” 嘱咐完,小姑娘看了眼何玉道: “何大哥,我们下山去吧。木大人说大人明天就要带人去鸡鸣寨丈量田地了,咱们也得去,不若再像上次闹了误会出人命怎么办。” 何玉的脸色自这些人口中响起陆清河的名之后一直不太好,但听见了银铃说咱们忽然一下又展了眉头。 “好,那我们下山去吧。” 入伏后天气愈发的炎热,出了日头便是暑气扑面。陆清河是带着差役在路口边候着,赶着早间凉爽进山。 绿荫小路上走出来两道身影来时候,众人的目光就不自觉落在他们。小姑娘背着布袋包,手中提着她的竹笠,长发编成麻花辫搭在肩膀上。头上包着蓝色蜡缬蝴蝶纹头巾,走在何玉旁边还不及他肩高。 而她往常很爱背着的小背篓挎在何玉的左肩膀上,右手提着他的刀。两人瞧着颇有几分郎情妾意的模样,像是要出远门的小夫妻。 陆清河迎上他们,喉间不自觉有些干涩,“伤好了吗?可还是觉得哪儿不舒服,我们这次一去就要好几天才能回来,能不能撑得住?” 第87章 银铃:“我没事了,昨日听木桑大人说要进山好几天,所以我准备了干粮,都放在何大哥背的背篓里了。还有这个是我制的重炎,可以给大家分分。天那么热,山中毒物多,以防万一。” “好。” 陆清河让石雷上前,将小姑娘的药丸分给一众差役,然后伸手拿过她的斗笠,盖在她的脑袋上。 “走吧,赶个早凉。” 银铃手握着肩带桶何玉对视了一眼,紧步跟上陆清河。边走着又从兜里拿出了射死哲秀秀的那枚短箭,忧心道: “大人,这短箭同上次在城楼上射伤你的箭头是一样的铁质和手艺。手艺不同苗疆传统的手艺,像是中原的。如果可以的话,大人最好能够派人去中原查查来处。应当就在乾州附近,因为这铁矿产自平罗。那地方以前是巴氏土司的矿山,乾州归顺朝廷后矿山就被封了。听说朝廷在那边驻得有军队,现在都不许百姓靠近了。巴氏灭族十余年了,这铁还是新铁。” 接下来的话,银铃咽在了口中。心头憋的有些难受,因为杀死师傅当真可能是中原人。 陆清河神色一僵,将她的手推了回去,“短箭你先收着,待这几日乾州的事情忙完。正好我们可以借着清丈田亩的由头,一起去一趟平罗。” 银铃遂又将短箭放进了包中,“还有一件事,不知大人如何处理。我师父临死前将鸱鸮令毁了,让我带寨民下山来。现在寨子里约莫有七八百架弓弩,大人需要我们交下山来吗?” “暂且先不用了,苗疆如今形势不稳。我希望你们能够有自保的能力,这样如何,我将弓弩手编进乾州守军来。寻常寨民可以打猎务农,一旦战事起就要听从朝廷调遣,怎样?” “好。” 银铃想也没想的点头了,毫不迟疑的样子有些惊到何玉。他一直背着背篓莫不做声,却他们谈话听得格外的认真。没想到她竟是如此的信任陆清河,将弓弩兵编入乾州守军,无异于是将自己的刀递给了他。 明明没有鸱鸮令,矮寨那支弓弩兵也是听令于她的。她完全可以偷偷把这支队伍藏起来,成为将来她可以依仗的资本,无论是做什么都好。 第二次进山,因为做了充足的准备,有木桑和银铃为向导。丈量田亩,稽核黄册顺利了许多。上次嚷着要撕了鱼鳞册的大爷,弄清楚原由后十分不好意思。不但自觉领着一众人去自家地里,还帮忙号召寨民配合官府。热情的要留招待他们用饭,赶着还要去隔壁旋风寨,银铃婉言谢绝了老人家。 趁着天还没黑,带着陆清河他们抄近道翻去旋风寨。夜晚歇在山中的猎屋中,明早天亮再赶半个时辰的山路就可以进寨子。寨民配合的话,只需要一天就能完事。 猎屋不大,是苗人在山中打猎的落脚地。在苗疆一带的山岭众,跟山中的蘑菇一样多。虽多是私人搭的,但几乎没落锁,只用麻绳拴着以方便下一个路过的猎户。 银铃以前不回寨子,在外面瞎逛的时候多是歇脚在猎屋中,所以对此很熟悉。 夜里露重,山间又多毒物。一行七八人都躲进了屋中,挤得热闹轰轰的。简单吃过干粮充饥后,就着清冷的月色睡下,不多时就响起了鼾声。 倚靠在木板床边的小姑娘凝神听了一阵喊声后,掀开何玉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衫,蹑手蹑脚的踱出门外。 恰巧,那人也坐在门外,从不离身的胡刀斜靠在墙板上。 银铃在他身边坐下,支起脑袋一样看着那轮挂在树梢上的冷月。想起来哲秀秀,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师父好像就开始整夜整夜的不睡觉。 经常会爬上议事堂的屋顶上,一坐就是一宿。 那时银铃问她为什么不睡觉,哲秀秀只是苦涩的笑笑,说年纪大了,觉就少了,夜里睡不着。 大抵是她不敢睡吧,因为睡着了就会梦见银绾,梦见她的师姐。 何玉察觉到银铃在身边坐下来,并未看她,静默良久后忽然开口道: “银铃姑娘为什么那么信任大人,把矮寨的弓弩兵交给他?你这样把刀递给他,不怕将来他反过来用这把刀屠杀苗人吗?其实你不说,大人也不会强制你把他们交出来的。那是你师父留给你的,也是你娘亲留给你的。” “何大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银铃吃惊的回头,不太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何玉的嘴中说出来。 他不信任他的大人了,不信任他的朝廷了? “没什么......” “何大哥,你和大人离心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在苗疆有多危险,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银铃不傻,多少能够感觉了话中的意图。何玉在和陆清河打擂台,两人表面上的和和气气,暗中却剑拔弩张。 其实说出这样的话,何玉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慌乱的别过头去。 银铃的话跟当初陆清河指责他生了二心一样让人难受。 月下,脸上神色黯然。却正好能够看见陆清河蜷缩在墙角的身影,他和银铃都出来了,身旁空出了一块空地。 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栽到地下去,睡死了,卷着他那团昂贵又暖和的黑裘。原本是贴心的盖在银铃身上的,但一晃眼就被他自己全部卷走了。 何玉察觉后,才脱下了自己外衣给小姑娘盖着。 他痴痴的看着那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人,想啊,你看着陆清河这样虚伪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第88章 但他不知道,有些气愤难过。 想要将那不为人知的陆清河揭露出来,告诉这个姑娘,陆清河可以对你好,也可以对其他姑娘一样好。他十七岁就会心机叵测的讨好高门贵女,想要迎娶人家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第49章 痛痛快快的活 次日,天才刚蒙蒙亮。歇息在猎屋中的差役便各自起来准备赶路了,扎火把的扎火把的,收拾行囊的收拾行囊。 忙活不小半个时辰,闹出的动静还不小。蜷缩的在床边的陆清河还是没醒,团着自己昂贵的皮裘睡得甚是香甜。 最后还是石雷去将他唤醒,这才醒过来,淌着一身得汗水。睡乱得发丝微微濡湿,贴在额头上。白净的面颊微微发红,呼吸间尽都灼热的气息。走出屋子却是一阵冷意袭来,打了个哆嗦。 “石雷,把皮裘给我。” 陆清河感到冷,接过皮裘披在身上,还是打着寒战。 石雷瞧着他,好奇道:“大人怎么了,受凉了?” 陆清河点点头:“头有些晕,怕是的,去让银铃看天亮后能不能帮我采些驱寒的草药来。点上火把我们走吧,叫木桑带两个人走前面。” “是。” 石雷应了声,小跑去寻银铃。 不多会儿,小姑娘举着火把就来到了他跟前,身后依旧跟着何玉。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似乎就成了她的贴身侍卫一样,几乎是寸步不离。 “大人,你受凉了?” 银铃走到陆清河身旁,好奇的探头打量他的脸色。火光下人看着确实不怎么样,三伏天正是凉爽的早上,裹着厚厚的皮裘,像久病不愈的人。 “大人这身子也太虚了,看着您人高马大的长得那么壮实,想不到是个脆皮的。” “好了,别贫了。天亮后想办法给我采点驱寒的草药,身上一阵一阵的冷。” 陆清河裹皮裘走下山,心下还记得初到乾州的那夜,这姑娘还嫌弃自己重来着。这才隔多久又找来一顿嫌弃,大庭广众之下十分的不给他留面子。 银铃讪讪的闭嘴,天亮后沿路采了好些驱寒的草药放在背篓重。进寨后借农家的灶房熬了药,送到在堂屋里缓神的陆清河。 将差事分配下去,木桑领着四五名差役前去量地,还剩下两个整理着黄册和笔墨,再等着银铃带他们去挨家去编户。 堂屋的竹椅重就只有陆清河,一个人裹着皮裘坐着,扶额胳膊支在桌子上。 “大人,你把药喝了吧。喝完在屋子里休息一下,外面编户我同和何大哥去就可以了。” 银铃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端起药碗吹了吹,递到陆清河跟前。 那人接过,似被烧糊涂一般,一口仰头全吞了下去。小姑娘正被烫的手指发麻发痛,不自觉鼓着腮帮子吹手。 “大.....大人,你不烫的吗?” 陆清河这才一愣,反应过来汤药是刚煎出来的。 “没事,你出去忙吧。” 身子发着冷,脾气却是莫名有些暴躁,说话声颇为不客气,赶了银铃出去。 谁知她钻出去放了碗,又拉着何玉进屋来。打量着两人,脸色十分不好。 “大人和何大哥最近在干什么,知道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倘若苗人当真有心反朝廷的话,定是叫你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和何玉皆是一惊,未料银铃会如此明晃晃的此事戳破出来。 “不管你的事,出去吧。带着外面的差役,你俩人去将寨子的黄册核查一遍。待木桑回来,接着往下个寨子赶。” 陆清河身子不爽快,不愿意多说,脸色有些冷,说话的语气不太好,遣了银铃和何玉出去。 小姑娘只得退出屋子,但又十分不甘心道: “陆大人和何大哥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让人心寒,您也知道苗疆形势不稳,我师傅的命案也没查。你们两个大男人还有功夫争风吃醋,那我直接说了。你们,我谁也不喜欢。我师傅和我阿娘一辈子都在苗疆,我也会一辈子留在这里的。等我攒够功绩,去京城看了我爹爹,我还是会回来的。” 听见这话,陆清河和何玉皆是同是抬头看着她。面上臊得慌,没想到她一口回绝的是他们俩。 陆清河心下正是烦躁,脑子嗡嗡的疼,脾气有些没搂住,不耐烦的摆摆手,赶她走。 “废什么话,还不赶紧上差去。”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小姑娘布鞋一跺,横了声,“出去就出去!”,然后就被何玉拉着离开。 院子里的差役背上箱笼,跟着俩人走到隔壁的竹篱前的夫妻询问他们家中情况。银铃用苗话问一遍,然后再翻译给差役登记造册。寨民很配合,不一会儿几个人就往寨中去了。 陆清河走出门,站在茅屋下看着旭日下的小竹笠,黯然失神。 不是难过那姑娘拒绝了自己,而是凶了她。也不知为何,当下那一刹那就搂不住火了。 他知道自己向来脾气不好的,但是隐藏了很多年,装了很久。他以为假的都成真的了,可是并不没有 约莫日中,两个差役就回来了,将登记好的黄册送给他过目,但银铃和何玉没有回来。 “何侍卫和银铃姑娘呢?” “银铃姑娘说山上正是长黄蕈的季节,带着何侍卫到后山去了。” 陆清河拿着黄册的手一紧,脸色更加难看。 第89章 “银铃姑娘刚才衙门还不懂规矩,循着机会告诉她上值期间擅自外出要扣月例,记过的。” 黄阡一愣,擅离职守按照规矩是要扣银子的,但没听过要记过的。何况这个才是一碗茶水的功夫,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现在也没事了,回来也只是干坐着等量田的人回来,去捡个蘑菇怎么了。 但没敢吱声,退了下去,转头跑进山去寻银铃和何玉了。两人算好了时辰,并未走远就在山外的松树林子里,远远就能看见两人身影。 “何侍卫,银铃姑娘别捡了,快回去吧。陆大人说你们擅自离职守要扣银子,记过的。” 人站在树林下的黄豆地里喊,银铃听见他的话,颇为恼怒的埋怨道: “何大哥,你家大人也太难伺候。” 何玉笑道:“大人向来这样,自小性子就难以让人琢磨。不过没事,他也不经常这样,许是生病了有些烦躁。” 因为昨夜那番话,他再迟钝也感受到了银铃的反感。她厌恶在背后揭人短的人,所以才会在今天当着他们两人面,毫不客气的回绝了他们。所以这次他把握了关于揭露陆清河面目的度,自己也切不能再做让她厌恶的事了。 “我晓得他不舒服,可是他也不能拿我们撒火。” 银铃愤愤,捡起松针下鼓起包来的黄蕈,从荆棘丛中往外钻。 何玉倒回在外面的路,背着背篓。不如她那般会捡菌子,脚下踩烂了一片。 “好了,没事的。木桑大人他们也该快回来了,走我们回去。” 他伸手拉了小姑娘一把,心情还不错。 “适才你说将来去京城还会再回来是真的吗?其实你真的想去,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也不是只有跟着大人才能去的。我记的十年前苗疆苗乱初定,当时协助朝廷平定有功的苗人,有好几个都去了。受到朝廷的嘉奖,后来又回来了。” 银铃:“嗯,我去看看我爹爹,他都好的话,我就回苗疆来。我师傅把矮寨交给我了,不能丢下寨民就什么都不管,去京城里享富贵去了。可是大人说要三年后才能去,这也太久了。我爹爹走的又那么急,我困在苗疆不能连他的消息一点都不知道。何大哥你说除了大人,再想别的法子去,是不是要立好大的功才能去。” 至少得是当年收复苗疆这样天大的功劳才可以,而现在她只能跟着陆清河种地。 “嗯,是要很大的功劳才能去。不过你先也别着急,大人那边可以先慢慢攒功绩,而且圣上为了笼络人心,已经预备明年在苗疆开科取士,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比攒功绩要快多,只要攒银子,再说我也会帮你的。” 银铃钻出松树林,绕下荆棘小道来,将手中捡的菌子放在他的背篓里,听着她的他话十分警觉道: “何大哥你想干什么,你不会还对我.....我说了你和大人,我都不喜欢的。我现在只想攒功,去京城看我爹爹。” 何玉:“你那么小懂什么喜不喜欢,何况你以为人的感情当真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吗?你总得给我点时间不是?何况我想帮你,同这又有什么关系。即便是普通朋友,我也想帮你。而且两个人一起攒,不是更快吗?我想好了,三年后大人回京,我就不跟他回去了,留在苗疆。在这里挺好的,没有京城那般压抑,自由自在的。” 银铃闻言,赶紧阻拦道: “何大哥,你不会为了我要留下来吧。我告诉你了,我不喜欢你,你这样放弃自己的前途可是不值当。” 何玉:“喜欢你,是我的事。不喜欢我,是你的事。你我各不相干,所以不必困扰。我也许只是一时迷了心窍,说不定哪天就自己放下了,遇见自己真心喜欢的姑娘也不一定。再说,我在京城有什么前途可言的。在大人身边就只是个侍卫,一眼就能望得头的一辈子。许哪天老夫人高兴了,就指了哪个丫头与我做妻。” 他颇为惆怅,跟在银铃身上,有些难过自己可以装得那么潇洒。其实会不会放下她,至少在陆清河放弃前,他是不会放弃的。 选择留在苗疆,是因为何玉知道银铃终究会回到这片土地的。何况会不会走还不一定,苏明舟就在乾州。而他离开了京城那片让自己倍感窒息的地方,当真会畅快不少。找到他自己该做的事,该爱的人。而不是执着于死去了父亲,执着于是不是陆家抢走了何家的一切。 但银铃并不知他的想法,同陆家的恩怨,只是觉得他傻。 “何大哥,如果你不喜欢待大人身边做一个侍卫。那就你去做你喜欢的事,为了我留在苗疆当真不值当。万一哪天我遇见了我喜欢的人,成亲了,你要怎么办,哭死吗?你功夫那么好,去参军吧。上阵杀敌,保卫疆土。痛痛快快的活,总比扭捏窝囊一辈子好,像我爹爹那样,一辈子顾此失彼,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小姑娘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何玉,笑得有些没心没肺的。路边的野百合耷拉在她脑袋上,招摇着蓬勃的大喇叭。 片刻后她又转了回去往山下走去,插着腰颇为神气的又道: “我呢,就打算一直留在苗疆了。先跟着大人种田,朝廷在苗疆开科取仕后,我要去考科举。大人说从前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不代表以后没有。三年等到大人任满归京后,我就接着带寨民种田,为朝廷守苗疆,让汉人和苗人和睦共处,永止兵戈。” 第90章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治愈了自己,在别人以为她还在悲春伤秋的时,大步的向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很喜欢女主的性格,虽然过程虐点,但我一定要给她写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让在她当地建第一座贤良祠,死后入贤良祠受万世香火!这个故事真的是我对于古代的一个极度美好的幻想,女主能够做到和男人一样的事。 第50章 走山 旋风寨后山背阴,在山坳里有一片油绿绿的旱生芦苇,枝条长得过人高。站在山腰的黄豆地里一眼就能看见,银铃同何玉从松树林里出来时,来报信的黄阡站在地边,正好奇的探头往山谷里看。 “黄大哥,你看什么呢?” 银铃走上前,寻着他的目光往山谷中看去。便看到有人影在芦苇荡里穿梭,绿色的衣服隐在其中并不容易让人察觉。 何玉听力不错,凝神听见了下面的说话声。有些熟悉,但说了几句就停了。 “下面应该是木桑大人,他一个人钻芦苇荡里去干什么?” 银铃:“咱们下去看看。”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她便已抄小路下去了,何玉和黄阡赶紧去追。但到了山谷芦苇荡里,人就没影了。 “人呢,怎么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银铃蹿在芦苇寻找,蹿得急,芦苇叶在手腕上拉出细小的伤口。拂到脸上,一样也隐隐作痛。 何玉拽着她的胳膊出来,安慰道: “估摸是走了,咱们先回去。” 他叫了一声黄阡,三人一起从芦苇荡离开。再回到寨子中时,木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正在堂屋中给陆清河汇报量地差使。 几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时,陆清河就让他退下,盯着进屋来的人,脸色不大好。冷冷的噎道:“去哪儿了?” 银铃:“山上捡菌子去了。” 她一点都不在意陆清河的脸色,边走边回头盯着退出去的木桑看。身上干干净净,并未有被芦苇叶划伤的伤口。鞋绑也刚清理过,残留了些黄泥,但说不好是在哪儿沾上的。 没证据也不好乱说,待人走远,小姑娘附在陆清河跟前底声道: “大人,刚才木桑大人一个人钻到了后山的芦苇荡中去了。” 陆清河眸子一抬,好奇问道:“你们看见了?” 银铃:“我没看见,就看见芦苇荡里有人影,但何大哥听见说话声了。我们下到山谷时,人就不见了。” “他也才刚回来不久,先不要打草惊蛇。” 陆清河低头去看鱼鳞册,佯装没听见这事。手指翻着册子,清咳了一声吩咐道: “今日蹭你俩的光,尝尝山里的野味。叫他们把菌子择了,借寨民家的厨房做了。用晚饭,休息一下,接着去下个寨子。今夜估摸着还要赶夜路,你想想山上哪儿还有猎屋可以歇脚的。” “喔,那我和何大哥下去了。” 银铃拉着何玉就要出去,但陆清河又唤住了他。 “何玉留下,我有事吩咐你。” 小姑娘提溜着背篓出去寻了黄阡,同几个差役一起择菌子。还将木桑也拉了一起,几个人凑银子,向寨民买刀老腊肉。 先用明火将肉皮烧了,洗出来的肉黄澄澄的煞是好看。再和着刚从山中捡回来的黄蕈一起炖了,味道自是鲜美无比。 而屋中,陆清河听见了谈笑声,遂也放下警惕温声道: “何玉,我给你个任务,趁着这段进山的时间,和银铃将苗疆地形图绘出来。出去勘测时,多顾着她点,凡事莫让她冲在前头。” “是。” 何玉话比以前更少了,只拱手应了声,别的什么也不愿多说。 用过饭后,留下些补偿的银子,一行人赶往下个虎头寨。钻进山里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天就黑透了,点着火把摸索赶路,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 穿行在黑夜中,陌生的山路连木桑也没到过,只能跟着银铃走。但已经半夜子时了,还没找到可以歇脚的猎屋,一行人逐渐体力不支,边走边靠在路边的杉木喘息,才能勉强跟上一路健步如飞的银铃。 陆清河一入夜,身子就越发的冷,早就支持不住了,拄着简易的木拐喊道: “银铃,找不到就算了。大家原地休息一夜,天亮再走。” 走在最前面的身影,并没有停下来,只是回头招呼他们。 “大人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下了这道坡就是。” 何玉一直举着火把跟着银铃,寻着她的手指往山坳里看。羊肠小道里立的是一座碉堡,木楼上有士兵在巡逻,大昭顺安军旌旗高高飘扬在夜色中。 “这是什么地方?” 此时陆清河带着落下的人也跟了上前来,恰好就听道银铃的声音。 “平罗,我们到平罗了。下面守关卡的就是顺安府赵毅将军的兵丁,往前走不过数百米就是巴氏的矿山。” 陆清河闻言,裹紧身上的皮裘,才知道银铃根本没有按照他计划的路线来,而是悄悄带着他们摸到平罗来。 她想要查哲秀秀的死! “胡闹,谁让你带我们来平罗的!” 但已经到了,现在说什么都迟,山头的说话声很快就惊动了巡逻的士兵。 眨眼的功夫碉堡下的官兵就冲了上来,将几人团团围住,厉声叱问到:“朝廷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还不退下!” 第91章 闪着寒光的弓弩毫不客气的对上来,银铃灵巧偏头的避过,殷勤的笑道: “大哥别误会,我们是乾州衙门的人,去平罗量地的。朝廷不是在苗疆推行新政吗,平罗那边有几亩水田呢。” “乾州衙门的人?现在这地划入我们顺安赵大将军麾下,做军用地了,不必去量了。” 士兵脸色稍有缓和,收了手中的红缨枪,火光下看见了陆清河掩在皮裘下的鹌鹑补子官服。 陆清河紧了紧身上的官袍,遂也上前来施施然道: “本官乃安远侯之子,乾州县官陆清河,今奉朝廷之令在苗疆上清丈土地田亩,凡是鱼鳞册所载土地,均要重新丈量。不是你一句说归入军用土地就归了的,可是有上报兵部工部,有朝廷的特令?不若叫京城那帮御史知道,定是要弹劾你家将军一个侵占民田之罪。” “这……” 士兵被噎住,面露难色。听了陆清河的名号,虽然也不认识什么安远侯,但自知惹不起这些人。连连赔了不是,跑去报信。陆清河成功唬住那些人,银铃自觉的钻到他身后,甚是乖巧。 “下不为例,以后在擅自带着我们乱走,不但要扣月例,还要重罚你!” 陆清河冷脸道,感受到了小姑娘想要查清哲秀秀命案,立功的急切。怕她莽莽撞撞的什么事都敢冲到前头去,适才锋利的弓弩,倘若稍不注意就能当场射穿她的脑袋。 “是是,大人,下次我再也不敢了。”银铃忙不迭的点头认错,是个向来不与人争辩的性子,向来是先做了再说。她想起刚才比划在自己脑袋上的弓弩,低声又道: “大人,顺安军什么时候开始用弓弩了?” 陆清河:“他们久驻苗疆,许是受了你们苗人的影响,所以都用上了。” 银铃哼哼道:“那弓弩也太精巧了,瞧着有些眼熟。咱们一会儿进去后,你能叫何大哥弄一把给我看看吗?” 这会儿子她还晓得顺着陆清河来,给足了他面子。一副伏低做小,甚是乖巧的模样,依照着平时,早就偷摸叫何玉帮她弄了,还用的着禀告陆清河。 “这还差不多,以后凡事先禀告我再做。叫我提前知晓,多少能给你们兜着。” 陆清河脑袋埋在皮裘里,声音不自觉透着几分宠溺,完全不提这丫头私自带他们来平罗的事了。 “何玉,一会儿想办法给银铃弄把弓弩来。还有明早天一亮,木桑带着人去量地,那边没住的有寨民了,你和银铃趁着这功夫去四周勘察一边,绘制地形图。我会叫他们派个人带你们去,凡事多留点心。” “是。” “是,大人。” 两人异口同声的应道,不多时驻守的副将便亲自下山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而才刚离开山坳口,碉堡又下来了两士兵,摸着夜色翻进山林中。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山谷中就想起了叮当当的敲打声。明亮的灯火照亮整个半山腰,黑土一车一车的用人力从矿洞里外往外拉。 两人从破旧的帐篷后钻出来,恶狠狠的踢了一脚,木床上打鼾的胖子。 “还睡,朝廷里来人了。袁将军有令立刻把这些人藏到狗牙洞里去,矿洞虚埋了!” 监工的胖子抖一身的肥肉,从木床上摔下来,连滚带爬跑进灯火通明的矿洞中。片刻后,灯火一盏一盏的从里面熄灭,矿洞用木板封好,推出去的黑土又推了回来。掩盖住木板,堆上乱石,恍若大雨后走山了一般。 军营中,赶了一夜的路,并不没有因为有了歇脚的地方,众人就安歇了。窝在军帐中差役都睁着眼,侧耳听外面巡逻的脚步声音。突然帐帘被掀开,何玉的黑影闪进来。迅速摘下黑色面巾,走到陆清河和银铃跟前,递过来一把男子手掌大小的弓弩。一众差役围成一团,将三人围在中间。 银铃一看那熟悉的弓弩的脸色就凝重起来,在手中摆弄了一阵,沉声道:“大人,我好像闯祸了。” 陆清河安慰道:“没事,你说,万事有我在。” 银铃:“这弓弩是矮寨的,看适才的模样,这里的守军至少人手一架。山里怕是有不能见人的东西,咱们突袭而来,这些人怕是要狗急跳墙。倘若用这箭社死一个人,拉到朝廷里出就能又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苗乱来。何况这里还有您这尊大神在,弄不好真的要出大事!” 小姑娘紧张的转着眸子,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弓弩,“大人,您以前没和赵将军结怨吧?” 陆清河支着手掌,失笑道:“若是结了,又当如何?” 幼时,性子不好,他还不晓得拘着脾气四处得罪人。赵家那小子偷他的狐狸,一怒之下他把人摁进粪沟里打了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注:走山:山体滑坡的意思,就是将采矿现场伪造成山体滑坡的样子,检查的人走了之后,可以刨开土,接着再挖。 第51章 士亦视有益于世否耳 山洞潮湿阴冷,岩层渗出水滴,滴答滴答的落在石缝的积水滩中,像是静默在黑暗中的心跳一样。 窝在洞壁的人影和乱石融作一处,喘息声像是洞里的空气一样潮湿冰冷。 “朝廷来人了。” 微弱的声音,痴痴的响起,像是梦呓一样。说的是苗话,片刻之后应答出来的也是苗话。 “都来好几回了,他们都是一伙的跑不掉的。” 第92章 一阵沮丧后,更高昂亢奋的说话声,紧接着响了起来。 “不行,什么都不做,就没有人知道我们被关在这里了。” 黑影摸索着爬到洞口,扒在杉木栏往外看。天亮了,外面日光正好,静悄悄地只有聒噪地蝉鸣声。 看守山洞的士兵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看着好像只要推开洞口的衫木栏,扒开掩盖在上面的树枝,然后拼命头也不回的跑,这些人就能逃出这片矿山一样。 但不管假象有多美好,仍旧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因为一旦踏出洞口的南烛丛,就会从山上射下箭来,一箭毫不留情的射死逃跑的人。 那双贴在木栏上的眼睛,看见了小路上走下来的人。神色激动,大口喘着粗气,似在想用什么办法才能弄出最大的动静来,叫外面的三个人听见。 但挣扎了许久,他又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愈发近了人影。 “大哥,这里叫什么山,哪儿是不是有个山洞啊?” 银铃停在路边,用手抬了抬脑袋上的竹笠。清晨明媚有炽热的阳光穿过竹缝,疏下细碎的日影落在她的脸上。 随行带路的士兵答道: “这叫狗牙山,那里是有个洞,叫狗牙洞。里面以前传说住着落洞花女和山神。避免冲撞神灵,寨民就将洞口封了。后来他们都搬走了,袁将军奉命驻守这里之后,尊重地方习俗,也没动它一直封着。” 何玉拿着笔在一旁记录,好奇道:“什么是落洞花女?” 那士兵是汉人,只听说过这苗人传说,并不是很了解。 银铃抢道:“在苗疆无物不神,无物,不怪。我们认为万物皆有灵,有山精鬼怪,洞有洞神。传说这落洞花女就是被洞神娶去作了妻子的女人,她们盛装打扮,去到山洞里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然后回家,没多久就离世了,说是被洞神接走了。” “还有这等事?” 何玉好奇的看了眼那丛林密布的洞口,在册子上作标记。心下有疑问又不好当着士兵的面问,遂接着往前走,直接掠过了那洞穴走了。 银铃也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跟着翻上了山坳。站在半山腰上,一眼就能看见对面塌了半边脊梁的大山。乱石堆砌,黑土翻滚在青山绿林中,像是大地被凿出的血肉,触目惊心又震撼人心。 士兵:“前几个月春汛,连下了半个多月的暴雨。走山了,塌下半边山来。那边还在路还在修,不好走。咱们从这下去吧,绕到下面的田水湾,平罗算是就走完了。这里的民田也不多,就几亩水田,这会儿估摸着你们衙门的人已经快要量完了。” 银铃闻言,颇为感慨,“这么快,那我们就从这下去吧。” 突然身后的山谷传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士兵脸色顿时僵住。” 她好像没听到,背着背篓催促道:“大哥怎么了?” “没....没,好像是听见山中野兽的声音了。你们在山中行走也多要小心,苗疆这地方山中毒物多,野兽也多。” 银铃:“嗯,我们都备得有家伙,不怕的。” 平罗之旅,算得是又惊无险。量地的人一回来,陆清河就带着人告辞了。守关的袁震副将军特意送了他们出山口,一番甚是熟络的话别后才回去。 不过他们却没有接着再往下个寨子赶了,而是走了返程回乾州。身后不远处也依旧悉悉索索的响动着,人影忽现。 银铃向后撇了眼,边走边是忧心道:“大人,我们就这样回去了,这里的事不管了?” 陆清河还是裹着他的大皮裘,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几天折腾下来身子没见好,反倒是事嗓子也沙哑了起来。 扯着他的那副公鸭嗓道:“不若能怎么办,敌众我寡。赵意同我向来不和,在这里起冲突,能叫他指示手下的人当真一箭射死我,再嫁祸给你们苗人。所以还是赶紧溜为妙,这样我给你们苗人一个立功的机会。” 银铃一听这话,立刻就来了劲,殷勤道: “给我行不行,大人。” 陆清河:“你不行,你现在是衙门里的人了。你呢给我举荐几个有胆识,能大概听得懂汉话的苗人来。我让他们联名向扬安巡抚顾宪明大人举报,罗平有人盗矿之事。他是我爹的门生,同京城御史欧亦可等人往来密切。此事闹到圣上面前去,朝廷就会派人下来查,我凭借乾州县官的身份有权可先介入调查。到时候带官府差役将矿山围起来,叫他们想跑也跑不掉,藏也藏不了。” “哇,大人,你爹爹可真是厉害。门生遍布天下,巡抚顾宪明这么大的官都要听你的话。” 小姑娘感慨着,颇有几分揶揄他拼爹的语气。黄阡几人听了他的话,也无不头来艳羡的目光,就安远侯之子的名头,出来官场行走都压人几分。 何玉一直莫默做声,心下却颇不是滋味。又想起了死去的父亲,倘若他不死的话,何家也同陆家不相上下的。只可英雄命薄福浅,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寄人篱下。 陆清河:“仰仗我爹又如何,坏人做事就可以不讲章法道理,好人就要循规蹈矩吗?若不是此事不好让我爹出面,我便直接写信给他了。你呢以后也是,遇到事也只管搬出我来便是。只要不是胡作非为,干什么对不起我,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便可。” 他向来不甚在意别人的看法,自小到大,活在京城就是一个拼爹拼家世的圈子。也没自命清高的非要靠自己的努力,去证明什么。 第93章 那个将他从烂泥里捞起来的老头告诉他,这是他父亲的荣光。 “士亦视有益于世否耳”,无论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还是家族恩荫,他只需对得起这份荣光便可。 银铃听他的话,生出一种背靠大树好乘凉的自豪之感来,连连点头保证自己绝不会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来对不起他的。 “大人,你刚才说要几个能大概听的懂汉话的苗人来。我倒有几个人推荐,在鸭嘴渡,那卖草鞋的还有药铺的老板,以前和我爹爹都是旧识。汉话苗话都听得懂,行走江湖的人,也颇为仗义,他们肯定愿意去的。不过,这是一闹上去,会不会还没等您带人去,他们就提前销毁证据了,咱们别不是要扑空,白忙活了。” 小姑娘颇为担心,这里离着京城山高皇帝远的,等朝廷诏令下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何况又不是陆家在朝廷有人,说不定赵大将军也一样人脉遍布朝野。 陆清河:“这就要看你和何玉的了,待跟在身后的尾巴回去后。你俩倒跟回去,记住只是盯着他们,摸清楚山里的情况。当真遇上事,别往上冲,跑就是。只要苗人的举报文书送往扬安,我立刻就会带人来平罗,控制矿山,等待朝廷特派钦使到来。” 只有这样一环扣一环的精密布置,才能确保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一举打掉山中的黑矿场。届时即便朝廷中闹起来,赵意听了风声转移证据,也无处遁形。 但这里除了矿山,有还有一件事,银铃刻意在忽略它。关于军营中的弓弩,如此精巧的机括只有哲秀秀能够设计出来。 陆清河想问此事,但看见银铃和何玉低声研究平罗地形的认真模样,又放弃了。心下只道,凭借这姑娘的心思,大概也有了怀疑,只是不愿意去面对。 天色渐暗,已经走出了平罗地界,身后紧跟不舍的尾巴终于是离开了。 黄阡将行囊里的干粮都收集了起来放在银铃的背篓中,还特意放了只羊皮水袋。打理好后才递给银铃,何玉率先伸手接过,挎在了肩膀上。对关乎于银铃的事已经越发的熟练了,和顺手了,再也没有当初那种拘谨的状态,似乎找到了同她合适的相处方式。 临着要分头行动了,陆清河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吩咐何玉道: “何玉,有什么消息的话,送到前面的老松树下来,我会定期派人来取。” 不远处路口,一棵百年老松树,冲入云霄,上面有个鸱鸮窝子。 何玉正欲应答,银铃忙道: “不必麻烦了,大人怕老虎不。我叫元宝直接送到乾州城外去,它块子大,又凶猛。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它,保准万无一失。” 陆清河失笑道:“元宝就是你山里养的那只老虎是吧?它是只畜牲,怎么会送信?” “它才不是畜牲呢,大人不要小瞧元宝,它可聪明了。” 小姑娘不乐意的瞪了陆清河一眼,从腰肩小兜中掏出只密封的小罐来,麻绳拉出来是只臭气熏天的香囊。 “喏,大人拿着这只香囊一路走回乾州去。再在乾州城外找个地方挂着,元宝就会寻着气味找去。然后您呢就让人拿着这个铃铛去取,只要摇铃,它就会立刻温顺的像猫一样,让你们靠近它的。” 她又从百宝箱中掏出只铃铛交给陆清河,后者提溜着那只臭气熏天的香囊,好奇的问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么臭?” 银铃:“喔,老虎粪便。” 她还没说清楚,香囊里确切的说是雌虎的粪便。用来吸引发情的雄虎,盛夏虽不是老虎繁殖季节。 但这法子银铃研究了很久,是管用的,元宝的嗅觉十分灵敏,能够在方圆几里外的微弱的气息。自然能够寻着气味找到乾州去,她下山时元宝也出去玩了,这会儿估摸着还在山里晃荡。 作者有话要说: 注:士亦视有益于世否耳——出自《上仁宗皇帝言事书》 下章看真老虎怎么扑到小老虎,男主字伯都,属老虎的,伯都古代也有老虎的意思。 第52章 做的她刀,做她的箭 乾州城外,松木林中近来总有几分隐隐约约的恶臭。路过那处,总忍不住掩鼻快步奔走。有人热心的百姓疑心林子里可是埋了什么死人,钻进去找但又是什么都没有。 那股恶臭出现后的第五天,林子里出现了只吊睛白额大虫,啸声震天。在林子里打转,晃荡了好一半天,不进城也不走。 出城的百姓瞧见那家伙,撂下肩头的胆子往衙门跑去报官。急匆匆的身影还没绕过街角,陆清河就带着差役赶出城外来。一群人跑到官道上,猛虎看见人影,胸腔中发着呼呼的闷响,拖着长尾,虎掌一步一步逼近官道。 吓得差役和围观的百姓,面色惨白,屏着呼吸不自觉往后退,几欲奔走四下逃散。 “大家往后退,不要上前来!” 陆清河吩咐道,斥退看热闹的百姓,独身一人迎上前。猛虎靠近,挂在脖子上竹筒就愈发明显了。 “元宝乖,停下来。” 摇动手中铜铃,清脆的铃声铛铛作响。元宝却还是一步一步往前,黑棕黄毛像水纹一样在人前漾开。气势威凌,从容不迫。 “元宝,停下!” 庞然大物直扑而来,没有停下的势头。陆清河有些被吓到,急切的摇着手中的铜铃,额头冷汗密布,身子像是又犯风寒病了一般,升起一阵一阵寒意。 第94章 终是在他快要把铃舌摇断时,呼出着粗气的元宝走到他的跟前。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陆清河的脸,如钢针一般的胡须仿佛下一刻就能戳穿脆弱的肌肤。 它还伸出湿润的舌头,一下一下舔着陆清河。起初只是舔脸,后面跟着迷一样添他的衣服,脑袋一拱,直径将人扑到在地,做势像要吃了他一样。吓得身后退到城门口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元宝,干什么,停下!” 陆清河一面摇铃,一面躲。一身冷汗折腾成热汗,钻到元宝脖子下,伸手抓住上面的竹筒,猛力拽了数下。系活扣的绳子就被拽了下来,再侧身一番从虎身下滚出。 爬起来往城门口狂奔,元宝颠颠的还是蹬腿追。又像是在故意放水一样,明明有往前一扑就能扑到逃跑的人。却还是傻乎乎的跑,尾巴悠哉的左右摆动,噗噗的发出鼻息。 城门的人见猛虎追来,一齐涌进城里。城楼上已经搭好弓箭的士兵,只能光看着不敢动,提心吊胆的看着被老虎追进城来的人。 “收起箭,不要伤它!” 陆清河抬头看了眼城墙上的人,连忙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扔在地上,几步狂奔进城洞中关上城门。 门外元宝得了件衣裳欢喜的在地下打滚,拱起好大一阵尘土,乐的没边。 城洞口里面,有人扒在门口好奇的问道: “陆大人,这虎怎么不咬您?” 看他的面上只是沾了些黏糊糊的唾液,衣服滚了些灰尘,别的什么事都没有。 “这是矮寨银铃姑娘的老虎,不咬人的,是来给我们送信的。” 陆清河狼狈的用袖子擦脸,嗅了嗅上臭烘烘的口水,嫌恶的皱起眉头。 这才反应过来银铃说的老虎粪便是什么意思,香囊里装的是雌虎的粪便,可以引诱发情期的雄虎。 回乾州那天,那只臭香囊将他们一行人都腌入味了。今日他恰好又是穿着那天夹在官袍下的便衣,大抵是没洗干净上面的气味,叫元宝闻了出来,将他当成雌虎了。 想想怪是尴尬,陆清河面色颇为窘迫。简单收拾完了狼狈后,将手铃递给一旁的石雷。拆开还是青绿油亮的竹同,里面只用纸笺写了寥寥五字——狗急跳墙了。 算下时日,苗人的举报信送去扬安府还不过四五日,平罗矿场就有新动静了。 “石雷,马上召集差役准备赶去平罗。另外用顾将军的调令,借两百名乾州守将一起。” “是!” 陆清河率先负手往城中去,石雷紧随在后。围观的百姓一听要调兵了,暗道乾州又要起战火了。心下一紧,见过将军的打仗的,没见过县太爷打仗的,不禁捏了把冷汗。 伏末,日头愈发的毒辣。人藏在树林中还是抵挡不住热浪的袭击,羊皮水壶咕嘟咕嘟地响着,不多时半壶水就下去了。 斗笠下的小脸晒得通红,将水壶扔进背篓中。底下垫着已经干巴了的馒头,硬邦邦的。吃在嘴里直噎嗓子,用水噎都噎不下去。 身后的草丛悉悉索索的响了一阵,有只手递了两个毛茸茸绳梨过来。还是硬的,并未熟透。 银铃回头接过,扣了皮就往嘴里塞,顿时被酸皱了小脸,但没吃的,也还是强咽了咽下去。 “何大隔,他们矿石运哪儿去了?” 何玉钻进一旁的树荫下,视野颇好,一眼就能看见对面矿山忙碌的身影。 “运到田水湾去埋在泥里了,忙活了一夜,这会儿已经完事了。放了水进去,今早就田水澄清,就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银铃啃着酸涩的绳梨,哼唧道:“他们怎么有这等聪明,就是不干好事呢。” 说话间对面矿山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撤出了矿洞,离着两人并不远,侧耳就听到了说话声。 “这些人,赵将军的意思是让世子爷先带回山里看押。风头一过,再给咱们送过来。” 黑色帷帽下的人,抱着双臂,不屑道: “就为了这么点事叫我过来,依照我的意思杀了了事。将来要,我们再给你们送来便是。只要你们将军能成事,这样子的牛马,我巴氏要多少有多少。” 说话声音有些耳熟,做的也是苗人打扮,银铃精神一震眼睛就被吸引了过去。 何玉看着那苗人没说话,昨天夜里他就见过了,是失踪已久的巴东。将矿石藏到水田里的注意也是他出的,但何玉一直没提这事。想着等银铃自己发现巴东,比说什么都好。 矿洞口守将为难道:“杀是简单,倒是尸体藏哪儿去。不若把人赶到矿洞里面去,炸了洞一起埋里面得了。” 一帮子莽夫!巴东心下冷嗤,十分得瞧不起这些酒囊饭袋。 “下面不是有个狗牙洞吗,把人弄那里去,然后杀了。用苗箭做成苗人自相残杀,即便有人发现了也没关系。你埋炸了矿洞埋进去,怎么解释这封了十多年的矿山,出现矿工的事。就算是说成矿盗,乾州有陆清河,他岂会不查这些人的来历。要不干脆些,杀了一把火烧了干净。” “是是,世子所言有理。” 守将和监工胖子连连点头,招呼着士兵把矿洞里拉出来的矿工赶下山。不稍片刻,轰隆一声,尘土弥漫,白烟四起。山峦又往下塌上一半,乱石滚落下来掩盖住里面的矿洞。 那些矿工多以苗人为主,木然的走下山,还不知晓危险的来临。只有唯一一个斜领衣襟的汉子,大声喊了起来。 第95章 “兄弟们,他们要杀我们了,再不反抗真的就要死了!” 那人做的是汉人打扮,却说出一口流利的苗话。像是发疯一样推搡神色木然的苗人,大喊大叫。 羁押的士兵扬起马鞭狠狠抽在他身上,衣不蔽体的背脊瞬间裂开伤口,鲜血淋淋。 “发什么疯,还不快走!找打是不是!” 大汉吃痛摔在地下,哼哼唧唧的还在喊。好在士兵都是汉人,听不懂他在嚷嚷什么,两个人架起胳膊拖着他往山下的溶洞去。像是驱赶牲畜一般赶进洞中,架起弓弩瞄准里面的人。 看见弓弩,木然的苗人一下全醒了过来。在乱石里中四处逃散,寻找躲避。 架着弓弩的士兵像是练习射靶一样,优哉游哉。弩机却还未扣动,冷箭骤然从对面的草丛中射出。箭法十分精准,一箭一个。 戴着竹笠的姑娘手持弓弩,背着背篓,腰间挂着简易的树皮箭筒。张弓、搭箭、扣动弩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何玉背对着她,一样手持弓弩,时刻防备身后有人偷袭。若不其然,山头上就出现了奉命来送炸药的士兵,一见狗牙洞有人偷袭,立刻大喊。 “有人偷袭狗牙洞,截囚了!” 但只喊了一声就被何玉射了下来,银铃清理完洞口的士兵,立刻就奔下山谷大喊。 “乡亲们别怕,我们是乾州衙门的人,来救你们的!” 山顶上察觉到这边响动,立刻就涌来了数十名士兵,站在对面手持弓弩一通乱射。何玉拽住银铃的胳膊,往山洞里面躲。 适才受伤的汉子藏在洞口的大石后,率先看到了他们,急忙招呼道: “两位这里,快快!” 银铃和何玉钻进大石头,躲过箭雨才松了口气。 那汉子拉着何玉,激动道:“这位是兄台是汉人?” 一看何玉的穿着打扮倍感亲切,说的也不是苗话,而是纯正的汉话。 银铃惊讶道:“大哥你是汉人?” 适才听他嚷嚷着,两人还以为这汉子是苗人。 汉子:“在下邹远,是汉人。” 但不等他们多说,山顶的士兵已经冲下来了。手中还抱着霹雳炮。显然是不把这里移为平不罢修。 “大哥你先进去躲躲,这里危险。” 银铃推了一把邹远,和何玉把守在洞口。趁何玉张弓搭箭射杀涌下来的士兵之际,小姑娘放下背篓,翻出里面的火油。把原本包着干粮撕成布条,浸在油罐中,再缠在箭头上递给他。 “何大哥,用这个,射他们的霹雳炮。” 何玉:“谁教你的?” 银铃:“没人教啊,他们要下来了,快!” 他颇为惊讶,搭弓弩,银铃吹燃火折子点燃,火箭嗅的一声飞出。射到一名手抱霹雳炮的士兵,片刻后山谷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洞顶震下乱石,倏倏滚下,洞里人捂着脑袋四处躲避。 何玉回头看了眼,那吓得捂耳朵的姑娘。没想到出生在山寨里,她竟如此聪慧,果真有几分像哲秀秀的模样。 今日箭筒里的箭矢,和背篓的火油还是她让自己,趁天黑半夜去军帐里搬的。不想却在此刻派上了用场,那时他还揶揄这姑娘怎么跟着仓鼠一样,什么都要往自家里般。 她只是不好意思笑着说,守关的将士有小百人,他们两人要做了充足的准备,守到陆清河带兵来救他们。 现在真的被困在这里了,一语成谶。 但何玉真的很喜欢这种并肩战斗的感觉,既使和她一起战死在这里也甘愿。许是因为从小在哲秀秀身边长大的原因,这个姑娘有着天生的领导力和决策力。 是寄人篱下,自卑懦弱的他,所不曾有的。也是他越发迷恋的,他发现了一个比陆清河还要厉害的人,更不会让他嫉妒。而是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的人。 第53章 绑架她 狗牙洞前,弥漫着硝烟,哀嚎遍野响彻山谷。涌来的士兵掩在荆棘草丛中,匍匐下山而来。不多时,半山腰的人影就消失了。 银铃和何玉箭袋里的箭矢也用光了,两人退回洞中。招呼里面的矿工一起把乱石搬出来堆在洞口,只要有人赶不要命的冒出头来,就拿石头砸死他们。 谁料他们也不傻,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点燃霹雳炮扔到洞口,何玉出去捡。还没靠近染着引线的霹雳炮,草丛中就射出来弓弩。 轰隆一声,火光四溅,烟尘弥漫。何玉只能退回山洞中,洞顶的石头有所松动,轰地一声砸下来,吓得所有人心头惊颤。 “大家,往前来些。山洞有塌陷的危险,小心乱石。” 银铃呼喊着众人往前洞口靠过来,眨眼间洞口又出现了一个霹雳炮。显然那些士兵并不是想要射死他们,而是打算直接炸毁山洞,将他们活埋在里面。 霹雳弹是山上矿场开矿洞的火药,营帐中的已经被毁了。剩下的都是看管在矿场,无法靠近的。量不多,但也足以炸塌一个小山洞。 “何大哥,不行。再这样下去,洞会塌的。我去把霹雳炮扔下去,你一会儿看着箭从哪儿射出来,把那人杀了!” 银铃把背篓腾空,背在身上当成掩护。何玉怎可能让她去冒险,拦住她抢先挪出洞口,嘱咐道: “我去扔霹雳炮,你箭法准,上面的人交给你。” 第96章 不等她反应,自己就已经蹿了出去。银铃也不啰嗦,立刻架起弓弩,紧张的盯着山对面,箭矢从草丛飞出。她也当即扣动弩机,一箭射死了里面的人,尸体从山腰滚下。 何玉堪堪避开触不及防的飞过来的箭矢,擦伤了肩膀。地上的霹雳炮炸开的千钧一发之际,被长腿一踢飞下山谷。 轰鸣的爆炸声,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硝烟散开来,山顶上立刻就围上了数十人,摇着扬安府顾宪明的旌旗。 “下面的人听着,顺安将军赵意私开矿山,乾州衙门奉令接管平罗矿山!所有人都不许动,等待接受官府盘查!” “下面的人听着,平罗矿山已由乾州衙门皆管。所有人都不许动,等待接受官府盘查!” 吆喝声一直盘旋在山头,下山的小路已有大队差役往下冲来。 银铃看见那抹青色官府,激动的大叫起来。 “何大哥,是大人,他带着官兵到了!” 何玉也长呼了口气,绷紧的神经才敢松下来。 “没事了,我们下去吧。” 这身回到洞口捡起地上的东西,装进背篓中。两人招呼着洞里的矿工出来,不多时陆清河带着人已经上到了洞口前。 却见何玉在背着背篓正在找银铃,而那姑娘跟着邹远跑进洞里去了。 “邹大哥,你进去干什么。适才在洞口在炸了那么多霹雳炮,洞随时都会塌的。” 邹远还是疾步往洞中去,在昏暗中胡乱的翻找,急的声音都发抖起来。 “还有一个人,她还在这里,我不能丢下她!” “谁,谁还在这里?” 银铃当真以为有人,四处帮他找。堆积在洞中乱石,不知是邹远踩了何处,轰然倒塌下来。“危险,快跑!” 小姑娘看洞中乱石山有松动迹象,一把拽住还在翻找的邹远往外逃。巨大的石块滚下来,追击着他们。很快头顶也掉落了分屑,洞顶裂开狰狞的岩缝,危如累卵。 何玉追上前,想要拉他们,却前后都已有石块在掉落。 “别过来,找个地方躲着!”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银铃和邹远周遭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只能往洞口狂奔,何玉伸手接过银铃。拉住她的胳膊,使出内力奋力一甩。 两人一齐被扔到洞口,他想要再跑出来已经慢了。洞顶轰然倒塌,乱石击中何玉脑袋。眼前一白,倒在了离洞口一步之遥的地方。 “何大哥!” 石砾很快将人掩埋,骤然又是一次坍塌,将洞穴移为平地。银铃吓得脸色惨白,哭喊着要往里面冲。洞口的矿工几人合力伸手拦住,拖着她的胳膊远离洞口,撤到小路上的南烛丛旁边。 看见陆清河匆匆赶上来的身影,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大喊起来。 “大人,何大哥,何大哥!他还在里面,洞塌了!” “救他,快!” 陆清河也已看见了洞口触目惊心的狼藉,心头一窒,“快,救人!” 跟随他上来的差役立刻往洞口赶去,不等尘烟消散,徒手开始扒土救人。 伏末的日子,天气愈发的炎热烦躁。人心被摊在烈日下煎烤,乾州衙门里的日子慢的像是记忆漫长又难熬的夏日一般。 平罗矿山由扬安府顾宪明的亲兵,和衙门里的差役一同看管。埋在田水湾,水田里的矿石,当天石雷就带着人悉数都挖了出来。关乎于矿场、弓弩,陆清河也已审问清楚,卷宗整理好过好只等朝廷特使下到乾州了。 关于山洞中邹远不顾危险也救的“人”,官差丛废墟中翻出来的只是一具十六岁的女子骸骨,据矿工交代,确实是平罗的落洞花女。 邹远为其申冤,状告赵意治军不严,纵容士兵劫掠村落。告女子父母借神鬼之言,蓄意杀人之罪。 三年前的陈年旧案,放在案头有些让人棘手。 埋在案首,不知不觉再抬头时,天色已暗。门外有差役在点灯,两人抬着架子依次点亮游廊下的灯笼。 陆清河走出卷宗室,踩着昏黄的烛来到厢房外。窗柩大敞着送清凉的晚风,吹走屋内的药味。给昏迷的何玉换完药后,银铃才走来将窗户掩上。 她看见了外面的陆清河,有些惊讶,“大……大人。” 陆清河转到门口,走床边目光落在何玉的双腿上,担忧道: “他怎么样了?” 银铃摇了摇头,拉着他的胳膊走到院子里。 “不好,何大哥现在不知道什么时能醒过来。他的双腿,也许……也许再也站不起来了。” 小姑娘哽咽道,不知是该埋怨自己医术不好,还是后悔去救邹远。 陆清河温声安慰她,“别怕,等他醒过来。我就派人送他回京,京城有最好的大夫,一定能够治好他的。你几天没休息了,去厨房吃点东西。这里我来守着,他醒了我派人去通知你。” 银铃吸了吸鼻子,心下实在愧疚得透不过气来,转身便走了出去。 但不多时,陆清河从圆门下探出身子,便看见那姑娘走着走着,绕到假山后去了。 再跟着她走近些,假山洞中传来低声啜泣。呜咽声碎在晚风中,像是猫叫一样,揪着人心。 陆清河想要上前去抱抱她,迟疑的脚步伸出去,又收了回来。 回到厢房时,推开门,应对他的是一双清明的眸子。 第97章 “何玉,你醒了。饿不饿,我叫人送些东西来。” 何玉:“不饿。” 声音有些冷,神色没有刚醒过来的惺忪。陆清河和银铃在院子里说话的时候就醒了,看见陆清河进来,想要挪动腿的身子一僵。呼吸局促起来,脸色愈发的难堪,绷紧下身,吸紧了小腹。 “你怎么了?” 陆清河还是吩咐了差役取些粥来,转身便看见何玉想要起来,又无力的摔进被子中。猜想他应该还是听到了适才的谈话,给他拉了拉被又安慰道: “别担心,会好起来的。我已经让我爹派了人来接你,约莫五六天就能到这里。届时你先回去治腿,京城里名医御医都有,陆家不惜一切代价都会治好你的。” 何玉脸色一愣,双手抓着被子,激动道: “我不会回去的!我要留在这里,银铃姑娘就是最好的大夫。她一定能治好我的,即便……即便……” 哽咽了好下,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憋在小腹的闷痛突然消失,暖流洇湿了裤子,升起一股尿骚味。 昏迷了四五日,何玉虽未进食,可吃了药。醒过来,腹下就憋了尿意。 可是他的双腿,没有知觉。无法站起,只能憋着。不想一激动,便是失守了。从未在人前失过礼的他,第一次就在他最为厌恶的陆清河面前大丢脸面。 何玉愣了好几久,几乎是忘记了再次憋住。淌出一阵一阵尿液,濡湿了整张被子。直到身下痛快了,不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闻见恶臭,突然抓着陆清河的手失声痛哭道: “公子……公子,别送我走!我要留在这里,银铃姑娘那么厉害,她一定可以治好我的!” 他已经很少再会叫陆清河公子了,因为这两个字时刻提醒着他是主,自己是仆。但其实他又并没有卖身契在陆家的,他同母亲只是作为故人遗子寡母被接去的。 可在那样的高门大院,没有几个人会记得什么恩什么情的。在下人眼里,他们只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两张嘴在陆家白吃白喝十几年。 何玉已经能够想到,回到陆家又会遭遇什么样的白眼了。一日两日,那些人也许还能装一下。时日异常,谁会愿意来伺候他。 “公子,别送我走。” 他抓住陆清河的手,紧张的拽着,像是救命稻草一般。憔悴破碎的模样,让陆清河不忍相看,别过头去,酸了鼻子,温声道: “何玉,不回去,你要怎么办。若是耽误了,你将来再也站不起了怎么办。回京去,能治好,陆家一定会给你治。” 何玉却哽咽问道:“若……若是治不好呢?” 陆清河回过伸,拍了拍他的肩膀,“倘若真的治不好,你也不用担心。陆家会供养你同你母亲一辈子的,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供养? 何玉失神一笑,蠕动着上半身,趴到陆清河跟前,祈求道: “公子……公子,我不要陆家的供养了。我什么都不要了,这双腿我心甘情愿为银铃姑娘断掉的。看在我现在已经残废了的样子,求您求您把她让给我好不好。我真的很爱她,为她去死我也愿意!” “何玉,你振作起来!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话,你要银铃带着愧疚跟你过一辈子吗!你在绑架她,你知不知道!” 他在携恩图报,陆清河又恼又怒,揪起何玉衣领咬牙切齿道: “而且我不会把她让给你的,除非她有一天亲口告诉我她喜欢你!” 何玉被激怒,扑向陆清河张嘴咬在他的胳膊上,狂笑起来。 “陆清河,你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吗?倘若是你断了腿,你一样会携恩图报,绑架银铃!怎生你做得的事,我就做不得!” “是,我是会携恩图报,可现在断腿的不是我。不必再说废话,五日后,我自会让我爹的人带你走。你的这份恩,我会替银铃还给你的!她是我的女人,她师父、她爹爹信的从来都只有我。我是安远侯之子,有整个陆家!何玉,你拿什么和我争!” 陆清河一把将人丢在床上,完全不见银铃面前的那副温润的样子。他们俩人都太过于了解彼此,像是两只恶狼一样在厮杀争夺。 何玉趴在床上看着那拂袖而去的身影,却是含血大笑起来。 “陆清河,你怕了是不是!哈哈!” 他知道的,一个人只有在极度慌乱的时候,才会暴露真面目。 陆清河怕他断掉的这双腿,抬出他的身份家世来全副武装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小侍卫突然开窍!女主:两个疯子(扶额~) 第54章 落花洞女 青瓦上攀着灿烂的红花倒水莲,蝶儿缠绕枝头,在日光下扑闪着薄翅。墙下的姑娘,踮脚将手中的簸箕放上木架,随手翻晒里面还在的泛青的草药。 屋中,何玉倚在床头,盖着薄被。温柔的目光紧随着院子里的人动,那姑娘绕道屋檐下去了,被墙角遮住了身影,他就急切地探起身去寻。 忽然有差役奔进院子来,站在圆门下,急喊道: “银铃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呢。” 银铃才坐下木凳,手拿着铡刀,麻利地切麻黄。来人腰间挂着水壶,身上背着干粮,一看就是要外出进山的模样。 “大哥,我昨日同大人说过了,这次进山我就不去了,何大哥这边还离不开人。” 第98章 来人却不管,只是催促道: “何侍卫这里,姑娘不用担心。大人专门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来照料了,这回不仅要进山量地,还要查命案。人手不够,所以叫你赶紧去帮忙。” 银铃还想推辞,回春堂的老大夫就已经挎着药箱走进来,热心得招呼道: “姑娘去吧,这里交给老夫。山中官苗言语不通,稍不注意就要闹出误会来。进山少不得你们这些精通官话的人,早去早回。” 推辞不掉,银铃只好放下手中得活计。背起仍在厨房里得背篓,带了水壶跟着差役走。 “何大哥,大人要进山量地,他们听不懂苗话,得要人去帮忙。这里有田叔照顾你,我走了。” 她同何玉道别,屋中的人紧张的看着她的,结结巴巴的问道: “去.....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差役抢道:“分了好几路人去,大人要一次量完剩下的地,估摸着这一去怕是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十天半个月,而派来接他进京的人不日就要到了。 何玉沉了沉眸子,脸色不大好,但还是勉强的笑道: “去吧,早些回来。” “那我走了。” 银铃戴上竹笠,嘱咐他按时吃药,便跟着差役走出去了。 乾州衙门外,十五名整装的差役分成三队。每队手中皆背着箱笼,步弓,蓑衣布伞人手一份。除了差役,鸭嘴渡卖草鞋的汉子和草药铺子的掌柜也在。 俩人精通汉苗双语,故陆清河请他们到衙门来,帮忙进山做翻译。因为是银铃推荐的人,又参与过平罗举报案。对于俩人的身份,比起已经被扔进大牢的木桑,陆清河十分的信任他们。正在石狮下安排差使,看见银铃出来了,立刻就吩咐众人赶早进山。 “来了,何玉怎样了?” 陆清河提起脚边的包袱和水带,边走边问,又递了张纸笺过来。 银铃:“还是老样子,膝盖下什么知觉都没有。不过好在情绪好了很多,没有再那么自暴自弃了。” 小姑娘接过纸笺,难过的叹了口气,努力振作起来。告诉自己还有很多的事要做,治何玉的腿,抓师兄给师父报仇,攒功绩去京城。垂眼看纸笺,上只写了两个名字,好奇问道: “大人,这是什么?” 陆清河:“狗牙洞里那个落花洞女的父母,听说三年前从平罗搬走了,你可知道他们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邹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凑在一旁着急的解释道: “是木姜父母,三年前来我带着贺礼去到平罗,寨子里的人告诉我,她被洞神娶走了。她的父母在处理完她的丧事后,也搬走了。我四处打探寻找,因为言语不通寻了很久也没找到。然后在山里乱窜,后来就被抓到矿场去了,在那里一关就是三年之久。” 久到他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苗话,却仍旧不信什么落花洞女的传言,执着的认为这里面包藏了谋杀。 银铃想了想,是认识上面的人的。 “他们搬到石家寨去了,就是驱云家。” 那个叫木姜的女孩她曾在鸭嘴渡见过几回,经常会去那边卖些新鲜山货,有时天晚了苏明舟还会留宿那姑娘,叫她第二日再走。 但没多久那姑娘就不曾再出现,后来她的父母都搬到了石家寨,也就是莫翠嫂嫂的娘家。木姜成为落花洞女,被洞神娶走了的事才传开来的。 陆清河也想起来那小寨子,道:“咱们先去那儿看看。” 于是走出城门,三路人各自散去。银铃领着陆清河等人绕进山岭中,翻过两座山头,便抄小路到了石家寨。 挨着山脚最近的还是石头家,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孤寡老人。日日住着拐杖坐在门口发呆,天一黑自己就摸索着钻进屋子中。 每日靠着一点清水菜粥度日,寨民送来的鸡蛋在竹篮中一直都没动,堆成了小山。 “大人,我们晚上来这里休息吧。阿嬷一个人,许久没有人陪她说话了。” 银铃踮脚,扒拉着竹篱笆往里面看。 陆清河瞧着,心头闷闷的,似乎看见了一个再等待死亡的老媪。她的人生,她的家,和她身后的木屋一样破旧不挡风雨。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安静的等待死亡,死亡却一直未来。 “好。” 一行人遂走进院子里,同老人家打招呼。将随身的蓑衣和布伞借放在此处,小姑娘走前还将背篓中各样的杂菌倒了出来,拿到老人家面前笑道: “阿嬷,我们去量地了。您在家里帮择菌子,晚上我们回来做。” “哎,去吧。我老了,走不了了,不然就带你们去地里了。” 老人家抱着簸箕,目送他们离开,然后才慢吞吞的捡起里面的树叶和松针。 一行人在村口分成两路,量地的去量地,清查人丁造册的则跟着陆清河和银铃挨家挨户的敲门。 得到消息的寨民已经自觉在家门口候着,等待官府的盘查。那对从平罗搬来的夫妇住在田埂下的桃树下,一家独离了寨子。 询问完家中人丁情况后,俩人并不走,依旧坐在堂屋中好奇道: “阿叔,可是还记得当年木姜姐姐怎么突然一下变成落洞花女了吗?” 来给他们添水的农妇,插嘴道: “好多年前的事了,都不太记得清楚了。只记得有一天那丫头突然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再回来就痴傻了,没多久就被洞神接走了。” 第99章 所谓的接走就是去世了,这样的说辞同传说的落花洞女一模一样。 银铃喝了口水,接着又问,“木姜姐姐生前有认识什么汉人吗?我以前在鸭嘴渡的时候,经常会见到她,都只是自己一个人往来平罗和鸭嘴渡口。” 老妇噎了噎嗓子,紧张道: “她一个苗女,哪儿能认识什么汉人。从没听说过,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你们怎么又问起来了。” 夫妻俩人眼睛总是不经意的瞟着陆清河青色官袍,呼吸有些困难。 “没事,最近官府在平罗破获了一起矿盗案子。也发现了葬在山洞里的木姜姐姐,所以列行询问一下。没事的,你们先休息着,我们去忙了。” 银铃和陆清河同时起身告辞,夫妻俩人见状,大松了口气,忙得起身相送。 一直躲在巷口候着的邹远见到俩人走出来,迎上前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么样了?” 银铃回头看了眼探身望着他们的老夫妻,推搡着他往里躲去,一脸严肃。 “邹大哥,你想要干什么?你怀疑那夫妻俩害死了自己的女儿,要他们偿命是吗?” 邹远愤慨道:“难道不该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亲生父母,怎可随意戕害儿女!” 他不信当年自信明媚的姑娘,当真被洞神娶走了。 银铃也不知怎么办,看向陆清河问道: “大人,倘若他们夫妇二人当真杀了木姜姐姐,能治得了他们的罪吗?” 陆清河一愣,被问住了。什么都没说,负手向前走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邹远见他有息事宁人的模样,欲再争辩被银铃一把拽住胳膊,示意他闭嘴。 俩人又扒在柴堆后偷偷打量屋檐下的夫妻,女人抹了眼泪,狠狠打了男人一拳。 “我去给姜儿偿命罢!” 男人怒不可遏的踢了一脚地下的木桶,骂道: “偿什么偿,她是老子的女儿,命都是老子给的!” 踢倒的木桶咕噜到院子中,里面的黄豆洒了一地。 日落西山,烈日烤了一日的山间终于有凉意送来。石家那破旧的小厨房久违的燃起了烟火,饭香弥漫在小屋前后。 出去量地的差役陆陆续续的回来,席地而坐在屋檐下核对鱼鳞册。不多时院子外的平地就摆上了两三张小桌,众人围聚过来,吃吃笑笑好不热闹。 不知什么时候老旧的木门下,适才那个女人又站在了下面。局促的揣着手,面上挂着泪痕,眼尾通红。发髻散乱,浑身上下滚的都是泥渍。 原本是一直站在着,被院子里吃饭的差役看见了,正欲开口询问她有何时。人突然像是发疯了一般冲进来,大哭大喊,扑通跪在地下。 “官爷,是我杀了我的女儿,你们要抓来抓我!” 妇人举起手,等着差役那锁链来锁自己。 陆清河和银铃见状丢下碗筷,赶紧奔了出来,扶住她。 银铃:“阿嫂,你怎么了?” 陆清河同众差役一头雾水,邹远忙翻译道: “大人,她承认杀死木姜了!” 突然门口又蹿进来一道黑影,野蛮的推开女人,大声嚷嚷。 “人是我杀的,用裤腰带勒死在家里,然后背进洞里的!关这婆娘什么事,要抓我,我去抵命!” 邹远听见急的要给陆清河翻译,被银铃当即打断。 “大人,先将人收押起来。” 白日还在欲盖弥彰的俩人,突然争相恐后来认罪,必有蹊跷。陆清河也意识到了,招了两个差役上前来把人带下去看管起来。 屋中的石老太太,还坐在饭桌前手端着饭碗,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忽然唤道: “二姑娘,小姜儿被洞神娶走啦。那日,我看见了嘞。” 银铃背脊一僵,感觉身后凉飕飕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一下剧情,关于落花洞女感兴趣的可以去查一下,借用的是湘西苗族的传说。还有男主和男二的争夺战,两个人虽然手段都不光彩,但是他们都不会波及牵连别人的,该干啥还干啥。不会发生什么献祭无辜百姓,天下苍生之类的。这是我对于他们不完美性格的底线,只内卷自己。 第55章 甜枣 夜幕落下,石家小院中燃着微弱的灯火。用过晚饭的差役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不约而同地看向那道紧闭的房门。石家老太坐在堂屋的木门下,侧着耳朵听他们的议论声。虽然听不懂汉化,在还是一副全身贯注的模样,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左侧的一墙之隔里,除了银铃和陆清河,还有两个看守木家夫妇的差役。邹远也杵在门后,站在油灯的阴影下,紧盯着那对夫妻。 他与那叫木姜的姑娘,相识在乾州城的铁匠铺中。有一日,木姜用背篓背了好几块黑铁矿石头来寻他,说要找乾州最好的铁匠,来打一柄柴刀。 邹远收了二十文钱,答应帮她做把刀。一来二去中,两人相识相知。也从那姑娘口中的得知了平罗有人盗矿之事,嘱咐她以后切勿一个人再往矿山周边去。最好能带着家人走,远离是非之地。 可他们是民,根在土地上,在山林中,岂是说走就走的。约莫是半年后,那姑娘突然消失了,打好的柴刀也不见来取。再听到她的消息,是她要成亲嫁人了。 第100章 邹远心头一阵憋闷,瞪着眼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带着系上红绸的柴刀去给她送礼,寨子里的人让他把柴刀放在狗牙洞口就好,她的夫君自己会来取的。 狭窄的洞口,只有人高。洞外结着红绸,燃过爆竹屑。洞中只有从山顶的天窗漏下来些日光,一眼瞟进去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心下好奇,待到天黑悄悄摸了进去。木姜的爹爹突然从里面冲出来,举着柴刀要砍他。同她埋伏在草丛中的母亲,追了一路把他撵下山。 后来他在乾州城听起人提起落花洞女的传说,疑心那对夫妇借假神鬼传说杀女。于是四处收集证据,不慎被官兵抓去了矿场。 再不久平罗一地全部戒严,化为军事重地。寨民悉数迁走离开,直到陆清河等人的到来。封锁起来的平罗才再次被打开,但山洞里的尸体已经化成了白骨。 被抓到矿场,关在狗牙洞里的日子。他和那些言语并不相通的苗人,亲眼看着里面的尸体腐烂发臭,伴尸而眠。 关乎于杀女,似乎只有那妇人在耿耿于怀。和丈夫坐在一条长凳上,低头抹着眼泪等待盘问。男人却是显得泰然自若的多,抽出了腰间寸长的旱烟杆,塞上布袋里的糙烟叶。衔在嘴中,站起来往木桌上烛台上点火。然后才吧嗒吧嗒的,边走边吸坐回椅子上。 银铃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阿叔阿婶,为什么要杀木姜姐姐,她不是被洞神娶走了吗?” 在苗疆,只要被唤做落花洞女,死了就被视为洞神娶走了。家人会为其操办异常隆重的婚事,把尸体送进山洞中,亦当于洞葬。 两人同时抬起眼来看她,紧张的眸子片刻之后又扫在了陆清河等汉人的身上,似有话说,又顾虑重重。 男人吐着烟,突然不耐烦道: “人是我杀的,用裤腰带勒断脖子,然后背进山洞里去的!你们要抓就抓我,我去给她抵命!” 妇人拉着他的胳膊抢道: “官爷,抓我!是我杀的,是我用自己的裤腰带勒死姜儿的。” 她说话的声音像是抖筛子一样,眼前根本看不看了银铃和陆清河等人的身影。只见到晦暗的灯火下,她同丈夫一人摁住手脚,一人勒紧缠在脖子上裤腰带。咯哒骨裂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被子里的人就再也动不了了,此后她每天都会听见了一声骨裂声。 可是他们只争着认罪,却闭口不提杀女的原因。银铃探身在陆清河耳边低语了一句,后者起身将屋子里的人都带了出去。 “阿叔阿婶,现在没人了。可以告诉我,木姜姐姐到底怎么死了吗?” 银铃从腰间的布袋中翻出了截香,点燃后仍在桌子的陶碗中。然后搬着椅子挪到两人跟前,不多时安神香就冲散了屋中的烟味。 女人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突然像是被戳中伤口一样,掩面大哭。 “姜.....姜儿,自己要死的。她让我和她爹杀了她,把她嫁给洞神。当时我手上没力气啊,怎么都勒不死她,她爹心一横使出平时杀猪的力气,才勒断的她的脖子。” “木姜姐姐受委屈了是吗?” 她似乎已经猜到了,那个姑娘,还有她的家人选择一个让她体面离去的方式。 男人嘴中的烟锅不知什么时候熄火了,手指夹着敲着长凳腿,叹气道: “那天她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伤,手中拽着只牙牌。上面写了汉字,但看不懂是什么。第二天牙牌也没了,她哭着求我们杀了她。说自己怕死,不敢死。可是又活不下去了,身上哪里都疼。疼的睡不着觉,闭上眼睛都在做恶梦。所以我就勒死了她,告诉别人我姑娘嫁给洞神去了。你知道的,他们都信了。可是我自己不能信,也信不了,我姑娘是我自己杀死的。这些年我也睡不着,闭上眼睛都是她可怜的样子。” 他放下手中旱烟,搁在桌子上,双手握成拳头状,伸到银铃面前。 “二姑娘,抓我吧。这么些年,我也过够了。想死又不敢死,听说衙门的铡刀可是快,杀人不疼嘞。” 小姑娘鼻头一酸,“阿叔,不是你们的错的,该死的人不是你们,不是木姜姐姐。当年的牙牌你还记得吗,木姜姐姐临死前后的事你们还记多少。事无巨细,都和我细细说说,我一定会找到那个害死她的凶手的。” 木老爹努力回想,想要尽量描绘出那牙牌的样子,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记得牌子很精致,吊着紫色的穗子。 “二姑娘,我不记得了。那牌子看着贵的很,要是再看见它,我能认出来,可是我说不出来。” 昂贵精致的牙牌,世间千万,说不出样子来,想要找如同大海捞针。 而屋外,估摸着话问的差不多了。陆清河敲了敲门,示意银铃出去。 小姑娘退出门外,寻到院子里的陆清河,明晃晃的一只牙牌握在他的手中,吊着的正是紫色的穗子。不过时岁已久,有些发白了。 “大.....大人,这牌子您哪儿来的?” 陆清河看了眼堂屋里,倚在门板旁的石家老太太。 “阿嬷给的。” 只听老人家,用苗话哽咽道: “二姑娘,小姜儿被洞神接走了,我看见了嘞。” 银铃眼睛酸的直胀眼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阿嬷。” 随后她将陆清河拉到田埂下,解释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恳求他不要将此事宣扬出来。当年那个姑娘选择了体面的离去,所有人都相信她是被洞神接走了。借助一场诡谲神秘的传说,了结了她的心愿。 第101章 陆清河将那块刻着意字的牙牌递给她,温声道: “至少要让她的父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凶手是谁。当初那姑娘选择把牌子藏了起来,就是怕他们以卵击石去报仇。现在赵意落网了,他们可以知道了,也可以了却心头之恨了。” “好,我去告诉他们这件事。” 银铃接过牌子,去寻了那夫妻俩。 陆清河折回堂屋中,同石家老太太话闲。俩人都听不懂彼此的话,他便指着屋中的桌椅,水壶盖碗,蹩脚的学着苗话。 不多时,那夫妻俩跟在银铃身后,出现在了门口。 小姑娘为难道:“大人,赵意现在在哪儿?他会被杀头吗,阿叔阿婶说他们要亲眼看着,那个害死木姜姐姐的凶手被杀头。” 陆清河搁下手中的水壶,站起来道: “会,不过他被押进京城去了,在乾州看不到的。” 银铃遂跟着他的话翻译一遍,身后那夫妻俩恨恨道: “二姑娘,京城在哪里。我卖了田卖了地也要去亲眼看看那畜牲死去,回来告慰我那可怜的姑娘。” “大人,他们说想要去京城,看去赵意杀头。” 银铃知晓得此事不成的,朝廷不允许百姓流窜,没有路引根本走不出乾州。 陆清河走出来,却温声道: “去京城很远,他们年纪大了很难自己走去的。过两日我爹派来接何玉的人就到乾州了,届时让他们跟着一起去京城如何?一路也好有个照应,到了京城还有我爹。”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同意了这事,转眼间连行程都安排好了。一点都不像当初为难银铃,不许她出乾州一样。 小姑娘闷闷道:“大人,没有路引,阿叔阿婶他们怎么去,又怎么回来?” 陆清河:“路引我可以给他们,但给他们就不能给你了。等下次你再立个大功,我再给你,然后你去京城见你爹爹好不好。” 银铃闻言惊讶道:“大.....大人,原来这次你就准备给我路引了啊?” 陆清河:“这次你协助官府打掉了平罗的黑矿场,救出那么多人,记大功一件。本是想要给你路引去京城了,可是现在阿叔阿婶也要去,那就只能给他们了。” 他给了这姑娘一颗甜枣,叫她存着希望努力当差,不至于觉得功绩太难攒。 但是看着那夫妻俩,认真道: “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去官府。不要再自己扛着,朝廷可以让你们信任的。” 银铃脸色有些遗憾,不过又非常快的调整过来心情,给夫妻俩翻译陆清河的话,爽快道: “那等下次我立大功,大人再给我好了。只是大人,我爹爹走了好久都没有音讯。你认识苏家的人,能不能让我爹爹给我写封信,告诉我现在他好不好就可以。我会努力当差,去京城看他的。” “好,我写信给我爹爹,让他去苏家走一趟。” 陆清河煞有其事应下,同那傻乎乎的姑娘一起将木家夫妻送回家。俩人乘着凉爽的晚风慢慢悠悠的在田埂上晃,看着地下相依相偎的影子,他忽然又认真的问道: “银铃,你喜欢衙门里的差使吗?” 小姑娘抱着胳膊,歪头看他,“喜欢啊,每天感觉都好像有是不完的劲一样。等到我攒够了功绩,去京城看过我爹爹后。大人,我还回来跟着你种地。” 跟着他种地..... 陆清河濡噎着这几个字,心头一窒。却是想要问问她,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只喜欢跟着他种地而已。 但说出口的话,又是全然老派又正经的样子。可他不仅只是想要对她说公事,想要凑到她的耳边去说些情话的。他憋了好些年了,以前觉得分外难学,又让人汗颜的东西,忽然一夜就一通百通了。 而他却说道:“那这样,量地的差使就要完了。下回咱们再进山就要选地开荒了,届时少不了要和寨民们打交道。你呢想办法多推荐些会官话苗话的人来衙门,然后由你担任通译官带他们帮助官府翻译苗话,指导寨民开荒种地,如何?” “好啊,这样人多,行事更是方便。” 银铃欣然应允,心下立即就开始盘算哪儿还有什么通宵官话苗话的人。 陆清河背着手慢吞吞的走着,小心翼翼踩在她的影子上,听着那姑娘唠叨。闻听,只要踩住了那人的影子,就能够抓住她的心。 心下暗暗的又想,自己一定要将她时刻看牢了,万不能让她回去伺候何玉。人的感情那么脆弱,她当真喜欢上他了怎么办。 还有他一定将何玉弄回京城去,到时候苗疆就只剩下他们了,这姑娘一定落到他的套子里来。 月色像是有些醉人,陆清河觉得自己稍有不慎定然栽倒在那姑娘的身上的。可是他又没吃酒,司马昭之心明晃晃的挂在月梢头。 第56章 挑衅 伏末一过,山里的日子好过多了。转眼间不仅挨过了最为厉害的秋老虎,抬头竟能在丛丛绿叶中看到裂口的栗子了。 银铃站在树下望,心下才回味过来,这趟进山已几乎快要一个月了。 “邹大哥,大人有说我们什么时候下山吗?我们好像进山来很久了,何大哥一个人在城里也不知如何了。” 竹编的背篓中背着刚从山崖上摘的草药,也有时下裂口的八月炸,圆滚滚的紫皮一个,里面包着绵密的白肉和黑籽。一口下去,唇舌抿去果肉,吐出跟芝麻似的黑籽。虽说没什么吃头,但在山间也算不可多得的美味。 第102章 栗子树旁挨着长了棵枇杷树,邹远爬在树上,一个一个的往地下丢那紫皮胖子,应道: “约莫快了,山中的地形也摸的差不多了,下次再进山来就要动员寨民们择地开荒了。朝廷这次推行新政下了功夫,听大人说谁家开出来的地就算谁家的,这可是天大的好处。到时候就需要咱们这些精通官苗双话的人,多多在山里给寨民们宣讲,这新政就没有推行不下去的。” 苗疆的山林地皮以前是巴氏土司的,山中的林税、田里的田税、河中的鱼税都是交给地方土司的。 寨民只按人丁只留下口粮,剩下的都交到乾州的宣慰司去的,然后再上交部分朝贡。后来因为巴氏压迫得太厉害,苗人受不了了,又逢土司内乱,便是干脆一口气造反了。 朝廷抓住这个机会,趁机收复乾州。苗疆遂纳入大昭版图中,在此设置流官管理地方事务。但朝廷的流官管的并不比土司好,各个山寨立起了山头,多了几分匪气。 开荒的事银铃听陆清河说过,朝廷特许开出的地归寨民所有。这在中原,只有在开国高祖皇帝时候,止兵戈,天下休养生息的时候才会有。但时岁一久后,当初分给老百姓的田又都到了豪强手中去了。 小姑娘听着邹远的话,弯腰捡起地下的八月炸,颇为感慨道: “邹大哥,你们的皇帝怪事厉害的。旁的皇帝都没有这份心思搭理苗疆,只他一心想要收复,还在这里推行新政。算算从启德二年至于大昭,苗疆都丢了三百年了。” 邹远:“丢的再久都是要回来的,以后啊苗疆只会越来越好,朝廷也会越来好。” 扔下最后一只瓜,树梢的人麻溜的下树。背着满满的一兜山货下山去,走到水田边时,绘制山中地图的陆清河已经不在了。猜想他该是先一步回寨子中去了,银铃和邹远拿着八月炸,边走边吃慢悠悠的晃荡回去。 山中可真是没什么事可以做了,早上往山林中走一圈绘制地形图,不到中午就能回来。午后差役都在石家小院里核对账目,誊写鱼鳞册和黄册。这原本是该回衙门做的事,现下在山中已经快要校对完了。 俩人回来,众差役就围上来凑热闹,分食篓子中的野果,吃个新鲜。 但陆清河不在,不离身的皮裘放在堂屋的竹椅上。银铃揣着两只八月炸找去,石家老太笑着告诉她。 “适才出去了,看着像是往后山去了,二姑娘有事寻找你们家大人?他一个人管着你们这么一大帮人,事不少,我看他这两天像是有些不舒服的样子,时常披着大裘衣坐在太阳底下。” “阿嬷,我去看看他。这是我刚才在山里摘的八月炸,您尝尝。” 将瓜塞给老人,小姑娘就晃荡了出去。石家就在后山山脚,钻进山里寻了一圈也没见到人。正是往回走,山脚的牛栏中响起悉悉索索的动静,一道身影从里闪闪出,迅速没入林子中。 轻功一流钻进山中,银铃几乎是拔腿就追,但是人已经消失了。像是她晃眼看错了一样,想想竟不知真假。 “别……别过来!” 牛栏中,陆清河的惊叫声响起。木棍声咚咚的敲着,胡乱驱赶着冲过来的庞然大物。叫那哼着热气的老牛一角顶在半空中,他憋不住终于大喊大叫了起来。 “银…银铃,救命!牛....牛顶人了,啊……” 他又很没有骨气的大声呼救了,上次这么怕死还是叫老乡给他开瓢的时候。 只是牛栏外后的姑娘根本没出声,他倒是喊的奇准,像是早就知道她在外面一样。 银铃间喊叫声,立即本来。只见弱不禁风的人被老牛顶在半空中,面色痛苦难堪,手脚上下挥舞。老牛顶的更用力,死死的把人顶在牛栏上。 陆清河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顶出血了,险些断气。 好在银铃及时赶了过来,抄起一旁的扁担狠狠的向牛屁股挥去。几扁担下去,老牛吃痛,才躲了一旁哼唧哼唧的甩尾巴。 被拽出牛栏,陆清河头晕目眩,在门外石板上摔了个狗吃屎。 银铃瞧着他狼狈的模样,好奇问道:“大人,您跑牛栏里干什么?” “我……” 陆清河面色窘迫,绷紧了神经,没想好糊弄她的话。 银铃却是急道:“大人,刚才从牛栏里出去了一个人,您看见了吗?” 陆清河:“我没看见。” 他索性往地下一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谎称来看牛栏的小牛犊的。 银铃一下脸色却是变得更加的难看,伸手把人拉起来,忧心道: “大人,我们下山去吧。我们出来很久的,何大哥一个人在城里,也不知道怎样了。” 那人影的身手,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师兄。只是看得不真切,穿的衣服有些像朝廷里的官服,却又不是衙门差役那样的。 “好,回去吧。” 陆清河淡淡道,借着她的力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回去。 倘若放在半盏茶前,他还能心情畅快的告诉这个姑娘,何玉被接回京城去了,而现实是他现在乾州城里快死了。 他们又开始新一轮的博弈了,平心而论,陆清河当真是怕他断掉的那双腿的。 知晓拖了半个月何玉还在乾州,心情十分的不痛快。借着被牛顶了之后,脸色黑的难看。 第103章 回到石家,卷了一身的牛粪,是邹远帮他换的衣服。晚饭也没吃,晓得他受伤了,故而都顺着他。 银铃换了衣裳,用过晚饭,天黑后才来的。 “大人,您还是不舒服是吗?” 小姑娘端饭食进来,隔在桌子上。陆清河受了内伤后似更惧冷了,坐在椅子上裹着大皮裘,呼吸间小腹皆是闷痛。 “还疼吗?看您脸色不是很好,不会是受内伤了吧?” 银铃担忧道,忍不住就上手脱衣服检查了。轻车熟路,毫无顾忌,一把拽开外袍的系带,扯开里衣。 精瘦的小腹,肌肉如活玉牌一般,码放齐正。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瞧着有些惊心。 “还是顶伤内脏了,您说您没事跑去看什么小牛犊。您生在京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非要去寻这份不痛快了。这下好了,吃苦头了吧!” 小姑娘念叨着,不离身的背包中翻出只药瓶放在桌子上,又道: “您等着,我去叫邹大哥来给您用药酒揉一下。淤血揉开,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但屋里屋外,那群差役早就没影,钻到寨子下的小河洗澡去了,喧闹声站在石家院子里都能听到。 “大人,邹大哥他们下河洗澡去了,我来帮您吧。有些疼,您忍着点。” 银铃遂又转了回来,往掌心里倒药酒。双手搓开搓热,指示陆清河趟床上去。 柔软又炽热的手指一覆上去,他就被烫伤了。瘀伤揉得有些疼,小腹按得生痛,像传到了耻骨上面去。 他可真是有些害怕那双手了,害怕她滑到不该滑到的地方。毕竟细软的手指抹了药酒,黏黏软软的连泥鳅也抓不住。 “好了,我不揉了,疼得很。” 陆清河也不知道是哪里疼,杞人忧天的抓住小腹上的手。 银铃揶揄道:“大人,您又不是小孩,怎么那么怕疼。” 她果真不再动手,见陆清河挣扎的要起身,爪子胡乱在他敞开的胸口抹了两把,涂赶紧手指,扶他起来。 陆清河是有些恼她这样不知轻重行径的,即便她是个大夫。银铃刚要退开,他突然一下拽住了她的手腕。叫她猝不及防,摔在自己身上。 “那我是个男人,你可知道?” 他的呼吸又粗又重,想起快要死了的何玉,便不想再叫这个姑娘躲了。 于是翻身压上她,堵在床头,在惊呼声中噙住那抹红唇。饱满又柔软,像是馥郁的红山茶,唇齿间让人餍足。 唔~ 那些适才满世界寻不到人的差役,提着湿漉漉的衣服回来了,有说有笑的。山中的寨子,房屋并不如京城的豪门深宅那般,置得屏风珠帘,曲径幽处叫人看的不真切。 石家中这一览无余的屋子,一眼过去可就什么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了。 银铃胡乱的拍打“发疯病”的陆清河,头一回羞面红耳赤。平日看着虎虎生威,能打死一头牛的姑娘,竟是半分力气也生不出来推开身上的人。急得直掉眼泪,被卷走了所有的呼吸。 一直到屋外叽叽喳喳的人突然进来,又突然默不作声地消失,陆清河才抬起眼,抵着她滚烫的额头,声音都嘶哑了。 “这样,你,明白了吗?” 他想要叫这个姑娘明白,他喜欢她,不想再叫她躲了。 想要叫外面的人都知道,他喜欢银铃。 想要问何玉,若是如此,他如何应对。 这个姑娘,他志在必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大人发起舆论战,小侍卫准备应战中。这一篇呢,种田是次要的,磨叽情感线才是主要的。女主现在主要任务就是种田,抓师兄,治腿。 第57章 恋慕 次日,果然如陆清河所言,要下山回乾州城去了。但银铃从来没见山里的天,有那早的亮过。她只记得刚闭上了眼睛,炽热的日光就钻过窗柩,落在了她的脸上。 像.....像是,陆清河的唇一样烫伤她。 “天亮了,我们要下山去了,快起来。” 温柔的声音,像是天籁,响在耳边。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炽热的薄唇像是嫌她还不够难受一般,狠狠的压了过来。 唔~ 唇边溢出些让她自己都觉得陌生和害怕的声音,推开盖过来的人影,却是黑色的床帐。屋外想着嘹亮的鹅叫,还有官差的谈话声。 “我早就看出来,大人喜欢银铃姑娘,一天天的眼睛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有人应和道:“可不是,可惜那个姑娘竟是个傻的。昨天定是将一向温润的陆大人逼急了,这下她可是明白了。” 但有人不那么认为,颇有道理的反驳道: “可是不见得,银铃姑娘瞧着同何侍卫更要亲近些。天天跟在他身后何大哥长,何大哥短的。俩人在平罗一起共患难过,何侍卫虽说出身低些,对她的情意不假,能豁出去命去护她。银铃姑娘看得到的,她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陆大人对她存了一样的心思,这三个人的事以后怕是更难弄。” “也是,银铃姑娘虽说是矮寨的二姑娘。但比起权势滔天的陆家终究是小民,论出身和家世还是何侍卫稳妥些。人这一辈不就是图个安稳不是,就怕她自己心比天高,不甘心呢。何况现在何侍卫腿断了,哪个好端端的姑娘谁愿意去伺候。” 第104章 屋外的说话声聒噪个不停,银铃翻过身背对着门,闷闷的想起在乾州城的何玉。刚从平罗回来时,她难受了几天睡不着觉。胸口堵着一口气,直到陆清河把她强行从城里拉出来。 在山上的这几日,当真是快活了,她几乎快要忘了何玉。 反而是越来越熟悉陆清河了,他的脚步声还在门外,她就听出来了。差役的议论声在那道身影出现后,便就自动听了。背起箱笼,拿上行李,悉数退出了石家院子,站在路边的李子下,张望着好奇的眼睛。 “石雷、邹远你们先走,我同银铃姑娘跟着就来了。” 引颈张望的差役会意,先行而去。人走远了,陆清河才敲响木门。 “醒了没有,我们该下山去了。” 屋内没动静,门被从里面栓死了,推也推不开。 “银铃,你恼了?昨夜是我不对,下次我不会那么轻浮了。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喜欢你。喜我以为喜欢一个并不是什么不光采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 陆清河最大的恶意都是对着乾州城中的何玉了,但他不敢说。在屋外僵持了半会儿,木门才从里面拉开。 银铃随意挽了个尾髻,以银簪固定。风风火火的出来,看了陆清河一眼,转到厨房去取背篓。一把甩在肩膀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当真生气了?” 陆清河赶紧追上去,拽住她的胳膊。 “我知道,何玉为救你伤了腿,你心存愧疚。可是这同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又同你喜欢我什么关系。银铃,你不必愧疚。我爹派来接何玉的人已经到乾州了,只要回了京,京城名医如云,他的腿会好起来的。” “谁说我喜欢你的!” 银铃甩开他的手,骂道: “登徒子,伪君子!下次你再敢乱来,就别怪我的刀不长眼!” 挥舞了两下手中的柴刀,那姑娘跟逃似的躲开。嚷嚷的那么凶,整个人却都在发虚。脚步跟踩在云朵一样虚浮,好像下一步就要栽到地下去一样。 但又都稳稳地走下了山,只是身后被那双炽热地眼睛烤得头晕目眩。 从前都不会这样的,她终是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又在下一刻,迅速掏出了腰间的弓弩,扣动弩机射出箭矢。 陆清河被吓得僵在原地,挪不动脚,直勾勾的看着射来的利箭。 “银铃,你......” 他只喊出了些惊叫声,不想这姑娘气到要杀他! 只是耳边传来一阵刺痛,箭矢擦着他的耳朵,带出一抹红,射向身后的树林。有人影滚下来,银铃又迅速接连射出数只箭矢,奔向前一把推开他。 “大人你傻啊,不知道躲!” 她又急又怒,力气很大,将人撅在了地下。跑进山林中,里面的人影已经逃远了。 陆清河这才明白过来,有人跟踪他们,从地下爬起来。但银铃的手更快,毫不客气地拽住他的胳膊把人拖起来。 蛮横的很,夹带了新仇旧恨,故意不提醒他身后的林子里有人一样,一箭射过去吓唬他。 俩人随后不多时候就跟上邹远和石雷等人,只是气氛有些僵,众人谁也不敢吱声,回到衙门一路沉默。 衙门里却更是热闹,听到他们回来的消息。田老大夫急匆匆的就从后院里奔出来,掀开帘子忙道: “大人,何侍卫已经半个月不肯用药了,你们赶紧去看看吧。再拖下去,他那铁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了!” “好” 陆清河不慌不忙的应着,只转眼的功夫,银铃一声不吭的就跟着田老进后院去了。 后院,还未靠近望月门下,里面的喧闹声就传了出来。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滚!” 是何玉暴怒的吼叫,银铃卸下背篓,随手扔在屋檐下。 “何大哥,你怎么了?” 小皮革靴才刚一踏进屋中,里面就飞出来一只瓷碗。银铃侧身偏头,灵巧躲过。瓷碗直径砸到后面的来人,碎在地砖上。 吓得里面伺候的差役忙不迭的躲出来,跟躲瘟疫似的。 “何玉,够了!” 追来的陆清河斥道,手疾眼快的扶了把门,才没叫那带着内力冲出来的瓷碗撅到地下去。 “你想要干什么,这么糟践自己,你以为当真有谁会可怜你吗?” 银铃没想到跟在后面的是他,担心问道: “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 拂了她凑过来的脑袋,陆清河率先走进屋扶起地下的桌椅,招了差役进来的打扫。地下都是茶水汤药渍,混合着不知明的气息,让人有些窒息。进来不过一瞬,所有人都屏了呼吸,忍不住用手掩鼻。 田老弯腰捡起地下的铜盆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同差役清扫着狼藉。有人赶紧提了床角的木桶出去,屋子里的气味才好闻了些。 “大人……” 何玉痴痴的喊道,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抬眼看陆清河和银铃。突然又慌乱的捂住身上的被子,烧了好几日迷迷糊糊的,现下终于是晓得自己臭了。冷静了些,哽咽道: “你们出去,出去……” 但没人理会他,只有陆清河走到了他的面前,冷声质问道: “本官不在你们就是那么照顾他的?” 田老脸色僵住,讪讪道:“小人们照顾不周,还请大人责罚。” 第105章 陆清河仍未回头,只是看着面色憔悴的何玉,“回京吧,只有回京你这双腿才能救得回来,现在这个样子,留在苗疆又能做什么?” 何玉一哽,难堪道: “大人,我知道自己是个废人了,叫人伺候,端屎端尿的废物了。不必再叫我回京丢脸了,就叫我留在这里好吗?你嫌我丢人的话,就把我送进山中去,每天给我口吃的就行,或者不用给也可以的。” 陆清河:“何玉,不要说这些自暴自弃的话,你自己放弃,谁也救不了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跟杨竖进京。” 语气异常的坚决又生硬,几乎是命令的口吻。银铃跑出厨房打了水来,听见陆清河的话吓了一条。赶紧上前,挤开他低声道: “大人,何大哥正烧着呢。您怎么能这样和他说话,回京的事再说再说。” 屋中的田老也上前来,示意陆清河跟他出去。 到了院外老人才语重心长道:“大人,容小人多嘴一句。何侍卫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动不得的。他气性大,又伤着。京城那些侍卫一来,他就又怕又怒,不肯配合治疗了。这才觉伤势恶化,又烧了高烧。还有适才屋子里您也别怪,拉回伺候一回,每次衙门伺候的差役都被打着回来。谁也不敢往里凑,实在没办法了才进去弄一回。他这样子,自己不让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陆清河脸色凝重,回头看了眼,“那便等他烧退了,再走。” “是。” 俩人说话间,小厨房已送了热水进去。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银铃还有两个差役都关在了里面。 田老见状颇为担忧的望着,准备好了里面炸开锅来。 但里面很安静,哗啦啦响声水声,偶尔还传来银铃的说话声。 “石大哥,麻烦把澡胰子给我。” “哎,银铃姑娘给你。你力气小,我来架着他。” 悉悉索索的动静响了会儿,门就被拉开了。 “麻烦两位大哥先帮忙洗着,我去叫厨房多烧点水来。” 那姑娘跑出来,往小厨房里转了一圈。抱着木盆出来,钻进库房里捡药材。不多时又跑出来,抓了几把木架上的络石藤。 田老好奇道:“二姑娘,何侍卫怎么样了?” 银铃:“不闹了,我已经帮他洗好澡了。再给他弄个药浴泡泡,退烧快,对他的腿也好。” 屋内,石雷将地面打扫干净,净了浴桶才提着污水出来。 “银铃姑娘,好了。” 倒了水放下木桶,来接银铃的手中药盆。 “有什么要注意的,姑娘只管说,我们来做。何侍卫是男子,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进去叫什么事。” 想想适才屋子里赤条条的何玉,石雷面色颇为尴尬。原是想要拦住她的,但又怕激怒了何玉,故而也就什么都没说。 “要泡一个多时辰的,水温不能冷了 。何大哥又是有内力的人,这药烈,水温过高一旦逼不出体内邪气,弄不好反倒会再伤了他。” 银铃没把药盆给他,说起了男女之别,不知为何歪头看了陆清河一眼。似在等他发话,可为什么要问他,竟也不知。 想想觉得有些可笑,恍惚想起他的疯话来。 陆清河却反问她,“看我做什么,你不是大夫吗?” “那.....那个,我.....” 银铃被噎住,支支吾吾的半响没找到话。以为陆清河会阻止她的,毕竟他才说过他喜欢自己的。 谁知那人像是会读心术一样,突然凑到她的身边,垂眼低声问道: “怎么,想看我吃醋?” 这话声不大不小的,站在院子里的人支起耳朵就听到了。银铃闹了个大红脸,未料及这厮脸皮这么厚。 “大人自己留着吃饺子吧!” 说完抱着药盆头也不回的钻进屋中,陆清河瞧着那么轻巧的身影失笑。谁不知,何玉的醋他早就吃够了。 田老爷子寻着他的目光看回去,又瞧回来,还未看见哪些年轻后生明明晃晃的逗姑娘。 “大人,喜欢银铃姑娘?” 陆清河:“嗯,喜欢她,想要叫天下人都知道的喜欢。” 当然,这也是他应对何玉苦肉计的计谋。叫那姑娘尝到些被人恋慕的滋味,叫她裹挟着众人的期望和哄闹,落到他的网里面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喜欢和爱恋这件事,双箭头是甜蜜幸福,单箭头就是负担。 第58章 毛球 陆清河自十三岁脑子转过弯来后,便鲜少再干什么令人厌恶的事情。因为他晓得偷再多的东西,虐打下人,同父亲对着来,他们都不会多看他一眼的。 但他只是给了城外的老叫花子半个馒头,那人对他感激涕流,称赞他是个好人,大善人。 那是第一个夸赞他的人,他很享受,每天揣着馒头去找那老叫花子。但裕安八年京师大雪,涌进来好多北至的难民。为了争地盘,老叫花子冻死在了那年的雪夜中。陆清河带着食盒到时,尸体都硬邦了。 他也没多难过,随手就将食盒给了难民。那些人向恶狗扑食一样瞬间就抢光了,扑来哄抢的人险些踩死他。还是已经有了几分功夫傍身的何玉拉着他躲了出来,后来那些人就跪在地下求他给口吃的。 陆清河心起歹念,私放难民入城,造成哄抢,踩踏死者无数。那时整个陆家险些跟着他一起陪葬了,他做梦都梦到刑部抄家的人上门来了。 第106章 但来的是刚从五台山礼佛的太后身边的一个老太监,将他抓进宫中近乎两个月。再出来时,他就成了太子的侍读。自那之后,陆清河有近乎近三年的时间未曾和何玉见过。 药浴耗费心力,一个多时辰,屋子隔着半盏茶就往里面送热水。起初石雷同几个差役还帮忙一起守着,天黑后便都去用饭了。 屋子里只剩下银铃一个人,搬了圈椅坐在浴桶旁守着,一手拿着医书看。不多时就伸手进入量量水温,凉了就唤外面送水进来。 何玉起初还有些精神,泡进药桶中没多久就陷入了混沌中。梦见陆清河的那只狐狸,被扒了皮,粉色的肉挂在厨房的梁架上。 冬日在下面烧火,烟薰上去。没几日肉就变得腊黄腊黄的。 后来陆清河因为去找狐狸,摔断了腿。为了给他补身子,庄子上送来了好些野味。还有风干的鹿肉兔干,他就把那烤干了的狐狸肉放进盅里,炖了冬笋端给陆清河吃。 许是触怒了神灵,他生了很长时间的病,险些死了。 一日大雪,陆家门前白茫茫的积雪中走来一赖头和尚,告诉老夫人速到城外长云观中栓个娃娃回来。 在京城,只有家中求子,年轻的夫妻才会观里栓娃娃。用陶瓷烧制的,当佐罗真君神像下面,在京师是个很灵验的求子法子。 如此而言,一个赖头和尚叫人去道观栓娃娃怪是稀奇,但陆家当真去了,没多久陆清河就好起来了。 那张狐狸皮何玉也藏没好,不晓得是被猫叼走了还是如何。掉在了陆家后花园里,淋了一夜的冷雨,还是干干净净的。 陆清河夜里梦游,把狐狸皮捡了回来。然后何玉就看见他抱着湿漉漉的狐狸皮,钻在被子里哭。 那段时光是何玉最为难捱的日子,以为陆清河发现是他偷走了狐狸。但那个蠢货并没有发现,伤心了好一段时间,又去山上套了只下来。 依旧是只白色的雪狐,很听话,像猫一样多也不过呲牙哈哈人。任抱任摸,但没几天陆清河竟把它放了。 何玉问他,为什么? 陆清河说,“毛球还在,它不喜欢他养别的狐狸。” 可是那只狐狸早死了,肉都被他吃进肚子里去了! 何玉总是梦到它,梦见它睡在自己的书桌上,有时又在自己枕头上。 毛球的样子,他比陆清河记得还要清晰。他告诉陆清河说,“小公子,我又梦见毛球了。” 这时陆清河总会无限惆怅,又艳羡道: “它定是喜欢你的紧,却是我的梦里连一次也不曾来过。” 后来不知是杀了狐狸练出了胆子还如何,习武杀人成为侍卫,他都做得异乎寻常的好。 但何玉并不想做这样的事,他想读书,靠功名。可沾了血的手,触摸到纸笺都会发抖。拿笔出些歪歪扭扭的图案来,叫人笑话。 陆清河说:“何玉,你读书不行的。功名不只考学问,家世,相貌这些是比学问更重要的。习武吧,你习武很有天赋,将来去考个武状元回来。” 那时他已经从慈庆宫回来了,十六岁靠父亲荫袭七品的中书舍人,随后进入国子监。启安二十年中殿试一甲第五名,一时如日中天,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便也没人再记得他幼时干的那些混事了,只不过水满则溢,月满则亏。陆家很快就被御史大夫攻讦了,陆清河顶着七品中书舍人转岗成了七品的州官,下放到苗疆来。 可何玉呢,除了一身的蛮劲什么都没有。他并不喜欢习武,厌恶血腥和汗臭,又做的异乎寻常的好。只是他还是输给了定西将军家的儿子,灰溜溜的从箭亭回来。跟在陆清河身边,一跟就是五年的侍卫。 他原也不想再争了,只是他们又同时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陆清河的出身家世将他压得透不过气来。何玉不禁闷闷地想,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当初是否他就该坚持读书,去考功名。陆清河都不了解他,怎就知道他不适合呢。 夜深,青瓦上有野猫来访。来了好几天了,却都总是不现身,何玉从混沌中被落瓦声惊醒。睁开眼来,旁边的姑娘熬不住,往前栽了个跟头过来,手滑水中。哗的溅起水花,浓郁的药香弥漫鼻尖。 他一把抓住了银铃的手腕,对那双湿漉漉的鹿眼失神。 “何,何大哥,你怎么了?” 那姑娘想要睁开他的桎梏,却是徒劳。 何玉哑声道:“没事,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说完他又放开了她,神色暗淡下来,侧过身去不看她。 “时辰到了,何大哥还是先出来,穿了衣裳再休息吧。” 她并不理会何玉,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册,转身出去换了邹远来帮忙。 但自己并未回来,反是转到了陆清河的书房,扣响房门。 “大人……您在做什么?” 陆清河从书案中抬头,笑道: “给我爹爹写封回信,怎么了?何玉怎样了,好些了吗?” 银铃背手走进来,陆清河顺用一侧的卷宗盖住才刚写到一半的纸笺。 “用了药浴,睡一觉应该就好的差不多了。不过,大人,何大哥情绪还是不好。不愿意同人说话,强行把带回京怕是不好。” 她咳了一声,脸色甚是认真,又道:“大人,您看要不让我送何大哥进京行吗?” 第107章 陆清河闻言,噌的从书案后站起来,“这话谁和你说的,何玉叫你来的?” “没,我自己来的。本来我就想要去京城看我爹爹,何大哥现在又是这个样子,这一路千里迢迢哪儿能没人照顾。我保证送他到京城,看完我爹爹就回来。” 银铃举手,躬身行礼,恭恭敬敬的。 陆清河轻哼了声,走到八仙桌上倒了杯水。脸色不好,说话也不冷不热的,但又句句在理。 “你也说了,一路千里迢迢的,他身子又那么弱禁不起折腾。要我看不想走就不想走吧,就留在这里治了。” 银铃争道:“在这里怎么治?乾州穷乡僻壤的,大夫哪有京城的好!” “你不就是大夫吗?” 陆清河反问道,听到她说要送何玉的话,就晓得她存了别的心思想要去京城。明知道他现在和何玉针锋相对的样子是断不可能让两人离了他的眼皮子的。 “至于大夫,我直接写信让我爹送几个大夫过来,到时候帮着你一起治。要什么药材你只管说,也可以一并从京城送过来。” 银铃:“这……” 陆清河放下水杯,正色问道:“怎么,没有信心治好他是吗?” “也不是,只是……” “那就这么定了,山高路远的不好折腾,那就让大夫过来。银铃,我知道何玉的腿是救你断的,你心下愧疚,事事都依着他,护着他。这我不能说什么,但我想叫你抛开这份恩情认真想想到底喜欢谁。我喜欢你,我同你说明白了。何玉的腿,我会竭尽所能帮你治好他。” 陆清河抢道。 银铃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的坦荡,手指抓紧了身侧的裙摆。抬起眼看陆清河,心下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坦荡些,像这样周旋在两个男人间叫做什么事呢。 “大人,我……” “现在不必着急回答我的话,我只问你一句,有没有信心治好何玉?” 陆清河问她,想要将这犹豫不决的姑娘拥进怀中,听她说出让他心安的回答来。 可他知道不会的,逼急了她,现在她只会选何玉的。 “银铃,你有没有信心治好他?” 他只是拍了拍瘦弱的肩膀,像是交给了她巨大的任务一样。 “有” 银铃重重的点头,不再说什么退了出去。 只是走入夜色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陆清河站在灯旁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回去。老成又稳重的样子,让银铃想起了苏明舟。 小姑娘的身影消失不多时,游廊就翻下了一道身影,走进书房中。 “公子喜欢那姑娘,为何又让她去照顾何侍卫了?您说过人的感情是最为脆弱的东西,救命之恩又是贴身照料,朝夕相处。那姑娘不会真的喜欢上何玉吗?” 陆清河撩袍坐回书案,淡淡道:“因为不能叫她觉得我是坏人。” 叫那姑娘觉得他是小肚鸡肠,仗势欺人的男人。 杨竖并不是很明白,噎了噎嗓子,只道:“那个适才,属下看见了何玉亲那姑娘了。” “亲哪儿了!” 陆清河一惊,没拿出手中的笔,落在纸笺上,摔出一大滩墨迹。但他很快就掩饰住了失态,拿起笔重新换了张纸铺上。 “你刚才说到哪儿?” 他又施施然的问,判若两人。 杨竖拿不准他到底问什么,该从哪里接话,犹豫了好一阵。 那人颇为不耐烦的提醒道:“刚才你说前段时间京城涌进了不少苗人,这是怎么回事?” 原是该从这里接起,杨竖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遂接起银铃来之前的话茬。 第59章 私事 苗人入京之事,事前陆清河并未听说过。朝廷自来严禁户民流窜,何况乎是京城,沿路必有严格的巡查。在没有路引,也没有人打招呼,带领的情况,一般难以去到的。 而出现在京城的苗人,不仅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到了京城,还在正东坊巷子中置下房子。不知是因言语不通还是如何,并未经常出门,整日闭紧门户。 但院子里有孩子,年岁不大,夜里总是哭闹。于是叫人察觉巷子里搬来了苗人,有人好奇前去前门。 来开门的是个老人,问道:“你来找谁?” 热心的邻里就递上手中的两枚鸡蛋, “我家住就住隔壁,老先生是苗人,什么时候搬来的?怎生都不见你们出来呢?” 奈何俩人都听不懂彼此的话,老人摆了摆手将门关上。 随后不久,正东坊巷子中搬来的苗人的消息就传开了。 杨竖曾奉命进去探过,皆是老弱妇孺,寻常人,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原以为他们为人所挟制进京,但时日一长,竟也同周围邻里熟络起来。 时下京城和苗疆形势都不稳,故而陆重山特意叫杨竖将此事知会陆清河一声。 “这样,杨竖。我给我爹写封信,你连夜带进京去。其一,将我师父接来乾州;其二,想办法查一下那些苗人的身份,我这边会提前排查一下各山寨可否有离开乾州的人。” 陆清河迅速落下笔墨,很快就将信写好,封上封信交给杨竖。 他却担忧又道:“属下就这样走了,公子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如今何玉伤了,您身边也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了。而且,何玉怕是已生了二心,公子还是要提防一些。” 第108章 “此话怎讲?” 陆清河晃荡在洗砚上的手一顿,倏地抬起眼来。 杨竖收起信件,只示意他跟自己出来。俩人走过穿廊,来到后院的假山上。居高临下的小坡,藏匿在乱石中,恰好可以俯视到吏舍。 有黑影栖息在屋顶之上,像夜间狩猎的野猫,一动不动。 杨竖道:“此人数日前就来了,不知想要做什么。开始只是在屋顶蹲着,后来进了屋。适才银铃姑娘回去时,那人才从屋子里翻出来。但竟未走,还在屋顶上呆着。所以属下担心,倘若何玉又二心,您一个人在苗疆会不会......” 陆清河摆了摆手,“这不必担心,何玉有分寸和底线的。我同他争银铃的事,便就只是此事而已。关乎于苗疆的大局,他不会乱来的。早点回去,将我师父接来。” 说话间,黑影已点瓦离去,消失在夜色中。陆清河走下假山,杨竖紧跟着。不管是对于何玉,还是银铃,还是觉得他太过于自信了。 而屋内,银铃回来时,推开门就看见到地砖上沾着水渍的脚印。狐疑的看了眼何玉,立刻跑出门外四处张望,黑压压的屋顶上什么都没有。 “何大哥,适才有人来过了?” 她转进屋来好奇的问道。 何玉揉了揉眼睛,神色疲惫,一样盯着地下是的脚印。 “是不是邹远他们进来添茶水了?” 银铃往八仙桌上的水壶一提,果然沉甸甸,满满的一壶。 “可能是,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了。今日下山的时候,我同大人就发现了有人跟踪我们。” 小姑娘往床边一坐,替他掖了掖被角,颇为欢喜的又道: “何大哥,大人同意不送你回京了。把京城的大夫接到这里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京城路途遥远,又已入秋,天气很快就会冷下来。一路没有医者看护,寒气入体,往后只会更难治。” 何玉惊讶,抬眼问她,“你怎么说的?” 他有些难以置信,陆清河的心思他怎会不知道呢。就是为了支开他,害怕这姑娘一心扑到自己身边来。 银铃:“这还不简单,我一说我要送你回京城。他想都没想,立刻就同意你留下来了。” 小姑娘确实是用了心思去拿捏的陆清河,利用他的那份偏爱。 何玉失笑,怔怔道:“若是你,我愿意回京的。” “可是京城太远了,你身子太弱,不能再折腾了。就在这里治吧,何大哥。我有把握能够好你的,而且大人还会从京城派大夫来。所以你自己也不要放弃好吗,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们都不会嫌弃你的。保证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等着你重新站起来的那天。” 银铃边说边在自己的腰兜里摸,摸出枚铜铃,系着长长五彩绳。挂在床架上,彩绳垂下来,刚好能够落在床头。何玉只需拉动绳子,铜铃就会铛铛的响起来。 “何大哥,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就拉绳。我同后堂的杂役知会一声,听到铃声就来帮你。这铃声音很响的,你试试?” 她跑到望月门下,又往游廊走了好远,才大声嚷嚷道: “何大哥,你试试!” 但何玉听不到她的喊声,迟疑了好久,才伸手用力拉了拉绳子。清脆又绵长的响铃声,穿过黑夜一直响到衙门外才弱下来。 何玉眼一涩,蒙着泪花果然就看见那抹身影奔了回来。 “何大哥,你别哭。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帮你的。” 银铃安慰他,才刚靠近到床榻,何玉伸手就抱住了她的腰身。头埋在腰间低声啜泣,耸动着肩膀,让人听着有些心疼。 “何大哥,没事的,你别怕。” 低头看见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她僵住身子,抬起想推开他的手还是一样僵住了。等他止住了发抖的身子,银铃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何大哥,你早点歇息吧。睡一觉,明天烧就退了。” 何玉这才退开,但银铃伺候他躺下。他又突然一个熊抱,抱住她,哑声道: “再陪我会儿好吗?别走,让我再抱一下可以吗?” 其实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他都抱住了,银铃也不敢挣开,只得静悄悄的,一动不动。扬着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痴痴的看着床幔。 想起了白日山寨中差役的话,喜欢何玉就是知恩图报是吗?喜欢陆清河就心比天高,贪慕虚荣吗? 但没有人告诉她答案到底是什么,只是颈边灼热的呼吸变成了濡湿吻,贴着她极薄的肌肤,升起一阵阵战栗。 “何.....何大哥!” 银铃本能的推开何玉,使大了劲,那人一下撞在床头木板上,咚地一声,听着都叫人觉得疼。 “何大哥,你.....你没事吧?” 又怕真的撞伤了他,银铃只得赶紧伸手扶住他,但是何玉地唇又凑上来了,她偏头躲过,吻落在脸颊上。 俩人皆是一僵,那一刻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拒绝他的话来了。但话到了嘴边又都全咽了下去,心口一阵酸涩,逼红了眼尾。 “你.....你不愿意。”何玉脸上闪过落寞之色,自问自答道:“不愿意便不愿意罢了,我累了,出去罢,有事我会叫拉铃叫你们的。” 但她是愿意亲近陆清河的,同样的吻,她并没有拒绝。情窦初开,毫无抵抗力的瘫软地在他的身下。 第109章 何玉没看见那样的光景,但只听了寥寥数字,便无比清晰的梦见了。心口绞得如同刀割,想要自己躺下,撑着手臂发抖,却无论如何也躺不下。下半身跟钉在了床榻上一样,折腾了半响只能无力的向床内倒去,撅着身子背对银铃。 “出去吧,我没事。” 但身后的人还是伸手将他翻了过来,拖着他的下身往下挪了挪,盖上被子。 此时屋外迅速的走过了身影,消失在望月门下。 杨竖不解道:“公子,为什么不进去?” 进去了,也许何玉就不会那么大胆了。 陆清河:“她已经够难受了,我再逼她,定是要将她逼疯的。何况这是她和何玉的事,倘若她自己愿意亲近何玉,我绑了她的手脚都没用的。不若就在这等着,她心里憋不过气来,说不定会自己来找我的。” 杨竖不明白,为什么陆清河一步一步得退让,他原本就已经处于劣势了。 “杨竖,去帮我寻盏灯来。随后你就启程回京吧,辛苦了。” 陆清河理了理衣袍,停在了已经枯萎了红花倒水莲。杨树转身离开,不多时就提了盏烛灯回来,然后消失在黑夜中。 灯笼里忘记添油了,火光很弱,放在墙角就像是微弱的萤火一样。银铃走出来并未察觉到,躲到墙后偷偷哭了好半响,回过神来才发现陆清河就在自己的身侧。 俩人中间隔着望月门,站在一左一右。小姑娘抬起头来,愣了好一半响。陆清河已经提起了灯,踩着清风慢慢踱过来,提灯照亮她泪痕斑驳的脸。 “怎么了?” 他明知故问,伸手擦了擦粘腻的泪痕。脸上的难过之色并不比那姑娘少,眸子隐藏在夜色中,叫人看不清楚里面的神色。 “大....大人,你看见了?” 银铃适才听见屋外的脚步声了,有些慌乱的离开,走出来时他已经不见了。 “因为是你同何玉的事,所以我没进去。无论你喜欢谁,同谁亲近,我都希望你能够独立解决好这些事。你真的喜欢何玉,我不会拦着你。我只告诉你,我的心也很疼,我吃醋了。” 陆清河苦笑,神色又分外的释然,像是同她谈论公事一样坦坦荡荡的。好像她不同意,立刻就可以无所顾忌的驳倒他一样。 银铃蓄在眼眶的泪珠,瞧着他,不争气的又掉了下来。突然像是头迷失方向的小鹿一样撞进陆清河的怀里,嚎啕大哭。 “呜.....大人,我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我害怕何大哥再像以前不让人治了,害怕他真的好好不起来了,怎么办。” 她不知道是不是要给那个人编织一场美丽的梦,让他配合治疗,重新站起来。 “别怕,再坚持一下。我让人回京接我师父了,等他来了,我就带你进山喘口气好吗?” 陆清河丢下手中的灯笼,心疼的抱住扑进来的人,抚着她抵在自己胸口上的脑袋,整颗心咚咚的跳着。而还是欢喜的跳着,甚至是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地下的烛火彻底的熄灭,烧坏了油亮的灯纸 作者有话要说: 等待小陆大人翻车的那天 第60章 农官 入秋后,天气愈发的凉爽,是个进山的好时节。陆清河当真大方的留银铃在衙门里照料何玉,因为他晓得,那个姑娘当真只是愧疚而已,所以拼了命的想要治好何玉。 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不要逼她。只要站在她身后,让她被逼得透不过气来得时候,可以有依靠得地方。 然后给予她美好得期望,告诉她,自己不但会让人帮她治好何玉,还会为她在朝廷里谋个一官半职。只要她好好得跟着他种田,将来不但能够去京城看她爹爹。朝廷在苗疆开恩科,欲举女子入仕。 她要做出表率来,叫朝廷里的那帮老古董,瞧瞧女子并不比男子弱,一样可以主政一方。如此圣上才能一举将恩科男女共举推展开来,她要成为了圣上和陆清河新政的马前卒。 杨竖带回京的家书中夹了封小信,在抵京的第二日放在了御案之上。年轻的皇帝拿在手中瞧了好久才放下来,然后提起笔在素笺落下寥寥数字——朕的好苗子,给朕好好培养。 “陆侯爷请,朕乏了,都退下吧。” 他将素笺盖上宝印,递给一旁躬身侍候的陆重山,甩开明黄的袍子踱进御帘之后。 陆重山将御笺揣进官袍里,对着空荡荡的御案作一长揖,随行太监退下。入秋,苗疆还是秋高气爽之际,京师北风已带了些寒意,刮起陆重山的绯红袍角,美髯糊了一脸。他忙不迭地用手捋,笑呵呵地同老太监拜别,走下御阶。 羽坤宫中,年轻的皇帝踏进宫门,不等妆台前的美人回过头。伸手便亲昵的抱住软腰,紧贴着她的身子,惹得娇呼呼连连。 四下宫人一时纷纷颔首,放下珠帘纱幔,退出内殿。外殿,值笔的起居郎在簿子上落下:十九日,上临羽坤宫。 妆台前卸下黑色的翼善冠,黑发散在明黄的锦缎龙袍之上,五爪金龙隐在柔软的发丝中,多了几分柔意。 “皇后给朕篦篦头。” 适才的美人遂拿起桌上的玉篦,梳在长发上。一下一下从头篦到尾,慢慢悠悠的像是从朱唇中吐出来的话一样。 “圣上什么时候才能成事,臣妾可还等着回家嫁人呢。” 第110章 皇帝:“嫁什么人,你才多大。” 皇后篦子一停,埋怨道:“臣妾都十七了,您不听听外廷怎生议论臣妾。都说臣妾是不下蛋的金凤凰,您还是找个能让您自己下蛋的公鸡来吧。这活,臣妾不想干了。” 皇帝:“怎就不干了呢,再忍忍快了。这要是能找,早就找了,奈何他就没有啊。” 皇后香腮一鼓,丢下篦子,急道: “什么叫没有啊,那陆清河不就是吗?早前几年他给您当侍读的时候,您都干什么去了!您要加把劲,这会儿皇子都能跑了,还能叫朝中那帮大臣天天催着您生孩子吗?” 皇帝面色一窘,叹了口气,“朕努力了啊,奈何那陆清河就是不上钩。他当朕是兄弟,朕却想要他给朕生孩子。他见了朕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一躲躲苗疆去了。” 乾州,秋日正好,明媚的日光落下来,满地的木屑刨花黄澄澄,亮堂堂的。衙门里的狸花猫在里面扑着玩,扑累了就爬上趟椅上的膝盖上趴着。 咚咚敲着木头的姑娘,小心翼翼地走来,将猫儿抱下,惊醒了闭眼假寐的人。 “怎么了?” 何玉睁眼,狸花猫正挂在银铃的手掌,来了“恶”虎咆哮,撑长了慵懒的身子。 “没事,这猫又爬到你身上去了,何大哥的膝盖现下还压不得重物。” 狠狠的揉了把猫头,银铃将猫儿放在地下,又转身去组装木头。一架已经初见雏形的轮椅立在刨花中,新刨出来的木头,带着松香又亮眼,在秋日下泛着让人目眩的光。 何玉拉了拉膝盖上的毯子,侧头去看那忙碌的姑娘。 她曾说过,他们所有人都会帮他站起来的。但事实上又只有她一个人上心了而已,怕他找不到人,在他的床头架上装上铜铃。秋日里,日头好了,怕他闷的慌。自己画了图纸,在院子里刨木头,给他弄了把轮椅。 说要推他出去散散心,心情好了,腿才能更快的好起来。 衙门里的人都进山了,只留了个厨房里面的杂役。轮椅装好后,银铃唤他来一起把何玉放进里面,然后推着去小花园里晒太阳。 但是只要陆清河一句话,她还是会走。他给她的东西,她当宝贝一样的护着,揣在她从不离身子的腰兜中。得了空闲就拿出来看,蹲在何玉得轮椅旁入迷得紧。 “在看什么?” 银铃举起册子,《农桑辑要》几个大字印在蓝皮纸上。 “大人说朝廷要在苗疆开科取士,圣上是有意让女子也参考,将来主政一方。但现下时机还不成熟,想要说服朝廷里的那帮老古董开女科,就必须先要做出些政绩来,有个带头表率的人。他让我先看些书,以备将来明年去参加顺安府的农官拔擢。这样以后我山里农田的事我就可以农官的身份去做,就不必事事被掣肘了。” 何玉勾了勾唇,哑声道: “这样啊,他许了你是吗?” 银铃不知他什么意思,但听着有些难受。像是自己被陆清河收买了,许她爱慕,许她前途“高官”。而眼前这个人除了一双为她断掉的腿,什么都没有。 “那就好好看,明年拿个头筹回来。” 他伸手去捋撒在她脸上的碎发,别在她的耳后。勉励的话中充满着艳羡和无奈,又怕她真的跟着陆清河走了,便就不回来了。 可现在她却不曾拒绝他的,尽心尽力的照顾自己,让他错觉这样平静的日子,会是一辈子的永远。 “推我回去吧,我有些乏了。” 他有些心疼她在明晃晃的太阳地下瞧书,收回双手,乖巧的放在膝盖上,回首看她。 “我回去睡会儿,你便自己去瞧书,我有事就拉铃好吗?” “好” 银铃将册子塞进腰兜中,推着轮椅碾过细碎的卵石回到院子。请了杂役来帮忙把何玉抱上床,她依旧还守在屋子里,搬了把圈椅坐在床边。 “何大哥,你睡吧。我就在这看,守着你。” “没事,架阁库静,去哪儿没人打搅你。去吧,我睡会儿。” 何玉催着她,赶紧出去,做势闭上眼,示意自己真的没事。 可是当银铃真的离开时,他又倏地睁开眼,怔怔地唤住她。 “银铃,我当真希望你好的。我不想拖累你,等你以后主政乾州了,我好了起来,我留下来帮你好吗?” 就像是她给陆清河当差一样,他来给她当差。 银铃踏出去的脚步顿了一瞬,回头看着趴在床上的人笑道: “好啊,何大哥,我等你好起来。” 但转过身去,走出望月门她还是红了眼睛。埋头走着直径撞上刚下山回来的陆清河,一身藏蓝道袍,头戴着乌纱大帽,灰扑扑的模样。 “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陆清河卸下帽子,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往游廊边走边道: “肚子有些不舒服,所以先下山来了。不想回到这里,又突然没感觉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奇怪。进城前还是隐隐约约的绞痛,到了衙门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您怎么了?” 银铃拽住他的手当场号起脉来,脉象有些虚,像是受寒之症。 “大人,天凉了,您自己要记得添衣服。山里行走热,但脱了衣服就会受寒的。” 第111章 “嗯,何玉呢?” 陆清河点头,转眼间就绕回了屋中。 “何大哥睡着了。” 银铃率先进去给他到了杯温热的茶水,闷闷道: “大人,你为什么要我去参加明年的农官拔擢?你不是说从来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的吗?” 陆清河瞧她脸色不对,心下生疑,“此事不是同你说过了吗?圣上不仅要在苗疆开科举,还要开女科。你呢就好好当差,做出功绩来。圣上才能堵住朝廷那帮人的嘴,顺利将女科之事推展开来。” 银铃还是不明白,自古当权者都不允许女子干政,怎么会有皇帝如此着迷此事,费心布局。 “大人,是您想要帮我是吗?” 她想起何玉的话,总算是明白了些。可是她想做农官,和陆清河并没有关系的,她不想叫人看扁了。 “大人,明年的农官拔擢,我可以自己去吗?我想凭借自己能力去考,不想叫别人说我是靠了关系才选上的。” 这话叫陆清河听着有些熟悉,但想不起就在哪儿听过了,放下杯子语重心长道: “这里面的事不是你说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考,就考得上的。明年农官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只需要去走过个过场就可以。” “可是.....” 银铃欲同他争辩,未曾这事已经内定了她,那她现在还看什么农书,做样子吗? 陆清河放下手中的杯子,脱下灰扑扑的道袍,翻出大氅套在身上。 “没有可是了,我给你安排好的路,你大胆放心的走便是。只是不要对不起我做的这些,叫他们说我用错了人知道吗?所以我叫你看书,农官拔擢只是开始。往后每年还会有考核,更重要的是选出来的农官能不能做实事,当真为朝廷推行新政。而不是拿个鸡毛当令箭,变成鱼肉百姓的上位者。” 银铃才知道原来何玉说的是对的,这是陆清河许她的,并不是靠她自己的能力挣来的。难受的脑袋又些发闷,蔫蔫问道: “大人,是因为你,我才会有这些的是吗?” 陆清河理着袖口,毫不犹豫的点头。 “对,这就是官场。” 他走上前,扣住那姑娘往怀里带。 “这样子你还敢来吗?很多事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单纯,以为只要有能力就可以出头,就可以出来做事。银铃,我愿意让你踩着我的肩膀走到更高的地方。不要觉得这样难受,做出事实来,让圣上看到,我并没有用错人。” “可是,大人,我好难受.....怎么会这样.....” 银铃哽咽道,只是用力抓紧陆清河身侧的大氅。不知道这样子如何让她分辨,迷恋的到底是这个人,还是他许的权势。 她有些发痴的抬起头,看见眼前的皮囊同何玉向重合。他们长的一模一样,压向她的唇一样的炽热柔软。许是屋外有差役经过,他带着她转到屏风之后,加深那个浅尝辄止的吻。 “怎么了,为什么哭?” 陆清河轻喘着抬眸,抵着还在发愣的姑娘,揉碎她脸颊上的泪珠。 “午时了,趁着何玉休息了。我们进山一趟,山中正在择址开荒,建道开渠。让我瞧瞧你这段时间都看什么了,这些事我现还在任上能教你。将来你当自己主政一方了,这些事就要你领着百姓去做了,知道吗?” 话一出口,他竟是自己也愣住了。才意识到,原来这样他们迟早会分离的。不若什么都不做,将这姑娘哄到手,可是他又不想叫她只是一个天天在家等着他下朝的陆夫人。 “走吧,我们进山去看看。” 只转瞬之间,陆清河的脸色也升起几分落寞。只是将银铃有些发凉的手指藏进氅袖中,通天大道,艳阳晴天,他像是怕她走丢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开启事业线,我也不知道所谓的大女主大男主是什么。或许我只是想写两个人的相互扶持,放在权臣当道,新帝被架空古代的背景,男主天然比女主拥有的多,站的高。女主还停在那种我凭借自己的能力就能光宗耀祖的阶段。 第61章 美娇娘 何玉再次醒来时,衙门里静得吓人。落日得余晖从窗柩落进来,照着光洁的地砖,有些刺眼。 他伸手拉了铃,一下,两下.....但很久都不曾有人来。他只得忍下小腹的涨意,盯着床幔发呆。 突然外间传来一声铜盆落地声,但没有脚步靠近来。他急的直拉铃,甚至是拽断了系绳。半响之后,只是从门口钻近来一只猫头,喵呜了一声,跳到他的轮椅枕在毛毯上舔毛。 “来人.....” 何玉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大声喊了出声。但一用力,腹下更疼,险些失守。 “银铃.....银铃.....你在哪儿?” 可不管他怎么喊,衙门里的人都像是死光了一样。最后憋不住溺在了床上,湿热的暖流顺着双腿流下,升起一股尿骚味。 “你以为做出这副可怜样,我师妹就会喜欢你了吗?” 黑色革靴踱步到木架床边,居高临下的俯视何玉。掩着口鼻,轻蔑的上下打量。 “你想要干什么!” 何玉瞪着来人,咬牙切齿。原就已经没了体面,索性都不忍了,一股气痛痛快快的都泄了出来。 “不做什么,看你可怜,带你去找我师妹。“ 巴东伸手掀开被子,不顾何玉的挣扎直径扒下他尿湿的裤子。叫人光溜溜的躺在床上,然后慢吞吞的从柜子里翻出了干净的衣裳,颇为好心的替他换上。 第112章 何玉又急又怒,猛的咳嗽起来,脸涨的通红。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挣不开巴东,被仍在轮椅上,推着走出院子。 他就那样被光明正大的带走,衙门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只狸花猫好奇的跟了他们好久。一直到后院的小门,人头也不回的走了,狸花猫才回来钻到了厨房中去寻吃的。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推着轮椅很费力气。但巴东很有耐心,慢慢的推。还从怀中摸出了两只肉包,丢在何玉的怀里。 “吃吧。”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何玉瞪着他,抓起怀里的包子掷了地下。 巴东:“不是说了带你去找我师妹吗?你尽管放心,你这副可怜样,她不会不管你的。你别急,一会儿就到了。” 但天已经黑了下来,林中山路愈发的难走。何玉的双腿被癫的直发疼,脚掌别进踏板中,磨得血肉模糊。他只是咬牙忍着,喘着粗气,憋出一身的虚汗。双手抓着扶手,指节泛白。 “哎,你疼你就说啊。天那么黑,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的腿别进踏板里去了。” 巴东笑着蹲到何玉面前,将他别进踏板里的脚掌拿出来。何玉以为他定是要借此折断自己的脚踝,屏息等待折磨。 他却是拿出来,什么都不做。侧了侧身子,手指亮着灯火的方向叫他瞧。 “你看,我师妹在那儿呢? 银铃的身影坐在乱石中,陆清河提着灯在一旁。俩人面前是白日里刚翻开的黑土,堆成小山的乱石。天色有些暗,巴东带何玉藏在树林里。离俩人很近,几乎不需要动用内力就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但静默了很久,俩人似乎都在等彼此先开口。 最后是陆清河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释然道: “是我太急了,我们等何玉的腿好了再说好吗。我师父不日应该就到,届时他帮着你一起治。等何玉的腿好了,然后你再坦坦荡荡的和我在一起好吗?” “好” 小姑娘噙着泪花点头,脚踝锁在陆清河的手掌中。想要缩回来,试了好几下,他才放开手。 “但是有些事,要急些。我需要你出来帮我,等我师父来了,你也要定期进山来知道吗。有些东西只光看书是不够的,对山形地貌,你一定要了然于心。还有处理百姓的纠纷事务,这更不是纸上谈兵就能解决的。我会慢慢放手,让你学着自己处理。这样明年清明的拔擢,你自己才能应付的来。” 银铃:“好,我知道了大人。” 俩人说话间,涨储从树棚下奔了上来,双手呈递上验尸格目。 “大人,请过目。” “好,找两个人抬着尸体去义庄。另外留些人,在这周围守着,小心夜里有不知情的山民闯进来。” 陆清河看了几眼,又递还给了他。提起灯笼,扶住银铃的胳膊问道: “能走吗?” “能。” 小姑娘借力,攀着他的胳膊就站了起来。陆清河顺势下滑,手掌扣住她的手指,由她在自己身边蹦蹦跳跳的下山。若不是现下不合时宜,他便是想要背着她下山的。 但在白日差役和寨民在挖水渠时,挖出了矮寨瓮叔的尸体。一下就停了所有的事,戒严了现场。一直到忙到天黑,尸体才勘验完。 银铃有些不好意思,即便扣住的手被藏在了陆清河的大袖下,她还是不安道: “大人,你答应我了的。” 答应了她,在何玉好了之后,他们再在一起。殊不知在她应下那句好时,她就已应承了陆清河,接受他的心意。 在给何玉编织美好的梦时,偷偷同陆清河在一起了。 “好。” 陆清河放开她,正经的提着灯笼,给她照亮脚下的路。俩人慢吞吞的跟在队伍后下山,一直将林子里的何玉和巴东丢在身后。 “瓮叔的死,过两日你脚好之后还要带我去找一下他们家人,说是前段时间搬走了。” 银铃:“好,不过翁叔他们一家一直都是住在矮寨的。突然搬走有些奇怪,没想到他自己也出了事。” 遇上不好走的石坎,陆清河还是伸手伏了她一把,应道: “前些日子,杨竖来报,说是京城搬去了一群苗人,也是有些奇怪。所以等他把那些人的名单带来后,到时你也帮我认认,看都是哪里的人。” 银铃惊讶的一抬头:“去京城不是要路引吗?他们怎么去的?” 陆清河:“现下还不好说,当是有人带他们去。到底是谁,还不知道。京城那边有我爹的人在查,乾州这边,我们也要抓紧时间弄清楚有无苗人搬到京城去了。” 说起查案,他忍不住又忧心起来,像是眼前的姑娘当真要离开他,出去单干一番事业一样。 “我想起来了,等到农官的事情定下之后。有空闲时候,你得要跟着衙门的仵作学学验尸,怕吗?” 银铃:“不怕” “不怕就好,这也不是当真叫你去验。只是要知晓这里面的门道,将来当真到了任上,才不至于叫下面的人瞧你是个女子,糊弄你。” 陆清河喋喋不休的唠叨,恨不得一口气将自己能想起来的东西,一股脑的全塞给她。可现下这姑娘只是他手下一个没品没阶的杂役而已,想想又觉自己的行径有些可笑。唠叨最后,自己闭上了嘴。 第113章 而林子中,何玉如同斗败的公鸡一样,瘫坐在轮椅上。双目失神的望着黑夜,神色木然。 巴东像是怕他没有听见陆清河和银铃的话一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笑道: “何玉,你这副样子拿什么和陆清河斗。论家世,脸皮,为人,你没一处比得过他。我可是听说,他老子陆重山的命是你父亲从战场上背下来的。你有没有想过,陆家的一切原本就该是你的呢?否则怎么只单死了你的父亲,而陆重山什么事都没有呢?” 何玉身子一抖,双目聚过神来,看着他难过一笑。 “世....世子,想要做什么?” 巴东在第一次夜访的时候就自报家门了,但何玉却是第一次尊称他做世子。 “没什么,不过想要拿回本该属于我巴氏一族的东西而已。你倘若愿意同我合作,你想要的东西自然也会得到。至于我师妹,长兄如父,我可以她送给你。让她乖巧的给你做美娇娘,想不想要?” 何玉撑着身子,努力对上巴东的目光,哼哧哼哧的问道: “怎.....怎么做?银铃不是提线木偶,根本不会听任你摆布。” “她那身功夫都是我教给她的,我能教她,自然也能废她。你只要杀了陆清河,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是...是吗?” 何玉冷笑,像个生意人一样,谨慎又急切道: “世子不拿出点诚意来,您这桩生意我可不敢做。” 毕竟他可是在平罗见识过此人的心狠手辣,对待同胞苗人都能如牲畜宰割,他可没办法相信巴东会真诚的把他当成盟友。 “你想要什么?” 何玉冷吸了口气,歪在轮椅上,叩着手指。 “把她送到我的床上,杀陆清河的事,我自会替你办到。你背后的人想要扳倒陆家的证据,我也能给你们。” 巴东冷冷扫着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眼睛盯着裤腰的鼓囊,嘲笑他。 “你现在这个死样子,我把她弄到你床上,你能做什么?光盯着她流口水吗?” “这是我的事,世子不必管。我虽然残了,但杀陆清河不在话,世子先拿出诚意再来找我吧。” 何玉扒着轮椅自己转身,一下滑倒连人待轮椅俯身冲下去。数十丈长的小路,咚咚的像是冬瓜一样扎到草丛中。尖锐的树枝直冲眼睛而来,他连忙用手挡住。终是避开了眼睛,树枝穿透手掌,淌了一地血。 他没有办法自己起身,撅在草丛中,直到慢悠悠下山来的巴东,大发善心的将他翻过身来。 “哼,你倒是有几分气性。” “承蒙世子夸奖。” 何玉身子早就痛麻痹了,瘫在地上望着晦暗的天空发呆。像是就算巴东此刻杀了他,也认了。 但他并没有,推来轮椅将他放了进去,好心的送回了城里。就在放在衙门的后巷中,白日里的狸花猫趴在墙头上看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线和剧情一样的都好难顺,哭死~ 第62章 决裂 白日发现尸体后,怕何玉醒来找不到银铃,陆清河便已先派了人回去告诉他,矮寨出事,银铃上山了,要晚些回来。 但差役回到衙门的时候,何玉还未醒过来。那差役便先回家了,遇上媒人上门来提亲,便就忘了这回事。 再想起来找时,何玉已经失踪。床上尿湿了一大片,裤子脱在一旁,轮椅也不见了。 原以为是厨房的杂役推他出去了,但天黑到陆清河和银铃回到衙门,都一直未见到他的身影。 众人才开始急了,派出衙门的差役四处寻找。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竟就在衙门的后巷中发现的。 石雷和邹远立即让人去通知陆清河和银铃,两人到时,何玉像是被摄取了魂魄一般,痴坐在轮椅中。右手耷拉在轮椅扶手上,猩红的血,滴滴答答的在石板上淌了一地。顶着乱糟糟的头顶,耷拉着脑袋,毫无生气。 “何……何大哥,你怎么了?” 银铃哽咽问道,有些不敢走前。因为那个人看着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 “……我……我没事。” 何玉缓缓地抬起脑袋,露出满是擦伤的脸。血渍混着泥土草屑粘在脸上。即便是完整的肌肤,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银铃冲上前,蹲在他的身前。小心翼翼的抬起他手上的手,抽噎道: “怎么会这样,谁弄的?” 何玉只是笑笑,并不觉得疼,“没事,不疼了。别哭,一点都不疼了。” 因为早就疼得麻痹了,也就没有什么知觉了。只是看见上前来的陆清河,心还是有些抽疼。 发着抖,用沾满鲜血的抚着那姑娘的脸。眼睛有些酸,想要掉下眼泪。嘴角却勾起笑意,痴痴道: “真好,我还能看见你的样子。” 只差一点点,他就看不见她的模样了。 陆清河走上前,站在银铃身后,担忧地问道: “是谁,可是看清楚他的样子了?” 可何玉不想看见他,如没听见问话一样,只是忘神的看着银铃。手掌糊了她满脸的鲜血,又哭又笑。 陆清河只得拍了拍银铃的肩膀,道: “先带他回去,处理下伤口。” 小姑娘哽咽住,点点头,握住了何玉的手,“何大哥,没事了,我带你回去。” 第114章 处理伤口时,何玉都很安静配合。只是不说话,但看见陆清河,脸色会愈发的难看。 银铃让他先避了出去,同邹远石雷帮洗澡清理伤口。何玉默默的不坑声,在体内不知道什么时候憋了口气。好像开口,他的魂魄就会散掉一样。 他们不再敢再逼问什么,只是先处理好了他的伤口,换上干净的衣服,把人放在床上。 邹远和石雷清扫干净屋子,提了脏水出去。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银铃,她只是起身去倒杯水给他润润唇。何玉就像受了惊吓一样,突然伸手抱住她的腰身。挺起上半身,微微湿濡的脑袋埋在她的腰窝。 银铃才听到,腰后的哭声。他吐出了胸口的那口气,却是在撕心裂肺的哭,压着声音像是要将自己抽过去了一般。 “何……何大哥,你怎么了?” 何玉收紧手臂,抱着她,泪花更快就濡湿了腰间的衣服。 “.....不要喜欢陆清河好不好。” 他祈求道,哽咽着哭声。 银铃身子一僵,立刻就想到了山上答应陆清河的话。何玉知道了,适才有人将他带到山上去了,所以他才知道自己允诺陆清河的事了。 “何大哥,我……” 像是偷偷做了坏事的孩子一样,她一下什么话都不敢说了,脑袋一片空白,连呼吸都窒住了。身后的手臂将她越箍越紧,仿佛要勒断那纤细的腰肢。 “不要喜欢他,也别丢下我,我好吗?” 何玉埋在那腰窝中,是气是恼是害怕,张开嘴咬住了衣服下的软肉。他在告诉她,他的心,他的身体都在痛,像是咬在她身上的痛一样。 耳边还响着山上那姑娘绵绵糯糯的声音,她说好,等到他好起来就答应同陆清河在一起。在他们俩人之间,她还是选择了陆清河,却又给他编织了场美丽的梦。 “为.....为什么,我不可以喜欢他。” 银铃憋着哭声问,泪珠啪嗒吧嗒的,像断线的珠子落下。在害怕中承认了那份心思,可是瞟见何玉瘫在床上的双腿,又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胡乱的点头,抓着他的手,转过身子抱住他。 “好.....好,我不喜欢他了,何大哥,我不喜欢他了。你别怕,我不会别丢下你的。不管你还能不能站起来,我都不会丢下你管的。” 她哭着比何玉还要难过,惊得折回身来的邹远连忙的退了出去,提着茶壶躲在望月门外去。恍惚了好一半响,难过的想起来,何玉的腿也是因为他断掉的。 如果他不曾回去找木姜的尸体,银铃就不会跟着他进洞去,酿成现下难堪的场面。其实他才是应该对这场不幸负责的人,可是何玉、银铃、陆清河谁都不要他负责。他们三个像三团乱麻一样,缠在一起,解不开。 有银铃在的地方,便就有他们,谁也不会离场太久。邹远抬眼便看见青绿色的衣袍,带着风旋到了面前。 陆清河回去换了干净的便衣,再回到院子外就听见了里面的哭声。他是想要进去看看的,但被躲在一旁的邹远拦住了。 “大....大人,等一下再....进去。” 邹远侧身挡住去路,耷拉着肩膀,脸色不太好。 “让开!” 陆清河听见哭声,心情更是不好,一把推开邹远往里面去。 但他只是走了院子里,站在甬道上。因为在这里,从敞开的窗柩望去,就足已将屋子里的人看清楚了。 里面的姑娘扶住何玉,帮他用软枕垫在腰下。在她退身之际,他突然挺起上半身,猝不及防的吻上来。 冰凉的唇,只堪堪落在嘴角。 银铃显然被吓了一跳,初始又惊又怕。可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又什么都不做。何玉再压过来时,只是用手撑在了身侧。不让自己害怕的躲开,无助的向后倒去。 然后闭上眼,告诉自己别怕。不过一个男人而已,何玉也没什么不好,他舍得用性命去护自己。 可是她再睁开眼来,蒙着泪花的眼看的那张脸,又全然是陆清河的模样。 何玉的唇碰到了她紧咬住下唇的贝齿,微微迟疑,轻柔的吻落,如蜻蜓点水般落下便退开。 “.....我会好起来的,别难过。” 他用手指碰掉她氲在眼眶里的泪水,叫她看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他不会叫她当真伺候一个残废一辈子的。 而院子外,陆清河不等人看见自己,便已拂袖而去。邹远跟在他身后,想要解释。张张嘴,却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瞧着他难看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喘。 而陆清河却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率先开口,破口大骂。 “邹远,你混蛋!要不是我现在是朝廷命官,我定然是要一刀宰了你!” 他本性本就不好的,怎么隐藏还是会暴露出来。依照着以前的性子,陆清河想要得到的东西,定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抢到手的。可现在他竟然不会了,陆清河觉得自己也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那姑娘半个时辰前才接受了他的心意,转眼间她又应承了何玉。她那么心软,定是会要来找自己的决裂的。 他慌忙丢开邹远,茶壶失手碎在地上。水渍溅在青绿色的衣摆上,手足无措的人,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走。 他以为只要藏起来了,银铃找不到自己,她就没有办法说出反悔的话来。 第115章 可不知怎么绕的,陆清河没头没脑的爬山上了后花园的假山。杨竖曾带他来过的地方,可以轻而易举的俯瞰整个衙门的官舍。 但有人比他来的更早,站在假山前。纤细的胳膊举起弓弩,半眯左着眼,瞄准吏舍上的黑影。站的地方并不是很隐秘,倘若他回过头,也可以一眼看到她。然而举了很久,抽泣一声,却似有动摇之色。 陆清河在看清楚是银铃后,下意识的想要躲。但目光触及到屋顶上的黑影,突然就走上前,毫不犹豫抬起刚要放下的胳膊,对准人影。 扣动弩机,一箭射出去。人影中箭,在屋顶上翻滚了几圈,扒住瓦片爬起来,翻进后巷中。 “放开我!” 银铃喝了声,挣开陆清河的手,从假山上利索的翻下。几下就窜进了□□,追出了衙门后巷中。 “银铃,回来!” 陆清河提着袍子,边跑边喊。听见动静的差役,也急忙往吏舍赶,只见从黑影翻下巷子后,瓦片倏倏的落下,砸出脆响。 “快,有刺客!” 所有差役迅速散开,分兵前后堵截,有条不紊的将衙门周遭的巷子全部堵住。 但包围圈一点点缩小,最后围住的却是从暗处走出来的银铃。架着弓弩,神色憔悴,有些晃神。仿佛下一刻就会扣动弩机,射出箭矢。 “银铃姑娘,是我们!” 石雷大喊,站在巷口,身后跟着数名差役,小心谨慎的提防着。 银铃听见喊声,眸子聚了些神。猝然垂下手臂,小巧的弓弩挂在手指上晃荡。 石雷:“姑娘看见刺客了?” 银铃抬起眼,指着墙头上的血迹,冷冷的自嘲道: “我把他放跑了。” “为什么?” 石雷不解,听她的话像是完全能够抓住那贼人的。 银铃又垂下了脑袋,无力的摇摇头。赶来的陆清河,站在她身后原是想要喊她。但在她转过身来,迅速的躲进一侧的墙角。 “石大哥,你们先回去,我有些话同大人说。” 她只微微侧首,就看见墙后的衣摆。 “好。” 石雷示意差役退下,撤出巷子。陆清河混在人群中,企图乘乱走开。但只走了几步,就被银铃喊住了。 “大人,您别走。” 陆清河装作没听见,还是混在差役中,想要退回去。 他不想听银铃说任何话,不管是关于他想要射死她师兄的事,还是要为何玉同他决裂的事。只要他没听到,那诺言便还作数。他还会等着何玉好起来的那天,和她在一起。 银铃回过身,看着那道慌乱逃窜的身影,有些烦躁,“陆清河,你站住!” 她冷冷的架起了弓弩,对准面前的人。 陆清河只停了一瞬,并未回头过来。可石雷和众差役回过头,看见弓弩下意识躲开,让出条道路来。 石雷还算是好心,低声提醒道: “大人您.....您最好别动,银铃姑娘的弓弩正对着您,您小心她擦枪走火。”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当日杨府外,他也是这样用弓弩对着这姑娘的。石雷还清楚的记得那天,特意嘱咐过陆清河,弓弩杀伤力大,叫他看准了再动弩机。 第63章 刺客 衙门后的深巷,狭窄而幽长。青瓦白墙,半丈高,垂挂着瓦当。深秋,落满了银杏叶。地上铺着青石板砖,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很快响声就停止了,拥挤的巷子,转眼间就只剩下了银铃和陆清河。俩人相隔数十步之远,隔着黑夜缭绕的薄雾相持。 陆清河停在原地僵了一会儿,身后一直没有动静。他便提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站住,陆清河,我有话同你说!” 银铃泄了些力气,瞄准他的弓弩避开些,并不打算像当日他毫不犹豫地射伤自己一样射伤他。 她只是有些话要说,可陆清河并不想听,任她如何威胁。 “陆清河,我叫你站住,你听见没有!” 身后的姑娘哽咽了声,再次抬起手中的弓弩对准他。 “你再敢动一步,我就扣动弩机,杀了你!” 话音落下,她移开了些准头,对准巷子里的灯笼射去。恰好能够擦着陆清河的耳边飞过,震慑他。 “好啊,你说!” 陆清河被吓心一颤,看着摇摆在夜色里的灯笼,生出些后怕。怒而转身,看着朝着她一步一步逼过来。 “你有什么话,你就说!我若当真一个字,我就是个懦夫!” “你站住,就站在那里,听我说!” 银铃有些害怕看他充斥着杀气的眼睛,不许他走,只是想要他留下来听自己说完该说的话。她再也不想在两个男人中间周旋了,她累了! 陆清河知她怕的,肆无忌惮的走上前来,逼得她手持着弓弩,不自主地往后退。 “你站住,就站在那里不要动!再上前一步,我一样会杀了你!” 银铃射出一只箭矢威胁,堪堪从他的肩膀上飞过。 陆清河不躲,即便是腿发着软,还是冷着脸逼上前。 “我让你站住,陆清河!” 银铃又怒射出两只箭矢,一只擦着陆清河的脖颈飞过,一只穿过他的肩头,划破衣服落在青石板上。 “你说啊,银铃!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我听着,你在怕什么,怎么不说了!” 第116章 陆清河逼问道,毫不畏惧飞过的箭矢。 银铃见拦不住他,索性把对准他的脑袋,能够他明晃晃的看见,锋利的箭头是如何对着自己的,叫他生出惧意来。 “陆清河,山上的话不做数了。我们到此为止吧,查完翁叔的案子,我就会带着何大哥离开。他的腿,我自己治,你不必费心了!农官的事,你自己再找人吧,我什么都不要了!” 陆清河像是没听清楚一样,咬牙切齿道: “你再说一遍!” 男人已然是暴怒之中,几步逼上前来。不怕死的抓住箭矢,同银铃去抢弓弩。 她当真怕争抢中动到弩机,伤到他。松了手,弓弩被掷到地下,摔出去数步远。 “山上的话,不作数了。陆清河,一切到此为止。” 再重复了便适才的话,银铃转身离开。 陆清河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带了回来,怒声质问道: “你就那么怕他,我说了,我会帮你治好他的!银铃,你清醒点,何玉不是不能好了!他故意在威胁你,绑架你!你要带着愧疚跟他过一辈子吗?!” 那姑娘扑哧一下哭出声来,“我认了,何大哥人很好,我愿意和他在一起。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你也说了,他不是好不起来了!陆清河,山上的话,你只当没听过,忘了吧。” “是你自己答应我的,我为什么要忘!银铃,为了你,我做了多少事你知道吗?让你进衙门,做农官。向圣上举荐你,一点点教你怎么管理地方政物。我把我能给的,都教你了。让你踩着我的肩膀去到更远的地方,去做你想做的事。这些你都不想要了吗?你的将来,我早就为你打算好了。你并非一般女子,和我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只是一个洗手作羹汤,伺候丈夫的女人的。” 陆清河开出了何玉所不能给予,她一直追求的东西。只要她同意,整个陆家都可以为她所用。 可是银铃奋力挣开他的手,双眸噙泪花,倔强的看着他。 “我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大人您很好,您的家世身份还是值得更好的女子,不必为我伤神了。放手,我出来太久了,何大哥定是要着急了。” “银铃,我很好?” 陆清河反手捉住她手腕,其实他一向来最喜欢听好话了,幼时因为客死生母,乖戾的像个怪物一样懵懵懂懂的活了数年。后来他学会如何讨大人欢心,成为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享受无尚的荣耀和赞誉。 他从来没有觉得过对于他的夸赞,让人如此的难受刺耳,猛地拽紧那姑娘快要挣脱的手,一把摔在墙上。 “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就敢说我很好?你知不知道,杀人放火的事我十岁就干了!青楼赌坊,我哪里没去过!我是一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为你了,我也一样!你胆敢再说一遍,你要同何玉在一起,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不信,就尽管试试!” “陆清河,你发什么疯!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银铃奋力推搡,却只是叫他逼进角落里。看着全然陌生的神情,生出阵阵的后怕。他当真像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模样,黑影沉甸甸的压向过来。手掌抓着她的脖子,逼迫对视上自己的眸子。 “适才他这样亲你了?你知不知道,我这人向来最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了!” 陆清河扫了眼银铃憋着有些通红的脸,被掐着脖子,显然有些呼吸不过来。微仰着脑袋,双唇微张着,呼出些馥郁的香气。 他迟疑了一下,像何玉那样蜻蜓点水的吻去。 银铃偏头躲开,拔下颈后的银簪,狠狠的抵在他的脖子上,“陆清河,你别逼我。你干得出什么事来,我也能下得了手杀你,我不怕和你一起下地狱的。” “是……是吗?” 她的话像是邀请一样,陆清河却被刺得心头一绞。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记忆一样,脑袋无力的耷拉下来,徒然地放开手。抵住她的额头上,从半垂的眸子下滚出一滴清泪。划过挺拔的鼻子,落在了有些发烫的脸上。 “可我……我不想下地狱的……别叫我下地狱……” 他哽着,想要告诉那姑娘,其实他从来……从来都想要做一个好人的。害怕变回以前所有人都不理他的日子,他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变成了好人。现在她看见了他藏美丽皮囊下的底色了吗,会厌恶自己吗? 最后,陆清河还是退了下来,垂衣伫立,看着那姑娘捡起弓弩,拂袖而去。 望月门内,猩红的血滴一路洒进屋。狼狈的身影,踉跄着倚在木门上喘息,怒瞪着床上瘫着的何玉。 “你还当真不怕死,还敢教唆我师妹来杀我。” 何玉抬起眼,从软枕上歪过脑袋,轻蔑的扫过逃进来的巴东。背脊后插着箭矢,急于逃命还没来得急拔下,鲜血蹭在门板之上。 “看来世子并不如您所说的那般了解您的师妹,世子也没有能力做到允诺我的条件,您这单买卖我属实不敢应承。” 其实他并不知道巴东回来没离开,只是和银铃说被他劫走后又送了回来,开除条件来让自己杀陆清河。 可她和巴东青梅竹马,怎会不了解他的性子。骄傲自负,他能够折磨何玉,必也会躲在暗处观戏。所以出去找了一圈,就看见了趁夜而来的人,落在屋顶上。 第117章 但银铃并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他的,举了很久的弓弩,犹豫中又放了下来。被陆清河举着她的手射中后,其实在巷子中她又追上了。 再次举起弓弩,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厉声质问道: “师兄,师父怎么死的?” 巴东脚下一呲溜,从矮墙上摔下地来,抬头对着上银铃冰冷的眼睛。只不过数月未见,他们就已经快要不认识彼此了。 “被汉人杀死的,他们忌惮师傅手中苗兵,暗杀了师父!” 银铃闻言瞳仁一缩,抖了手,险些扣动弩机。 “是谁杀的!用什么杀的,师父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不是说给师父报仇去了吗?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 她知道他的行踪的,明知故问。还是难以置信这样的一个人,会为了张令牌杀了哲秀秀。 还记得半年前,哲秀秀四十生辰的时。他拉着她给师父贺生,说要孝顺她一辈子,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 现在呢,物是人非,死的死,伤的伤。 生离死别,她才晓得从前怨恨过哲秀秀的日子,曾是多么的美好。他们怨恨着彼此,也记挂着彼此。 现在她连师兄也不想叫了,收起了弓弩,冷冷道: “逃命去吧,再让我看见你,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们师兄妹的情分,到此为止了。” 她是当真放巴东去逃命的,转身离去,再回过头来的时,黑影已经翻进了墙后。 只是银铃可以因为心软放过巴东,衙门的差役却不会。四通八达的巷子里都是差役的呼叫声,散落在各个出口,同他只有一墙之隔。 巴东趁没人不注意,往衙门里溜去。差役果然在哄闹中都涌了出去,院中一个人都没有,他又轻而易举的来到何玉面前。只是几句话就被他激怒,扬言要杀了何玉。 那人躺在床上毫不畏惧,望着头顶的床幔,轻松笑道: “世子要杀我,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想必我对你们还有用吧。也不知我一个残废能帮你们什么,你这么大费周折来找我。我劝世子还是先去逃命去吧,一会儿叫人发现了,您的宏图伟业怕就是要功亏一篑了。” 他好心的提醒,院子外有人发现了滴落在地砖上的血迹,已经起了嚷嚷声。 “刺客又潜进衙门了!” “来人,快快!” 呼喊声和急切的脚步声逼近来,巴东无可奈何,怒踢了一脚木门,“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说罢,退出屋外,沿着墙角扒瓦翻出。几个灵巧的跃跳,轻而易举的就爬上屋顶。却不想又被追到了银铃面前,俩人相持而立。一个一袭夜行衣立在屋檐上,一个举着弓弩,站在游廊下。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形同陌路。 “你说过,放我走的!” 巴东踉跄一晃,险些摔下屋顶,面上露出惊慌之色。 银铃:“我给过你机会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并不是在质问,而是毫不犹豫的扣动了弩机放箭。屋顶上的人闪躲不及,被射中失去力气,滚落下来,卷着瓦片坠到地下。 “银铃你!” 石雷追赶而至,看见落下的黑影,立刻冲上前,将人翻过来。看见脸,有几分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银铃垂下手,失魂落魄的看着地下的人,“他……他死了吗?” 感觉人好像是砸在了自己身上将她砸的发蒙发颤,手脚冰凉,全身发僵。地上大滩的黑血是从她的脑子里流出来,感觉到一阵一阵的闷痛和窒息。 地下的巴东摔到了脑袋,喉间咕唧一声。立刻就翻白眼了,四肢不停的抽搐。银铃以为他当要死了,手足无措的冲上前去救治。 赶来的陆清河翻过围栏,将她拦腰抱住拖了回来,“别怕别怕,让我师父去,他是大夫。没事的,什么人他都能从鬼门关抢回来的!” 从他身后冒出来一个老道人,一身藏蓝色三镶道袍,头戴逍遥巾,长须飘飘。像是道观中供奉的老神君,从神像上走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在线发疯中,以后还有得发。。。。 第64章 衙门不赊账 漫长的一夜,在巴东被送进吏舍后落下了次日的晨曦。 那老道士是陆清河年少时拜下的师父——时安老先生。说起来他也并未教授他什么,只是在吃了狐狸肉,侥幸捡了条命后,陆家便把他送到观中修行养性。但效果并不好,他还是一样乖戾。 直到裕安六年,私放难民入城酿成大祸,被老太后挟进宫。在那深宫重围中,他又见到了那老道。如神仙般出入宫廷,来去自由。 其门下还有一个女弟子,年纪比他小上两岁。却因进师门早,他得要恭敬地唤她一声师姐。后来那日日在他身边学习坐立行卧的女娃,披上龙袍站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陆清河穿着官服,垂手立在群臣中,对她山呼万岁的时候,才晓得这声师姐,当真喊得不冤。 老先生除了医术了得,更是慧眼如炬,须臾间便看出了陆清河同银铃还有何玉,三人之间的纠葛。抢救重伤的巴东,用了几口早饭便前去看何玉的腿。 银铃跟在最后面,俩人进了屋,她停在了院子外,并未进去。也许还是难以面对陆清河,昨夜对他说的那些话。扬言要带何玉走,不劳他费心请人医治。可当真大夫来,她才发现自己并不能拦着。 第118章 拒绝了陆清河,依旧还是会受着他的恩惠和照拂。 整整一早上,他同她打过数次照面,脸色冷的吓人。但除了冷,其他什么情绪又都没有。他像是没听过昨夜的那番话一样,让自己的师父帮忙医治何玉的腿,用最好的药。甚至是,他还叫张储前来传话,让她去书房。 银铃没去,只让再次代为转达,说衙门的差使她不做了,待何玉好后她便会离开。然后继续揉着面团,一撮一揉,案板跟着她的动静吱呀作响。 泥炉上熬着何玉的药,咕嘟咕嘟的滚着。苦涩的药气,弥漫着整个厨房,然后从窗户飘出去。 时安老先生瞧过她的治法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姑娘谨慎不敢下猛药,加之乾州药材有限。所以用的方子温和,这一早才换了方子,重新用药。 她决意接受何玉,便用心照料起来。不仅煎药,还下了厨,想要用本就不精湛的厨艺将他照顾好。 陆清河听了张储的禀告后,黑着脸亲自来寻。看见了她当真要为那个男人洗手作羹汤,贤惠的模样。 清瘦的小脸隐在热腾腾的水气之中,眉眼像是远山,若隐若现。人在灶前认真的忙碌着,添了水,将笼屉放进锅中。转过身去灶前添火,才猛然看见站在门口的人。但匆匆瞥了眼就迅速低下头,窝进了灶前,一股脑的往里面丢柴禾,将火烧得旺旺的。 陆清河哼了声,脸色漠然,“出来,你既不想当着衙门的差使了,那有些话我要同你说清楚。” 银铃没动,埋在灶前,脑门烤着热烘烘的灶火。像是昨夜同陆清河一倔,盯着灶膛出神。 陆清河等了会儿,没见她挪窝。就提袍怒气冲冲的自己进来,但靠近了灶台时,又收敛了情绪,冷漠成人神畏惧的样子。 银铃绷着身,觉得上下皆被炙热烤着。恨不得钻进灶膛里去,叫陆清河没法盯着她瞧。 陆清河:“衙门里不养闲人,吃喝自己想办法。这些的东西,我会叫账房来同你算清楚。何玉是我的侍卫,原是有二两银子的俸禄。现在他腿断了,当不了差役,这银子也就没了。想要住在衙门就交银子来,不想就出去。” 小气的男人刷刷地将灶台上的吃食点了一溜,连小泥炉上的药盅也不放过。一副黑心地主的模样,好不讲情面。只是来通告她一声,也不等银铃说什么就拂袖而去,叫她连一句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那姑娘盯好些时候的灶火,眼睛烤得干涩。人影一走,眼泪就掉了来。埋头抱着膝盖呜呜的哭,在哭什么她也不晓得。 陆清河“绝情”离去,但没走几步听见哭声就停了下来。怔怔地回头,看着大敞开的厨窗,从里面飘出缭绕的白雾。带着白面的香气,还有肉香。 时安老先生站在他身后,拿着瓷碗,好奇道: “伯都,在干什么?” 问他为什么要刁难那姑娘,一个大男人同她计较几分几厘。若要真的同她论钱,给何玉用的药,那姑娘几辈子都还不了。 “师……师父,我……” “那姑娘原就未做错什么,人生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何必去强求。师父希望你以大局为重,切不可因小失大。” 陆清河没说话,只是躬身行了一礼离开。老先生无奈,摇了摇头。钻进厨房中,尝了只银铃新蒸出来的小肉包。 快要临近午时,奉命前来算账的账房先生,抱着算盘了和账册前来。算珠拨得噼啪作响,将银铃和何玉的饭食住宿银子,还有药钱都算的清清楚楚,誊写在账册上。 “姑娘请过目。” 毕竟是当初陆清河费了好些力气弄进衙门来的人,虽现下失宠了,但衙门上下的人还是恭恭敬敬的待她。呈上账目让她自己过目,并好心的转述陆清河的吩咐,务必要每日结清银子,衙门不赊账。 银铃也倔,当真低头去翻自己的腰包,拿出只绣花荷包来给他。 账房先生,数了数,颇为尴尬的提醒道: “......还有何侍卫的药钱。” 她犹豫了一瞬,拔下后颈发髻上的银簪,“我……我只有这些了。” 见她为难的样子,何玉招了招手,道:“去柜子里,我还有些银子。” 俩人像是被黑心地主压榨的小夫妻一样,东拼西凑,总算是将银子给了账房先生。不多时那只银簪和碎银都呈到了陆清河的书案上,他花重金叫石雷去街上买了只锦盒回来,将银簪放进去。 午后,衙门前又集结起大批进山的队伍。分成两路,一路由通议人员带领着进山,组织寨民开荒修路。一路三四人由陆清河带领,慢慢悠悠的晃荡出城。 银铃是知晓他们要进山去了的,心里记挂着瓮叔的命案。木楞楞的坐在屋檐下切草药,身还在衙门里,魂却早就飘走了。 屋内的何玉,倚在床头看了会儿书,听着那挠人的声音,喊道: “银铃,进来好吗?” 听见他的话,那姑娘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奔进来。随唤随到,从不迟疑片刻。 “放不下翁叔的案子,就进山去吧。” 他将枕头下的短刀抽出来,递给她。 “这是我爹爹留给我的刀,送给你。别忘了我,我等你回来。” 银铃眼睛一酸,接过了刀放进从不离身的腰包里,应道:“好,何大哥。” 第119章 然后背了背篓,换了衣服,站在院子里同他道别。 “何大哥,我走了。” 她当真像是一个要养家的小娘子一样,走出去了。何玉目送着她离开,随后才将目光收了回来,盯着瘫痪的双腿。暗暗的告诉自己,别急,慢慢来。 出城,走走停停的陆清河,早就叫人察觉他在等人了。明明想要那姑娘跟着自己进山去的,需要她的帮忙的。但就不开口,像只倨傲的狮子猫一样,晃荡明媚的秋日里。 “石雷,忘记带皮裘了。夜里凉,你回去帮我取来。” 石雷应声往城中去,在半道就碰到了跟来的银铃。她走的很慢,不远不近的跟着。以至于他折回了一趟衙门,再赶出来时,那姑娘依旧还是没有追上陆清河他们。 也许她本就不想跟得太近的,但石雷接过她的背篓甩在肩膀上,催促道: “银铃姑娘,咱们快些吧。听说有很长的山路要赶,大人他们在等我们了。” 具体有多长的路要赶,他也不知道。是陆清河说的,目的在什么地方暂也未知。因为杨竖带回来的名单,还要等银铃确认上面的人来自何处,他们才能找去。 但他们闹翻了,单子至今还揣在陆清河的怀中,没让她看过。 石雷将龟速的姑娘提溜着,跟上了队伍。 陆清河看见她,态度十分的不好,黑脸问道: “你来干什么,不是为了一个男人,连差使都不想当了吗?” 银铃耷拉着脑袋,拿头顶对着他,“来……来查瓮叔的案子。” 陆清河:“这里是衙门,不是你了结私仇恩怨的地方。我陆清河容不得你这样公私不分的人,回去吧,我们不需要你!” 他做势就要让差役赶人,邹远赶紧拦住陆清河,讪讪道: “天不早,大人,要抓紧赶路了。” 陆清河作罢,长袖一摔,睨了银铃一眼率先离去。 “石雷,她的东西让她自己背!不许帮她,她只是个闲人!” 冷嘲热讽一顿,像还是不解气,回头盯着银铃那身捕快服,又刻薄道: “既是不愿当衙门的差,穿着那身皮做什么,给我脱了!”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在场又都是男子。他叫那姑娘将衣服脱了,众人难以置信的看着陆清河。第一次见到向来温和的他,还有这副嘴脸。 邹远急道:“大人,这怎么可以,她还是个姑娘!” 陆清河:“要本官重复第二遍吗!” 石雷也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打圆场,“大....大人,您发什么疯呢。银铃姑娘,别....你别听大人的。” 但那姑娘一声不吭,还是放下了肩膀上的背篓,摘下差帽。解开灰扑扑的捕快服,连着帽子、令牌,双手举过头顶,呈到陆清河面前。 躬身,垂下头,能够看见发抖自己的双腿。还好天凉了,她里面穿了豆绿色的对襟小长袄,垂下的衣摆能够像裙子一样罩住她的腿。可她还是觉得有些难受,喘不过气来。 但却没掉眼泪,也没红眼睛。背起了自己的背篓,走在最前面。长发随手挽了个圆髻,因为没了银簪,只用黑蓝相间的布条绑着,像蝴蝶一样在她颈后上下飞舞。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在线发疯…… 女主:关于分手后,男朋友找我清算生活费的那些事 男二:关于工伤,老板连医药费都不给的那些事 第65章 认错 天黑一行人还是歇息在山中的猎屋中,在空地上起了火,围坐在一起烤火。 吃的是衙门厨房备的烙饼和炒米,饼子配得有酱肉,卷在一起蘸着芥仁居的大酱一起吃。炒米抓着一把往嘴中塞,嚼吧嚼吧,米香四溢。再饮下一口羊皮水壶的山泉水,算得是果腹又美味。 石雷帮陆清河卷好了饼子送去,木屋中没人。只有他那件宝贝不得不得了的皮裘放在箱笼上,用布包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银铃那身捕快服不知放在哪里去了,就像她的人一样,也不见了。 “邹远,大人和银铃姑娘不见了。” 邹远也好奇的走进去看了眼,咬了口饼子,道:“没事。” 想到城外的那茬,俩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默契的不再多言,回到火堆前烤火。 寒露柿子红,天早黑,才酉时山林中就有了暮色之意。响空峡再接着走,要好长一段路没有人烟。银铃遂停了下来,带他们到最近的猎屋休息,以不至于一行人半夜露宿山林。 但和石雷他们进山林里捡干柴,起了火堆。正要用饭时,回过神来,放在屋檐下的背篓已经被人背走了。 发现她不见了,石雷和邹远说是不急是假的。毕竟那姑娘当真将他们撂在山林里,一走了之了,他们自己走几天都不一定走得出去。但现下是陆清河也不见了,心下也就安心了几分。 幽深的山谷响着水声,山腰下暮色尽染,山顶丛林却是金光一片。虬枝上挂着通红的柿子,在霞光中啪嗒一声掉下,砸在灰扑扑的青石上。 树下的姑娘,仰头望着树梢,发了好半响的愣。藏在老榛子树后的人,以为她定是为那树梢上的柿子发愁了。 但没一会儿,她就脱鞋,光脚爬上树。像只猴儿一样,背着背篼,坐在树杈上,面对着大山。 陆清河能看见她消瘦的背影,知晓她在树上吃柿子。瞧着地下的革靴,生了将它偷走的念头。叫那姑娘挂在树上没办法下来,然后哭着同他认错,说再也不要喜欢何玉了。 第120章 可他又什么都没做,干站了许久。树上的人吃够了,就将背篓背在胸前,往里面摘柿子。陆清河闪躲不及,又或是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叫那姑娘发现了。 于是一记柿子球从树梢猛然掷下来,像她射弓弩一样的准头,朝着他脑门砸去。啪的一声,汁水四溅。甜蜜蜜,黏糊糊的挂在陆清河脑袋上。接着一个两个,朝着他不停歇的砸过来。 陆清河狼狈的往大榛子树后躲,悄悄探头出来。只见树上的人下来了,麻利的穿着鞋。毫无愧疚之心,瞪了他一眼便蹿下小路去了。 “银铃,站住!” 他不怕死的追上前,一把拽住背篓,将人拖住。掰过身子来,便看到了她那双通红的鹿眼,噙着泪花。该是偷偷哭了许久,又红又肿。 陆清河瞧着,眸肿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就升起一丝快意,拽着她的手腕,拖进怀里。恶劣的威胁道: “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混蛋,你放手!” 也不知为何,靠近这厮,银铃就是使不出力气来。叫他轻而易举的拿捏住,不敢看他的眼睛。 陆清河:“同我在一起,你要的我都能给你。我师父既已到乾州,何玉的腿好起来是迟早的事。但我要你现在就答应同我在一起,我们出来了,他不知道的!回去你一样可以像往常一样照顾他,直到他的腿好起来为止。” 他捏着那姑娘的手指,有些疯。摩挲着放在唇吻了吻。 “陆清河,你发什么疯!我说了,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听不懂人话吗,放手!” 银铃大骂,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有他这样一人口中说出来。 他一向自诩饱读圣贤之书,正人君子的。什么叫何玉不知道,偷偷和他在一起,偷情做情妇吗? 但陆清河根本不相信她闪躲眼睛,说出的这些话,逼道: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他知道的,如今银铃又多害怕的自己眼睛,充斥着戾气,难过,哀伤。又能以权势将她压得死死的,她好害怕有一天,从这张嘴里蹦出来,用何玉来威胁她的话。 “大....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每个人都在逼她,她快要喘不过气来,被逼疯了。 却不知陆清河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她这样柔弱的模样只会唤醒他沉睡的劣性。像是当初山上抓狐狸一样,不择手段的驯服它。甚至是杀掉了母狐狸,告诉它,它没有家了,母亲也死了,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夜幕落下后,猎物前的篝火燃得更大了。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大家默契的不做声,竖着耳朵听林子里动静。猜想什么时候离开的陆清河和银铃才会回来,再回来,他们是不是就已经和好了。 从晦暗的夜色中,率先走出来的是陆清河,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一抹小小的身影。石雷见状,紧张的瞟了眼,起身迎上去。 “大人,去哪儿了?” “没事,歇着吧。” 陆清河摆摆手,浑身上下透着非人勿近的气息。见俩人这模样,众人便已猜到了结果。尴尬的转过头,装作没看见,认真烤火的模样。 那男人独自窝进了屋子中,篝火旁石雷和邹远料想那姑娘还没吃过东西,将包袱里的饼子还有酱牛肉分给她。 “姑娘饿了吧,吃些?” 银铃摇了摇头,反倒是将背篓里的柿子分给他们。 夜里还是同以前一样,大伙儿都进了屋中歇着。银铃十分自觉地在门后找了个角落窝着,离着蜷缩在木床上,裹着皮裘的陆清河甚远。 许是空腹吃了柿子的原因,回来时肚子便有些不舒服。到了后半夜,难受的更是睡不着。索性睁开眼,盯着漆黑的树林发呆。 夜色下,林中升起缭绕的雾气,树影狰狞。偶尔中扑棱出来山鸟,不知被什么东西吓到了,站到树梢咕咕的埋怨。 鸟鸣声叫她想起了在矮寨的日子,恍惚中好像看见哲秀秀的身影,从薄雾后走出来。还是临死那天的模样,满身的鲜血,瞪着空洞无神的眼睛。 银铃看着她,痴痴道:“师父,师兄....师兄被我打死了.....” 她以为巴东死了,哲秀秀来接他了。掉下眼泪,忍着声音偷偷的哭。 床上的陆清河一样没睡,听见哭声翻下床。大剌剌的往门角走去,身上披着毛茸茸的皮裘,居高临下的看着瞌眼假寐的人。 小姑娘脸色不太好,有些惨白,额头上蓄着冷汗。蜷缩在地上,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在木床翻动声响起时,就立刻闭上了眼睛,装作睡着了的模样。 其实她哼哼唧唧了一宿的喘息,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只是谁也没敢动,床上的人起身,众人也一样闭眼假寐,竖着耳朵听屋子里的动静。 一直都未曾响起说话声,只有悉悉索索的推搡和锤打。片刻之后人开门出去了,石雷和邹远不约而同地回头,只看见陆清河将那姑娘打横抱了起来,皮球裹在她身上。 俩人就在屋外地台阶上坐着,银铃身下垫柔软的皮裘,脏兮兮的鞋底踩在上面,落得全是泥屑。手掌撑在身侧,闻见裘衣里的熏香,胃中涌起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吐?” 男人见状急得一下没了理智,抓着她手腕质问,“你怀....怀了他的孩子了?” 第121章 暴怒的样子,像是那姑娘胆敢应一个字,当场就要吃了她一样。 “你混蛋,陆清河!王八蛋,你胡说什么!” 银铃抄起铁拳,怒不可遏的向他砸去。挨了几记拳头,陆清河反手就抓了她的手腕,傻傻的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 “那....那为什么会吐?” 但他还是感到难以置信,想不通,不明白。 银铃翻了个白眼,动不了手,就用脚踹他: “胃疼当然要吐了!” 她跟看白痴一样看着陆清河,从他手中挣开手腕,捂着肚子窝在木阶上喘息。 “吃柿子吃的?” 他总算是绕过弯子来,忙奔进屋子翻出箱笼中的炒米,用铁壶中的热水冲开端出来。 “张嘴!” 他将碗怼到那姑娘的嘴边,命令道。 银铃梗着脖子,怨恨地瞪着眼,就是不张嘴。颇有当初行刺时,那几分没有的骨气。 “以为不吃我的不喝我的,就可以同我撇清楚关系?你别忘了何玉还在衙门里,你若是要惹我不快,我立刻就让人停了何玉的药!” 终于他那张刻薄的嘴还是说出了银铃害怕的话,她哽咽了几下,被迫张开嘴。温热的米糊滑进胃中,瞬间就好受了些。 银铃一妥协,陆清河脸色也缓和了些。喂着她喝完,又拈着切好的酱牛肉片喂到嘴边。 “吃了,何玉现在这个样子,你最好想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既要跟着他,他现在残废了,他的差使你就给他当着。我自然不会让你白干,他的二两银子俸禄,我也给算在你的头上,当抵你们的食宿银子。至于他的药钱,我给你们记在账上,记得还我!” 银铃委屈得直掉眼泪,又不敢反抗他,盯着手指上的肉,悲愤道: “.....我....我自己来!” 她伸手去接,想要自己吃。 陆清河手一躲,“张嘴,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小姑娘头皮一麻,只得张嘴,小心翼翼的去衔。两口下来,怎么都避不开那圆润的手指头了。 她不想吃了,气鼓鼓的看着他。感觉这厮像是在喂狗一样,故意在侮辱自己! 陆清河当然知晓她在避什么,抬手故意往前凑,“你若是敢浪费一点,我就从你和何玉的俸禄银子扣。” “吃就吃!” 银铃横了他一眼,干脆一口,连带着陆清河的手指一起衔进嘴中,恶狠狠的咬了他一口才放开。 那厮并不生气,手指被温热的唇包裹着。舌尖无意扫过,痒意直击心底,让人有些发晕。 男人兴致勃勃地继续喂,像是幼时喂那只狐狸一样,喂完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手。银铃看见大松了口气,心下暗想,他要是胆敢叫自己给他舔手指,那她就一口咬烂他的爪子! 陆清河是拿捏住她了,心情好得不得了。像是奖励那听话的狐狸一样,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将皮裘提溜起来裹紧她的脖子。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这东西你踩脏了,三两银子你要赔我,从你的俸禄扣。” 银铃大怒,这东西是他披在自己身上的!而且三两银子,比何玉一个月的俸禄还多,他们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 “只是踩脏了,我....我洗干净了,还给您。” 她还是气弱了,用头顶对着他。 陆清河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我的衣服不穿第二次,洗不洗你自便,扔了也可以。回乾州,我会用你赔给我的银子再买一件。” 他像是斗胜的公鸡一样,瞧着那姑娘别憋屈的模样,甚是得意。 屋内,石雷和邹远俩人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相视叹气,小声嘀咕道: “若哲秀秀还在,大人哪敢那么欺负银铃姑娘。” “也是,当初大人见哲秀秀就怕的要死。现在人走茶凉了,那姑娘连自己的爹爹死了都不知,傻乎乎攒功绩,现下又拖上一个何玉。” “嘘,有人进来了。” 听见推门声,俩人立刻闭嘴,闭眼假寐。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小陆大人跪着认错还有好几章,喜欢女主在树上用柿子砸男主,打工人无力的表达自己的愤怒! 秀秀师父:人走茶凉,那么欺负我的徒儿! 女主:银子一点没挣,贷款上班中.... 男二:我只是他们play的一环 作者:准备感冒中.....怕是要断更(bushi) 第66章 秃子 泠江从陡峭的响空峡奔腾而来,江水滔滔,如万马齐鸣。 一根成年男子两抱大的独木横在其上,以拱两岸山民出行。桥面终年浸着水汽,湿滑泥泞。 木头上甚至还长着不知名的菌子,顶着小小的伞盖,颇有几分朽木的模样。 陆清河本便有些惧高,当初叫何玉和银铃用箩筐拉着上城楼,心里都吓得不行。 现下要踩着这么一根木头过河去,更是觑得慌。脸色肉眼可见得白了,布鞋刚踩到木头上就滑了下来。 在他磨磨蹭蹭之际,银铃已经背着背篓走到桥中。回过头来看着桥头的人,有些很铁不成钢得模样。但脸色藏在了水汽中,瞧得并不是很清楚。 “大人,来。” 石雷和邹远一前一后的护着他,小心翼翼地在桥上挪动。脚下就是湍流的河水,瞧着叫人发晕。 第122章 “大人别往下看。” 邹远好心的提醒他。 陆清河有些尴尬,忍不住的就是要低头,喋喋不休的嘀咕道: “这桥不行,太危险了。改明儿,一定要叫朝廷拨些钱下来修座正经的桥。” 听见他的话,两人都笑笑,只当是听了个笑话。毕竟这些年喊着要在这里修桥的人不少,当真拿着银子来的又一个都没有。 住在两岸的山民祖祖辈辈都靠着一根独木桥出行,许是习惯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过了桥后,翻上山林就能看到好几个连在一起的村寨。吊脚楼隐在树林中,偶尔铺出几块田地,种些简单的豆子花生。袅袅炊烟弥漫山谷,有孩童的嬉笑声。 银铃对苗疆各处村寨了如指掌,带着陆清河等人下到村寨。沿着小石路来到枇杷树后的农舍,站在篱笆外喊了好几声,但是一直未曾有人前来开门。 河下有浆洗衣服的妇人,手中抱着木盆走上来,看见他们好奇问道: “你们来找谁?” 邹远:“我们是乾州衙门的人,来找这家主人的。” 银铃也打招呼道:“阿练嫂嫂,是我。听说瓮嫂他们前几日回娘家来了,我来寻她有些事。” 唤作阿练嫂的女人认得银铃的,小姑娘以前爱满山的乱蹿,哪个村寨里都能混个脸熟。何况还有她师父,村寨之间虽然不对付,经常有摩擦,但多少会给哲秀秀几分面子。 “瓮嫂子不曾回来啊?好多年了,她家老爷子过世后,他们一家子都不曾再回来了。” 阿练嫂将木棚搁在石墙上,从腰间掏出钥匙开门,边走边道: “不信你们进来看,这屋子好些时候没有人住了。一直借给我家放柴,这屋上的瓦漏雨,每年也都是我家男人在翻。就怕他们哪天回来连个落脚的放都没有,但是屋子里没有住,也就没打扫都落灰了。” 推开门,里面一应桌椅都落着厚厚的灰尘。半个拳头大的蜘蛛,在屋中结网,被来人惊动,慌忙蹿到了梁上去。 银铃和陆清河不约而同的用手指擦了一下桌面,目光触不及防的碰到一起,又忙得撇开。 后者拉着阿练嫂问了些情况,一行人才出来。银铃不愿同他说话,叫了石雷去禀。 “大人,银铃姑娘说这附近还有几个村寨,想要带几个人先去看看。” 陆清河看了眼姑娘,好像要永远拿后脑勺,还有背篓对着自己一样。暗暗生了好一顿闷气,但又未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道: “你陪着她去吧,我们到阿练嫂子家等你们。” 于是两人前去附近的村寨探寻消息,鉴于陆清河顶了一宿的柿子汁,鬓发已隐隐发臭,一行人跟着阿练嫂回家,借了厨房烧水洗头。 矮灶上已经升起了热气腾腾的水汽,邹远去寻陆清河,问他可是要濯发。那厮在暖阳下逗狗子,摆了摆手。 适才一副着急难耐的模样,现在又不慌不忙了。觉得无趣了,就躺进躺椅中。闭眼假寐,晒着太阳。 一磨蹭,不多时锅中的水已经快要冷了。邹远又来催,但陆清河窝在躺椅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小黄狗趴在脚边,吊叼着他的袍子撕咬,又抱着革靴吭哧吭哧的啃。弄出好大的动静,那人都没醒过来。 胭脂色的长袍,从竹编躺椅溢出,袍角半拖的在地上。白净的面颊,不知是映着那袍上的胭脂色了还是如何,有些发红。沉睡中,在阳光下颇有几分美人弱柳之姿。 邹远原是要去寻皮裘来,走进屋中转了一圈才想起,那东西叫银铃背走了。早上听那姑娘唠叨说是陆清河卖给她了,三两银子,这东西就归她了。 那时邹远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瞧,不知道她是傻还是如何。 陆清河哪是卖给她,就是心疼她,将衣服给她了。不过他身在“高位”,这东西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能给那姑娘,也能用一件衣服将她窘迫之境。 最后还是阿练嫂翻出了家中的薄被,叫他给陆清河盖上,还不忘夸赞道: “你们这大人,皮相生的怪是像个美人。是中原的贵公子吧,怎生到这种地方来了。” 邹远蹲到门下帮她一起捡豆子,一会儿用铁锅炒脆了,吃在嘴中嘎嘣脆,是下酒下饭的好东西。 不过关于陆清河他只晓得不多,只应和道: “许是朝廷下放到乾州来历练的,嫂子可别小瞧我家大人张得一副白面书生,秀秀气气的模样。可是同以前乾州的官不一样,这会儿我们在平罗、矮寨、鸡鸣寨修路开荒。不久啊就会到你们这来,开出来的土地全是算你们自己的,前三年朝廷还给你们免赋税,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邹远时刻谨记着通议官的职责,逮着机会就同山民宣扬官府政策。阿练嫂听了,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好奇问道: “这是真的?” 邹远:“这是当然,我家大人还说要向朝廷请款。在响空峡修作桥,届时乡亲们出入可就方便了。” 俩人的说话声惊醒了陆清河,那人懒懒裹了裹被子,头也不回的问道: “邹远,银铃回来了没有?” “还没呢,许还要费些功夫。大人现下可是要濯发了,我去帮烧水。” 邹远站起来的空挡,陆清河便就已经又迷糊过去了。 第123章 阿练嫂听懂了银铃二字,打趣道: “你们这大人怎跟个孩子一样磨人,洗个发还要等二姑娘。” 邹远尴尬的挠挠头,陆清河这是谁都不磨,就爱磨那姑娘,银铃跟躲瘟疫一样躲着他。 而另一边,银铃和石雷已经先后走访了两户名单上的人家,房屋皆是空荡荡的,许久没人住。翻下栗子林,挨着河水而居有七八户山民聚集于此。 看见俩人进村,河边的孩子光脚蹿过来,好奇问道: “你们来找谁?” 银铃:“来找长山伯的,他娘子可是住在这里面?” “你们来晚了,长山婶和江离妹妹被人抓走了。” 几个小孩子争相恐后的领着他们去村子里,里面早就没有人烟了。好几座木屋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地下皆是摔碎的瓦罐,打翻的桌椅。 见这触目惊心的场面,石雷揪着那孩子,追问道:“怎不去官府报案?” 银铃拍开他不知轻重的手,叹了口气。 “响空峡比外面更封闭,他们不敢信朝廷。说不定那天来劫掠的人就做官府模样的打扮,我们回去罢。再找也找不出来什么,回去看看大人怎么说。” 那几个孩子又乐颠颠的跟着他们跑回家,阿练嫂同丈夫在树下修鸭毛。 陆清河才刚醒过来,窝在趟椅里醒神,银铃在门外时就交代了石雷叫他去回话。 那人睡足了,休息够了,脾气分外的好,懒懒的吩咐他,“下去歇会儿,用过饭后,再去将剩下几户人家走了。了解清楚什么情况,明日回去就立即通知他们的家人来衙门。” 石雷应声退下,银铃蹲在树下帮忙修鸭毛,正也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见陆清河没故意刁难自己,暗自庆幸。 却一口气还没喘完,那人招人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邹远,备水。本官要濯发,另外叫银铃过来。” 他声音故意喊的那么大,满院子的人都听到了。不等邹远去喊,石雷已经先去推了推银铃的肩膀,示意她赶紧过去,陆清河那厮的脸色看着不好。 邹远听见了吩咐,自是麻利的就从厨房里端了水出来。木盆,发梳、茶枯、 粗葛布,在长木桌上摆了一溜。 “大人,山里条件艰苦,您先将就将就。” 陆清河脸色一冷下来,尤其是故意针对银铃的时候。邹远和石雷总是不自觉,用哄孩子的口吻同他说话,谁都未曾意识到不妥。 他既要指使银铃,谁也拦不住。那姑娘磨蹭近来,陆清河就已自觉用葛布围住了脖子。然后豪横的往躺椅中一趟,命令道: “昨日你用柿子砸的本官,本官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不敬之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帮本官把发洗了。” 原来不要旁人帮洗,是在等着了。邹远暗笑,默默把长桌搬到近来,恰好是银铃能方便够到的地方。 她现下自是也知道,陆清河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同他硬顶。 洗就洗,又不会少块肉! 鼻腔哼唧两声,小姑娘能屈能伸,分外恭敬的请求道: “大人,烦您往上稍稍。” 陆清河遂再挺了挺身子,像只癞蛤蟆一样,戳一下动一下,最终调整到合适舒服的位置。 银铃挽起袖子,捧起他的长发,小心翼翼地放进水中。撒上茶枯,然后像是搓衣服一样,恶狠狠地搓起来。水花溅得满地都是,惊到了陆清河。 “你在干什么?” 银铃心虚道:“没干什么。” 小姑娘不再撒气,但手指摸上柔软的头皮,往水中一顺。竟是顺下大把的头发,缠绕在她的指头上。 不.....不会吧? 她以为自己将陆清河的头发搓坏了,忍不住再轻轻薅了一把,尽量不惊动他。 手指上还是缠上大把青丝,在纤细的手指上,触目惊心。 中原汉人重衣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害分毫,而现在她..... 银铃第一反应是自己把陆清河弄坏了,像是幼时砸坏苏明州的宝贝花瓶时,明知他不会责怪自己,却还是想要把罪证藏起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邹远过来添水,一眼就看到了那满手的青丝。 “大.....大人,您掉头发了?” 陆清河有些懵,“什...什么?” 察觉到银铃的不对劲,撑起身,回头去看,顿时就僵在了原地。 小姑娘着急的找补道:“大....大人,小事小事。不会变成秃子的,我马上给您配药!” 可她又不是神医,哪儿当真一下就配出生发的神药来。 作者有话要说: 磨叽两章,有点推不进剧情了。小陆大人掉头发真的好可怜,在想要不要真的让他全秃了,后面再慢慢长出来。但是好像有点残忍哈~ 第67章 故意杀人 艾蒿、桑叶、侧柏叶,是银铃在这山坳里能找到生发固发的药材了。艾蒿、桑叶是从阿练嫂家的仓库里翻出来的。侧柏叶满山坡的都是,邹远翻到屋背砍了一大背篼回来。 银铃在院子外支起铁架,搁上铁锅。三味药材,同阿练嫂淘米剩下的淘米水,放在锅子中煮。煮到汤汁浓郁,倒在木盆中放凉,再搭着茶枯搓出绵密的泡沫,便就可以用了。 不过陆清河不敢支使她了,老实本分的让邹远帮濯发。木盆端上来,闻见浓郁的药香,没由的心就颤了颤。 第124章 想叫他洗的时候动手尽量要轻一下,可那姑娘的身影靠了上来,又只是咽了咽津液,什么话都没有说。 脸色还是一样的难看,只是不再是翻着一副死鱼眼叫人难以靠近的样子。 有些受伤难过,让人忍不住想要安慰他。没事的,头发掉了还会再长。虽然现下大把掉的确实有些吓人,可他师父不是在乾州吗,回去吃了药就好了。 但是谁也不敢开口提这茬安慰他,都是心照不宣的默默看着。 “邹大哥,这是阿练嫂嫂给的鸡卵。这药方洗完后头发干涩,用鸡卵来润润,会好打整些。” 银铃揣上两颗鸡卵,放到桌子上,正要走开陆清河瞌眼假寐,淡淡道: “不必了,拿回去罢。” 山中条件艰苦,因为他们的到来。小夫妻俩将养了小半年的水鸭都杀了,鸡卵也是攒了好久。 这是在山间用银子也难以买到的东西,平日都舍不得吃,怎生就能拿来洗头了。 陆清河多少还是知晓的,往日在京城什么金贵的东西没用过,糟践过。只是在什么地方该做什么事,他还是晓得的。 银铃只得讪讪的将鸡卵揣了回去,临走时还不忘叮嘱邹远。 “邹大哥,头发洗完务必要尽快弄干。一捂着,只怕更容易落发。” 这一提醒,陆清河更是胆颤心惊。待那姑娘走远,还是忍不住哽咽道: “邹远,你....你尽量轻些。” “哎。” 邹远应着,手中的动作更轻柔了。“大人,近来身子未感觉有什么不适的,怎会突然这样?” 陆清河抓着扶手,无奈且难过道: “不觉得,平日同你们吃住都在一起了。若有问题,怎生就我有事,你们没有呢。” 他也不晓得怎么了,突然掉头发。一掉如此之多,放一下要将他掉成个秃子似的,叫人害怕。 “不碍事,回去后叫我师父看看就好了,洗吧。” 这会儿一副受伤了的模样,他倒是好说话得紧,还宽慰起邹远来。 头发濯洗干净,弄干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期间只有石雷过来添水,阿练夫妇在厨房里备饭食,银铃那姑娘钻在灶膛前帮忙烧火。 带屋外石雷和邹远开始收拾东西,清扫院子时候,她才厨房里出来。手中揣着一块黑色的葛巾,被精心裁剪过。约莫三尺有余,旁有系带。 覆在头上,从额往后包发,用系带系紧,其余布幅垂至肩后。 银铃:“照着以前我爹爹的幅巾剪的,将就还能用。” 邹远自是知道这东西怎么用,遂接过来替陆清河带上,好像带上这种东西能掩盖住他脱发的尴尬了一样。 陆清河没吱声,默认了。心下有些难过,害怕瞧见头顶上那一大块的斑秃。 虽然邹远已经尽力用其他头发盖住了,但是还是叫人心里有些害怕。如今这样用巾幅遮住了,看不见也就好受了些。 银铃好心的安慰他,“大人别怕,兴许只是水土不服之征。我看过了您身子没任何问题,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在说您师父不也在乾州吗。” 说着她望了眼路边的栗子树,一阵晚风卷过。树上的黄叶刷刷的往下落,铺面满小石子路。 树杈上就变得光秃秃了,像是陆清河绝情离开的头发一样。 那姑娘莫名其妙的想,陆清河是不是天气冷了,不适应所以才掉头发的。许是明年开春,他的头发又会噌噌的长出来。 不过他悲戚的脸色实在让看着可怜又好笑,众人不自觉都顺着他。 邹远给他系上幅巾,耐心的整理,配上一袭胭脂色的长袍,一股子浓浓的士子儒雅风度。万想不到里面是斑秃的少年郎,银铃竖起大拇指夸赞他。 “大人,好看!您着张脸就是裹麻袋也好看,别担心了,走咱们用饭去!” 邹远也宽慰着他,忍不住想日后倘若当真掉的厉害了,不若剃光了去。陆清河这脸,他就是顶着个光头,也是好看的。 那人终是在一声一声的夸赞和安抚中缓和了脸色,挪到了饭桌前。 主座跟前的碗中搁着一只大鸭腿,而鸭子的另外一只腿正抓在阿满手中。小娃娃才六岁,吃得满嘴流油。 一桌子的人,殷切地盯着陆清河瞧。银铃推了推碗,小声道: “大人快吃吧,阿练嫂嫂特意留给您补身子的。” 陆清河颇有些感动又尴尬,还未曾叫人这么当孩子哄过。毕竟幼时大人只会责怪他不懂事,长大了,他自己又成为了大人。 双手拘谨的抓袍子,对阿练夫妇点了点头,示意感谢。他吃的很斯文秀气,似乎在维持脸面一样。并未像小阿满一样,抱着鸭腿啃,一顿饭下来竟就只吃了那一只腿。 银铃嫌弃他吃得少,凑近来低声催促: “大人您这也吃的太少了,您要努力吃饭,多补补身子。” 毕竟只有吃饱了,才能有力气长头发。 一行人回到乾州已是三日之后,石雷提前去叫了失踪名单的家属来衙门。但已迟了,修筑到一半的提塘发生坍塌,埋了数十条人命。 黄土乱石滑进数丈深的巨坑中,差役和山民徒手在里面挖掘废墟救人。提塘上站满了忧心忡忡的人,殷切的看着,希望从里面抬出来的人还能捡一条命回来。 这原本是陆清河设计用来蓄水灌溉的提塘,从泠江引水而入。再开出数条沟渠,以解决荒田缺水。修出来了,做好了,就是一项工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能为乾州为朝廷,浇灌出沃土千里。 第125章 但它却先变成了埋葬人命的坟墓,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再从黄土里抬出来时已经是面目全非。一排排整齐的放在空地上,盖着白布。 闻听消息后,一行人匆匆赶来。看见那一地的狼藉,难以想象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监事官双腿往地下一跪,“回....回大人,人都已经挖出来,一个活口都没有了。经初步查明,提塘的东南角上曾堆积的有挖出来的泥土,还没来得及运走,一下将塘坝压塌了。” 陆清河闻言,怒从心起,斥责道: “本官说过多少回了,定要小心小心!挖出了的沙土乱石要及时运走,不可堆放在一起,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男人一脚踹翻监事官,向尸体走去。银铃已经率先前来查看,根据自己和在场寨民的辨别,确认了死者。 “大人,有些蹊跷。我们才刚找到他们家人失踪了,后脚他们就出事了。这是长山叔,还有着这个牛伯。” 那姑娘掀开白布,指着陆清河手上的名单叫他看。虽然尸体已经有些面目全非了,但她相信自己绝不会认错的。 “是谋杀?” 但似乎又不像,陆清河提溜了监事官上前来问道:“塘坝上的沙石什么时候开始堆积的?本官再三强调了要注意安全,为什么在此处堆了沙石,却不见张储来报?” 就怕提塘出事,所以每半个月就会派张储来工地上巡查。想不到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监事官见出事躲不过了,硬着头皮答道: “回...回大人,一个月前才堆的。此前一直没有堆放在那,提塘越挖越深,人手不够就先且堆了。一直以来都没出过事,想着都最后这一哆嗦了。挖完了,一起运出去。” “你们!” 竟是存了侥幸心里,才酿成如此大祸。陆清河气的脸色发白,一阵眩晕冲上脑,险些晕倒。 邹远赶紧扶住他,“大人先莫要动怒,先查清楚事情真相才是要紧。” 陆清河喘匀了气息才吩咐道:“石雷你陪着银铃去看看,注意小心二次坍塌。” “是,大人。” 俩人令了命,监事官觑着脸色,领着俩人前去堤坝上查看。 案子勘察下来,有些叫人失望,提塘确实是被沙石压塌的。 塌之前那个几个寨民都还在塘底清理沙石,一个一个接力用簸箕挑着运上塘来。突然轰隆一声,塘壁就塌陷了下去,瞬间将里面的人掩埋。 逃出来的还是几个挑夫,当时撩下挑子就往上跑,侥幸捡了条命出来。 银铃去询问,工地上的人也是供认不讳,沙石就是大伙商量了,决定先堆放在堤坝上的。要论责任,谁都有责任。 听她要找凶手,老挑夫拖着断腿,嘀咕道: “这土还是咱们几个人挑上来,二姑娘说这是要论罪,是要论我们的罪吗?” 若是蓄意为之当然要论故意杀人罪了,可现在根本无法追究罪责了。 是拿挑土的问罪,还该是拿监工的问罪,亦或是责怪他们违反衙门规定,擅自堆放沙土酿成大祸。 谁也不敢拿这个主意,都看向了陆清河。这是他主持要做的工程,是不是该要他来但这个责任。 有人又道:“二姑娘也怪不得我们,县老爷说要赶在年前将提塘修筑好,这样才能赶到明年春汛时引水进来。这催得急,咱们也是无奈。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心里也不好受。” 此事陆清河确实是着急了,算着工期,日夜兼程赶工。不若再拖拖拉拉,便就什么事也做不成。赶到任期满前,新政若还是没有一点起色,这三年便就是白干。届时再来个什么样的流官谁也不知,苗疆走走停停就还在原地踏步。 不过好在他听不懂苗话,所以未听见寨民的抱怨。银铃去禀了勘察结果,他只是沉了沉脸色,道: “将他们送到义庄去安放好,待找到他们失踪的家人后,再让人来领。另外工期不要耽误了,休整两天后继续吧。” 说完他便扶着邹远的胳膊离开了,银铃赶紧跟上前去。 “大……大人,这里面就不查了吗?” 明明事出反常的,不日提塘修好,引了水进来想要找什么证据可就难了。 陆清河:“要查,只是不能从这里查。这些日子你和石雷有空多来转转,看着别叫再出什么事了。” 他显然还是着急赶工期了,或是立功心切,着急作出政绩来给皇帝看。 银铃有些失望,闷闷地跟在后头。 第68章 师父 天气已日渐冷了起来,入了夜还需要起炭火。时安老先生就住在何玉隔壁的吏舍,陆清河自他来了之后,便不怎么来瞧过何玉。 但每次往老先生那处一去,第二日何玉的汤药中总能多出好几味珍贵的药材来。 这些虽然都不曾明说,但众人都是知晓的。尤其是何玉,在陆清河的不吝惜用药之下,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日渐好转。可对他来说,这显然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时安老先生的屋子总是亮着灯火,持续到半夜不曾熄灭。问他夜里为何不熄,他只笑呵呵道年纪大了,觉少夜里闲的无趣,瞧书打发时间。他这一来,衙门里的烛火钱就翻了几翻。 陆清河走到门前时,里面响着咳嗽声。像是他来苗疆水土不服一样,老先生也受寒了。 第126章 他直径推门进去,里面的人正在加炭火。许是惧冷的紧,屋子捂得颇有几分水泄不通,空气有些浊。 “师父可是好些了?” 陆清河留了些门,未掩紧,走到炭火前坐下,伸手去烤了烤冰凉的手指。 时安老先生:“伯都怎穿得这半少,苗疆这冬天的冷气跟是要吃人一样,仔细受凉。” 他将手掌伸到老先生面前,叫他摸摸自己。 “师父可是觉得我有什么不同寻常吗?” 时安抓住他的手指,像是握住冷冰一般,触到一股透心的凉意。立刻又号了脉,问道: “有些凉,可是衣物穿少了?” 陆清河垂下眸子,有些难过。伸手摘去自己的幅巾,低下头凑到他的跟前,扒开被头发覆盖住的斑秃。哽咽的说不出话来,酸胀着眼睛想要哭。 “怎会这样?!” 时安老先生惊呼出声,颤抖着手指去摸,“我早前刚到苗疆的时候,你气色却是比在京城还要好?怎突然就变成这样了,苗疆那姑娘可是看过?” 陆清河收回脑袋,坐正回椅子上,叹息道: “她看过了,没看出什么来。” 时安不相信,又拉着他的手号了好一阵,“脉象是没问题,但比于往常却是弱了很多,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夏日时受过一阵凉,自那之后便就惧冷的紧。入冬后竟是不怕冷了,只是.....”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似还有些嗜睡,经常不经意间就睡着了。” “如此看来还是有些问题,别怕,有师父还有那苗疆姑娘在总会有找到根源的。这些日子莫过于太忧虑操心了,衙门的事就先放给手底下的人去做。” 老先生企图安慰他,陆清河的眉头却皱的更深了。隐隐感觉到自己掉进了圈套里面,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都是必死无疑的那种,许他已经等不及慢慢查明病因的那天了。 “师父可否为我卜一卦?” 其实他向来不是一个迷信神鬼的人,此时却分外的希望神明能够为他指一条明路。 时安老先生遂起身,从挂在墙上的搭布拿出一只梨花木方盒。里面有一对犀牛角筊杯,苍老的双手合住筊杯,虔诚的对供桌上的神像拜了拜。 然后郑重掷下,三次皆为一阴一阳的圣茭。连神明也不肯为他指路,俩人的脸色骤然就沉重了起来。 陆清河忽然提起提塘上的事,想要将案子迅速完结,重新动工,最好赶在明天开春前竣工。 老先生并不是很认同,给他沏了杯热茶安神,问道: “明知这里面有蹊跷,草草结案,日后叫人抓住把柄怎么办,凡事欲速则不达。” 陆清河:“踌躇不前却又将一事无成,提塘上的事我自是可以民工无视朝廷禁令,治他们一个过失之罪,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可这样他们的家人就连朝廷的一两抚恤都拿不到了,我不管他们到底怎么死的。是谋杀,还是自杀,他们都是命苦的人。此事无论如何,都是因为朝廷的新政而起。” 自杀? 时安老先生听见他的话,骤然瞪大了眼眼,难以置信道: “伯都,可有证据证明他们是自杀?” 陆清河摇头:“暂且没有,只是推测。我爹的人在京城发现了他们的家人,而当我们沿着京城的线索去核查时,提塘突然就塌了,像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一样。我想既已入局,不如顺势而为,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老先生忧心忡忡,“倘有杀身之祸,伯都如何自保?”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徒儿倘若当真不能活着回京,死在了苗疆。也算未辱没师父多年的教诲,辱没陆家的门楣。” 陆清河释然笑道,虽然现在还什么事都没发生,却是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看着有些杞人忧天。 也未曾想,将来倘若身败名裂,他那陆家的门楣还有什么用。 时安先生瞧着他颇为欣慰,“师父的教诲你都听进去了,只是苗疆的担子呢?你欲交给谁,需要师父帮你做什么?” 陆清河脑子中立刻就浮现银铃的脸,像是王婆卖瓜一样不好意思道: “银铃,她是我心里最好的姑娘,也是最适合掌管苗疆的人。我已向圣上举荐了她,只是她这人有些执拗,好些事情转不过弯来,望圣上和师父栽培她。” “这是自然。” 老先生捋了捋胡子,并不惊讶陆清河的人选。于他和皇帝来说,这个姑娘确实比陆清河更适合治理苗疆。 朝廷撤销羁縻,在朝廷推行改土归流,近乎十年未见成效。事实告诉他们,时机还未成熟,现在他们需要一个折中的人,一颗新的棋子。 但那颗石子现下还只是颗顽石,纠缠在儿女情长中,理不清剪还乱。 从响空峡回来后,一直都忙着和石雷日夜监工提塘,吃住都在工地上。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趟,她没想到晒在院子里的皮裘叫何玉看见了。 东西从他手中拿出来时,小姑娘头皮一麻,什么托词都没想出来。支支吾吾的全招了,正逢衙门的账房先生来同她清算食宿银子。 银铃当着何玉差使,陆清河还一个铜板都没发下来,这会儿又开始要收银子了。 何玉见她为难的样子,好心的提醒她,“这东西若当真是他三两银子卖给你了,我瞧着它还值些银子,去叫掌柜的掌掌眼,应当还能值不少银子。” 第127章 具体值多少他没说,想要叫那姑娘自己去估。这东西在苗疆,只有被贱卖了的份。 “何大哥....这不太好吧,大人会不会生气?” 银铃硬着头皮道,没那胆子。可陆清河又阴晴不定的,原以为从响空峡回来后,他们已经和好,恩怨一笔勾销了。 可是呢,他现在还同自己算银子! “那你就不怕我生气吗?”,何玉笑意盈盈的看着那姑娘,“我给你的刀呢?” 银铃立刻从腰包里掏出短刀,“在.....在这。” “忘了我没有?” 他问道,在检验她对于他的忠诚度。 “没有。” 银铃耷拉着脑袋,手中抱着皮裘,盯着脚尖。 许是那一行光顾着同陆清河生气了,埋藏在心底的暧昧没有蹿出来。她以为自己当是对得起何玉的,并没有忘记他。 随后为了食宿银子,她还是揣着那贵重的皮裘去了当铺。那蓄着两撇山羊胡子的掌柜自是见过好东西,细细的翻了几遍,开口就是十两银子。 银铃煞有其事的还到了二十银子,乐颠颠的从当铺里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杨竖后脚花了五十两银子才将东西赎出来,并禀了何玉唆使那姑娘去当皮裘的事。 陆清河闻听后有些受伤,却并未生气,只是摸着那柔软的毛问道: “她现在呢?” 杨竖:“去水牢里了。” 那姑娘去看她的师兄了,买了些御寒的棉被和衣物,花的是当皮裘的二十两银子。巴东没死,捡了条命回来。 不过俩人情分在哲秀秀死的那夜已断了,来她也只是将衣物交给牢头,并未进去看他。正欲离开时,从高墙扑棱出一只鸱鸮鸟,落在屋檐上咕~咕~的叫。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巡视黑夜。 牢头同她嘀咕道:“这鸟来好几日了,一宿一宿站在墙上叫。银铃姑娘,这在你们苗疆是不祥鸟是吧?听说这鸟在哪里叫,哪里就会出人命是吗?” 银铃:“也不是,我们只是认为它有灵,是山中的灵鸟。我师父曾经还将它作为矮寨的图腾呢,不过有些奇怪。通常它都是在深山老林里的,根本不会出现在城里来的。” “也是,城里人多又嘈杂,什么鸟敢飞进来。” “大哥,有鸟笼吗?” 什么鸟敢飞进来,自然是经过饲养的鸟。 银铃赶紧叫牢头帮自己找个鸟笼来,弄了些生猪肉铺在地上,用旧簸箕罩着。蹲在暗处,咕咕的学鸟叫声。 那小家伙绕着水牢上空飞了好几圈,向巷子里俯冲下来,一碰一跳的钻到簸箕下吃肉。银铃一拉支在其下的木棍,轻松就抓到了那小家伙。 “大哥,抓到!” “姑娘好厉害,怎连这学舌的本事也会?” 银铃叫他夸得颇为不好意思,两个合力将簸箕下暴怒的小家伙抓进笼子里。只是可惜它腿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用鹰嘴叨了她手指一口,险些叨出血来。 “你们在干什么?” 陆清河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回头便看见他站在身后,手中拿着被当掉的皮裘。 他就是故意来叫那姑娘难堪的,不等牢头行礼,就让人退了下去。 “在.....在抓鸟。” 小姑娘颇为尴尬道,瞟见了他手中的东西更是不敢抬头了,提溜着鸟笼往身后藏。 陆清河走上前,掏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我给你的东西,你就那么糟践的是吗?铁了一颗心要跟他是吗?怎生对他那般信守诺言,却对我如此出尔反尔。明明是先允诺了我的,就只是.....” 他哽咽了好几下,一声声质问她,又不要她回答。自言自语道: “傻瓜,你叫那掌柜的骗了,这皮裘至少值五十两银子,这是剩下的银子。” 钱袋塞到银铃手中,沉甸甸的险些压垮她小小的一个人。 “.....大人,对不起。” 她越来越习惯低头了,对何玉低头,对他低头。 “不要说对不起,我可以抱抱你吗?” 陆清河苦笑问道,依旧还是想从前那般不等她反应什么,长臂一揽就将那小小的人拥进了怀中。双臂勒着她瘦弱的肩膀,哽咽道: “傻子,我也生病了,可不可以也心疼心疼我。” 银铃心头一窒,那一瞬就忘了何玉,想要回抱住他安慰他。她知晓他生病了,她在想法子治他了。 可是她的腰间别着何玉的刀,她还提着鸟笼,那气呼呼的小家伙叨着她的手指好疼,见了血。 “大.....大人,疼。” 她有一万种理由去拒绝他 ,所以“心安理得”的什么都不做了。陆清河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抚上那两片柔软的唇。 第一次不想再去吻她,再靠近这个人,良久后竟就那样放开了。 银铃懵懂的眸子不知是失望还是惊讶,最后还是讪讪的退开,离着他自认为很安全的距离。 陆清河好笑道:“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他的笑声打破了些尴尬。 “我累了,银铃。我不想再固执,不知疲惫的走向你了。我原也是京城的好男儿,自该会有喜欢我的姑娘。我也许.....” 陆清河顿了好久,看向银铃,眼中从对她的难过失望,竟是变成了无限的期许。 “我也许要回京了,以后苗疆就交给你了好不好?我离开后,把我们没有做完的事,接着做完好吗?” 第128章 他害怕现在自己这个样子,也许那天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大.....大人,怎么突然要走了?” 明明三年任期还没到的,提塘也还未修完的。她现在连个杂役都不是,怎么管苗疆? “我只是说也许,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陆清河殷切的看着她,抓起了她的手,若有所思道: “我希望你能用这只手抓住你能够抓住的权势,不管是我给你的,还是别人给你的。” 银铃不太明白他的话,只想到了农官的事,还是倔强道: “大.....大人,我觉得我靠我自己也能考上的。” “傻瓜。” 陆清河嗔怪道,狠狠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怅然若失。 “叫我一声师父好吗?官场的事,我还会尽量再多教你一些的。” 但那姑娘没吭声,师父师父,亦师亦父。 第69章 有鬼 那鸱鸮鸟被银铃挂在屋檐下,整夜咕咕的叫个不停。凶狠的很,一直在笼子里扑棱翅膀。衙门里一时变得热闹得紧,大牢外倒是安静的有些叫人心慌。 高墙下的人,望着那扇只一尺有余的小窗。阳光和月色都从那处透进来,落在地下的草席上。出神的站了好一半响,那人才转过身,颓然的坐下。 这种无法掌握外界消息的无力感,叫人觉得不舒服和恐惧。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人抛弃了,他们是否已经找到了更适合掌管苗疆的人。 对面牢房的黑暗角落,有个颓然的声音,好心提醒他:“世子不必再等,汉人不可信,你我只是棋子而已,他们自可以随时抛弃。再说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至少陆清河不会杀我们。” 说话的人是在平罗矿产案中通风报信,被丢进大牢里来的木桑。 巴东冷笑道:“你以为他还能活多久?” 角落的人好奇的挪出来,靠在铁栏上,“世子能杀掉陆清河了?” “我现在这个样子当然杀不了他,但苗人可以,他们的皇帝可以。且等着吧,他们自然会有迎着我出去的那天。” 说完,巴东躺在草席上,枕着胳膊,眼睛盯在墙上的小窗上若有所思。 衙门,银铃只回来了两日,随后就背着背篓上提塘去了。回到了工地上时,正是下工的时辰,吃了晚饭一个个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三叔,你们今天怎么都要回去了?这儿离那么远,明早你们又要赶回来吗?” 被她唤做三叔伯的汉子,抓起水缸中的葫芦瓢,牛饮了几口透心凉的冷水,笑道: “天冷了,还是回去睡得好。明早我们早赶回来,不耽误事的。” 可是很麻烦,要多走半个时辰的山路的。但劝不住,一会儿功夫,人都走光了。只剩几个差役,站在空地上的大锅前有些尴尬。 石雷每日都是巡查写完汇报后才来用的饭,这会儿还端着碗在吃饭,安慰道: “银铃姑娘,算了,左右天现冷了,他们要回去就回去吧。不耽误功夫就行,明早他们就会来的。” 这些人已不在工地上住好几日了,早前只是几个离得近的,说天冷了夜里想回家休息。后来矮寨,安正等地的人,也嚷嚷着夜里要回去了。 现下每天夜里住在工地上都只有官府的差役了,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当真身在公门一身正气,什么都不怕。实则是几人根本听不懂苗话,还不知道底下都在传些什么。 就一会儿的空档,人陆陆续续的都走了。夜色暗下来,空荡荡的工地上冷清的渗人,北风呼呼的刮,炭盆上火舌乱舞。 银铃从营帐后捡了只铜盆出来,对着炭盆一盖。断绝了空气,火苗就熄灭了,只剩下浓烟弥漫。瞧见她在熄火,不知要干什么,守夜的差役赶紧去叫了石雷。 “石捕头,那姑娘把工地上的火盆都弄灭了。这是要干什么,咱们也要回去了吗?” 石雷闻言,两下将自己吃的碗刷赶紧,放进橱柜里。掀帘往外一瞧,就看见那个说要送三叔伯回家的姑娘已经回来了。拿着铜盆把帐子,一溜的火盆都弄灭了。工地上瞬间青烟弥漫,几丈外就不可见人了。 “姑娘在做什么?” 银铃跑回来,放下铜盆,拍了拍手,脸色颇为严肃。 “石大哥你们怕鬼吗?” 鬼,哪儿有鬼? 几人互相对视几眼。虽是说不信神鬼,但现在只剩下他们几个了,才出过人命的地方冷冷清清的,叫人瘆得慌。 “姑娘呢?”石雷反问。 银铃咽了咽口水,往堤坝上去。 天黑后,堤塘底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像是一口无底洞。冷风呼呼的从耳边吹过,刮得人脸生疼。她其实出现了耳鸣了,听见底下的锄头声。还有扁担吱呀吱呀的声音,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往走来。好像下一刻,下面的人就会用簸箕挑着土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又一直都没有出现,工地上孤零零的站的还是他们四五个人而已。 “我不怕,三叔伯他们适才和我说。前些日半夜看到有人在堤塘底挑土,数十个人,叮叮当当的在下面忙活。鸡鸣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 那姑娘哪儿是不怕,是怕,并且还笃信神鬼之事。 “石大哥,那几个人还在坑底。他们肯定有冤情要说,但是他们的魂魄被困在下面了,出不来。” 第129章 石雷几人被她神叨叨的样子,吓得一哆嗦,“所以你把火灭了,就是不想吓到他们是吗?” 银铃:“石大哥,我们下去看看,怎么样?” 除了石雷,剩下几个差役都自觉后退了好几步,只有他还杵再前面。 小姑娘又道:“现在不去,咱等半夜的时候,他们出现了再去。” 石雷没得选,只得从了她。几人钻到营中,也顾不得男女之别,都扎在了一起,烤着一盆炭火。 银铃一直没睡,盯着桌子上的沙漏瞧时辰。鹿眼瞪得又大又圆,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像只圆头圆脑袋的鸱鸮鸟一样,炯炯有神。 石雷已经囫囵眯过好几回眼了,每每醒来都能看见她,“姑娘一宿没睡?” “石大哥,我们下去看看吧。快要寅时末了,他们好像一直没来。” 银铃失望道,回头看了眼帐门,外面只有呼啸的北风。 “那行,我陪你下去。” 石雷穿了外衣,拿上灯笼。两人沿着石阶缓步而下,堤塘底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连冷风都不怎么灌得进来,甚至比上面的工地还要暖和。 银铃摸着干燥的塘璧,有些失望:“石大哥,怎么没有,他们没来吗?” 石雷:“姑娘傻不傻,世上若真有鬼的话,人人都能回来申冤报仇,怎还会有那么多冤假错案,奸恶之事。” “也是,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回来了,能够告诉我们真相呢。” 银铃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竟当真下来找那些冤死的人。 “石大哥,三叔伯他们说想要请巴代法师来做场法事,你看这事能行吗?” 她又问。 “姑娘还是觉得有鬼?” 俩人往回走,石雷让她走在前面,提着灯笼照路。 “不是,是抚慰人心,何大哥。堤塘底有鬼的事,在好几个村寨里都传开了。虽然我们今天来看并没有,但人心不定,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何况若是日后当真出了什么意外,只怕还会归咎在此事上来。” 银铃在这里长大的,她晓得于工地上的寨民而言,官府威严不可侵犯。他们心底害怕不敢再工地上瞎传什么,提心吊胆的来上工。但他们生活在这样的地方,环境又选择他们所能相信的事。任何的话,都不过一场法事能够安抚人心。 石雷面露难色,答道:“此事不好弄,得看大人怎么说。” 关乎朝廷,他也不敢乱说什么。像他们这种小喽啰,只管做好分内的事便好。 “大人是不是特别讨厌这些神鬼之事?” 银铃边走边问,没一会儿就安然无恙的爬上来,钻到营帐中烤火了。 “这....陆大人是安远侯之子,出身军门,当是不信的。” 石雷揭开灯罩,吹灭蜡烛,窝进火盆。两人遂不再说话,默默等着天亮。 次日是小年,在银铃和石雷的日夜监功下,堤塘底很快就被清理赶紧了。顺利的话,不久就可以重新开工。提塘在入夏前修好,形成蓄水池,供以平罗湾的粮田使用。 这样的堤塘,陆清河筹划了十五个。在平罗湾试行,将来其他也陆续修好的话,不但能够蓄水灌溉农田,又可泄洪防涝。在乾州境内,泠江至少可分流出来数十条子流,减轻夏汛洪涝之害。 为了赶工期,衙门里都没说要休息的事。倒是陆清河弄了几头羊上山来请大伙吃便锅,在帐子前空地上,支上一口大锅,将羊肉炖的软烂入味,备得有萝卜青菜,想吃什么便烫什么,方便得紧。还抬有酒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身子暖洋洋的。 不过与民同乐,陆清河现在不太做的来了。吃得越发的少,也喝不了酒了,怕是扫大家的兴,一直到便锅快要吃完了才出现。 一来他就单独唤了银铃出去,俩人沿着堤巡视,又爬上葫芦口岸。 “那里看见了没有,泠江流经此处,先进葫芦嘴到宽敞的上肚,再经过狭长的葫芦腰到下肚。在葫芦腰那里,日后需要人工开凿,分流进入远安、正定。一来增大河床,降缓水势,减轻下游的旱涝之苦。二来,分流进入各地的堤塘和河流,可物尽其用。灌溉农田,造福百姓。” “嗯,我记着了,大人。” 听着他说,银铃寻着手指的方向去看。点点头,记在心上。 “还有就是在葫芦嘴那里,往下一百丈左右.....” 他说着自己突然止住了,无奈笑道:“还有其他的我都写在卷宗,放在架格库里了。等得了闲,你回去自己找来看罢,有什么不懂得可以问我。另外,响空峡修桥的银子,朝廷已经拨下来了。过了十五,工部就会派人连同修堤塘的银子一起送来乾州。明日的话,我们去看看,桥址选在哪里好。” 陆清河转身折回,慢悠悠的走在小道上。银铃跟在他身侧,听着他的唠叨,心下颇为受用,才知道他当真说过的事,就当真去做了。 可他都做了,为什么还没做好就要走呢。 小姑娘闷闷道:“大人这些事,为什么您不自己做好再走呢?” 陆清河:“能做的完,我会尽量去做的,不会一股脑都丢给你的。还有年一过完,马上就开春了,离清明就近了。届时惊蛰前后你就要启辰去顺安考农官了,那边的事我都给你安排好了。趁现下还有些时日,好好准备,莫要给我丢脸。” 第130章 他一副操心的样子,银铃忙不迭的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奋力准备着,定不会叫人说推了酒囊饭袋前去的。 “大人,有件事跟您说。” 小姑娘犹豫着,突然拉着他的胳膊快走几步。爬出山坳,站在松树林外,从下望去,正好将在建的堤塘尽收眼底。 宽数十丈,深十丈,像个天坑一般,赫然出现在地面上。又从四周衍生出数十条在建灌渠,水道四通八达。 “堤塘马上就要重新开始动工了,寨民们想要请巴代法师来做场法事,祭奠亡灵。可以吗,大人?” 像是怕陆清河不同意一样,毕竟关乎于朝廷威严的问题,她又赶紧找补道: “银子,寨民们说大家可以凑的。” 陆清河大概猜到了些,堤塘才刚出了人命。在苗疆这种笼罩浓厚的巫蛊文化的地方,无可厚非。 “这段日子,工地上不清净吧?” “嗯,您也知道,我们从小就生活在这种地方。有什么不能解释的事,自然会往神鬼方向所想。” 自那几条人命后,总是人心惶惶的样子。好些人私下议论,不请法师来将冤死的亡灵送走。将来堤成注水进去,那几个人就会变成水鬼,困在水底害更多性命。甚至是已经传言半夜看见堤塘底有人影在挖土,挑着簸箕,一步一步走上来,一直到鸡鸣不停歇。 可不管什么事,陆清河不想再帮她做决定了。 “你说呢?” 他反问回去,一副要撂挑子不干了的模样,叫她自己拿主意。 “我.....我又不是衙门的人.....” 那姑娘翁声翁气道,害怕自己瞎拿主意,闯出祸事。 “银铃,朝廷的事最忌一个怕字。这也怕,那也怕。多做多错,少错少错,便什么都不要做了。只管磕头,磕的好官运亨通,不若也能明哲保身。” 陆清河话说的有些狠,吓得那姑娘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就低下头,蔫巴巴准备认错。 “我不需要你认错,自己想想该做怎么办,拿出主意来。” 说完他便先走了,将她一个人丢在后面。 第70章 打生桩 小年后,银铃在山上待了好几天。天一黑,工地上就空了,只剩下她同石雷四五个差役守着。陆清河也知晓了工人们私下的传言,但他一直没什么动静。听过且就听过了,一直在衙门里呆着不出来。 到了腊月二十七的那日,衙门里来人传话,叫提早下工。去衙门里的领年肉和年米回家过年,休到年后初五再来上工。 银铃也得背着背篓下山了,散工收拾东西时,三叔伯又来找她了。 “二姑娘,上次同你说的事怎么样了,朝廷许不许。银子我们都凑好了,不花衙门的钱。” 老头从腰间解下一袋碎银,念叨着,“也是我们这些老东西不中用,竟是怕着些东西。但.....这心就是悬着,放不下来。二姑娘看看,能不能叫我们花钱买个安心。” 银铃为难的说不出来,这事却是不好弄。这是朝廷的工程,怎生能做此等怪力乱神的事。关于朝廷的威严,陆清河竟就事这般不管了。 她有些哀怨,闷闷的收拾着东西。三叔伯见状,讪讪的走开。小姑娘又忙得唤住他,无奈道“三叔伯,我再去同大人说说。” “哎,就是花钱买了安心,又不耽误事的。姑娘问好了,我们就马上叫巴代法师择日子,法事只要一做。把人送走了,大家伙也就能够踏踏实实的干活了不是。” 老头一听她松了口,脸上露出笑意来,唠叨了几句,出去时就将这话传开了。 回到衙门后,她专门挑了个陆清河心情好的时候去问他。悄无声息的扒在月门下,书房响着摇椅吱呀吱呀的声音。往透气的窗缝瞧去,能看见里面那人躺在椅子里小憩。膝盖是盖着锦被,衙门里的那只大肥猫趴在上面,和他一样半眯着眼。 这是刚用过晚膳,吃饱了,正在晕饭的陆清河。身子软绵绵的,脑袋沉甸甸的。是最困顿的时候,也是最好说话的时候。不会像平时那样咄咄逼人,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杵在外面不冷吗?” 里面的人察觉她了,懒懒的喊了一声,膝盖上的猫撑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换个姿势继续蜷在他身上。 “大人,有个事禀您。” 银铃只得推门进去,规规矩矩的站着。 “三叔伯他们还是想要做场法事,我允下他们了。因着那事,工地上提心吊胆的。昨日还有人失足摔了下去,索性地方不高,没伤着。但底下的人,总是疑神疑鬼的。可否叫他们花钱买个安心?” 陆清河听着,眼也不睁,“你既拿定了主意,去账房支了银子,去做吧。” “大人这.....” 银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陆清河不但允了,还从衙门里支银子。弄得她心里有些发虚,又犹豫了起来。 “这也怕,那也怕,那就都不用做了。” 陆清河翻了个身,大肥猫从他身上掉了下去,哀怨的朝他喵呜了一声。跳上一旁的圈椅,窝在锦垫上打盹。 银铃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想说出口的话一下都咽了下去。遂应了声是退出去,掩门时那男人又蔫蔫道:“留在衙门里过年吧,这几日有空闲,去把架阁库里的卷宗都看了。” “是。” 第131章 随后门就关上了,屋子里的睁开眼,伸手薅了把跟前的猫头。 “她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她一个人留在乾州。” 陆清河对着那猫自言自语,迷糊的脑袋生出了想要带那姑娘走的念头。生也好,死也好,叫她生死相随。 从年前到年后,一个多月银铃不是在筹备堤塘的法事,便是在架阁库里温书,时常半夜才从里面出来,熄灯睡觉不过两三个时辰。 好在事情进展很顺利,法事由朝廷出面,所有的细枝末节都由她亲自把关。法师是意去寨子里请,以前便同她的师父哲秀秀是好友。叫人信得过,不叫瞎编出什么话来危言耸听,抹黑朝廷。 择的日子是在二月初,就在堤坝上做了场法事,人心便安定了不少。天气回暖后,陆陆续续的有人开始回来,夜里宿在工地上也不怕了。堤塘眼看着一天一天的修起来,山上的原本杂草丛生的荒地,翻出一片一片黝黑疏松的土壤。 到了月底那天,陆清河起了一个大早。天才刚擦亮,就点了灯。唤了差役备水梳洗,早已做好准备变成个秃子的他,发梳往头上一刮,竟是没掉下什么头发了。不知是时安老先生的药起了药效还是如何,对他来说总算是个好消息。 他心情大好,跑到书房里翻出了闲置的箱笼。《农政全书》、《齐民要术》、《河渠志》能翻出来的书册,全都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书案上。恨不得备上大马车,叫那马上就要去顺安考试的人全部带上。 想想也是,路途遥远,又是个姑娘家,人生地不熟的。陆清河琢磨着,去寻了张储当真叫他备了辆马车来。才吩咐完,杨竖就从游廊下走了来。 “公子,侯爷的信。” 陆清河接过,当下就拆开了,看完脸上一片晦暗。 杨竖好奇问道:“公子出什么事了?” “京城那些苗人死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此事想来定然是京中有人同苗人相勾结,遥相呼应,步步为营,诱公子入局。” “此话怎么讲?” 关于堤塘之事有蹊跷,陆清河早已猜到了,但一直都看不明白。所以无所作为,暗暗等待下棋人露出端倪来。听杨竖此话,想来必定是查到了什么。 杨竖压低了声音,“属下适才从糖水巷子经过,路边的面摊上有人议论堤塘上打生桩之事。” 陆清河先是一愣,没听明白,“打生桩?” 杨竖警觉的左右张望了两眼,还早衙后院除了几个洒扫的杂役,并没有什么人。俩人一前一后进到了书房里,他才细禀道: “打生桩,不知公子听说过没有。不是往地上打桩子,而是一种人祭。民间相传但凡是要有什么开山修桥惊动山灵的大工,为保能够顺利完工,便会在工地上用活人祭奠。” 陆清河走到书案上坐下,若有所思的点头。 打生桩即人祭,以活人做牲,杀之祭神灵或祖先。听闻起来古老且又神秘,不管是在中原还是苗地,民间都一直有传闻用活人祭祀山灵,以求工事能够顺利完工。每逢打开修路搭桥此等工程,这样的传言就会不胫而走。 他曾在一些奇闻轶事的杂书中读过,最初时是用银子买一些穷苦出身或者患了疾的人命。后来这里面的门道就多了,买卖人命日益猖狂。一些丧心病狂的拐子,拐来的孩子女人脱不了手,低价转给工头做人牲。 自大魏玄武皇帝一统天下后,朝廷严打,禁止买卖人口打生桩。违者处以极刑,连坐九族。此后每朝每代皆承此法,打生桩的事几乎销声匿迹。但暗地实则又衍生了新的门道,每逢大工必出人命。看似是意外,人们都会心照不宣的视为一种新的打生桩。 如此以来,陆清河算是明白了,为何工地上会突出发生“意外”了。 “大人,对此事如何看?”杨竖见他久未开口,心急道:“绝不能叫他们将这盆脏水泼到咱们身上。” 乾州汉人中已有人议论官府打生桩的事,苗人中就更不用说了。只怕早就人心惶惶了,畏于官府的威严不敢抗争,实则只怕早已是群情激愤。他们必须在陷入被动前,拿出应对法子来。 “乾州汉人中都已有传闻了,只怕苗人中早就盛嚣尘上了。京师那边,我爹他.....” 陆清河猛然瞪大了眼,京师八百里加急要五日,信函才能抵达苗疆。而在他接到手上这封密函的这几天,京城形势只怕早就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杨竖,出事了。我立刻给皇上写奏疏,你马上启程去送,记住一定要交给孟公公。” 纵使是可能来不及了,他还是想要叫皇帝知道自己态度。乾州现下是他主事,打生桩这口黑锅定然要扣在自己身上,牵连陆家的。 陆清河立刻提笔在书案上挥洒笔墨,一口气写下千字进言。封好奏疏,郑重的递给杨竖,“有人要拉陆家下马,你赶快启程。” “是。” 可没等杨竖接过,他的手又缩了回去。 “不行,你不能走,叫谭午他们去。” 杨竖急道:“为什么?在这里属下的功夫最好,不出五日定能将奏疏呈递皇上面前!此事再拖,有好事之人闹上朝廷。皇上还有内阁,必拿公子问罪!” 陆清河搁下奏疏,身子在微微发抖。像是回到了当初抢亲时,害怕事情闹大牵连陆家的恐惧。 第132章 “这是他们的局,现在我们做什么都晚了。堤塘上的人命,法事.....将来都是问罪我的罪证。杨竖,你要留在苗疆。何玉腿坏了,你要保护银铃,后天陪她去顺安。” “可.....公子怎么办,陆家怎么办?” 杨竖愤愤不平道:“您为什么那么信任那苗疆女子,坊间传闻公子用那数十条人命打生桩,祭奠山灵。这都是那场法事之后才传出来的,如今想想也难怪。法事是苗人要办的,最后经手的全是银铃,那道士还是她师父的旧友。公子,苗疆还有什么人能够相信?” “够了,还没有证据的事不要瞎猜。银铃晚些就会下山来,明日一早你就带着她去顺安。打生桩的事,先不要告诉她。” 陆清河烦躁的摆了摆让杨竖退,身后紧闭的木门却突然一撞开。灰扑扑的人影,背着背篓滚进来,摔了个狗吃屎。 “大人,出事了!” 地下那人高声嚷嚷着,手脚并用的爬起,冲到陆清河的书案前。 “大.....大人,有有人说,官府在用苗人的命打生桩,祭奠山灵?” “嗯。” 陆清河应了声,知晓瞒不住了。伸手抽出被毛手毛脚的人,压住的奏疏。神情淡然,不知道是承人传言打生桩的事,还是说他知道了传言。整个人瞧着分外的淡定,早就没了先前的失态。 银铃难以置信,呆呆地看着,问道:“大.....大人,这是真的?” 没等陆清河回答,她自己又拼命地摇头,自己否认自己。 “才不会,他们瞎说,大人才不是那样的人!大人,走,你跟我出去和他们解释!您一心为民,我们都相信您!” 小姑娘绕过书案,拉起他的胳膊,拼命拖陆清河出去。 可那厮就是窝在圈椅中一动不动,等那跟蛮牛一样的小姑娘发够疯了,才收手将她拉了回来。 “银铃,此事你不要管了。农官马上就要开考,明天我会让杨竖送你去顺安。这段时间在山上幸苦了,下去休息吧。” “我不去!是不是我该答应做法事,所以才让他们拿到把柄大做文章的?大人,我.....我闯祸了,是不是?” 银铃虚脱跌在书案旁,耳朵里嗡嗡的还是面摊上议论声。 “听说平罗湾新修的堤塘,实际上是个祭坛。那十几个苗人就是人牲,不然那么大的工程哪儿能顺顺利利的就结束。” “你这是听谁胡说的,这是官府的大工,谁敢.....被抓住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可不就是因为是官府的,死了人查都不查,那么快就结案,不是心虚的吗?不然他们在堤塘上做什么法事.....” “就是因为是官府,谁也不敢查,遮遮掩掩就过去了......” 第71章 锦衣卫 就是记着了要去顺安考农官的日子,所以银铃才一早下山来的。她和杨竖一样,路过那面摊。听俩个吃面的男人低声谈论起了堤塘上的事,陆陆续续又围上了几个好奇之人,围做一堆议论起了打生桩的事。 煮面的老板竖着耳朵听,忘神竟是醋当成了酱油使,倒给客人用。后面实在忍不住好奇,自己也凑了上去。一群人从平罗湾堤塘谈论到大魏玄武皇帝禁令,对于数千年间此等诡异之事如数家珍。谈论起来,有鼻子有眼的,是比酒楼中说书先生说的还要精彩。 银铃路过,被陆清河三个字牵住了耳朵。背着个大背篓,背对着那群人坐在槐树后,听他们说话。然后就火急火燎的跑进衙门通知陆清河,那人比她想象中要镇静,甚至说可以是完全不在意此事,只叫她下去休息,准备明天一早去顺安。 可她如何能坐的住,前脚出了书房。不到半盏茶的时辰,邹远去寻她时已经不再衙门里了。换下的衣服,洗干净了,湿漉漉的挂在院子,在滴滴答答的趟水。 陆清河闻讯赶来,捏了把衣服,吩咐道:“张储,通知下去,封锁城门,禁止出入!另外衙门里所有的差役都派出去,把银铃找回来,锁进屋中,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放她出去!” 显然那姑娘现在一股脑的要查打生桩的事,给他辩白了。 “是。” 张楚应了声,立马就带着人奔出衙门。还未到午时,青天白日的乾州城就戒严了。从京师千里驰骋而来的黑马,一起被拦在城外。 寻常人瞧只见是青衣短打,头戴竹笠,脚踩草鞋。虎背蜂腰,威风凌凌,走江湖的打手。但那块悬在腰间的玄铁令,守城的士兵还是认得的。 “是京城来的大人?” 小士兵,持着长矛,照列上前盘问。 为首的黑脸汉子,硬邦邦的应答,“奉上面的命令来乾州巡视,怎么白日就把城门封锁了?” “衙门里正在抓犯人,几位请。” 做了个请的动作,守城将士把翻下马来的几个人引到城洞里,拉开路障放了他们进去。 走了没几步,为首的人摸摸斗笠,回头问道:“乾州衙门大牢往哪边走?” “往左边,穿过前面周家酒肆,绕进巷子里一直走到头,再往右拐走半盏茶就是。” 点了点头,一行人牵马而去。根据指引顺利的就找到了乾州衙门大牢,藏在破巷西南方位,八丈高墙下,竖着一座漆黑的小圆门。 差役正在开门,放了个姑娘出来。穿着蓝色的扎染布裙,风风火火的从一行人旁边经过。有些好奇,回头看了眼他们的打扮,又什么都没问,直径就走了。 第133章 随后亮了令牌,差役就恭恭敬敬的将人迎进了大牢中。走在潮湿脏污的过道上,一边带路,一遍不安的解释道: “几位差爷,牢里的人是刚才那姑娘揍的,可不关小的事。” 打开牢房,看见草席上鼻青脸肿的人,那几个锦衣卫才晓得狱卒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刚才那出去的那姑娘?” 为首的赵恒问道。 狱卒连连点头,“是的,她就是陆大人专门从苗寨里弄来协助办差的,唤银铃。是陆大人眼前的红人,衙门里没人敢惹她。牢里的这个人是她师兄,也是她亲手抓住送进大牢里来的。那姑娘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来把人打了一顿。” 赵恒:“没事了,你下去准备间干净的房间。然后备些酒菜,再叫个大夫来。” 丢出一小锭碎银,狱卒立马接住,乐呵呵应了是,退下去准备了。 牢房里,巴东察觉到来人。撑着身子从草席上起来,沙哑的问道: “你们是陈太师的人?” “走吧,世子爷。” 巴东扒着墙,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吐了口血水,问道: “陆清河呢?” 赵恒:“世子爷往后当好自己的差使便是,其他不必多问。” 随后招手让两个锦衣卫上前去,架起他出了牢房。还算是客气,瞧着蛮横,却都顾及了前脚刚被银铃揍出来的伤。 而巴东口中的陈太师便是仁孝皇太后的父亲,当今圣上的亲姥爷。先帝崩逝,奉遗命辅佐朝政,权倾朝野。力主恢复羁縻制,以苗制苗。 巴士土司一族,与阳城陈氏渊源,可追至当年太祖高皇帝北伐之际。那时为保后方安定,就是靠陈氏招降苗人土司,使得大军得以顺利一路北上,势如破竹,收复北昭一统天下。到了今时今日,利益纠葛牵扯更是千丝万缕。 看管大牢的狱卒见巴东这苗匪头子就要被提出去了,也不敢拦锦衣卫的架,除立即派人去通知了陆清河,也只能紧步跟着。 牢房外备了轿椅,垫着厚实的毛毯,前后由两个杂役抬着。巴东被扶上去,轿椅才刚被抬上肩头。陆清河带着差役便赶来了,正巧同一行人迎面撞上。 石雷不知晓那些人的身份,远远的便呵斥道: “站住,朝廷钦犯谁敢私自提人,你们哪衙门的!” 陆清河赶紧抬手制止他,走近了些,终于是看清楚了为首的那张脸。 赵恒对石雷的无理并不恼,一旁的锦衣卫从包袱中拿出一卷明黄锦布。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呈递上来。 锦布并未展开,只是拿出来一展。陆清河看见,率先带头跪在地上,伏身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跟着他随声响起一阵闹哄哄的颂喝,石雷头顶一麻,这下才晓得自己冲撞了什么。 皇帝有旨到,还未宣读,像是来势汹汹的山雨。叫人琢磨不透,圣旨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锦衣卫到乾州,先行将巴东从牢房里接了出来。 赵恒也不读,拿出来似乎也只是为了表明身份。 “陆大人起来吧。” 参拜过甚至,就将圣旨收了回去,命陆清河在前带路前往衙门。 对,是命令。虽说谈不上什么倨傲,但不容置疑,锦衣卫代表着皇权,天生有着令人窒息畏惧的压迫感。即便是陆清河,曾是皇帝的心腹,圣眷优渥大红人。 安置好了一行人后,陆清河特意去拜会了时安老先生。依旧还是让他先帮自己卜了一卦,吉凶未定。 “师父,圣上可是知晓乾州的事了?” 他不安的问。 时安:“伯都指的是打生桩的事?你早该知道,你身为朝廷命官一言一行皆代表着朝廷,工地上出了人命。不但草草结案,还让人在上面做什么装神弄鬼的把戏,何能不落人口实。此事言官闹的厉害,圣上也难做的。至于陆家,你不必担心,圣上心软至少会保全老臣的脸面的。” 这会儿,弹劾他的折子不过两三日,就已经像雪花一样飞像了御案。和乾州打生桩的传言一样,一夜之间满京皆知。 陆清河并不想辩解什么,法事是他支持银铃去做的,并不后悔。只是站起来,后退几步,向老先生跪下拜了一拜。 “堤塘人命案无解,徒儿愿意做引蛇出洞的诱饵,助圣上亲政掌权。陆家还有银铃就拜托与圣上和师父了。” 时安却是叹气,道:“愿伯都所做,不是无谓的牺牲。” 从屋中出来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回到书房,杨竖和石雷接连来禀,并未找到银铃。那姑娘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陆清河猜测人大概是已经摸进了苗寨里去了。她轻功好,对山中地形又熟悉,钻了进去谁也拿不住她。 正是愁虑之际,害怕耽误农考,想要再派些人。话才刚出口,又才迟钝的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是待罪之身了。锦衣卫将巴东接进了衙门,尽管甚至并未宣读。但其中之意思,其实都已心知肚明了。 倒是夜访而来的赵恒,先开了口,“白日我等在大牢外碰见一个姑娘,也是她将巴东世子揍了一顿。陆公子要找的人,想必她就是她吧。” 陆清河并未否认,请来人上座,吩咐杂役沏了茶来。 “圣上旨意何时拿我进京?” 第134章 赵恒翘起腿,呷了口茶笑道:“拿不敢,圣上只是有些话问公子。” 随后拿出了圣旨,交给陆清河。 “圣上说圣旨也不必当众宣读了,公子自行看过便可。至于何时启程,待公子交接完差使,再进京也不迟。” “交给差使?交接给谁?” “巴东世子。” 陆清河不解,料到了打生桩的事一出。为安抚人心,朝廷必将重新启用羁縻之制,以苗制苗。但竟要将差使全数交接给巴东,却是始料未及。 自古以来朝廷上面只管任人用人,到了地方的差使上向来是鲜少插手过问的。而这次,竟特意下了旨意,命他将乾州大小事物、河工卷宗悉数交接。 “圣上要我将河工事务全数交给巴东?” 他还是不敢相信,皇帝想要亲政,扳到陈太师,而巴氏与陈氏渊源颇深。 将乾州工事交给巴东,这可是一份喂到嘴的政绩。乾州各处山寨、地势山脉、湖泊水流。前期他都已带人考察清楚,推行新政开荒种地,绘制了详细的施工方略。下一个继任者,只要跟着他的谋划走,便能妥妥当当的将新政推行开来。 届时巴东当真做出了政绩来,皇帝还拿什么理由来撤销羁縻,推行改土归流,这不是越改越回去了吗? “对,公子的卷宗方略什么的,明日都一并交给巴东世子。早些交接完,你我早日启程。” “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陈太师的?” 陆清河质问道,难以置信,这是他苦心孤诣地心血,现下竟是要为他人做了嫁衣。 “写在圣旨上自然是圣上的意思。” 赵恒应得理所当然,拿起茶碗,用茶盖拨了拨浮沫,细品起来这苗疆地道平罗白毛叶子。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我这磨磨唧唧的在作甚,怎么剧情推了半天,还是原地踏步 第72章 农考 二月天的夜,苗疆还是有些凉,夜里还需得要烤火。隐在松林下的吊脚楼,天一黑就亮起了灯。三三两两的寨民用过晚饭后前来窜门,主人家在坝子里烧了火盆。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男人抽着旱烟,女人纳起鞋底。 不多时,就看见山中小路走下来黑影。好奇的张望了一会儿,待人影走近,才看清楚来人。 纳鞋底的女人先喊道: “二姑娘怎么那么晚来了?” 银铃未理会,往小院直径走来,怒气冲冲的问道: “厉叔,堤塘上打生桩的事是怎么传出来的?” 抽旱烟的老人,吧嗒啪嗒地吸着烟筒,吞云吐雾,斜抬着眼看她。 “二姑娘不要忘了,你是苗人。莫要叫汉人给了几分好处,连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汉人将咱们当牛马,这伤天害理的事,但凡有点良心,谁能看得下去。话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姑娘要问罪,只管问我的罪。” 老头几口抽完烟叶,丢下烟筒。蹭的站起来,将身下的椅子掀翻。银铃前来质问,自然是知道事情传到了汉人口中,传到了衙门里。 所以前来拿他了,但他不怕! “姑娘请吧!” 他抬起手来,叫银铃捆他。 那姑娘一愣,看着火塘边的人,一个个都是土生土长的苗人,常年居住山中,鲜少同外人打交道。 怎生这事就能够背着官府传得满城风雨,而他们竟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甚至是出事的工地上,也没有人在传。 “我不是来拿您的,只是好奇,您怎么发现平罗湾的堤塘是个祭坛?” 银铃好奇的问,扶起椅子,让老头坐下,自己也蹲在了火塘边。 “我是法师,这些事怎能看不出来。平罗湾背靠平罗群山,修了堤塘就形成绝佳的风水穴地。那几个人看似意外,实则生辰八字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再者出了人命案子,官府查都不查就以意外结案了,这解释不通。明显就是想要掩盖什么,以为用几两银子就可以压下来。” 老头气呼呼道,捡起自己的旱烟杆,用烟锅咚咚的瞧着火盆。 “二姑娘,你到底是苗人,这笔血债你可不能忘!你是秀秀师父的徒弟,她生前护着苗人山寨。现如今她走了,担子就要落在你身上了。我们苗人流了多少血才打败那些剥皮吸血的土司的,现在那些官府又来吸我们的血,这是万万不能忍的。二姑娘,回来吧,我们在等你呢。” 银铃拿起火盆的铁钳,一下一下戳着炭火,沉声问道: “厉叔,你们想怎么样呢?” “当然是血债血偿,姑娘且等着瞧吧。” 只这一句,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厉叔,你能带我去平罗湾工地上看看吗?刚才你说的那些,我不是很懂。” “可以,明天一早吧。官府那些人精着呢,没有点功夫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们的门道。” 厉叔吐槽着,银铃连连点头应和,并不同他争。 心下却是已经有些眉目了,其一平罗湾选址的确有问题;其二苗人中有高人指点,不若只是普通且不通汉话的寨民,根本想不到依靠流言将此事扩大开来。一传十,十传百,这原本不知真假的事。现在苗人中传开了,再在汉人中传开。假的变成真的,闹上朝廷众怒难平,必然会拿办陆清河。 早前他说工地上命案不能查,因查出来最后真相只可能是自杀。这样的话那些人的家属就拿不到朝廷的抚恤,所以以意外官府监督不力,匆匆结案。而打算从京师入手,解救被挟制进京的家属,这样才能查清楚命案的真相。 第135章 现在银铃发现也许症结还在苗人中,欲扰乱朝廷新政的人,就是用此鼓动不知情的苗人骚乱,然后胁迫朝廷就范。 所以她打算好了,先来招卧薪尝胆,揪出祸乱苗人者,然后顺藤摸瓜。 但这样得先要知会陆清河一声,里应外合才能事半功倍。 次日一早,她就跟着厉叔去了平罗湾。俩人没上工地,翻到了背靠得平罗山顶。居高临下而望,地势山脉走向一目了然。加以为厉叔风水学讲说,她一下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可地势山脉天生本就如此,厉叔能看得出来,别人怎么就看不出来。 看过工地后借口要回矮寨去,银铃立刻就赶回了衙门。正巧赶上午膳,衙门花厅里好是热闹,光是酒席就摆了三桌。 陆清河、巴东、赵恒坐在上桌,推杯换盏,相聊甚欢。不过她一冒头就被杨竖摁住了,按照陆清河事前的吩咐锁进了屋子中,任得如何敲门也没人理会她。 只有邹远来给送饭,好心的劝道:“银铃姑娘,安分些吧,别给陆大人添乱子了。” 说完从小窗户递进饭食,银铃正是饿了,抓着盖在碗上的面饼,迫不及待道: “邹大哥,你去告诉大人,说我知道是谁在传打生桩的谣言了,我想到办法抓出后凶手了。” 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他们都要自身难保了。 邹远一脸的晦暗,暗地里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毕竟陆清河要回京了,衙门里换了个主子,还指不定是什么光景。 “银铃姑娘,后会有期,我走了。” 邹远朝锁紧了屋子摆手,高喊了一声后便消失了。 银铃听的一头雾水,弄不清楚出了什么事,“邹大哥你....你要去哪儿?” 邹远不理她,倒是门外响起了杨竖不冷不热的声音。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家公子四处找你。” “在山上,我去查打生桩的谣言了。最初确实是从厉叔口中传出来的,但是这是一个精心筹备,计划周密的圈套。有人在暗中唆使苗人造反,挑起汉苗矛盾。我回来想告诉大人,看我们能不能将计就计。我这段时间打算回一趟寨子,可能很久都不回来。工地上的事,大人再找个人盯着。此事因我而起,我一定会还给他清白的。” 小姑娘在屋中寻了张椅坐下,边说边吃,一会儿的功夫,就见碗底了。 “杨大哥,你帮我开门。我不能回来太久,马上要回寨子去。” 但屋外早就没人了,杨竖听完她的话,一声不吭的离开了。走在游廊下,一脸的愁容。心下暗想:只怕没等查出来什么,他家公子一离开乾州,这姑娘后脚就要被赶出衙门。凭借她和巴东的恩怨,莫说是查案给陆清河澄清谣言,连自保都是问题。 花厅里的喧闹声从墙上的菱花窗牖传出来,抬眼看去,只能看见陆清河有些削瘦的背影,酒桌上觥筹交错。 他默默的去厨房叫人备上醒酒汤,正巧同打包袱离开的邹远碰上。 “杨兄后会有期,他日有再用得到我的地方,可来鸭嘴渡寻。” 邹远打了声招呼便走了,衙门里并没有说要停掉工事。但他瞧不上那等鸠占鹊巢的人,不想同继任者共事,索性收拾包袱离开了。 银铃一直被锁到天黑,屋外才响起了开锁的声音。小姑娘听见动静,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到门口。同开门的陆清河撞在一起,那厮一身的酒气。 脸色不好,黑的同锅底一般。但半分未上脸,只是摄人的怒气却扑面而来。弄得银铃看见他的眼睛,气势就弱了几分,支支吾吾道: “大.....大人,我晓得打生桩的事是谁传的了。” 陆清河冷冷的扫着她的头顶,“这几天去哪儿了,耽误了什么事,你不知道吗?杨竖,带她上马车,连夜就启程吧。幸苦些,应当还能赶得上。” 银铃上山去了四五日,耽误了原本择定去顺安得日子。 陆清河找不到她,一边急得要死,一边还要应酬锦衣卫等人,精神甚是疲乏。现下瞧见了那姑娘,半分好脸色都没给。直径伸手将里面的人拽出来,塞到杨竖手中。 “走吧走吧,别杵在我眼前,叫我心烦了。” 银铃懵了好一会,跟条泥鳅一样在杨竖手中挣扎,嚷嚷道: “大人,我不走!苗寨里有细作,撒播打生桩的谣言,离间苗人和官府!您给我些时间,我回去定能将那人拿住,还您清白。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我得要负责。” 陆清河听这一腔热血的话,嘲讽道: “你一介白衣,拿什么负责?打生桩的事你不用管了,赶紧去顺安,农考马上就要开始了,那才是正事。这边有我盯着,没事。” 其实银铃已经能够感受的衙门里肃杀的气氛了,去顺安来回得要一个多月。届时谣言愈传愈烈,形势便就不好控制了。最好能够趁现在事情刚露端倪,将苗头掐了。遂莽了一把,梗着脖子顶撞道: “大人,农官我不想考了!我原就不是当官的料子,也不会管人。第一件差使就叫我弄砸了,让您背那么大口黑锅。可见我就这样了,农官我不考了,我就在您的手底下给您当差,哪儿也不去!” “你再说一遍!差使是给我当的?我手底不缺当差跑腿的,我要的是一个能撑得起苗疆的人来!不过是一件子虚乌有的事,你就那么着急往自己身上揽?我告诉你,那场法事办不办,脏水都会往我身上泼,这和你没关系!你现在立刻给我去顺安,你要是敢跑,弄砸了农考的事!你就不要回来见我,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第136章 陆清河知道的,银铃功夫好,杨竖一个人不一定能拿的住她。一旦叫她溜走了,几天都找不回来。而且这姑娘又是个实心眼的,跟头犟驴一样难训。 “杨竖,愣着赶什么,还不带她走!” 杨竖被骂的一激灵,拦腰扛起银铃便跑。那姑娘第一次叫陆清河这样骂,一句话都没还嘴出来,憋了好一半响红了眼尾。 “大.....大人,您骂我?” 她耷拉在杨竖的肩膀上,不明白自己实心用事,却招来一顿骂。陆清河不领情,还要赶她走?他知不知道工地上的法事,现在出了事自己有多难受? 既是横竖都要发生的事,为什么当初什么话也不说,叫她拿主意!朝廷的事,她也没做过啊,怎么知道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倒挂着的姑娘,眼泪珠子毫无防备的就掉了下来,直愣愣的砸在地砖上。泪眼朦胧的看着那个跟上来的身影,生出了一种不被信任的感觉。 杨树手脚很快,扛着她几步就到了衙门后巷。那里早就停好了马车,装的满满登登的一车书。蛮横的一把将人塞进去,跳上马车,看了眼跟上来的陆清河犹豫着要不要立刻驾马。 而马车里的那头倔驴,松了手脚,掀开帘子就准备要跳车。一只大掌毫不留情的就将她的脑袋拍了回去。 “别闹了,听话。乾州这边有我在,暂时还出不了事。我等你拿个头筹回来,莫要给我丢脸。” 陆清河还是心软,后悔凶她了。这姑娘属驴的,得顺毛捋。说几句软话,她便就听的进去了。 “可.....可是大人,我怕.....怕来不及了。” 她看见衙门里那些陌生的面孔了,没有穿官服,气势却不容小觑,连陆清河都要礼让三分。银铃隐隐已经察觉到,打生桩的事可能已经闹上朝廷了。 “没有可是,别忘了我爹可是安远侯。” 陆清河软声安慰,擦了擦那姑娘脸上的泪花。盯着她清透明亮的双眸,看见里面鲜活的灵魂,心下生出无限的眷恋来。 他摸着她的脸,忽然痴痴道: “银铃,说一句喜欢我可好?” 那姑娘脑子一发懵,未料及他怎么会冒出如此不合时宜的话来。抿紧了唇,讪讪的想要避开。 陆清河的手掌滑落到她的颈上,长臂突然扣住圆润的后脑勺,不由分说的按到自己唇边。 唔~大....大人你....你..... 霸道又急促的吻落下,如疾风骤雨,生死相纠缠。带着浓烈酒气的唇,用力吮吸着那姑娘脆弱的唇瓣,仿佛要将她藏在体内的灵魂吸出来以来。 银铃第一次怕了,舌根、头皮,全身都在发麻。跌跪在地上,胳膊枕在陆清河的肩膀上。曾经她嫌弃又笨又重的八尺身量,稳稳地支撑自己。她迟钝的想起陆清河说过,他愿意让自己踩着他的肩膀走到更远的地方。 现.....现在,他是在尽全力在托举起自己来吗? 银铃不太明白,痴痴的看着身下的人,眼睛红的吓人。 “不许跑,不许耍性子。听话,我会等你回来的。” 陆清河退开,将那人一把推进了车里,放下帘子,遮住她懵懂又天真的脸。 “杨竖,走吧,替我照顾好她。” 往路边一退,让开路来。杨竖跳上马车就扬起马鞭。车轮压过青石板,轱辘向前去。车里的人迫不及待地掀开车窗,钻出了半个脑袋来,对着陆清河大喊。 “大人,你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整的好长,现在才算正式开启。小陆大人真的就~哭死。老父亲,送考..... 第73章 弃子 安远侯的头衔大抵来说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当上位者想要抛弃一颗棋子时,仍旧会是毫不犹豫。 银铃走后的第二日,陆清河就换下了身上的绸缎袍子。穿着一身青灰色布衣,坐在屋重用早点。还是他自己一早起来熬的米粥,还有刚出笼的小肉包,搭着后厨腌的小咸菜。 如今身边就只身剩下他一个人了,弄了一大桌子才发现吃不完。慢慢的吃,然后收拾小厨房,净了手才向外走去。 月门下的锦衣卫已等候多时了,手上拿着披枷锁链。时安老先生也在不远处,静悄悄的看着。 陆清河走上前,向他行了一礼。 “徒儿去矣,何玉就拜托给师父了,银铃不久就会回来。” 时安摆了摆,面色有些难过,“去吧。” 耳边响起乾清宫里的声音,“舍身就义,忠君爱国。朕和百姓都会记得他,将来定然给再给陆家追认一个忠义伯的。” 作为皇帝,清脆的嗓音中并没有什么难过和不舍。那个人曾说,倘若他是太子的父亲的话。自己定然多少还会不舍就这样抛弃陆清河的,但显然他同她并不想有什么瓜葛。 所以现在他当真就只是一颗棋子而已,那便没有什么不舍了。 抛弃了,她还会有一颗更好的。 时安曾以为那九五至尊上的女娃,当不会如此的狠决。如今看来她确实很适合做皇帝,做一个无情的帝王。 拜别完,锦衣卫便上前来了。陆清河自觉的低头,等待上披枷。 赵恒却只是拿来了铁锁,“不必了,公子倘若有什么不舒服,只管同我们说。一路路途遥远,照顾不周,请多包涵。” 第137章 陆清河便只抬起手,握起双拳。不争一句,不辩一句。跟锦衣卫走前,还是回头看了眼时安老先生。 相信乾州有他在,巴东暂时得势,定然也不敢招惹他,能够护住何玉,等待银铃回来。 他又是皇帝的人,耳目遍布天下,能够代替自己将那姑娘培养起来。她是皇帝看中的人,没人敢为难她的。 所以可以安心的离去,即便会离开很长的时间,乾州也不会出乱子。 然而押解的锦衣卫前脚才刚离开,衙门的差役就跑到吏舍里。将何玉连人带包袱,全扔了出来。 他是前任罪员留下的,自然没有人待见他。两个差役模样的人,抬着轮椅出来毫不客气的推倒他。 何玉腿脚不能动,翻到在地,像只王八一样翻不过身来。仰面而躺,急促的喘息着,忍受着行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才有好心人过来,将他翻过身。扶正轮椅,抱进去。 “这是出什么事了?” 何玉望见来人,才看见是当初来衙门给他治伤的田老大夫。 男人苦涩的摇了摇头,“没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罢。” 他看着倒是释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田老:“衙门里的陆大人呢?还有银铃姑娘呢,他们都不管你的么?” 何玉没想到,他竟还不知打生桩的事,“有人弹劾他害人命打生桩,被锦衣卫拿进京城去了。银铃姑娘她.....她去顺安了。” 到了这时,他似乎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陆清河执意要给那姑娘弄个一官半职。不若像是今日,大树倾倒,他们这些不过就叫人随意践踏的下场。 “这.....” 老头挎着药箱,一脸的唏嘘。推着何玉转身,道: “何侍卫现在没地方去吧,不妨先到老夫的医馆去,等待银铃姑娘来再做打算。” 何玉点点头,抱着老头捡起的包袱,同他一起离开。 随后角门下的道童,连忙跑进了后院,钻进道堂中,不慌不忙的行了一礼。 “回师父,巴东世子将陆清河那个断腿侍卫赶出去了。” 时安恍若未闻,只是将执着的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默了一会儿,道童遂接着又禀道: “苗寨中有异常,他们大概是要寻仇。埋伏在了斜坡口,约莫七八人,每人都配的有弓弩。” 时安淡淡应了声,示意知道了,并未做其他吩咐。 道童不敢退出,又等了一会儿。见当真没有吩咐,才讪讪的退下。 谁料,时安却突然出声,道:“派几个人去顺安盯着,有什么事及时来报。” “是。” 还是没提陆清河的事,道童不再多问,退了下去安排暗卫前去顺安。 斜坡口,在鸡藤峡下。对于此处,陆清河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当初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姑娘,就是在这里凭借着一股莽劲来刺杀他的。 时隔一年了,故地重游,感慨颇深。 一行人走了三日,天黑时到的崖口。不过没有上山寨去,就地歇息在了路边。陆清河身上有锁链不便,也是顾及着自己的脸面,一直待在车中未出来。 锦衣卫在空地上起了篝火,给他送来干粮,还有羊皮水壶。垫过肚子后,他便靠着马车假寐歇息。 心下暗自盘算,银铃是不是已到顺安了,农考可还顺利。 正是混沌之际,突然外面起了骚动声。锦衣卫立刻察觉到了靠近来的响动,警觉的围在马车旁。 突然一只利箭从夜色中射出,赵恒抽出绣春刀挡开,接下来又是数只箭矢簌簌飞来。 车内的陆清河吓得直发抖,掀开帘逢,箭矢咚地就扎在车板上,险些戳伤他。 “是苗人的连弓弩,各位小心。” 他很快就镇静下来,知晓苗人的连弓弩虽然厉害,但皇帝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拿几个活口自然不再话下。 “烦赵大人和几位兄弟,费心拿几个活口。” 赵恒眸子一垂,半响后才示意锦衣卫往林中去。马车前一下便空了,苗人的弓弩瞄准了马射去。一箭射瞎了马眼,受惊的马立刻狂奔起来,往悬崖边蹿去。 “赵大人,救我!” 陆清河扒着门板,奋力呼救。箭雨来时唰唰的射来,扎在门板,擦伤手指。吃痛,他又一骨碌滚进了车里。 “赵大人救我!!” 他还不想死,扒着车窗钻出半个身子,向身后的锦衣卫招手。可是他们只追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耳边呼呼刮人的冷风,树影如浮光掠过眼前,顿时就一阵失重感袭击来。马鸣嘶嚎,天地江河,山川日月颠倒。 陆清河连带着马车一起摔下山崖,瞬间就消失在了悬崖底。 有锦衣卫见状,还想沿着崖边下去救,赵恒却出手拦了下来。 “不必了,这就是他的命了。” 皇帝早就抛弃那颗棋子了,而他还不知道,傻傻的以为自己只是饵,锦衣卫必然能救自己。 “可是.....” 有人还是不解,他们并没有接到要杀陆清河的命令的。 赵恒:“不必再说了,时安老先生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 在乾州羁押陆清河,那个作为他师父,又是帝师的老人,对于他们都未曾叮嘱半句。可见这是默认了的,陆清河死不死就看自己的命了。 第138章 “把这几个人押进京去,听后圣上发落。” 他让锦衣卫将抓获的几个苗人都绑起来,又朝着崖底看了眼。揪着其中一人,问道: “谁派你们来的?” “呸!” 那汉子恶狠狠的啐了他一口,骂道: “我苗家死去的亡灵派我们来的!就那么让那狗官死了,便宜他了!” 赵恒:“圣上已经派人彻查打生桩了,为什么还追来闹事?” “哼,你们官官相护,指望你们狗皇帝给苗人公道,还不如我们自己的苗刀快!” 苗人不敢信官府,就是因为官官相护。表面上看着问罪下狱,实际上很多官员回了京,摇身一变依旧作威作福。所以埋伏此地,想要把人劫上山。 在官府无法相信时,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刀。 “你们倒是又几分血性。” 既是夸赞又是揶揄,赵恒一把将人丢开,把玩起收缴的弓弩。 而陆清河一路跌到崖底,马车摔得粉碎。马肚戳在地下的木桩,当场毙命。涓涓热血淌在地上,蓄成血池,他被温温得泡在里面。 因为摔断了脊梁,动弹不得。嘴巴张着,一翕一合的想要喊出声音来,但都被淤血梗在了喉间。 挣扎了半响都无果,他只得闭上眼,想要蓄积些体力等待救援的人——皇帝的锦衣卫,或是他师父时安老先生的人。 但是一夜过去了,天边已经有了晨曦,陆清河依旧没有等来他等的人。 倒是苗人的说话声已经逐渐靠近,以脚步和说话声判断,至少有数十人。呈地毯式搜索而来,走过的路都用柴刀清理的干干净净,势必要找到那个摔下山崖的人。 他的脑袋一阵发懵,绷紧了呼吸。不敢相信,不但锦衣卫没下来,连时安的人也没来。 然后才迟钝的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巴东接手乾州衙门,意味着皇帝重新启用了羁縻制,并且她很看好的他。亲手提拔,将政绩喂到他的嘴中。 而他自己,是不是做作为打生桩的罪魁祸首,做实了这罪名。 皇帝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而是一个替罪羊,安抚民心。将来乾州的新政,水利依旧还会继续按照他的方略推行。 陆清河在震惊中,又哭又笑起来,泪眼朦胧的盯着晦暗的天空。 笑得自己傻,自己的可悲。他的一腔忠义之心,不过是一颗棋子的自我感动。 很快他的耳边不但响起了说话声,还有山崩地裂的响动,震得地面发颤。猎猎风声,从悬崖上席卷下来。 “虎.....虎婆!!” “虎婆下山了!!” 苗人得惊呼声接踵而起,四散逃开。陆清河听不懂苗话,只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绷紧了身子,抬眼只见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朝自己扑来。 他下意识地就大喊了声,“元宝!”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小陆大人:我要做忠臣,贤臣,和皇上做一对千古君臣的佳话! 今天还有以后的小陆大人:我要做权臣,权倾朝野,架空皇帝的那种! 皇帝扣扣耳朵:你再说一遍? 小陆大人立马耙耳朵:我去看看我家夫人考试考得怎么样了,孩子小,心眼又实叫人操心 第74章 元宝 吊睛白额大虫,拔山倒树而来,张开血盆大口钳住陆清河的肩膀,拖着人往陡峭的悬崖壁上去。 逃散开的苗人,转头就能看见那骇人的东西。不敢追上前,都停在了崖壁下望着。 “还要不要追,虎婆把人叼进窝里去了。” 有人着急的问道,看着四周裸露的岩壁又无路可追。 “不必了,算便宜他了。走,回去。” 为首的汉子招呼一声,料定落入虎口的人也活不了了,遂打道回府。但不多时,有两个人影又偷偷的摸了回来,前去死马前查看。 只见满地鲜血,一路沿着岩壁而上,血淋淋的一大片,甚至还有被木桩石壁挂落的肉屑。而猛虎已经叼着人钻进了山林中,沿着陡峭的石壁攀上去。虽然地上滴着血迹,却是找不到身影了。 俩人跟了一路,一到天黑就无路可走了。又遇上半夜下了场大雨,次日天晴下来,是什么痕迹都冲没了。 “四爷,还追不?” 带着斗笠的胖子,愁容满面的看着幽深空旷的山谷。心下有些虚,不敢在乱走。毕竟深山老林,那吊睛白额大虫再突然蹿出来,俩人弄不好连命都要搭再这里面。 身形削瘦的男子,抖了抖蓑衣上的水珠,笑道: “不用追了,过些日子去找世子爷领赏。” 那胖子跟着他望回走,不解的问,“没有尸体,世子爷那怎么说?” “不是说了过些日子再去,不急。再说要陆清河命的又不是世子爷,尸体有什么用。” 俩人嘀咕了一路走出山林,陆清河遇害,在出事的第二天就传回了乾州。巴东果如所言,一脸的惊讶。不敢相信当初怎么都杀不死的人,怎现在突然就死了。 他特意去禀了时安老先生,待其很恭敬,亲手奉了茶。 “老先生,适才刚探子来报,押解陆大人的人在半路遇到苗人寻仇。连人带马车摔下深渊,剩下半口气又叫被山中的老虎吃了,尸骨无存。此事如何办,下官可是要上山去拿苗人?” 第139章 时安抬手将茶碗推开,唏嘘道: “命该如此,一报还一报罢了。打生桩的案子就到此为止,过两日巴东世子组织人将工地重新开起来。人不能白死了,该做的还是要做。” “老先生说的是,您歇着,下官忙去了。” 巴东笑笑,退了出去。转身就派人上山将打生桩的案子大肆宣传了一番,动员苗人下山动工。但想到老先生听到陆清河死讯漠然的样子,还是沉了脸色。于是写了封信,连夜派人送出乾州。 但信差才刚出城门就被皇帝的暗卫抓住,信件落入了时安的手中。 不久后,堤塘还有各处工事顺利重开,打生桩的事很快就翻篇了。 山中,陆清河被元宝叼回窝中。那家伙虽是有灵性,可到底不知人事。并不会因为他已是重伤,而对他温柔几分。被咬着肩膀一路拖回窝,全身上下磨得血肉模糊。山中大雨又湿又冷,他很快就烧起了高烧,烧到意识混沌。 梦魇中回到当初斜坡寨中的那夜,梦到那姑娘找到了他,正在给自己治伤口。她不再一心只挂念何玉,会心疼他。 怕他疼,傻乎乎的给他吹伤口。扑在他的身上,用温热的唇含住撕裂开的伤口。吮吸,舔舐,激起他已经麻木不知疼痛的知觉。吐着炽热的气息,含糊不清的告诉他舔舔就不疼了。 可脑子想到那灵巧粉嫩的软舌,陆清河反倒全身痛的更厉害了。能够抬起手来,揪住那毛茸茸的脑袋,恼道: “.....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银铃,听话,别这样,你要治伤便好好的治。” 他不明白,这姑娘怎不能好好的治伤。她再这样肆无忌惮的舔他,自己可是要什么伤都没有,当场拿办了她的。 可就是推不开她,那脑袋倒是肆无忌惮起来,抬起来添得他满脸的口水。原是叫他血脉喷张起来的舌头,突然变得跟钢刷一般。嚓嚓的刷着白嫩的面皮,火辣辣的疼。 陆清河猛然睁开眼,被叶缝落下来的阳光刺得生疼,眼睛又酸又胀。鼻间呼出的气息像是烈火一般,嘴皮干裂如久旱的地皮,微微一动面皮就烈出血来。 “元......元宝?” 掌心穿上毛茸茸的触感,柔软又些扎人,偏过头去,一条大粉舌头劈头盖脸的向他舔来。 他并不很确认这是不是银铃的那只虎,不知它这是在救自己,还是享用大餐前的准备。 陆清河抬起僵硬的胳膊拍开虎头,又顺势一把揪住它胸前的毛发,借势起来。昏昏沉沉的走出虎窝,一边脱掉自己的外衣服扔在地下。 猛虎也跟着,围在他身边打转,扑哧扑哧的喘息,瞪着懵懂的眼睛不晓得要干什么。 至少不是要吃掉他,陆清河知道的,蔫蔫道: “.....是.....是你,元宝,是不是你。可我现在也快要死了.....我梦见她了,你的主人来救我了。但我等不到她了,我就要死了.....” 他语无伦次的说着胡话,眸子倏倏的掉出滚烫的泪珠。脑子像是被下了咒一样,有人拿银针从太阳穴扎进去。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个人就趴在肩膀上,拿着慢慢磨他。脑仁一阵一阵的刺痛,好像下一刻身体的里血液就会冲上头顶,叫他当然毙命。 “元....元宝,水....水,哪里有水?” 陆清河跌跌撞撞的在林子乱走,走的离虎窝远了些,又叫元宝张嘴叼住,拖了回来。 他想要找水给自己退烧,若是死便死了,害怕死不了,捡回条命又被烧坏了脑子。可元宝听不懂他的话,只晓得不能让他离开虎窝。陆清河一走远,它就殷勤的将人拖回来。 最后逼得陆清河抄起地下的棍子,朝它恶狠狠的打去,“滚,你再过来,我打死你!” 元宝委屈巴巴嗷呜了一声,拖着尾巴左摆又摆,呆呆地看着那个拿棍子的人。 陆清河见状连滚带爬的跑开,凭借着他那没有用的直觉去找水。走了多远,走到哪里了,也不知道了。只是感觉到日头越来越烈,一路边走边摔,数次骨碌滚下山林,能够感觉到已经离虎窝很远了。 当真甩掉了那只大傻子,他又开始害怕了。害怕碰到苗人,碰到要置他于死地的锦衣卫。 “元宝.....元....元宝,你在哪儿?” “元宝,出来!” 他很没出息的哭起来,嘶哑着声音大声的喊,慌乱中又踩空摔下悬崖未曾想,数几丈下竟是个水潭,他就这样误打误撞找了水,扑通落入水中。 冰凉的潭水铺天盖地涌来,灌进鼻腔中,大口大口呛着。扑腾了几下,陆清河就动不了,才悲哀的想起来自己并不会凫水。 他只能选在被烧死和呛死中,选择其一。 濒临死亡的感觉叫人感觉害怕,身子像是在不停的膨胀,灌满水从中炸裂开。但当他已放弃了挣扎沉入水底,扑通一道黄棕的身影钻进水中,扑腾着四肢爪子靠近,又一嘴咬住他的肩膀把人带了上去。 陆清河摸到了水中柔软的毛发,生出了劫后重生的侥幸,本能又没用的抓住了元宝的毛。 很快他就被拖上了岸,但咳出了胸腔里的水,他又再次走进了水中,将自己泡进去。 元宝担心的不得了,以为他还是在寻死,后脚又将陆清河拖了出来。一人一虎就那样僵持着,直到高烧退下,他才窝在元宝的肚子下睡过去。 第140章 这一觉,陆清河有睡到天荒地老之势。期间醒过几次,又混沌的睡过去。天色有黑有亮,分不清到底是睡了多久。彻底清醒过来时,依旧还是一个艳阳天。身上爬满了蚂蚁,虫子钻在他腿上的伤口里,吃着腐肉。里面隐隐约约已经能够看到蠕动的白点,瞧着人头皮发麻。 他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坐到浅滩。捡水中起薄薄的卵石,生刮腐肉,元宝好奇的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陆清河并不通药理,去到树林里胡乱采了些树叶子和杂草,在潭水边捣成药汁,敷在伤口上。弄完后,跟着元宝回虎窝。 但它似乎并不着急,走走停停,偶尔停在路边吃野草。他心领神会,跟着采了好些抱在怀里。 磨磨蹭蹭快要到天黑时,山林里传来了说话声。 “二哥,天快黑了,该回去了。” 是说着苗话的苗人,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声音在树丛里响起,没一会儿就钻到了小路下,接着浑厚的男子声音就响了起来。 “云儿,这些草药够用很久了吧。明天我就要去工地上了,你在家照顾好阿妈。” 男人背着背篓从石壁上翻下来,寻着说话声就找到了那姑娘。 “阿哥,你真的要去吗?以前官府叫你去的时候,你怎么不去,现在又要去了呢?” “现在不一样了,是巴东世子,咱们苗人自己做主的事。再说官府要求每家都要出一个人力去呢,你在家好好照顾阿妈。” 说话声陆清河都听不懂,带着元宝靠近下去。树林里棕黄的影子,将路边的男女吓得失魂,赶紧蹑手蹑脚的离开,大气都不敢喘。 陆清河躲在元宝身后,才看到是一对上山采药的兄妹。意识到此处离苗寨已经很近了,至少经常有人出没。 可他现在这个样子要去寨子里求救吗?元宝把他带到这里来也是此意吗? 犹豫了一响,陆清河爬起来,一瘸一拐的钻出树林,站在岔路上,问道: “我们往哪边走?” 元宝拖着长长的尾巴朝着那对兄妹离开的方向走去,他摇头将它唤了回来。 “元宝,我们不去,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小陆大人和元宝的主场 第75章 无知蠢妇 元宝的虎窝不蔽风雨,天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湿漉漉的又潮又湿,陆清河跟它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月,竟是长了虱子。头皮痒得他挠也不敢挠,硬生生得忍着。实在憋不住了,踩到小河里去洗洗。但没有药粉,想要清理干净是不可能的。 他以前也并不算是一个很讲就的人,还从来没有那么的邋遢过。在山中混的同野人一般,白嫩的面皮晒得黢黑,上面坑坑洼洼的全是结痂。腿也没好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同一个月前丰神俊秀,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尽管如此,他也并不打算下山去,天天带着元宝出没各村寨。为了行事方便,趁着天黑去寨子里偷了身短襟苗衣出来,不过跑出来时叫寨子里的狗发现,一路追进林子里。直到元宝气势汹汹的下来,才将狗吓住。 他出事后不久,衙门到各处山寨征用了很多的劳夫,拉到工地上修堤塘水渠。事情很紧急,有的甚至半夜就来拉人。 为了混到工地上去,陆清河装成了乞丐。从人家河沟捡了只破碗,拄着拐杖,开始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各个村寨。 好心善良的人家遇见他来敲门,会将剩下的饭菜施舍一碗出来。有时家里有果子,也会分给他些。他便带回虎窝里同元宝一起吃,不过元宝会捕猎,吃的比他好。 一个不分时节的早上,才刚来到寨子口,就有人拦住了他,丢来一块石头砸到路边。 “嘿,叫花子!” 陆清河听不懂苗话,埋着头继续走。那几个人紧跟上来,团团将他围住。 为首的是个胖子,脸上堆满了横肉。眴目,一说话就不停的眨眼。挺出一个大肚子,能一把把孱弱的他撅到地下去。 “一个大男人,天天要饭叫什么样子。爷这有挣银子的营生,去不去?” 那人上下打量着他,伸手去抓他的肩膀,摸了两把还算是满意。 “和你说话呢,哑巴了?” 陆清河埋着头不说话,惹得那人甚是不快,不耐烦的推了一把。一踉跄,他就摔到了地下,鼓鼓囊囊的一副怂包样子蹲着,胳膊抱着脑袋,怕一言不合就挨一顿打。 跟随一道而来的汉子,见状赶紧打圆场,充当和事佬。 “好了好了,莫生事莫生事。矿山的事要紧不能外泄,巴东世子正等着用人。这是个哑巴不就正好,给口吃的,比骡马还好用。” 胖子想想也是,蹲了下来,换了副嘴脸热情道: “兄弟,爷的工地上缺个下洞劳工。每月二十文,管吃住,想不想去?看你这样子也是正经人家,可怜不知遭了什么事,堂堂男子汉落得个乞讨的下场。跟爷走,挣银子去。” 说完也不等陆清河应承,招了人上来拽起他,拉着一行人往山下去。同行的男人,看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还好心的安慰他。 “兄弟放心,那是霸黄寨的龙四,不是骗子。咱们这些人都是跟着他去挣钱的,听说是官府的工事,给的工钱高。这出去一趟,挣了银子回来就能娶上婆娘。” 第141章 陆清河听不懂的苗话,还是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头,表现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跟着他们一直走了两天,竟是摸到了一个老地方——平罗矿场。 矿地上不但有苗人,还有汉人。光着膀子,汗流浃背,从深邃的矿洞里推出一车一车的黑土出来,日夜不停歇。 矿洞就近搭了一排营帐,供以矿工休息。他们到时,里面还躺着睡觉的人。到了午时,咚咚的放饭的锣鼓敲了几声。洞口外向里吆喝,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矿工接连涌出。解下拴在腰肩的碗筷,挤在大灶前排队吃饭。 陆清河同那几个新来的汉子接过发过来的木碗,排在队伍最后面。半盏茶的时辰不到,那些人就匆匆吃完了,碗筷也不洗又栓回了腰上。 他不晓得傻乎乎的放回灶前,做饭的厨子好心提醒道: “新来的吧?吃完,碗自己收着。夜里就睡在旁边的帐篷里,四个时辰换一次工,到了时辰自有人来唤你们。工地上有四五十矿工,住的地方就那么点。自己的东西要保管好,丢了可找不着。” 陆清河点点头,到了夜里上工时才明白,为什么那人都将自己的饭碗别在腰上。因为饭要抢,晚了连汤都没得喝。休息地方就那么四五顶帐篷,像是下红薯一样,头脚相对挤在一起。 每个人并没有固定的床位,床褥都是共用的。所以每个人都将自己的东西带在身上,防止被偷窃。 共是有三班矿工轮流倒,不停歇的下到矿洞中,将地下的铁石运出来。算不得是好差使,但除了陆清河,其他人都很满意。 休息时,躺在帐篷里还在兴致冲冲谋划挣了银子如何使。有要娶婆娘的,有给家人看病的,各有各的想法。 好像穷苦的日子有了奔头,面对极度危险,随时可能坍塌的矿洞;吃不饱,恶劣的居住生活条件;少的可怜的工钱,他们都不在意。 言辞间对衙门新的主事很满意,毕竟比对以前的黑矿场,被当作牛马使的矿工,他们竟还有银子可以拿。 只有陆清河觉得不值得,矿洞里的铁矿是拿命不分日夜的挖出来的。这些人的劳作,值得被更好的尊重。 但不得不说比于那些人以前的蛮狠,这次他们确实高明了很多。 远在顺安,银铃和杨竖紧赶慢赶,花了小半个月才到顺安城。宿在布政使司衙门,斜对面的来月客栈。 闻听她是来考农官的,客栈掌柜揶揄她没考上,可不要哭鼻子。小姑娘信誓旦旦的拍胸脯保证,自己保管能够考的上。笃信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样可以光宗耀祖。 次日一早,杨竖早早的送她去布政使衙门考试。只不过等了半天,临近午时了,衙门的空地上还是只有他们二人。一个来应考的考生都没有,也没有官员差役出来组织考试。 银铃觉得不应当的,跑去门房问,“大哥,今天不是顺安选农官的日子吗?都已经午时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你是来干什么的?” 没曾想当真有人跑来应考,差役狂塞了几口肉包走出来,好奇的看着她。 银铃:“我是来考试的,乾州人士,唤银铃。您去考生簿子上查查,有我的名儿的。” 差役想了想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憋了老半响,终于想起来在布政使那儿听到过她的大名了。 “你且等着,我给你进去报。” 跑进衙门不多时他就回来了,脸色有些尴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绸衣摇扇的男人。年纪看着她差不多大小,口气却不善说话蛮横,还没显身便对着她一顿讥讽。 “叫本公子看看是哪只牝鸡在司晨?” 银铃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了,“你是什么东西,人话不会说吗,在这里狂吠?!” 那男人冷冷一笑,收起折扇,敲了敲差役的肩膀,“告诉她,我是什么东西。” 差役尴尬的咳了一声,讪讪道:“这位是顺安通判尹志大人家的公子,已备选了此次农官。” 所说的备选,其实是内定了的意思。衙署里一个萝卜一个坑,发出的榜都是已经有了内定的人选。走走过场,在吏部备了案,便就可以走马上任。 虽然都是微末小吏,但不失为一个进入官场的好机会,油水也不少。一般人家里有些钱的,都愿意捐这样的一个小官。所以这样的榜发出来,基本上不会有人当真来报名应试。 而家中有权有势的,能捐更大的官。没钱没势的穷苦书生,有几分气性,自然是埋头苦读,以求将来能够有光耀门楣的一天。 今年的这场农考,她突然冒出来还是个女人,是有些叫人吃惊。原本没人将她当回事,后来她的名字挂上了陆清河三个字,于是就有了几分分量。 地下的人得罪不起他,也得罪不起尹昌兴侍郎的叔父,通判的爹爹,巡盐使夫人的姐姐.....此事就僵住了,小小的一个农官位置,悬而未决,变成两方势力的博弈。 直到陆清河被撤职拿上京的消息传来,算是一锤子定音了。在官场里风水轮流转,你方唱罢我登场。官员落马失势的风声,传得比边疆军报还要快。一般还不等圣旨下来,从京城到地方官场都知道了。择新主的择新主,落井下石头的落井下石,好不热闹。 只有银铃还不知道,对跟前这面相崎岖的男子,十分的不屑。 第142章 “农官代朝廷督课农桑,关乎这朝廷税收,百姓生计。当选以精通农桑水利人才,才能为民谋一福祉,为国铸一大计。怎能以为权势买卖官位,若误选庸碌之辈误国误民当如何。公子既有心农事,何不凭借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来考,同我比比!” 她是一点都不客气,暗地里将尹昌兴骂了一顿。 “无知蠢妇,牝鸡司晨,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凭你也配同本公子比,你能到这来,私下在陆清河的床上也没少费力吧,还敢大言不惭言光明正大!” 尹昌兴家中颇有权势,自然知晓朝中局势变换,如今正是得意之际,倨傲的看着门下背着箱笼的人。 “你!” 银铃知道自古以来朝廷都不许女子干政,自己能来考农官多少和陆清河沾点关系的。对于尹昌兴的话她没办法反驳,可是又觉得委屈。明明同样的事,男子做得,女子就做不得! 小姑娘憋得满脸通红,握紧了袖子下得拳头,愤怒的瞪着眼,恨不得冲上去揍那男人一顿。可呼吸吐纳了一阵,她又自己冷静了下来。想起临走前陆清河的嘱咐,知晓不能弄砸了这事,索性嚷嚷道: “你既然知道我背后的人,那就识相的同我正式比一场。你若辩赢了我,我就服气认输,这农官你做罢!” 安远侯当比什么通判权势的大的,银铃笃信,甚至认为陆清河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可她不想就这样接受他的安排了,至少要叫那些人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当不当得起这个农官。就是走关系,她也要给陆清河挣回这份脸面来。 尹昌兴被逗得哈哈大笑,险些背过气去,指着小姑娘,对身边的差役问道: “你听见她在说什么了,哈哈哈!本公子长那么大,还没听过如此好笑的笑话来。小姑娘你傍的大树倒了,女人家家做什么官,回家生孩子去吧!” 说完还不解气,蹿到银铃耳边来,用这折扇重重戳着肩膀,仿佛要当众挑开她的衣服一样。 “或是来爷床上也可以,叫我看看你伺候陆清河的手艺。” 银铃咬着银牙,满脑子都是陆清河出事了,这些人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可怎么会呢,他还说要等她拿个头筹回去呢! 很快她就憋红了眼,一怒之下抓住尹昌兴的手腕,剪到身后,恶狠狠的把人摁在地下。 “王八蛋,你再动我一个试试!” 那杀人的架势,惊得身后的差役全都围了过来,“放开尹公子,衙门重地不得无礼!” “站住,在过来我就杀了他!混蛋,你当姑奶奶我好欺负是不是!” 现下她是一点都不想当官了,里面的弯弯绕绕着实叫人憋屈,还不如她手中苗刀弓弩来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比较原始的那种,喜欢靠刀子解决问题。男主憧憬着和皇帝的千古君臣佳话,舍得抛头颅洒热血。慢慢的两个人都成长起来了,这应该是在苗疆的最后一个副本了。走完就回京了,先满地找找陆噔噔在哪儿(还没安排上,暴风哭泣中.....) 第76章 杀人凶手 尹昌兴的胳膊还是叫银铃卸下来了,撒了气的姑娘把人丢在地下,闷闷的走开。差役也不敢追,只好赶紧去扶疼得龇牙咧嘴的人。 “愣着干什么,还不给爷把贱人拿回来!” 那厮还是不肯罢手,差使人去追。银铃听见他的声音,边走边组装好了腰包里的弓弩。突然一个转身,瞄准那厮,对着裆下毫不客气的射出只箭矢吓唬他。 “嘴巴放干净点,不然别怪我的弓弩不长眼!” 一直未吭声的杨竖这时才好心拦她,抬起手来拿下弓弩,训道: “要干什么,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他一直对银铃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关于陆清河和何玉为了争她,撕破脸的事更是耿耿于怀。 “当初要不要是你跑到山上去,一去几天找都不找到人,又何至于如此!真不知道我家公子看上你什么了,鲁莽、无知、任性,蠢得要死!” 银铃还从小就叫哲秀秀和苏明舟捧在手心里,俩人才走多久,她就接连被骂得头也抬不起来。丧着脸心灰意冷,甚至觉得自己也就这样了。她根本就不适合当官,她没有陆清河那样的心思。就像杨竖骂的,所以才将事情弄得一团遭,农考的事也砸了。 一路哭着回客栈,掌柜的看见他们俩人自也猜到了怎么回事。站在柜台后,拨着算盘好心安慰道: “这当官是男人的事,哪儿有女人跟着掺和的。小姑娘别难过,人嘛不一定要做官才能出人头地。种地沽酒,织布做生意,女人哪样都能做,红火着嘞。” 虽然是和尹昌兴一样的话,但总归没那么伤人。银铃噙着泪花,点了点头,钻上楼去收拾东西了。 俩人预备着即可起程赶回乾州,看看陆清河到底怎么了,那么久不曾有书信来,同杨竖也不联系。 布政使司衙门外热闹了一会儿就恢复平静了,只在地面留下了一滩黄色不知明的液体。差役才将大门关上,便有人来敲了门,出示金令后立刻就被恭敬地迎了进去。 布政使姚治民亲自前来迎接,奉上首座,垂手立在一侧,恭敬问道: “钦使大人一路幸苦而来,圣上有何指示?” “让那叫银铃的和尹昌兴辩,辩词详细记录在案,圣上要亲自查看。” 第143章 吩咐完,来人连口茶都没吃,走出花厅就消失了。 姚治民赶紧派人去客栈找,现下多少是知道了那女人背后根本就不是陆清河,而是皇帝。甚至是皇帝亲手在培养的她,所以才会干预此等小事。陆清河也许只是那个女人的垫脚石,她踩着他往高处而去。 差役快步去追,在城门口将银铃和杨竖拦下,唤他们回去准备明天的农考。 银铃本就心灰意冷了,背着箱笼坐在马上。未曾想事情还有转机,一下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竖犹豫了一瞬,看了她一眼,冷冷道: “别叫我家公子失望。” 意思是她要是辩不赢尹昌兴,丢了陆清河的脸,自己还会再揪着她再骂一顿。 至于是不是夹带了私仇,他没说。看不上银铃,又在陆清河命令下尽心尽力的保护她,陪着她,弃自己的主子不顾。 俩人遂又打马跟着差役回了城,随是如愿和那尹昌兴痛痛快快的辩了一场。可没有任何结果,辩完姚治民便就叫她回去了。到底是考上了还是没考上,叫人拿不准。银铃老实跟着杨竖,大气也不敢喘,老实得不得了。 心下觉得自己大抵是真的把事情弄砸了,一想到陆清河失望的脸便觉得头皮发麻。进了乾州城,马越骑越骑慢。 杨竖不耐烦的催促道:“磨蹭什么,就那么点出息,不敢回去见我家公子了?” 银铃只得夹紧了马肚跟上他,一直到了衙门前才下马来,将缰绳交给差役。 从外间瞧出衙门里外正常如故,当差的还是那些人出入其间。不过后堂里到是挺热闹,俩人一进城,就立刻有人通禀了巴东。 他正在指示着差役备宴,好心为银铃接风洗尘。一听她已经回来了,木桑颇为担忧道: “银铃回来了,世子如何应对。她那人生性鲁莽,行事荒诞不经,身边还有陆清河的侍卫,怕是不好对付。” 而现在他们还在给她弄接风宴,叫那姑娘知道巴东挤兑走了陆清河。饭会不会吃不知,指定会摁着他们揍一顿。 “不必担忧,我那师妹向来吃软不吃硬。既对付不了她,那便把她变成自家人就好,哪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道理。” 这时差役双手捧着昨日才浆洗干的官袍上来,道: “大人,官袍已送来了。” 巴东伸手扒拉了几下查看,示意他放到桌子上去。木桑看见那深青色的袍服,脸色不太好。明明前几天官服还穿在自己身上,他还是朝廷任的县丞。当是认真论起来,巴东连罢免他权力都没有,现在倒是连知都不知会一声,将他的官服拿走了。 “世子还许了她县丞的官职,她不过一女人耳。” 巴东大笑,拍了拍木桑的肩膀安抚道: “不过是借来一用,一会儿就还你罢。” 不多时,堂外就有人来禀银铃已经到衙门了。巴东带着人亲自出去迎接,还将官袍带着。看见熟悉的身影,远远的高喊道: “师妹好久不见,一路幸苦了,可还顺利?闻听你去考农官了,我已备了酒宴为你接风洗尘,祝贺你一举高中。” 银铃走近来了,才看清楚穿绿色袍子的人不是陆清河,而原本为阶下囚的师兄。 “怎么是你,陆大人呢?” 巴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难过道: “打生桩的事闹上朝廷了,锦衣卫奉旨拿他进京。不想半路遇到苗人寻仇,叫乱刀砍死扔下山崖,尸体也没找回来。” “什么,你再说一遍?” 银铃大惊,冲上前一把揪住巴东的一领,颇有几分要把他身上的那身皮扒下来的架势。 “打生桩关管陆大人的事,有人故意泼脏水,借此唆使寨民闹事!还有你,这是怎么回事?!” “这自然是朝廷的任命,你也看到了陆清河来乾州一年多一事无成,还惹出那么大的乱子。可见朝廷这人啊,用的不对。乾州这个地方,自然是要用熟悉苗务的人来管,才能管的好。” 巴东拍了胸口上的爪子,抚平上面的抓痕,让人将县丞的官袍端了上来。 “师兄知道你喜欢衙门的差使,陆清河舍不得给你的,给不了你的。师兄给你,以后这乾州你我兄妹共治如何?” “你!” 朝廷重新羁縻制,以苗制苗了?银铃僵在原地,立刻就将事联系了起来。陆清河倒台,谁获利最大?! “以为许点好处就能收买我?师兄你休想,我绝不会和你这样的人共事,同流合污!” “怎么师妹能给陆清河卖命,不能给师兄卖命?乾州算你一半,只要你做得好的,我照样像陆清河一样保举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恕不奉陪!” 银铃一把掀翻差使手中的托盘,官袍掉在地下,恶狠狠的踩了好几脚。跑进后院收拾东西,打算立刻带何玉走。 可熟悉的人都不在了,只有一个时安,在道堂里静坐,小道童还不许去打扰。不过好心告诉她,何玉被待到田大夫的医馆去了。 接了人是拉也拉不住,弄辆马车把何玉塞进去,风风火火的赶出城。马车颠簸,车内的人被颠的东倒西歪,直径滚出到车门前来。幸被辕座上的杨竖堵住,才未得摔下马车去。 银铃赶紧停下马车,钻进去把他扶起来,忍了好些气愤又难过得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第144章 何玉撑着半个身子,温声问道: “怎么了?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但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不要总是那么冲动。你不想在你师兄手底下做事,回寨子了以后就不能插朝廷得事,我们好好过日子。你若不甘,就是回去,我也支持你。” 银铃想做的事,他一直以来都知道。会无条件的支持她,无论她用什么手段去做。 但那姑娘冷静下来,抹了把脸,倔强道: “我不会背叛大人,帮我师兄做事的。我要回寨子,亲手查出祸乱苗疆的罪魁祸事,为他洗刷冤屈。” 车外,杨竖听见里面的话,脸色总算是好了些。架起了马,朝里面应和了一句。 “我会和你一起的。” 银铃受到鼓舞,感激的看了眼竹帘外隐隐绰绰的人影。 但才复行了几步,身后就立刻有马车疾驰而来,越过他们又横在道中。 杨竖及时拉住缰绳,止住马车,见对面那不行其道,故意拦着他们的人竟是时安的书童。 “银铃姑娘,我家师父有请,请下车一叙。” 银铃探出头来了眼遂下车去,但小书童显然没想叫她上车,架着车就继续往前了。 小姑娘一直跟着走了好长一段路,他们才停下来。时安依旧是没露面,只是坐在车中,沉声问道: “姑娘要去哪里?” 银铃:“回山寨,去抓造谣的人。陆大人是清白的,我要为他洗刷冤屈!我不信他那么死了,万一....万一他掉下山崖挂在了哪棵树上,或是跌落到水潭里,都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她要去找那个人。 时安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冷哼道: “愚蠢!你一介白衣,抓到了送到哪里去?无权无势,你就是抓到了,不出两日人家大摇大摆,毫发无伤的就出来了!你以为拒绝巴东世子,就会有人称赞你的忠义了?你想做官,知不知道当的谁的差,忠的又是谁?” 老先生接连质问,银铃哑口无言。 不明白他可是陆清河的师父,自己抓到了凶手,他难道就不管放任其逍遥法外? 许是看那姑娘实在是太过于蠢笨了,时安终是没忍住,点了她一把。 “打生桩的事,朝廷已经结案,到此为止。你不用再忙活了,陆清河自他的命。圣上已任命你为乾州农官,掌河工农桑大小事务!这是朝廷的差,不是他陆清河的,堤塘死不死人都要继续修!你若还是那么轴,转不过弯来,非要去给他报仇。那你就自己回家去,朝廷不需要你这样鼠目寸光,胸无大志之人!” 银铃没想跟上来又是一顿骂,怎生就是想要查打生桩的案子,谁都不许查。老先生明明是陆清河的师父,竟然对他的死毫不在意。言语间张口闭口皆是朝廷堤塘,他们没有看到有人为此含冤而死了吗? 其实就是无人在意的,只有她自己被愧疚和难过压得喘不过气了。站在车外,像是陷入迷雾得柳舟,如何走都不对,都会有人责怪她。 她不敢去接道童举起来的明黄卷轴,那是皇帝的任命。接了,就不可以忤逆朝廷的意思去查打生桩的案子了。 “愣着干什么?” 时安催促道,掀开了竹帘一角,对银铃有些失望。她并不是将帅之才,只是有几分小聪明而已。 “先生我....我.....” “跟了陆清河那么久,他就什么都没教你吗?就是因为你一介白衣,陆清河一倒,你连你自己,连何玉都保不住!老夫该说的都说了,你若还不明白,就是块顽石,该弃矣。” 那个人教自己什么了? 银铃噙着眼泪,完全懵了,竟是脑子空空什么都想不起来,跟根木头一样杵着。 书童接过时安的圣旨,不由分说的塞过来,然后驾车离开。 抓着那握在手中扎扎实实地绸布,就像是反手抓住了陆清河的手一样。无助的她忽然就有了力气,懵懵懂懂的想起陆清河的话。 我希望你能用这只手抓住你能够抓住的权势,不管是我给你的,还是别人给你的 银铃才明白这样的权利一样一样的在今天都来的了她的面前,但她以为那样的权利肮脏不齿,所以严词拒绝,以保全自己的高风亮节,保全自己对他的忠义。 现在她懂了,带着圣旨回去找到了何玉和杨竖。 “杨大哥,我....我想回去。” 当沙哑着声音真的说出这样的话,还是不太敢相信。 但车内车外皆是一惊,何玉想要出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却瘫在软被上无法挪动。而杨竖毫不犹豫地一巴掌甩在了银铃的脸上,瞪着猩红的眼睛,怒斥道: “杀人凶手,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杀人凶手!” 他早该想明白的,时安在乾州,若不是上头默许了,没人敢动陆清河的。现在他们找到了一颗更适合管理苗疆的棋子,所以弃掉了陆清河。 乾州的水利功绩也不是喂给巴东的,是给银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每天都在挨大兜逼(好惨.....)后面有个一两章都是虐她的 第77章 脂粉罗裙 杨竖抽了银铃一巴掌,愤慨问道: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要进山去找我家公子,还是要回去享你的荣华富贵!” 他才反应过来,看上银铃的人是皇帝。 第145章 “对不起。” 银铃捂着脸,摇了摇头,其实内心也产生了动摇。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性如此浮躁,不过几句话便就左右摇摆,举棋不定。 “好,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取你项上人头祭奠我家公子!” 杨竖怒拔出配刀刺向银铃,她竟也不躲,站着一动不动,双眸噙着泪花,浑身都在发抖。 车内何玉听见动静,立刻抄起压在软被下的药罐掷出去,击中杨竖的胳膊。 “杨竖,今天你敢动她一下试试!他日纵使天涯海角,我必追杀报仇,不屠尽你满门不罢休!” 杨竖冷笑:“好一条背主的狗!你们最好的盼着我家公子没事,否则我必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斥完一把收起剑转身向山林而去。 银铃吓傻了,杵在原地好久才回过神来。颈间火辣辣的疼,被杨竖的刀划了个口子出来。傻呼呼的往前追了那道身影几步,又觉得自己可笑之极。失魂落魄的回来,手脚并用的爬上马车,扯起缰绳咕哝了一声极中哭腔的“驾”。 马车掉头往城中去,何玉听见那哭腔,心疼道: “不要管别人的看法,只管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的,别怕。” 他第一次有些嫌弃自己残腿了,很它不能立刻好起来。当初为了挟制那姑娘,故意伤害自己落下了病根。而如今成为她的累赘,不能为她遮挡半分风雨。 银铃驾着车,回头看了眼帘后,哽咽道: “何大哥,我选择回去,以后不管发生事我都不后悔了!我要亲手将大人的新政在苗疆完全推展开来,他活着,我便叫他亲眼看看苗疆国泰民安的盛况。他若不在了,我便当以此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完成他的遗愿。” “嗯。” 何玉应着,扯了扯嘴角,却是满脸的苦涩和的难过,盯着车顶失神。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输了,那姑娘从未曾说过喜欢陆清河一个字。如何在他听来,一字一句却都是她喜欢他,心悦他。如此触目又张扬的爱意,那姑娘竟然一点都看不明白。 离开时,巴东曾指着银铃警告她,出了牙门,以后衙门可不就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了。现下她又回来了,想进去便就没那么容易了。时安显然也只是传旨而已,其余便就什么都不管。小道童来禀告银铃被差役拦在门外不许进衙门了,那人也只是淡淡的应了声,便继续低头研究棋谱。 木桑闻听后,特意换了官袍前去给她下马威,站在门匾下威风凛凛的呵斥那姑娘: “哪儿来的无知小民胆敢硬闯衙门,咆哮公堂!来人,给本官拿下,打二十大板以正视听!” 银铃见贯了此等拿着鸡毛当令剑,仗势欺人的货色了。立刻就从腰包里掏出了明黄卷轴,高举过头顶,斥退围上来的差役。 “我看谁敢拿我,我乃圣上亲封的乾州农官!圣旨在此,谁敢造次!” “呦呵,还敢假传圣旨。拿下,给本官打入死牢!” 木桑不屑,只这半会儿的功夫,这黄毛丫头上哪儿弄的圣旨来。何况她既然有圣旨,为何刚才不拿出来。 料想银铃鲁莽的性子,当也干得出此等不知轻重的事情来。 可差役一个个盯着那明黄的圣旨谁也不敢动,毕竟衙门现在局势,阿猫阿狗都能上来比划两下。形势不稳,他们还犯不着同谁过不去。 于是有人立刻去禀了巴东,不多时那人就提着袍服匆匆赶来打圆场。 “这是干什么,还不退下!银铃姑娘乃圣上亲任的农官,岂容得你们放肆!” 他上前来便就熟络的拉住银铃的手腕,温和的笑道: “你看看,师兄说让你做县丞,你婉辞。现下圣上亲自点了你的状元,这下你我兄妹二人自当在乾州,为朝廷尽心尽力当差了。” 他连圣旨看也不看,亲自迎了银铃进去,唤人将何玉抱出马车。 银铃的圣旨,大概也猜到了来历。时安在乾州,代表着皇帝。怀里只怕手中是揣了一兜子的圣旨,瞧上什么人了,只管往上面填名字便是。 朝廷里的形势巴东知道的不多,但多少还是有点眉目。 当权者将苗疆这块地方看得极为重要,一步一步纳入版图之中,推行改土归流。即便前三年无分厘税收可言,还要往里的搭钱搭人。 但只要运行得当,往后每年可为国库增加二百万的进项。更何况乎边疆拓野千里,这样的功绩谁可弃之。 可这块地方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好改,改土归流数年一事未成。朝廷在采用羁縻以苗制苗,和改土归流的方略中,选择了一个稳妥的办法。 选用苗人做官治理,并推行科举取士。让他们看到苗人并不是被中原征服了,而是苗人和汉人相融了。在这片土地上只要有才学者皆可治理苗疆,甚至不分男女之别。 银铃是他们选中的试行者,只要她做的好了,就会成为开拓者,是后世载入史册的千秋功绩。 这条路注定充满荆棘,除了有民族之分,更有男女之别,是一块烙印在血脉中伤疤,揭开就会流血发疼。有人害怕选择视而不见,不许人去触碰。有锐意革新进取者,走出一条鲜血淋淋之路。 朝中陈太师独揽大权,在同皇帝僵持不分胜负之下,各退一步,巴东被推举出来成为缓和区。但他也不傻,在皇帝和陈太师间两头下注。所以邀请银铃当真是带了几分诚意的,但又不能做的太明显,假意搪塞木桑,以防他给自己拆台。 第146章 只奈何他那师妹竟是颗顽石,抱着没有的节气,严词拒绝了他。 现下她自己跑了回来,腰杆硬了好几分。张口就包揽了乾州的一切河工农务,亲上工地督工,事无巨细一一过问。乐得清闲,不同她争。如陆清河在时一般,坐镇衙门里。 平罗弯堤坝在六月夏汛顺利竣工,不但抵挡住了上游葫芦口溃散的河水。汛过即刻蓄起了数丈塘水,供以周遭农桑灌溉使用。 启安二十二年秋,下下去的第一批秧苗成熟,结出金黄的稻谷。山间寨民一锄头一锄头翻出来的黑土地,一样也结满了白色毛绒绒的棉花团子。 这一年在苗疆新种出来的谷物,被作为贺礼送至京城。皇帝大悦,对巴东和银铃大加赞赏。往常那些以苗人心异,不可当重用的言论纷纷不攻自破。 秋忙过后,银铃很快就筹备起了响空峡石桥的动工事宜。陆清河曾说要亲自去选址,可后来生了很多事端,最后也没选。图纸也只是张草图,并没有敲定最终可行的方案。 她没有办法,带着工匠在沿着山谷上下走了好几天。最终择定在灵霄口建造石桥,以来起初地势平坦,即便是夏汛流水也并不会很大,距离山中几个村寨很近。修在此处,必可物尽其用。 动工那天她亲自去了灵霄口,和民工一起伐下两岸的树木,堆积在石壁之下,用做火烧。待火将石头烤的炙红,再浇下中冷水,人便可轻易采之。 大火才刚刚烧起,石匠便匆匆忙忙从河滩上跑了上来,大唤不好。 “银铃姑娘可是看过石料了?衙门里运来的石料脆如薄纸,大水若是一冲就冲塌了,哪儿还能走人。” “怎会,石料是您我二人一起去选的。” 银铃赶紧跟着去查看,只见差役和民夫正在一点一点艰难的运送石料,堆放在河滩之上。走进了去看,要用手仔细摸才能摸出端倪来了。 石匠倒了羊皮壶中的水,不会儿水渍就浸了进去 ,“姑娘,这料子吃水的很,恐是不行的。” “此事我知晓了,我马上去问问怎么回事。” 只是找来石料贩子,那人看着满地不能用的料子也是一脸的为难。直言衙门就拨了那么些银子,能买些次等的料子就不错了。 明明朝廷是拨足了款项下来的,衙门里一分一厘的支出都要经过巴东的手。这钱叫谁敛了去,不言而喻。 留了人在工地上看守,她立刻就奔下山去。 回到衙门,巴东看见她颇为欣喜,连忙吩咐她暂先不用回工地上去了。 银铃正是着急,一把揪住他的胳膊,质问道: “朝廷拨给响空峡修桥的银子呢?买石料怎么只两千两?” “师妹问我,我问谁去?你不会以为朝廷拨两万两,当真就能有两万两押到乾州吧?这会儿我也正着急,拆了东墙补西墙。” 巴东拍开她的爪子,唤婢女捧了套衣服上来。 银铃不信他,一分没动,“银子你当真没动?!你要是敢动河工的银子,我跟你没完!” “我的师妹你看我敢吗?你要是有胆子,一层一层告去,叫那些人将银子吐出来。这官场的事啊,你怎么还是那么单纯?今日是元府老爷的寿辰,人家递了帖子,请我赏脸赴宴。这元家你也知道,财大气粗,吐口唾沫就够咱们这穷衙门吃好久。上头那些人,我是不敢惹,也不能惹,银子只有再寻出处去。” 劈头盖脸将数落了一顿银铃,巴东才指着婢女手中的衣服道: “元老爷久闻你的大名,闻听你主持河工有道,颇为敬仰,特意请我带你前去赴宴。” “他要见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他。再说他一个天天吃喝嫖赌的老头,怎么会关心到衙门河工上的事务来?” 银铃觉得稀奇,当然知道,巴东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从元家掏银子出来。 “这就是你小瞧人了,你一个女人尚有此天赋,就不许人家也有造诣了?快去把衣服换了,随我前去赴宴。” 推小姑娘一把进内堂去,巴东立刻吩咐婢女,“伺候姑娘梳妆。” “是。” 婢女福了身,候在银铃身边。 “为什么要梳妆?我乃衙门农官,不能穿官服吗?!” 银铃不解,自觉自己现在是官家的人,一言一行皆不能丢了分,落下话柄。何况在那样的场合,她只有穿了官服,才能叫那些肥头大耳的男人不敢放肆。 巴东好笑地一把揪住她面皮,颇为宠溺道: “今日是私宴,你穿了官服去想要吓唬谁?” 何况这小姑娘穿着官服丑死了!姑娘家家的如今长大了,瘦了,身段也显出来。施上脂粉,自当是要穿些好瞧的罗裙。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准备卖师妹 第78章 男人的游戏场 银铃跟着巴东前去赴宴,穿的是一袭水绿色裙衫。长衫过膝,木槿暗纹随衣而摆,若隐若现。下压着别致齐整的织锦底襕,像是落在水面上金光。修长的脖子叫藕粉的小领包裹着,只露出半截子,压着一串鱼纹玉石子母扣。 是她几乎没做过的汉人打扮,所以不太习惯,总是忍不住用手去弄脖子,一双远山眉也是似蹙非蹙。 巴东靠在软枕上,摇着扇子,有些嫌弃她这拘谨的样子,提醒道: “怎么了,今日可是人家的寿辰。到了府上你可不要再摆着一张臭脸,咱们是来想办法叫人家掏银子修桥的。忍一忍就什么都过去了,不若拿着朝廷给的那三瓜两枣,你怎么修桥。将来若是出事了,还要你自己出来抗。” 第147章 不知是有意奉迎还是如何,不但给银铃置办的是汉服,他自己也是做的汉人打扮。 那姑娘听他的话,想了想自觉不应当同银子过不去,遂展眉头,忍住了不安分的手。 马车转过双喜街,走进巷子中,不出半盏茶就到了元府。 今日作寿,府外熙熙攘攘的都是马车。前来祝寿的有汉人也有苗人,带着贺礼在门口小斯的报喝中,跟着下人,像是排队的鸭子般摆进进府中。 乾州衙门的衙门马车比旁人都要大,驾了两匹马,前面驾着的又是穿官服的差役。来人自然也不用通报就知道里面是谁了,元府的管家瞧见,立刻就亲自迎上前,恭请道: “世子大驾,蓬荜生辉,蓬荜生辉!世子爷,请。” 巴东先行下马车,后搀着银铃出来。就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家主就已亲自迎了出来了。 一个天命之年的老头,命唤元贺。一头黑发水光油亮,面颊白里透红,神采奕奕。瞧着比银铃那张风吹日晒,颇为粗糙的脸蛋还要细嫩。 “世子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来人拱手高声唱和,拱手行礼。 巴东学着儒士的模样,还礼道: “哪里哪里,元老爷五十大寿,聊备薄礼相贺,请笑纳。” 差役立刻奉上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对南洋犀角芙蓉秋虫杯。轻盈灵巧,呈琥珀之色,能够轻而易举的透过阳光。 银铃瞥眼就看到了,瞧着东西价值不菲。不过她对珍宝玉器无研究,并不是很识货,不知到底价值几两。 “这位就是才学冠绝苗疆的银铃姑娘吧,久仰久仰。” 元贺又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她,瞧见那副装扮眸中露处惊艳之色。不想一个苗女穿着汉装,娴静中在眉间透露着几分英气。像是给她把剑,立刻当场就能舞一曲剑器舞一般。 银铃初见此人,莫名身上就笼罩起一阵不适。像是突然有阴气袭来,背脊凉飕飕的。不过她还是迎了笑脸过去,拱手还礼。不过还未开口应承,巴东便抢先一步打断了她。 “正是舍妹,元瓮过奖过奖,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您看小丫头还未曾见过今日这等场面,都吓傻了,见笑了。” “世子谦虚了,银铃姑娘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儿,乃当世巾帼也。来来,府中请。” 吹捧了银铃一通,元贺亲自将俩人迎进府中,居于内堂上座。巴东拉着银铃的手腕,像是领着没见过世面的妹妹一样,一刻也不曾离手。 作宴府中设有分设男席女席,女眷皆在后堂花园中。因而觥筹交错的内堂,满座哄闹饮酒的男人,只她一个女眷坐在其间。 才入席不过一盏茶的时辰,脑子便就被酒气熏的发晕,几次借口离开都未果。反惹得巴东不快,按着她的手腕,颇为不悦。 “人家下了帖子请你来,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不过几杯酒能如何,响空峡的桥款还要仰仗元家,银子你不想要了?” 银铃只得作罢,老实坐在椅子上不动。 元贺瞧见兄妹俩人嘀咕,笑问道: “银铃姑娘怎么了,可是这酒菜不合心意?” 看了眼席面上的酒肉,不等银铃接话拍了拍手,换婢女上了些甜食奶酒上来。 “是老夫怠慢了,姑娘才学虽不输男子,但终究是个女儿家。姑娘家嘛,自然不能同老夫等五大三粗的男人相论,正巧我府中新招来个淮阳府的厨子,精通面食甜点,颇得夫人与小女青睐。姑娘也尝尝,瞧瞧可合意?” 说话间婢女应召端上了好几碟别致精巧的点心,盛在玉碟中,乳香四溢。元贺对那几样点心和奶酒甚是得意,命婢女斟酒,催促众人品尝。 果是赢得众口称赞,纷纷好奇是何物所制。银铃心下好奇,拈起一块,轻咬一口。入口即化,黄澄澄的面皮里包裹着半凝的奶浆。奶香化在口腔之中,有丝丝凉意。 她这才明白为何只几块小糕点要用那么昂贵的玉盘来盛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未曾想这东西如此好吃。 “怎么样?” 元贺故意问道。 银铃点点头,有些贪嘴,一口将剩下的半块糕点塞进嘴中,侍女又为她端来了奶酒。 “这也是老夫那淮阳厨子的拿手绝活,因起在北方久居,善制奶。苗疆地处东南,鲜少用此等东西。姑娘尝尝鲜,看看如何?” 银铃端起杯子,小口咂了咂,酒香淡淡的,醇厚的有些像是米酒,却是奶香四溢。 “这是何物做的?” 她也好奇的问,和席面上一群喝得微醺的男人一样殷切的盯着元贺。 卖弄了好一会儿,他才笑道: “《随息居饮食谱》有言:妇乳气血所化,润肺滋肝,抑阴扶阳。每日食之,亦可延年益寿。故而此为初产男婴妇人乳汁所制,其味鲜甜奶香醇厚。既是直接饮用,也乃是上上佳品。不知诸公感兴趣与否,特意备下了些,诸位尝尝。” 很快内间就又涌进来了一群婢女,为每人端上一杯人乳。依旧是用玉杯盛着,手指摸着还是温热的。 但没人敢动,面面相觑。毕竟多少都是读过几天圣贤书,此等奢靡之物,又悖于人伦。一个个的都傻了,瞧着那奶白的乳汁,不自觉脑中便是浮现了那盛着的玉器。 当真乃玉器,触手生温,让人面红耳赤,不自觉汗流浃背。 第148章 “怎了?都尝尝,诸位放心。这些下乳的妇人都是干干净净,健壮之人。养在院南下,每日吃喝都有人悉心照料才能产下如此甜美的乳汁来。” 像是为了打消疑虑一样,元贺率先端起玉杯,一饮而尽,还催促道: “诸位趁热,凉了可是就腥了。” “多....多谢元公。” 众人觑着脸,在尴尬中端起玉杯浅浅常。原只是尝尝,不想入口却勾起馋虫,连身子都僵硬了起来。 只有银铃傻住了,书中读过北人有饮乳之俗。想过这东西是牛乳制的,羊乳制的。万万没想到是人乳制的,胃中顿时翻涌起一阵恶心。欲吐未吐,憋在喉间,搅得她难受之至。 元贺见她难受的模样,还催促道: “姑娘怎么不尝尝?这可是好东西,不仅抑阴扶阳,年年益寿。于女子而言更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内用补血,外敷养颜。姑娘这每日操劳公事,正当受用。” 他还哈哈大笑起来,逗着银铃,用手指沾了人乳点在她的脸颊上。顿时一颗清泪突然毫无征兆的就掉了话来,混着乳汁留到嘴角。 “姑娘还小,待姑娘长大了,自然就能明白这其中的妙处了。” 意味深长的眼睛打量在那姑娘的胸脯之上,想象着若是生下孩子,那对玉器涨大后该是何等的风姿。 “你!禽兽!” 银铃怒涨着脸,抓起桌上的杯子朝元贺泼去。巴东手疾眼快的一把按住她,怒道: “干什么,这就受不了了?你既想做官,就该早就想到这样的场合!” 官场是男人的游戏场,她既选择进来就要遵守游戏规则。 “喝了!” 他抢过玉杯逼迫进银铃嘴边,一只手压着她的腰身,轻而易举的将人锁在椅子上。 “我不,我死也不喝!” 她又变成了以前的倔强,一把打翻玉杯,偏过头去。不是没想到这些交际应酬,可当真做起来又叫人如此的委屈和难受。 元贺见状,赶紧打圆场道: “好了好了,巴东世子莫要吓唬舍妹了。小姑娘嘛自然胆子小,你看看还把人家给弄哭了。” 还热心的去给她擦眼泪,粗糙的手指摸着脂粉上的清泪,下腹一颤。 巴东立刻陪笑道:“叫元瓮见笑了,舍妹自当自罚三杯。” 三杯酒水应声就推了银铃跟前。 “喝了,给元瓮赔不是。” 他还是用手紧紧箍着那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不容抗拒。 银铃一赌气,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三杯烈酒。喝得又急又猛,直径呛得满脸通红,涕泗横流。咳的双耳发鸣,迷迷糊糊的被人搀出酒席,去哪儿也不知。 只知道乌泱泱的一大群人跟着,走出了元府。数顶小轿摇摇晃晃出城,往元家院南的庄子上去。 得知消息家主携客而来,庄外早有仆人恭候。一进的宅院,四下皆是客房。十几个才刚生产完的妇人,垂手立于门下。 “给老爷们行礼。” 管事喝一声,女人们纷纷福身,“老爷好。” 银铃被这声音刺得胸口一疼,睁着酸胀得眼睛,难以置信得看着眼前的景象。 怎会到如今了,还有人被当成牲畜一样圈养着,用以哺育高位者。 元贺对于自己园子里的女人十分满意,大手一挥豪爽道: “今日诸公看上哪位奶娘,可自行挑选。元某不吝相送,与诸公共享长寿耳~” 当下一片寂静,众人默不作声。只有银铃压制不住胃中的汹涌,一下呕了出来,巴东手急眼快的推开她。 银铃猛然摔了出去,屋下的女人好奇的打量着她,不知如何竟有一个未成婚的姑娘跑到这里来。 第79章 折辱 元贺朝地下看了眼,管事不等吩咐,立刻就找来了两个女人,让她们将人搀进屋打整干净。 银铃迷迷糊糊的察觉到有人在脱她衣服,警觉起来,摁住胸口上翻身而起,一把将人压在地下。看清楚了是个女人,又自己放开了手,不好意思道: “没....没事吧,大嫂,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姑娘的衣服弄脏了。元老爷吩咐我们给你换衣服,没有恶意的。” 那女人拍拍膝盖站起来,另外一个已经拿了柜子中的衣服过来,道: “姑娘可是要自己换?” “不必了,我回去换罢。” 银铃站起了欲出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问道: “是他们强迫嫂嫂们来这的?我是乾州衙门的人,我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的。” “哪有,是我们自己愿意来的。管吃管住,每月有五十文,还什么都不用做,安心养身子便可。” “可是.....这样,你们的孩子呢?为什么来做这些,没有正经营生吗?” 听见她这般一质问,俩人羞愧的低下头,嘟囔道: “穷人家的孩子命贱,给口米粥就能活。家里好几张嘴等着吃饭,没办法。” 她们是生活在城中的小民,没有地。有条件者可置办些产业做生意,勉强糊口。家境贫苦的,便去大户家中为奴作仆。 何不食肉糜,银铃想想也明白,若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谁愿意来做这些呢。像牲口一样圈养着,叫人取乐。知晓自己无意冒犯了,不好意思道: 第149章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她也说不明白,为何这世道小民求生如此的艰难。 院子外人已散了,她走出来,候在门柱下的管事立刻就迎了上来,殷勤道: “银铃大人,这边请,我家老爷还有世子在客堂里等您呢。” 跟着他穿过圆门就到了客堂,仅有一墙之隔,能够清楚的听见俩人的谈话声。 “织造的事,世子能许给元某做的话,响空峡修桥款不在话下。” 元贺搁下茶杯,抬眼就看见了走廊下走来的银铃。 巴东也看见了她,自顾道: “在乾州设置织造司的事朝廷还尚未有定论,待有了新消息,在下定当先行告知元老爷。” 苗疆新政出见成效,皇帝特令在此设置织造司。来年会大面积的种植棉花,以备朝廷北方军需所用。 其意还是苗疆贫苦,多少还是想要照料几分。设置织造,不但可以解决军需,还可让百姓多增加一笔营收。乾州又临海,将来还可将生意做到海外去,又不失为税收进项。这是一局大棋,循循推进,上下都在紧盯着这块肥肉。 元家是苗疆有名的织造大户,织品远销海外。只愁牵不上朝廷的线,在东南一方仍被杨怀织造商力压一头。今日筵席便是有意于此,巴东和元贺都算是各有所图谋,分外的客气。 当然为了逗那初入官场的黄毛丫头,两人又是志趣相投。看着她像误入的幼兽,被刁难得委屈,不敢言又不敢怒的样子,十分的畅快。还不等那人走上前来,他们便站起来,迎了上去。嘘寒问暖几句,便一同出了院子。 银铃走在甬道上,左右瞄了几眼。才发现有几间屋子空了,仆人正在打扫房间。清理干净后,熄灯将门锁上。不知里面的人是回家了,还是叫人挑走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又自觉不过白费口舌罢。毕竟这事现下你情我愿,并非强买强卖,纵是想要插手也徒劳。 想想还是桥款要紧,遂闭上嘴。 可官场上,当真只有同流合污,和光同尘才能做事吗? 她记得以前也没那么难,陆清河在。底下要做事,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了,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批银子的。 而现在…… 看了眼巴东和元贺相携走在身边,既是失望又气愤。紧走了几步,甩开两人,踏出门一头扎进马车了。 巴东站在车下责难银铃无礼,要她下来赔罪。那姑娘就是不动,窝在马车中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不多时,外面就想起了车轱辘声音。巴东也钻上马车来,瞧着她一肚子的气。愤愤骂道: “干什么,摆这副脸色给谁看?想要银子就要下得去脸,不过服软应承几句会死吗?下次再这样,银子你自己办法。不然库房里就只有那五千两桥款,你修得了就修,修不了就不修!” 银铃听着他撒气,不吱声。背过身去,闭眼假寐。胃中一阵难受,闷着头也未曾注意马车往何处去了。 回城既是穿过闹市,又钻进僻巷中,停在舞乐升平的摘春馆。还未下车就能闻见馆子里涌出来的脂粉味,还有姑娘们招揽声此起彼伏。 这是赶了一场还有一场,没完没了。银铃窝在车里佯装醉酒不动,蔫蔫道: “我有些不舒服,让六儿先送我回衙门。” 巴东踏在脚凳,闻听她的话又缩了回,探进半个身子,一把拽住银铃的胳膊拖出来。 “叫人备杯醒酒茶便是,元瓮雅兴,不舒服忍着。” 银铃被他扒拉得心里直发毛,怒吼道: “你别动我!” “好,你心气高,桥款不要也罢!” 他遂甩开她,索性钻进马车做好,朝外吩咐道: “六儿,回衙门。元老爷问起来,就说银铃大人玉足尊贵,沾不得摘春楼这等腌臜的地方回衙门去了!” “是。” 外间应了声马车便就掉头了,但元府的小厮很快就追了上来,毕恭毕敬的问道: “两位大人何处去,我家老爷同诸位老爷正在春涧阁等二位呢。两位大人请跟小人来.....” 车内巴东扫了眼银铃,要她自己做选择,冷冷的问道: “去不去?” 她心下是一万个不愿意去的,此等交际应酬恨不得一股脑全部推光,扎进山中不管不问,只管修桥种田便好。 可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她只要在底下专心当好自己差使的时候了。 “我可以去,一旦元老爷愿意捐出善款来,修桥的银子你要一次性一分不少的全拨给我,此后也不许插手此事!” 银铃咬牙切齿道,以为如此便可将钱攥在手中,保证工事顺利推进。 “哼,你倒是会顺杆爬。” 巴东白了她一眼,率先钻下车,“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下来!” 银铃理了理衣服,这才慢吞吞的磨蹭出来。跟着小厮走进楼中,触目皆是醉酒的交颈鸳鸯。尽管是小心避让,楼梯转角时还是不小心踩到了姑娘的裙摆。来不及撤脚,那姑娘被嫖客带着往前走,拉扯间齐胸的襦裙,如水莲花一般就绽落到地板之上。 光溜溜的两条玉腿杵在炽热的空气中,微微发抖。两腿间吊着二两肉,密密麻麻的长满了菜花般的肉疙瘩。看得银铃和巴东皆是一惊,比他那张谪仙似的脸来得让人惊骇。 第150章 原来那并不是姑娘,而是男扮女装的男子。白玉般的面颊上施着脂粉,一双星眸,水光潋滟。不知是叫人欺负狠了才那般模样,还是他原本就那般惹人怜爱。 匆匆看了眼,引路的小厮就催着俩人赶紧上厢房去了。只听得身后传来声咒骂,有重物咚咚的滚下来。大堂静默了一瞬,随后响起殴打声,惊动了摘春楼的护院。但拐过长廊转角,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银铃料定必是出事了,想要回去看被巴东拽住胳膊,小厮敲开了厢房门,她便就被一把推了进去。 厢房里已酒过三巡,看见俩人姗姗来迟的身影,元贺拥着怀里的姑娘,佯做不悦道: “俩位大人来迟,当罚酒三杯,罚酒三杯!” “当罚当罚!” 巴东满脸堆着笑应承,一把银铃推到软垫上,紧挨着元贺的矮桌。随后又去吩咐了小厮去寻醒酒汤来,折回身坐下时,元贺怀里的姑娘正探着半个身子给银铃斟酒。 细嫩如葱白的手指,合力执着一柄月白瓷壶。却都是执不稳,哆哆嗦嗦的酒水都洒到杯外去。 元贺细细打量着她紧蹙的眉眼,潮红如霞的脸颊,往微启德檀口吹了一口酒气,不悦道: “小芽儿,银铃姑娘这三杯酒再斟不上,老爷可就是要罚你了。” 话音才是一刚落,唤作小芽儿的姑娘猛然弓起身子,手指抖得更加厉害,娇喘连连。 “爷....轻....轻些,奴....奴受不了了。” “这就受不了?” 元贺问着朝她的耳朵咬了一口,似用了很大的力气。 那姑娘抖如筛糠,四肢痉挛,失手一下将酒壶打翻。像条快要翻肚的鱼一样,猝然向前倒来,不仅是掀翻了元贺的酒桌,连带着银铃的酒桌也一并掀翻了。 吓得她连连往后躲,惊骇地看着眼前的景像。随着酒水打翻,酒香弥漫而上,隐隐一股怪异的味道也升了起来。 有些奇怪,但是想不起来了。 直到看见元贺的手从那姑娘的裙里抽出,湿漉漉的,如同浸了水的老虬枝,她才明白刚才两个人在做什么。 银铃难受得当场就要夺席而逃,才动了身子,一把又被巴东按了下来,并递了碗醒酒汤到她的前。 “这就怕了?以后这样的场合多的是,你早晚要习惯。” 他叫她习惯看着男人玩弄女人,看着高位者压迫穷苦,并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以用来证明,他们并不排斥一个女人进入官场,牝鸡司晨。 “我....我不舒服,我要回衙门。” 银铃脸色白的十分难看,压制心下的冲动,害怕自己憋不住一把将这酒席都掀了!像以前那般嫉恶如仇,抱打不平。 可是自从做了这里农官,她便就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先把醒酒汤喝了,你不是不舒服吗?再忍忍,我想办法让你下去歇着。” 巴东终还是心软了几分,哄着她将醒酒汤喝下。 元贺醉醺醺的靠过来,端着酒杯,笑道: “来,我们的银铃姑娘喝一杯。” 他湿漉漉的手指把着杯沿,不由分说的怼进来,银铃正一口喝掉巴东的醒酒汤。防备不及,沾着不明汁液的酒水一下灌到嘴中。胃里顿时一阵翻涌,吞下去的汤水悉数一下都吐了出来,撑在地下一阵一阵干呕。 巴东看着她惨不忍睹的模样,好言道: “元瓮,舍妹真的不行了,可否让她下去歇歇。待稍事歇息过后,再来作陪?” 元贺却是摇头不允,伸手勾起银铃的脑袋,“摘春楼的妙处,小姑娘还未曾见识过,怎生就这样走了。今夜只贯尽兴,老夫做东道主。来人,给银铃大人唤个俊俏的小郎官来。” 小厮应声出去,很快身后就跟着一个白衣束发公子进来。银铃吐得昏天黑地,泪眼朦胧的抬起眼,只觉那张脸有些熟悉。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唤大人了,可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又看清楚了——是刚才那个扮做女装的男子。 许是要来伺候她的缘故,特意换了男装。 “银铃大人醉酒了,好生伺候她,老爷有赏。” 元贺看了眼来人,吩咐他将银铃抱起来。 孱弱的人没力气,踉跄了好几下,带着那姑娘一起摔了个狗吃屎,惹得哄堂大笑。 银铃当然知道这是个什么人,满脑子全是刚才的看见的情形。拼命的挣扎出他的怀,但很快就又被他带到怀里,蹭着墙站起来。 “师....师兄,别.....” “救我,师兄救我.....不要,救我.....” 她绝望的大哭起来,向着巴东伸手,浑身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个时就必须要拉男主出来一下了 第80章 饱暖思□□ 东南林木长青,枝叶茂密,矗立在乾州城门口的老松依旧翠绿如油。树下有口井,井水甘甜,冬暖夏凉。正值初冬时,天气已凉了起来,井下还有五六个汉子打着赤膊在洗凉水澡。 洗去一身黢黑的黑土后,有人大喊了声,“嘿,哑巴把衣服给我们拿下来。” 坐在老松下的人赶紧抱着包袱跑下井边,将衣服挨个递给他们,然后像根木头一样杵在边上。 “哑巴,你也洗洗。发了赏银,哥几个今天带你去快活快活!” 有人套着衣服应和道:“可不是,老子这二兄弟都憋坏了,可不得真枪实弹的来上几发,爽快爽快。” 第151章 哑巴还是杵这不动,像是知晓他这执拗的性子一样,几个人干脆一把将他拉下水。弄湿了衣裳,不洗也得洗。 天黑时,几个人摸到灯火辉煌的摘春楼门前,挽着手一起踏进金丝楠木砌的门槛。 看门的护院呵道:“哪儿来的叫花子,不看看,这是你们来的地吗?!还不快滚!” 他们一点都没在怕的,朝那护院走过去,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袋子。 “狗眼看人低,看看这是什么?!” 护院哼了哼,自是见过这等穷鬼勒紧裤腰带,攒上几个月的银子,打肿了脸也要充胖子,来摘春楼玩姑娘的。 这摘春楼富人的钱有富人的挣法,穷人的钱有穷人的挣法。送上门的银子,安有不要之理,遂叫人带了俩人进去。 只不过正巧碰见里面有人在打架闹事,施着脂粉的男子,肩膀挂着披帛和粉色小衫,麻绳捆着手腕,被吊在大堂中。 鸨母站在一旁指挥着护院,一鞭一鞭的往上抽。打得那男人皮开肉绽,痛苦求饶。 不知是施了多少鞭,圈椅上的锦衣胖子发了话语才停手。 “红妈妈,这等货色您也拿得出手,可是挣着爷们的钱一点不心疼。” “罪过罪过,是老身照看不周了,马爷息怒。” 鸨母穿红带绿,凑到椅子旁陪笑道:“这两天刚调教出来一个,还是个雏,就等马您来给□□呢。” “人呢?” “这……这会正在陪世子还有元老爷吃酒呢,一会儿就来。马爷只管放心,元老爷不中用,这苞还得您来。” 一听是乾州衙门的人,胖子不敢造次,无可奈何。指着吊在绳子上男人,怒道:“这等货色,妈妈还是打死喂狗罢。” “马爷说的是,来人还不快把人拖下去乱棍打死!一身脏病,晦气!” 鸨母殷勤的应和着,护院赶紧将绳子放下。人刚拖起来,就闻听楼上连跑带嚷喊道: “妈妈,留人。衙门里的银铃老爷吃醉酒了,元老爷唤让长京公子去伺候她。” 银铃的名字,这会儿在乾州都算是家喻户晓的。她是个女子,又主持河工有功,在民间还攒了些民望。在摘春楼里听见她的名号,众人还是一惊。 那几个人瞧完了热闹才叫人带着去了下院,不大的院子布局装点皆似摘春楼上院。只是建造陈设远不及上院奢华,皆是仿制的赝品。来这里的都是不入流的贩夫走卒,一个个都是来干那档子事的。也没人在意那些附庸风雅的东西,所以下院远远比上院便宜。 进到厢房后,几张矮桌相继上了些简单的酒菜。外间的笼房推开,五六个着着薄纱的姑娘从里面涌数来,姿色身段皆不及上院的女人。 一个个自觉倒在矮桌旁,扑进男人的怀里。一口一个爷娇滴滴的唤着,还未叫唤几声。很快房中就不知天地为何物,狭小的厢房里便就只剩下原始叫人心颤的喘息哼唧。 倒是坐在门口的哑巴僵住了身子,跟石墩一般杵在软垫上纹丝不动。双眸触及眼前的荒唐,倏的闭上,装作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可是怀里钻了个跟泥鳅般女人,纤纤酥手挠的人心发颤。惊得那人全身都在发硬,温热的唇往下巴上一咬。他忙得偏过头去,脑中绷紧的那根线顷刻断裂。点漆的双眸猝然睁开,错看了怀里的人。以为是那张朝思暮想的小脸,身子松懈下来,生出了想要扑倒那姑娘的冲动。 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却又明明听见了她的名字。 陆清河想要唤那姑娘的名字,唤她来救他。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身子里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欲望,像是要燃尽他一般。 在平罗不见天日的矿场里,除了下矿、吃饭、睡觉,人似乎就只剩下自渎那么一件事。潮湿的被褥里永远充斥恶臭,染着不知名的癍块。 开始他还很不适应,但很快就加入了其中。他以为只是人之常情罢,却不想他的欲望比谁来的都重。只有在下到矿洞里,像只穿山甲一样不知疲惫的往地底下挖,才能暂时忘却他那叫人害怕的欲望。 可他骗不了自己,也瞒不住别人。几个经常同他一起出工的汉子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还好心提醒他自渎的事莫过于太频繁了,弄坏了身子不值当。 于是几个人当真怕他弄坏了自己,趁着押送铁矿往顺安之际,摸出来寻开心。 饱暖思□□,当真就是如此吗? 陆清河想应当不是,他虽向来是极为重欲的人。可尚且还有几分自制力,自当不会像是公狗一样乱发情。他的身子定是出了问题,不由的就想起了苏明舟曾经提蛊。 他秋日落的发,春光又复长出来。身子冬暖夏冷,联同着欲也实在入春后会愈发的蓬勃,转秋又而将歇。 可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竟全然不知,连那姑娘和他的师傅都不知。 陆清河心中升起一阵一阵的后怕,再如此耗下去,当真会精尽人亡。 屋内正是酣战之中,他发着呆,叫几个汉子忙不迭的笑他是个傻子,连此等快活的事都不会做,吩咐那姑娘好生伺候他。一边同他展示示范,唯恐他找不到入处一般。 “爷,第一次来?” 何止是第一次来,那姑娘瞧见他窘迫又难耐的样子,便晓得这汉子还是个雏。 往日只有恩客给妓子□□,还没有妓子给恩客开的。那姑娘起了兴头,坐到陆清河的腿上,呵两口馥郁的檀气,笑道: 第152章 “爷,放松,不疼的。一回生二回熟,您就晓得这里的滋味了。” 陆清河吓得脑子一阵发蒙,忙不迭的推倒她,噌的站起来如临大敌。 姑娘并不恼,反倒笑意盈盈的叫他趴到自己身上来。 那人夺门出去,落荒而逃,像是身后跟着什么豺狼虎豹一般。 “爷,您去哪儿?” “爷,您不玩了?爷,您回来!” 姑娘装模作样的追出去,嚷嚷了两句只叫陆清河自顾逃命去,自个钻到笼房中睡大觉去了。 陆清河抱头乱蹿了会儿,愕然想起大堂里听见的名字,遂在角落里捡了件锦袍套在身上,悄悄摸到上院去。不料边走边系,在转梯口恰好碰上那唤做长京公子的男人,抱着银铃走过楼来。 许是瞟见了昂贵的袍子,立刻就侧身立于一旁,待陆清河先过。双股颤颤,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埋着头不叫路过人的瞧见自己的脸。 陆清河却对他印象深刻很,虽被吊在大堂上当众施刑,却都避开了脸。朗目疏眉,神仪明秀,一袭白衣玉冠束发,样貌同他不相上下。只是神态不及,总是一副拘手拘脚的模样。 那怀里的人哭得梨花带雨,呜咽声像是猫叫一般,引的他侧首看了眼。只见熟悉的脸愤然又绝望的哭着,双手握着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箭矢,比着那公子修长的脖子。 她虽然没有力气,可箭头很锋利,记下就划破了他的皮肤,猩红的血染着洁净的白领。 “别动我,否则我杀了你!” 只有她还在嚷嚷着,一路而来,长京只是抱着她慢慢的走着,去哪儿却是不知道。原是想就这样将她抱出摘春楼,告诉她官场险恶,快回家去吧。 可护院又将他呵了回来,转身便看见了那个全身充斥着杀气的男人,一双阴沉沉的眸子带着摄人的寒意扫着他。 长京不知道自己哪里触怒了他,虚软着双腿,一向是跪习惯了,扑通往地下跪去。忘了怀里还有个姑娘,又带着人往前摔去。摔了个狗吃屎,将银铃死死的压在身下。激的她身子一颤,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突然间滚热的鲜血像是雨点一般,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在她的脸颊上溅开,嘣进眼睛中。 她以为自己今日定当逃不掉了,即便自己身为农官又如何,一样可以被那些人当做玩物戏弄。他们让这样一个男人来哲辱她,最后落得一个狎妓身败名裂的下场。 可是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认输了吗?! 银铃不甘不服,即便被下了软禁散,还是奋力推搡着身上的人。虽是纹丝未动,但是手腕很快就被人抓住,带到了怀里。 “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陆清河一把掀开上面的男人,揽起地下的人。银铃手中的箭矢失手插进了长京的脖子中,那人捂着血流不止的脖子突然发疯大笑起来,蹦起来四处逃蹿。 身形慌乱不已,内心却是大喜。 他终于可以死了,离开这肮脏污浊的世界了。 他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安静的死去。 第81章 虫卵 在平罗矿场,众所周知陆清河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下院厢房中的几人瞧他跑了出来,赶紧处理完□□里的事追出来。 哑巴哑巴的叫唤声紧跟着就传了出来,陆清河抱起银铃侧身钻进对面的空厢房中躲避,可还是叫人看见了。 “哑巴,你做什么呢?” 敲门声响在门外,几个人不停地推搡着,从门缝中看见露出来的半片绿色裙角,瞬间就明白了里面还有个姑娘。 陆清河半抬起眸子,冷冷的盯着外间几双眼睛,跟快要杀人一般。 “没,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几个人担心他是头一回不会,还热情问道: “能找得到地没有,要不要哥哥们教你?” 砰的一声门被踢狠狠踢了一脚,对上那双阴鹜的眸子,一群人赶紧推开帮他将门拉上。 “玩,玩吧,哥哥们在外面等你。” 可门后的哭声着实挠的人心难受,门板吱吱的响。几个人蹲了一会儿,交头接耳道: “哪有哑巴自己玩,咱们在这儿等着的道理,走喝酒去。” 不多时外间便安静了,陆清河埋在银铃颈边的脑袋才抬起来,“怎么了?” 姑娘没力气,全靠着腰间的一只大手掌着,无限贴着铜墙铁壁的身躯。 从前她赞叹过玉砌般白皙的胸膛,现下露出来却是古铜色,坚硬得当真如刀枪不入一般。 自己像是只软乎乎的面团一样,抵在门板之上,揉成了他想要任何形状。空气中许还是弥漫满了酵头,叫她这只面团在不停发涨,虚软宣乎。叫身上的人拍一拍,就止不住发抖,抖落一滴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坚硬的胸膛上。 陆清河有些精虫上脑,明明适才还在怜惜心疼她的可怜模样。不过做了场戏,打发走外间的人,竟就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了。 像是当初生了那抢新娘的念头,魔怔得失去理智,不管不顾的付诸行动,而后懊悔不已。他得了一种病,生不得任何邪念。否则邪念就会在心中生根发芽,撕碎他伪善的真面目。 “银铃,别哭。抬起头来,看看我是谁?” 他叫那哭得昏天黑地的姑娘抬起头来,声音却陌生的险些连自己也不认识 。 第153章 银铃脑子发蒙,愣愣的抬起头,双眸蒙着泪花根本看不清来人,只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陆清河伸手拭去她的眼泪,叫她看清楚自己的脸,哑声道: “我是陆清河,你忘记了?我没事,我又回来了。” 银铃听见那个名字,愣了好久好久,像是梦呓一般念着那三个字。 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失声大哭,“大人,我好累,我要回家。” 可是她已经没有家了,哲秀秀死了,她的爹爹也死了,衙门也没有陆清河了。 她被迫着长大,却如何都长不大。 扑进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臂弯,像是失迷的扁舟忽然靠了岸,想要就这样窝到天荒地老,永远都不动了。 殊不知自己是碰上了暗礁,顷刻间便可粉身碎骨。 “铃儿,我是陆清河,你可是想起来了。” 陆清河抱紧怀里的人,迟钝得感受不到她的害怕无助,只晓得自己的难受。 铃儿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两个字烫得他身心俱酥,低头咬着她的耳珠颤声音道: “铃儿,我,我想要你。我们做一次好不好,就一次。我会娶你的,让你做我陆清河唯一的夫人。我早就非你不娶了,你知不知道。” 陆清河迷迷糊糊地说着,双唇像是安抚怀里受惊的小鹿一般吻怀里的姑娘。双手却是不安分的弄乱她的裙子,恨不得立刻就将她翻个身,毫不留情的挞伐。 可这是他爱而不得的姑娘啊,怎生可以..... 他只能忍耐着内心的冲动,虚伪的安慰她,“别怕,我轻轻的,不会疼的。” 却是后悔着早知如此,当初在斜坡寨那夜便该不管不顾要了她,任得她哭也罢,闹也罢。也许后面何玉就不会喜欢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她也就不会嫁给她的师兄,纵是纳她为妾,他也会将这姑娘圈在身边,后来便就不会生出那么多事来。 不会像是现在,她只要一掉眼泪,他便就前进不了半分。僵着身子,低头看着她决绝的眼睛。 “陆清河,你敢动我一下,我就杀了你!” 男人先是一愣,自嘲道: “好,那你便杀了我吧!” 他再也不想忍受此等非人的折磨了,弯腰扛起身下的人往里间走去,一把将人仍在床上。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真的会杀了你!” 她磕到床板上,顾不得疼摸出腰间的箭矢,双手交握着对准陆清河。却是像适才元贺手中的姑娘一样,全身都在发抖。 陆清河丝毫不惧她,欺身上来。抵着那姑娘发烫的额头,吻去眼尾的泪珠,哑声道: “如果你能杀了我,就杀了我吧。” 他愿意在她手中做一个风流鬼,拉起纤细的手腕对着自己脖子,要她杀了自己。她不动,他就剥开她的衣衫,咬住圆润的肩头,得了些许的慰籍。 “铃儿,杀了我。今日你若不杀了我,我就要了你。他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用八抬大轿迎你为妻。你既无法舍弃何玉,愿意守着他,那这恶人就叫我来做罢。” 明明知晓她下不了手的,陆清河还是那么说。是控制不住体内的躁动,也是夹带了私心。以为他们只要有了肌肤之亲,何玉也无可奈何,他们能够冲破层层枷锁走到一起。 却不知晓,连日来的戏弄,银铃只会更加绝望。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他手中败下阵来,弓起腰像虾米一样周身都在痉挛颤抖。大口喘着气,决绝的看着伏在身上的脑袋,不争气的掉下眼泪了。 “陆....陆清河,我恨你!” 她恨他,却是将锋利的箭矢对准了自己的脖子,猛然插下去。失了准头,从脖颈划出一条偌大的豁口。滚热鲜血染红墨绿色的衣领,腥臭瞬间弥漫至俩人鼻息间。 当真是第一次寻不到地方,陆清河魔怔的折腾了半响,才闻到血腥。 “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别过来,再过来一步,我就捅进去杀了我自己!” 银铃举着箭矢怼着自己的脖颈,扎出血来,吓得陆清河连连后退。 “好好好,我不动你了,我不动你了.....” 那抹鲜血一下刺伤了他,未曾想面对陌生的男人,即便是处于绝境,失去力气。她拼死也要举起武器来保护自己,而现在面对他如豺狼虎豹,她宁愿杀了自己,也要保全的自己贞洁。 陆清河怕了,触及床上凌乱,堆叠起来的裙摆,裸露着修长白皙的双腿。那姑娘没有力气自己缩回去,跌在软枕上,用箭头对着自己视死如归。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手忙脚乱的退下,踩空从床上摔下去,磕到脚踏撞得头破血流。抱着脑袋,不敢往回看去,绝望哭道: “银铃,别怪我好不好。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像个登徒子一样每天都在肖想你。这根本不是年少血气方刚所致,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死了。我也想做一个正人君子,做一个让你崇拜,敬佩的好大人。可我原本就不是好人的,我装不下去了。心里头一旦有了什么邪念,身体就会付诸行动,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可我最大的邪念就是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冒犯你的。等你有了力气就杀我好不好,反正我早晚都会死的。与其让我精尽人亡,我愿意死在你的手中。否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冒犯你的.....” 第154章 陆清河自言自语的说,身后的人躺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箭矢。难过的闭上眼,清泪划过挺拔的鼻梁,落在软枕上。 她一直知道前面那个人是个好人,值得让人敬佩的好官。他只是生病了,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他将她视为他的药,可自己却不能做他的药。 过了许久,身上的药劲散过后,床上响起悉悉索索的翻找声。陆清河想要回头,却又不敢。直到一双柔软无骨的双手掰过他的脑袋,他才对上那双通红的眸子。 “别....别过来!” 陆清河比她还要害怕,扫过她衣衫不整的模样,脑子里全是适才厢房里几个人御女的模样。 不晓得是今日是瞧过了真的还是如何,内心的躁动比于任何时候来的都要汹涌,甚至无法褪去。 他又生了将那姑娘的扑到冲动,几乎就要落荒而逃。银铃抱着他的胳膊,恳求道: “大人别走,让我看看。” 陆清河僵住,被一把拖倒在床榻上。银铃扒开他的眼皮仔细一瞧,才发现他白的发亮的眼白逐渐向黑色的瞳仁扩散去。脉象急促混乱,从手腕处爆起青筋,蜿蜒至手臂之上。 “是....是虫卵,在大人体内孵化了。大人现在是不是没有再掉头发了?春日万物复苏,大人体内的邪念是不是特别重,而到了秋冬又会有所将歇?” 她说的几乎全对,陆清河点点头。 “大人别怕.....” 银铃打开适才在床上找到的针筒,拈着银针凑到陆清河的手掌上找穴位。可她现下身子还发着虚,双眼看东西都重影。找了好些时候也没找到,整张脸几乎就要贴到他的手掌上去了。温温热热的呼吸扫在上,又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没事,扎吧。” “不行,扎错大人的手会废掉的!” 银铃还是倔强的找,银针往合谷穴一扎,毛茸茸的脑袋也掉了下来,蹭着他粗糙的手背,松了口气。 “大人,会没事的,您别怕。” “好.....” 银针一下,陆清河手臂的上青筋果然就在慢慢消解。再是正眼看那个姑娘,心里头荒唐的想法也能自主抑制住了。他伸手拢了拢她凌乱的发丝到而后,触到脖颈间结痂的血渍。 “还疼不疼?” 他心疼的问道。 银铃拉着他的手掌,枕在他的身边摇头,“不疼了,这不关你的事。您一直是一个特别好的大人,我喜.....” 她哽咽了一下,抬眼看头顶上的人,“我一直特别喜欢在您手底下做事,喜欢给您当差。大人,您什么回来,我特别想您。” “傻瓜,你怎么可以一直在我手底下做事。你要走到高处去,才能够做想做的事,为百姓谋福祉,知道吗?” “可.....” 她眼泪一下掉了出来,蹭陆清河的手掌,像脏兮兮的乳猫一样呜咽,“可我走不动了,大人您快些回来好不好,我不想做官了.....” “再忍耐些,我就回来了。我会扶着你上青鸾,抵云霄。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别怕。” 可她就是很害怕,闹过哭过后将歇下来,胃中的灼痛便就越的明显。 陆清河见她蜷缩着身子,想要伸手去与她揉,那人却蔫蔫道: “大人,别动。半盏茶后施完针,我们一起回衙门好吗?” 他抿了抿了嘴角,没说话,只是温柔的理着她弄乱的鬓发。 银铃明白他的意思,他既是没死,一直在乾州又不回衙门,便是秘密谋划着什么事,他们今天的相遇只是意外。 “我叫杨竖回来保护你好不好,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叫他去将那人揍一顿出气。” 这是陆清河现下唯一想到能够保护她的法子了。 “不要.....” 那姑娘瓮声瓮气道,她只想要他回来,很没骨气的只想要在他手底下做个籍籍无名的杂役。 第82章 山川日月为媒 银铃再次醒来时,依旧还是摘春楼的厢房里。陆清河踱步到了窗口,往外望着。她从床上翻起来,察觉到脖子上有异物。往上一摸,戳伤的伤口已经叫人上药包扎好了。 “大人在看什么?” 她屐着鞋来到陆清河身边,寻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只见一头毛驴拉着板车往城外去了。 “还记得刚才那个人吗?” 他侧首问道,施了针后便恢复了正常。如此一问,叫那姑娘恍惚回到了从前跟着他查案办差的样子。 银铃点了点头,他又问道:“适才那箭,可是有把握是将他捅死了?” 人的性命既是脆弱又强大,她不好说,仔细分析道:“我适才中了软筋散,手上没力气,准头也不好。那公子跌下来才戳进他的脖子里的,说不好会不会死,要查验过才知道。” “那我们去看看?” 不等她应答,陆清河已经率先翻出窗去,踩着人高的墙头借力,一跃进了后巷中。并不是什么轻功,只是身手比之前敏捷了些,扒着墙就下去了。 银铃腿脚还有些发软,摸不准自己这样翻下去会不会失手,伸手指了指门口道:“大人你等我,我从门口下去。” 陆清河招手示意她往下跳,“别怕,我在下面接住你。” 姑娘犹豫几分,还是翻了墙,瞧准陆清河站的方向往下跳。他果然精准的接住了她,一百多斤姑娘砸下来,不但好不吃力的接住,还在怀里颠了颠抱着她往巷外走。 第155章 银铃揽着他的脖子,瓮里翁气的问道:“大人,我可是重了?” 陆清河又颠了颠,却是答非所问道:“同他们一起吃酒应酬了?” “嗯,我师兄总拉着我去。我不去他就用银子压我,不给我批河工的银子。您不在,衙门的事可难做了。” “所以你才要往上走,不能总在人手底下做事知道吗?只有成为了掌权者,你想要什么样的吏治,才能有什么样的吏治。现下你还只是一个小农官,要仰仗你师兄的鼻息,自是做什么事都难。” “喔。” 那姑娘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闷闷的应了声。陆清河放她藏在墙后,几下就从马棚里弄了匹马出来。率先上了马,才向她伸出手。 “上来。” 银铃搭上他的手借力一番,便就稳稳地做在了马鞍上,伸手抱紧他的腰身,脑袋贴着他宽厚的背脊,闷闷道: “大人,你壮了。” 陆清河哑声失笑,天天下矿挖铁可不是得要壮吗。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只听得姑娘孩子气般,又道: “大人,带我跑到天涯海角去好不好。” 然后他们便就再也不回来,丢下世俗得烦恼,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心安理得的在一起。 不会像是在乾州这样的地方,她连一句喜欢他都说不出口。 “好。” 陆清河能够知道她的心意的,既是她什么都不愿意说明白的。 “日后那个坏人让我来做好不好,你什么都不要管,只要应承我便好。” 不叫他一个人孤独的向她走来就好。 可那姑娘的很倔的,紧了紧手臂,噎声道: “不要,大人不要做坏人。” 银铃奢想那天涯海角的地方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他们将马拴在了山脚,待摘春楼的护院驾着驴车回去后,俩人才赶了上前。 松树林里很明显的一处刚刨出来的新土,陆清河拿着在马棚里顺来的铁锹开始挖。银铃想要帮忙,又叫他推到一旁的石头边上坐着等。 “埋得应当不深,我来便是。” 银铃撑着脑袋看他,颇有些不好意思问道:“大人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这种粗活原该是我来做的。” 陆清河:“你说呢?以前不懂得,叫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的苦。以后我不在,你还要自己面对乾州那么一大摊子事,我原该多疼惜疼惜你些的。” 银铃脸颊一热,看着埋头苦干的身影心头竟是有些甜。 “那我可就干看着大人你干了。” 小姑娘心安理得的做在林子里,未曾想得最浪漫的事竟是同他一起来挖尸体。 但也许并不是尸体的,护院埋得浅,陆清河几下就挖到了。将人拖出来,叫那姑娘做了急救,憋得半死得人就开始喘气了。 俩人合力将他扔到马背上,手牵着手下山。 萧瑟的秋夜,压抑了许久的情意在肆无忌惮的生长,叫银铃闻到了春日才有的花香。 “大人,您为什么要救他?他生了重疾,在求死。” 在那个人抱着自己的时候,她就看见了他脖颈间的脓疮了,当然还有他□□的狰狞。银铃猜他定是被病魔折磨得难以忍受,才会选择佯装死去,叫护院拖来荒郊野外埋掉。甚至是连逃都未想逃过,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死是一种解脱。 “都是娘生爹养的人,活着才能有希望。不过是生了病,总能治好的是不是。” 他看向银铃,问她:“可是治过他这样的病?” “不曾治过,以前在山里都是治刀伤箭伤的多。这样的病,我只在医书上看过,不能有把握治好。” “那就照着医书上治,治得便是他的福气,若是治不好便是他命该如此。” “好。”银铃还是没拿过医书治人呢,心里有些发虚,害怕一不小心将人治死了该怎么办。两人慢悠悠下了山便就往苗寨中去,小姑娘又问道:“大人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苗寨陆清河虽然跟着元宝瞎逛了近乎一个月,却因为言语不通,还不是很相熟。 “你把响空峡那几户人家弄哪儿去了?我们就那,怎么样。届时他有人照顾,你在山中修桥,也方便探望如何?” “大人怎么知道我把他们藏起来了?”但想想他现在有杨竖在身边,自然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那我们就去响空峡吧。” 银铃指了指蜿蜒进去林子深处的小路,摸黑走进去。没有星光的夜,被树荫笼罩着夜色不明,她却走的分外的安稳。 响空峡密林深处的猎屋,两人走了一天一夜才找到。还未靠近,就听到了鸡鸣还有孩童的嬉笑声。原本只是一间破旧的茅屋,现下相连着修了两三个并在一起,外间还围了篱笆,种的有稀稀拉拉的蒜苗和萝卜。有几分世外桃源家人的韵味,银铃朝里面喊了一声,立刻就有几个萝卜头冲到她身边,一口一个姐姐唤着。 迎着出来妇人忙的纠正他们要唤大人,拉着孩子给银铃行礼。瞧见他们马上拉的人,窘迫道: “大人,缸里快要没米了,早前送来的东西都吃完了。” 困在这深山里,十几个大人孩子什么也做不了,只坐吃山空,等着银铃的供养。当初陆清河出事后,回到衙门她连夜就带着石雷将寨子里的人藏了起来。时安不许她查打生桩案子,她就偷偷的查,将目击证人藏起来以待将来翻案子的那天。 第156章 一听没吃的了,面上也露出了难色。尤其是现下还拉个重病的男人来,将来的开销更大。叫人察觉她挪用了衙门的银子,治一个贪污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每次尽量银子都动的少,扣扣东墙拆拆西墙,凑了银子叫石雷置办了粮食送过来。这也是她明知桥款被巴东动了之后,不敢同他硬来的道理。害怕当真查出亏空来,一群人跟着她遭殃。 “大,大人,他们是我动用衙门的银子藏在这里的。” 银铃心虚道,对朝廷律法还不是很熟悉。只闻听过太祖朝贪污达六十两就要处以剥皮揎草,现下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翻案,眼看着就是百两银子都打不住了。不仅打不住,桥款拿不出来,她现下也没地方扣银子了。 陆清河瞧着她一脸为银子发愁的模样,失笑道: “所以你一定要斗赢你师兄,赢了他,这些银子就名正言顺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赢了你说什么都有理。” 银铃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眼下她就已要揭不开锅了。帮他将马上的人扶进屋中,各人便就忙活开来。烧水换洗衣物,清理伤口,一直忙到天黑。 长京现□□弱,银铃还不敢擅自治他的疣目和脓疮。只先治了鞭伤,将人隔离在柴房中,支了张木床供修养。安置好了人后,她才从柴房里钻出来。陆清河端着石灰水已经恭候多时,木盆隔在石墩上,拉着她的手浸在里面,耐心的叮嘱道: “要治他,也要保护好自己的知道吗?” “嗯。” 小姑娘弯着腰,双手泡在石灰水中,叫那个男人细细的洗着。然后扯过葛布一根一根擦赶紧水渍,握在手中捏了好半响,才问道: “想好用什么法子治了吗?” “用火针,在灯上烧红,刺穿芽根。如此重复,直至肉芽脱落,再辅以汤药,当是可以痊愈。” 这是最便捷且最省钱的法子,万没想到一天前险些死在那个人的床上,现下又在悉心给他治病。 “好,跟我来。” 陆清河拉着她进屋,木桌上放了两副手套,拿了一双小巧些的套在她手中,大小正合适。兔皮缝,里面光溜溜的,外间绒毛修剪平整,拿取自如。 “大人,这是什么?” “给你和牛叔制的皮套,去治那公子的时候带着,别叫过了病。银针呢,试试能不能拿起来。” 他已经很熟练的摸向那姑娘从不离身的腰包,翻出里面的针筒,叫她试试拿针。 “大人,没事的。我可是大夫,大夫都怕的话,病人可怎么办?” 那姑娘揶揄道,端详着套在手上的皮套。才知道他火急火燎的找兽皮,原来是做这个。 “切不可掉以轻心,每次弄完都要用石灰水洗手,皮套也是,洗过后晒干再用。” 陆清河跟个老妈子一样唠叨个不停,还记得这姑娘可是个毒师,莽莽撞撞的巴东忽悠两句就敢来刺杀朝廷命官。而现在她是救死扶伤的医者,是心怀百姓农事的官吏。学会了忍让示弱,她害怕官场的险恶,却是哭着也在倔强的往前走。 他太心疼的这个姑娘了,想到昨夜她赖在自己身边说不要做官了的模样。她还只会在自己面前哭而已,醒过来后仍旧是只一往无前的小牛犊。 “铃儿,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好吗?” 他抚着那姑娘的眉眼,忽然道。瞧见了她的迟疑。心头一窒,险些喘不上气来。却又不忍再逼她,她已够难得了。只是覆上唇,噙住她的呼吸,搅得唇舌津液天翻地覆。又在她情动之际,猛然推开她,悄无声息的摘下指间的明晃晃的耳铛。 “银子的事别担心,我会写信给我爹,届时有人送银子来,你只管收便是。” 陆家虽然倒了,可皇帝保全了老臣的颜面,在燕北尚还有几亩上好的水田,这点银子自还不在话下。 “大,大人,你要走了?!” 银铃反应过来,又眼眸子立刻就蒙上了泪花,“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陆清河许是有些恶劣的,在看不到她的回应时,失望中更喜欢看着那姑娘为自己哭,伸手用粗糙的指腹将她晶莹的泪水逗了下来。 “我在平罗矿山,明日杨竖就回来找你,别怕。昨夜你扎的那针可以止到什么时候?” “秋冬虫子将眠,至少三个月。” “好,那我们明年惊蛰相见,好吗?” 不等她反应,陆清河率先转身离去。像是害怕身后的人不管不顾的跟上来一样,他将门从外间扣上,看着门缝里的衣角,沉声道: “铃儿,我说过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娶你为妻。明年惊蛰后,我就会让我父亲前来乾州提亲。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做我的新娘便好。” 说完,他便不容置疑的消失了。银铃挣开门扣追出去,林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人影都看不见了,甚至连树叶的惊动声也没有。痴痴愣一响,突然泪崩哭着向树林大声应道:“好,大人,我愿意嫁给你!” “陆清河,我愿意嫁给你了!” “陆清河我愿意嫁与你为妻,你听见了吗!” 她嚷得叫山川日月都听见,她愿意嫁给他了。在苗疆万物皆有灵,山川日月为媒,许了诺便是一辈子的事,生死相依。 作者有话要说: 事后 第157章 女主:关于那些上头了的事(汗~) 男主:伤害+10086 第83章 持家 次日是个晴天,且经石匠测算后日必将有雨。凌霄口两岸四周隔开防火带,派人各自守着路口后,石雷来禀可以放火了。 银铃领着人亲自浇上火油,开始放火炙石。再等待着后日的大雨落下,便只要不分日夜守在山上,不叫火势蔓延至其他山林中便可。 大火烧起来,蹲守了不多时石雷又来禀有人找。来人带着斗笠,看不清楚脸,周遭戾气却是不少。怕银铃吃亏,他寸步不离的跟着。 还未走近石滩,看见那非习武之人不能有的健硕身量就猜到了来人。 “杨,杨大哥?” 银铃叫了石雷先回了,自己才迎上去。 杨竖还是不喜欢她,摘下斗笠来脸色黑的如锅底。冷冷的朝她丢过来一袋银子,硬邦邦道: “我,我家公子说他听见了。” 银铃接住钱袋子,一头的雾水,“什么听见了?” 一下没反应过来,只顾着摸钱袋了。 杨竖:“听见你说愿意嫁与他为妻了。” “喔,是这个啊。” 银铃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朵,没想到陆清河竟然叫他传这等话,怪是叫人难为情。于是赶紧岔开话题,问道: “这银子是大人的爹爹给的?那么快?” 燕北离这地好几千离怎会这么快,要不是陆清河暗地还在同他父亲联系,且在乾州的势力不小。 杨竖跟看白痴一样白了她一眼,“是我家公子下矿挣的,你省着点花!” 他是个直人,还是死倔。不过倒是忠于陆家,旁人如何折腾陆清河都不心疼,唯独他心疼得不得了。 在平罗看那矜贵的公子下矿,叫人当做牛马使,恨不得下去帮他挖。奈何又什么都做不了,藏在暗处干着急。如今又被支使回乾州,心下自是挂念他的安危。 银铃这才明白,包着那小袋银子,沉甸甸的。 “大人还说什么了?” 杨竖侧过身站着,斜睨着她,站到了高处,气势狠狠地压了那姑娘一头。 “我家公子说这银子原本就是桥款,叫你师兄挪用到矿场去了,你别打草惊蛇,也别让你师兄攥着把柄。别到时候一群人跟着你遭殃,我们可救不了你。” 后面两句是他自己补的,原本还想想臊臊她和何玉,叫她知晓既是应承了他家公子,就一心一意的等他回来。她要是再敢三心二意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他可保不齐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但想想,还是以观后效再说。 毕竟陆清河都叫她夫人,让他来保护未来的主子了,他还能如何。 许还是带了几分替陆清河来看着两人的,杨竖总算是脸色没那么难看了,自觉任务艰巨。 银铃叫他说得不自觉低了头,她自小是个娇蛮姑娘,师傅和爹爹捧在手心里长大。还没怎么怕过谁,不知为何缘故,总是惧着杨竖几分。像是“凶恶”的兄长一样,他叫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 “我,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杨大哥你回去吧,告诉大人我这里没事。” 她晓得陆清河定然是抓到了师兄的把柄,在暗中谋划。矿场那种地方又脏又累又危险,她在乾州还有时安老先生罩着,时下还不会有什么事。 当然她要是不争气挑不起大梁来,就另说了。 杨竖却是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牛哄哄道: “第一,我是陆家的侍卫,只听我家公子的吩咐。第二,叫我杨竖便是,我可不是何大哥,王大哥。” 他还是故意臊那姑娘了,表示她并没有权利差使自己,自己可不是何玉那般叛主背恩的人。 在此事上包括陆清河在内,人人都小心维持着体面,故意不去提两人为了女人反目的事。银铃还没叫人如此戳过肺管子,头皮一麻,忽然就酸了眼睛。 杨竖出了口恶气,颇为畅快,冷冷的问道: “现下需要我去做什么?” 他总得要有合适的身份跟在她身边才是。 银铃抬起头来,看了眼山间熊熊的烈火,嘟囔道: “现下还没有什么事要做,守着火,不要让火势烧过林子里去便可。” “知道了。” 杨竖扔掉斗笠,越过她,几步就没入劳工中去了。 银铃紧跟着就在后面,不想一晃眼就找不到人。猜想这厮当不会日夜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的,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在河滩上坐下,将袋子里的银子倒出来,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数。算算陆清河出事的日子,平罗矿场现下至少每个矿工每月有一吊钱。比于修河工的月银还高些,加之又是官府主持的工事,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其中有问题。 陆清河曾说他们是往顺安送铁矿,才会摸到乾州城里去的。因原本押送的人失踪了,后才替补了又哑又傻的他。几个同行的人找了三天,才在摘春楼的茅房里找到佯装醉酒的人,随后才一起回到的矿场。 大火烧了两天后,半夜下起雨,留下看守工地的人,其他人便就都回去,等着雨停再来开山。收拾完东西后,石雷在河滩上等银铃回来,雨势愈来愈大,等着心下发急才看见山林里闪现蓑衣斗笠。 “银铃姑娘,在这!” 他大声招手示意,背着箱笼迎上她,才一同往下山去。 第158章 银铃警觉的往四周打量了一圈,确认没什么闲人后,从腰包里掏出一袋银子,塞到他手中。 “石,石大哥,我弄了些银子。趁这两天河滩上没人,劳烦你辛苦置办些吃的用的送到山上去。还有就是天冷了,别让他们冻着了。” “哎,放心吧。” 石雷收下银子,好奇问道: “银子你从哪儿弄来的?” 桥款还没着落,工地上维持日常开销都是问题,还能弄来些银子属实是不意。 “这你就别管了,没银子只管同我说,我去想办法。” “好。” 她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石雷遂不再追问。 殊不知一下将陆清河好几个月的工钱全拿了出来,只留了个钱袋子在兜里,那姑娘心下正是一阵发毛。不知叫那冷面王知晓了,会不会又责难她乱花他家公子的银子了。 银铃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特别不会持家的小媳妇一样,大手大脚的花银子落了人家的口舌。不过好在杨竖不在,暗自松了口气。 可她当真是找不着那个神出鬼没的人,几日来就露了一次面,要不是她还怀疑他是不是回去找陆清河了。 下山晚,进城的时候已经快要宵禁了。两人赶在城门关闭前跑进城,街上冷冷清清的,只剩下收摊的小贩。还想找面摊吃碗面垫垫肚子,才刚坐下猛然就蹿出来两到黑影摔在他们的饭桌上,打翻了刚沏好的茶水。 “站住!” “贱人看你往哪儿跑!” 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昏暗的巷子里跑出来,跟着就蹿出七八个家丁,摁住地下的人一通乱打。 为首的是个六旬的老东西,腿脚还是怪利索,顶着只血淋淋的眼睛几步就追了上来。揪住女人的衣服,一把掀开,露出白花花的胸脯。 “怎么,奶得了孩子,奶不得男人?老子把你卖到窑子里去,看你奶不奶得!” 银铃和石雷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反手抄起地下的长凳砸去,啐了口老东西。拉起地下的女人跑出去面摊,石雷也拖起地下的男人逃命。 蹿出去不过几步,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阵哀嚎,俩人齐齐往回看。才发现那几个叫杨竖撂倒了,跟捉鸡仔一样,一手一个折了手脚扔在地上。 他们这才停下来,但身边得女人已经忍受不了左眼得疼痛,摔在地下大哭了起来。眼眶里空荡荡的,眼珠都不晓得去了哪儿。 “别怕别怕,没事了!我们是官府的人,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银铃赶紧脱下自己的衣服,替她遮住满是伤痕的伤口。 那女人受了惊,听见官府两个字更是惊慌失措,挣着要逃走。她止不住那么大一个身形的女人,忙得大喊杨竖。 他奔过来对着后颈脖子一劈,女人便就晕厥了过去,总算是安分了下来。 这时走散了的石雷也响起了喊声,“银铃姑娘,银铃姑娘,你们在哪儿?” “石大哥,这!我们在这!” 杨竖也不等她吩咐,抱起了地上的女人,俩人寻着石雷的声音找去。 看见了熟悉的身影,石雷扶着受伤的男人奔来,大喜道: “银铃姑娘,你看这是谁?” 借着巷子里昏暗的灯火看去,才发现他手上鼻青脸肿的男人,正是半年多未见的邹远。 终是见到了等待了多日的人,邹远扑通一下跪在地下,拉着银铃的手哭喊道: “银铃姑娘,救救那个女人!谭家那老东西.....他要.....要....” 到底要干什么邹远也弄不清楚,只知道走在巷子里,突然从天而降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手中还抓着一只血淋淋的眼球,摔在地下痉挛。 抬头只见阁楼上一个老男人捂着眼睛骂骂咧咧,府内的家丁很快也抄着水火棍冲出来。邹远想都不没想拖起女人就跑,遂才一头摔在了他们的饭桌上。 “邹大哥,你....算了,我们先回衙门,再说!” 银铃满腹的疑问来不及问,搀着他起来往衙门去。邹远却拉住她,摇头道: “姑娘,不能去衙门。” 现下衙门鱼龙混杂,谭家在乾州经营茶叶,人脉颇广。眼前的这个姑娘还主不了事,以她师兄的品行。去了衙门,弄不好还要进狼窝。 石雷适才也认出了那被扣瞎眼的老东西,提议道: “银铃姑娘,去我家,跟我来。” “好。” 身系着数十条性命,行差踏错就是粉身碎骨。保险起见还是先弄清楚事情再说,银铃毫不犹豫的就跟在了石雷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人越来越多了,得想办法挣银子。 男主:努力挖矿,挣银子给媳妇花。 第84章 织造 邹远闻听银铃在衙门里做了农官,主持工事还小有成就,得到了朝廷的赏识,在民间也有了些声望。想回来跟着她做事,一来她同陆清河是一样的人,自不会同官场上的败类同流合污。在他们手底下做事,总归是要畅快些。二来,衙门的差使总算的是个好营生,总四处游荡给人打短工不是个事。 他遂才回来,不想一到衙门就吃了闭门羹。等了好几天,才等到人从山上下来。却先在巷子里遇到那被追杀的女人,做不到见死不救,他只能冒着一起被打死的风险,拖着她起来逃命。然后误打误撞碰见了银铃和石雷,才被救下来。 第159章 石雷家藏在城南角的老槐树下,一行人绕了很久才走到。一时间不大的院子涌进来好些人,家中老父母、哥哥嫂嫂都凑在房门外,好奇的瞧着里面受伤的女人,叽叽喳喳的议论。 杨竖杵在门外当门神,冷冷扫了几眼,吓得一堆人赶紧散开。外间安静了,探头往里面看了眼,才拉上门叫银铃能够安静的治伤。 石雷送了两次水后,里面就听见了哭声。 “别送我回去,姑娘,我没脸回去了。” 床上的女人醒过来,看见银铃认出来她是那天出现在元家庄子的人。心下有些害怕,可她又没有恶意。只是低声问出了什么事,要送她回家。 她白着脸,用半只眼死死的盯着床幔,问什么也不说。直到产后涨了奶水,胸脯疼的难受极了,才失声痛哭出声来。 银铃问不出话,伤口也处理了,不晓得她哪儿还痛,束手无策。瞧出来她是个刚生产不久的产妇,立刻让石雷唤他嫂嫂来。 石嫂是个过来人,一眼就瞧出来问题。又用热巾敷又按摩,折腾了半响才是替她疏解开。只是那女人哭得更是厉害,让人听着心都揪了起来。 门打开时,木盆里装的是奶白的汁水。瞧得屋外的几个大男人一惊,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石嫂叹气道:“是个产妇,才刚生产完不过两个月。孩子呢?” 银铃:“不知道,我们没见着孩子。” 那个女人其实她也见过的,就是在元家庄子里给自己换衣服的女人。如今想来,那一夜她大抵是被谭老爷挑中,上谭家来给人家当奶娘。以为只是换个地方挣银子,不想羊入虎口,不仅丢了只眼睛,若不是邹远路过,只怕连命都没有了。 银铃当初觉得那样的事荒诞不经,不可理喻。却又无法苛责那些奋力挣扎求生的小民,去做什么高贵的营生。 只是觉得人不该被那样践踏的,被瞧得起了丢几个赏钱,瞧不起了就狠狠的踩进泥里践踏。 “嫂嫂,家中可是有麦芽?” 她问道,想起医书上麦芽水煎服用可退乳来。不若就这样挨着不出一个时辰,里面的女人又会涨起奶来。这是人之常情,无可避免。 石嫂:“家里没有,外头酒肆倒是有,我去讨些来。” 一旁的石磊听了忙道:“我知晓在哪儿,嫂嫂歇着,我去讨来。” 说着便跟阵风似的旋了出去,石嫂端着木盆也尴尬,“这怎么弄呢?” 倒掉怪是可惜,不倒又觉得奇怪。石家家境也算不得好,当初怀孕生孩子,吃不上一口好的,奶水下不来,孩子饿哇哇哭,只能喂米汤。 一直到年幼的小叔谋上衙门的差使,家中的日子才好过些。石嫂自也吃过苦,觉得这东西金贵。 “倒掉吧。” 银铃接过木盆倒进了水沟中,面色沉重,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事,又像中邪了一般,站在屋檐下,直勾勾的盯着屋子里泛出的烛火。 邹远唤了她好几声,那姑娘也没反应。直到石雷讨来麦芽,煎成茶水送来,她才突然惊醒,接过瓷碗亲自送了进去。 “嫂嫂这是麦芽煎茶,你若觉得难受,想喝就喝了,不想喝也可以。那就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们送你回家。” 那女人哇地哭出声,抢过银铃欲往桌子上搁地茶碗。咕噜几口就灌了下去,烫得口舌发麻,眼泪扑簌簌地掉。 年纪瞧着也比她大不了多少,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想起家中尚在襁褓的儿子,以头抢地想死的心都有了。 来时只告诉家人是去给富户当奶娘,却险些遭到奸污,还有何颜面去回去见到丈夫孩子。 奶孩子和奶男人可不一样,将来流言蜚语叫她百口莫辩,一刀一刀的杀死她来。 “姑娘,我不想回去了。这世上没有我的去处了,让我去死吧,死了就什么都干净了。” “嫂嫂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怎能忍心丢下他离去。你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 银铃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没烧起来才安心。 “可是……姑娘,我没脸活了!” 那女人想要以死明志,又怕连死都说不明白这些荒唐的事,将银铃当救命稻草般抓着。 “姑娘……是他们骗我们去的。起初只是说给孩子当奶娘,后又说是有钱人家的老爷要养身子治病,弄些乳汁来。每月给我们一两银子,还好吃好喝的伺候。想想不过是挤了出来,叫谁吃了也不是吃了,咬咬牙遂也同意了。可谁想那夜元家老爷让我们跟着别的老爷回了府,原以为不过换一个地方罢。不想那姓谭的老不死几日就暴露了本性,要我用身子奶他。我不愿意,抓瞎了他的眼睛,也叫他扣了一只眼珠子,从二楼窗户跳出来。我以为就那样摔死了,可竟还遇到了你们。” 这样的事,银铃已经有了猜想。但当真听她泣血哭诉出来,还是觉得震撼和难过。瞧见那只被扣掉了眼珠的眼睛,不敢想象这是个怎样的世道,将人逼成了这副模样。 可即便如此,罪魁祸首却还想掌控朝廷的织造。现下她终于明白了陆清河的话,知晓自己该做什么事了。 “嫂嫂别怕,他们欠你的那只眼睛,我会叫他们还回来的。你好好歇着,如果不想回去。那我让人送你去苗寨里好不好,你别看以前传的他们跟是要吃人的老虎一样。其实他们都是特别好的人,你去了哪里,他们会照顾你。等这世道太平了,我再接你回来好吗?” 第160章 “可……可以吗?” 那女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比于山中的苗人,更害怕这吃人的世道。 “可以的,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你去山上。” 银铃帮她拉好被子,起身收了碗。怕她一个人害怕,还安慰道: “我们就在门外,你哪儿不舒服就唤我们。我叫银铃,银子的银,铃铛的铃。” 然后退出了屋子,将散在院子各处的几个男人都召集起来。脸色严肃,摸着下巴显然有事要说。可她还拿不太准,心下没把握,自顾埋头在屋檐下转了两圈。 石雷倚在扶栏上好奇问道:“姑娘,可是有事要说?” 清了清嗓子,那姑娘大冬天的撸了两把袖子,露出纤细的胳膊,摆出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几位哥哥,你们也知道,现下衙门里拨不出桥款,弄不好过两天就要停工。衙门那边我会再去想办法,但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桥款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万多两银子,想办总会有。但更要紧的是,朝廷要在乾州设置织造。元府的元贺正同我师兄打的火热,为的就是这块肥肉。若是真叫元贺将这差使弄了去,他们只会愈加盘剥压榨小民百姓。所以这差使,我们得想办法抢过来!只要做好了,将来各项开支银子自然不用愁。” “如何抢?” 又是石雷问道,织造的事虽还没有什么眉目,在身在衙门里多少还是听到了些风声。 “织造织造,自然是要有织机,纺工!朝廷在乾州设置织造本意就是为了扶持新政,解决军需,为百姓实现创收。可这事叫元贺弄了去,他是个商人,只会为自己牟利打算,全然不顾百姓死活,自会抬高布价同朝廷拉扯。我们只要找到一个布商,能在造价还有品质各方力压过元家一头的人,叫朝廷尝到甜头。这样织造就能够掌控在我们自己的手中,将来也不必仰仗他们的鼻息过活。” 那姑娘许是刚才就有了细致的谋划,一口气讲下来,头头是道,涛涛不绝。但是想要找一个品性信得过,能够为他们所用,前期又舍得砸钱的布商谈何容易。必要一步一步极致的谋划,在保证将方案呈上御案后保证万无一失。 她凑到杨竖跟前问道:“杨竖,朝廷北方往常一年军需棉布是多少,你可知道?” 以军需估算出所需织机和织工人,就大概能找到他们想要的多大的布商,需要砸多少银子进去。 杨竖颔首想了想,“以我家老爷往年在兵部的消息来看,每年春秋至少要一百万匹。从织局押解至于临潼,制成成衣供军需。” 这些其实不在兵部,上京城打听一圈大致都能知晓。只是银铃地处苗疆偏远,想弄点消息自是困难。当初为了刺杀陆清河锁定目标,收集消息便就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 “那你可知往年是什么人在承接此差使,能不能给我弄匹样布来?” “这倒是不难,不过要去几天。你在乾州最好莫要闯祸,不然我可赶不回来救你。” 杨竖话说的硬邦邦的,嘴上说着不受她驱使,身体却很诚实的往外去了。 第85章 春秋大梦 织造的事,银铃暂且只给几人透了个风。具体要如何做,除让杨竖去弄几匹样布来,其他什么都没说。次日只叫石雷同邹远趁这现下停工了,赶紧置办了粮食衣物,还有那受伤的女人一起送进山中。否则这下着雨,苗疆的冬天可是要冻死人的。 这一下好几十口人等着要吃饭用药,工事又要紧,银子的事她不得不要彻底拉下脸了。咬咬牙,置办了好几身头面。每日打扮的跟只花孔雀一样,跟在巴东后面交际应酬。岁末近年关,宴请应接不暇,赶场流连在各样的酒席上。城中各处府邸酒楼,都能看见官府那辆招摇的马车。 差役又一次将车驱到元府外,他家那老爷弄几个只野猪和野鹿,宴请同好吃炙肉。巴东带着银铃前来赴宴,差役下车请了好几次,那块织锦车帘纹丝未动。不知晓里面的人在做何,只是车身晃了好几下,弄得外面的人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 “怎么不做贞洁烈女了,舍得下得去脸了?” “哼,你若是有点本事,我用得吃这份苦头?!” 车里的姑娘恶狠狠的一掌拍掉伸过来爪子,抱起自己的裙子,侧身要钻下车去。却叫跟前的人拦腰扑倒,撞在马车上,疼得眼冒金星。正是要骂开,他就抵了过来。捏着圆润的下巴,嫌弃她那嘴艳丽的口脂。 “抹那么红的口脂做什么,跟吃了死孩子似的,丑死了!” “你!” 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眨眼就巴东抽出手帕擦得干干净净。像是伺候当初年幼还不会洗脸照顾自己的小姑娘一样,抓得她五官皱巴在一起,痛苦不已。 “昨夜那老东西摸你了?为什么不躲?” 巴东忽然问,眸子中露出难过之色。银铃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姑娘三四岁就被哲秀秀带上山,谁也不亲闹着要找爹爹。是他一宿一宿的不睡,陪着她,给梳小辫哄她开心。从小那么爱哭的小姑娘,长得又倔又机灵,一点都不像没爹没娘的孩子。 他很喜欢她犯倔,谁也不服输的样子,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可昨晚的酒席上,她不知晓是醉了还是如何。谭府老爷朝她扑过去时竟没躲开,用了很大的力气推开他,面色上也并未露出恼怒之色。还笑意吟吟的将人扶给下面的婢女,继续回来同他们吃酒。 第161章 银铃叫他一问,立刻就想起了昨夜的光景。那老东西不但摸了她,还扑到她胸口咬了一口。落下一口青紫的牙印,发了炎,今日叫衣衫磨得隐隐发痛。 “是我不想躲吗?” 她恶狠狠的质问,“你若是有些本事,弄到银子,我自顾去山中修桥去,还用的着叫那些老东西动手动脚?” “就是为了陆清河,所以你如此服软?为了他未竞的事业,忍辱负重?就那么喜欢他,为了他叫你去服侍那些老不死的东西你也愿意?” “是又怎样!他在时候,我什么事情都不用管,只要安心在工地上做事便可!可你呢,还说要罩着我,弄不到银子恨不得把我送到别人床上去!师父不在了,你就这样欺负我!” 银铃蹬了他一脚,哭着钻出马车又让人一把揽腰拽回来,压在怀里。 “好好,是师兄不好,让我们的铃儿受委屈了。再替师兄喝几杯酒,过两日师兄就给你银子,让你去工地上好不好。” “你还要我怎样!” 那姑娘跟条鲤鱼一样,在他怀里打挺,哭得梨花带雨。看着巴东心一抽一抽的疼,拍着她背脊软声安慰道: “别怕,就是替我伺候伺候元翁。” 像是怕吓到她一样,又贴着耳朵赶紧接着又解释,“不叫你用身子伺候,元翁不中用的,叫他梦里快活一遭便是。我家铃儿那么好看,师兄才舍不得那么糟蹋你呢。日后待你有了如意郎君,师兄做主让你成亲,咱们留给你夫君好不好?” 他倒是会适时服软拿捏这姑娘,在乾州暂还不敢动她,几乎都是顺着她的意思。偶尔不过逞强激她几句,强迫她喝些酒。明目张胆的作恶还不敢,毕竟时安还在,又是亲手养的姑娘。怎么会就舍得那么糟践她,从前为了哲秀秀手中的银子和兵权,他嚷嚷着要娶她为妻。 如今想来其中大抵也没有几分男女之情,想要的东西兜兜转转又都回到了他的手中。只是要如此仰仗别人的鼻息过活,属实憋屈。巴氏一族,本该就是称霸一方的枭雄,而是不是来给人伏低做小的。 今日日头好,阳光暖洋洋的,乌瓦上还铺着些硬邦邦的冰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后院里仆人已经各自忙开,凉亭避风又落了暖阳进来。矮桌下放得有炭火,又揣了汤婆子。就在这般大冷天坐在屋子一点都冷,倒是别有一番闲林野趣。 宴请来的宾客围着在亭子里坐,只在元贺左右还留了两个空桌,等着府外拉扯的两个人。婢女随后又执来小炭盆放在各人的矮桌上,里面烧着银丝炭,等着一会儿用来炙烤鹿肉。 五六个力大如牛的小厮擒了那头梅花鹿,逮到凉亭下候着。虽是什么酒菜都没有,却是已经要预备开席的架势。巴东和银铃还没来,管家赶紧跑出去三请四请才将人请进来。 看见那姑娘一副刚哭过,掩饰不住的可怜样,元贺和蔼招手,心疼道: “来来,坐元叔身边。你师兄又欺负你了,元叔替你出气,罚他罚他!” 巴东在另一侧坐下,忙得举杯赔不是,“叫元翁见笑了,小丫头闹着不肯来。劝了好些时候,才哄好。下官自罚三杯赔罪,请。” 连饮三杯,他又示意银铃倒酒。 “叫元翁久等了,你也喝一杯给元翁赔罪。下次再闹脾气,可没那么简单放过你了。” 银铃低眉,顺从的执起酒壶,元贺一把将她的手按住,叫人送了碗鹿血上来。 “小丫头疼还来不及,怎可罚。这鹿血可是好东西,元叔先紧着你了。来尝尝,益气补血,女儿家也能喝的。” 他不但要银铃喝,还亲手端到她嘴边。天冷,又是刚从鹿身上放出来的,还冒着热气。 银铃早做好了被羞辱的准备,不过一碗鹿血,喝就喝,又不会死! 拿过碗,忍着腥臭,咕嘟咕嘟的大口往肚子里灌。终还是没忍住恶心,最后一口哇的呕出来,吐在桌子上。鲜红的血喷射出来,触目惊心,不知的还道是中了什么剧毒。 席间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离得近的几位手忙脚乱的后撤,险些踢翻桌子。元贺倒是不慌不忙的着她的肩膀起来,怜惜道:“喝那么急做什么,元叔只叫你尝尝罢。寻常男人那么大一碗都受不住,你一个姑娘怎么可以。” 那你不早说! 银铃咬紧后槽牙,仍做出一副可怜样。婢女为她送来温水,叫她漱口。期间各人的鹿血也送上了桌来,一口一口品着,称赞不已。 院子里的鹿不但叫取了鹿血,还让剥了半张鹿皮,从肚子上割下热乎乎的软肉。一片一片摆放好送上餐桌,名曰活肉,说是炙出来的肉别有风味。 肉好不好吃,银铃已经吃不出来,闻见血腥肉味直犯恶心。 元贺不仅紧着她喝鹿血,还叫人将鹿鞭取下来。剥下来外皮,切成指节长短端上来。亲自炙的七八分熟,喂到她嘴边。 “来尝尝,这世道我们男儿做得的事,你们女儿自然也做得。我们吃得的,你们自然也吃得,可别再说厚此薄彼了。” 那截肉只洒了些盐,切面还淌着血丝,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都聚到了上面。瞧那姑娘敢不敢吃,这样的游戏场她还敢不敢来。 银铃紧张的盯着那块肉,眼神发愣。犹豫了好久,叫那肉都晾凉了才闭上眼,只当是块猪肉衔进嘴中,囫囵吞下。 第162章 元贺紧着问道:“可尝出什么味道了?” 银铃眨眨眼,压住恶心,“腥。” “那吃口酒压压,陪元叔出去走走。” 再喂吃了杯酒,元贺拉着银铃的手走出凉亭,还贴心的叫婢女拿来披风给她披上。凉亭里的人盯着那一老一小似是想到要发生的事,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巴东,互相砰了杯酒。 两人鹿宴后绕着后花园一直慢吞吞的走,到暮色将近,婢女提了灯来。元贺接过,拉着银铃走阁楼,一边还贴心关怀问道:“可是冷了?” 银铃摇摇头,踏进房中,便被一股温热的暖气包围。屋子里闷的透不过气,只不过一会儿她那张凉透了的脸就叫闷的赤红。 屋内有婢女伺候元贺更衣用汤,再从里间走出来时候,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亲自来帮她摘下身上的披风,勾起那张小脸温和的笑道: “老夫知晓你同你师兄缺银子修桥,想要我给你们捐些善款。你确是别的闺阁女子不一样,老夫喜欢你。你陪陪老夫,老夫这银子只单独给你,不叫你师兄克扣了去。” 拉着她往书桌去,两个人挤在一张圈椅中,在桌上铺开宣纸。元贺执起银铃的手,沾了墨,落笔又道: “明日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和管家去库房领银子。现在和老夫一起写篇碑文可好,这银子总是要有个正经来历,不叫人以后污蔑你这是受贿来不是。” 将来桥修成,在桥头刻上碑文卖身的银子就成了善款,他还能得个乐善好施的名声自是不亏。 元贺搂着那直发抖的姑娘共写碑文,笑话她不入流的字,“你可是要做官的人,怎生字写的这般丑,连个秀才都不如,日后可是要下功夫。” 又蹭着她的脑袋,提笔将墨点在发白的脸颊上,“别怕,老夫早就不中用了。就抱抱你,叫你身子留给你的如意郎君。怎么,有心上人了吗?听说你以前在上一任县官手底下做事,他叫什么?”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想陆清河的名字,银铃僵在椅子上不动也不吭声,怯怯的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惹人怜爱。 想了一瞬,笔又复动起来,“他是叫陆清河是不是?小铃儿可是喜欢他?说起来老夫曾也有一个儿子,能长大的话,只怕比于陆清河还要俊朗。只可惜战乱,五岁他就同我们走散了,不知生还是死。他若是还在,老夫定是叫他娶你为妻,元家的银子你只管用罢取罢,可惜了。” 可惜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不争气。 银铃听着,愤懑不已。 就是活着,有其父必有其子,相貌品行定也是赶不上我家顶顶好的陆大人! 而耳边却只听得,元贺嘟囔,“今日房里的香,怎生同往日不太一样?” 那姑娘终于是抬起看了他一眼,眸子亮晶晶的。 当然啦,我往香炉里放了安魂香,元老爷您就好好做场春秋大梦去吧~ 第86章 奇香 香炉里的黑色小药丸融尽,香气弥漫开,不过多时元贺就失去意识,趴在银铃的肩上昏睡过去。她将人搬到床上去,大概当真是做了场春秋大梦,面色安详,嘴角还带着笑意。混沌中叫了个名字,凑耳上前想要再听,他又一声不吭了。 做戏做全套,碑文只剩下几个字就要完笔,又叫墨汁污了。银铃捂着肚子,跑回桌子上又重新誊抄了一份。只是字虽是元贺握着她的手写的,却都是他劲虬有力的笔迹。她字不好,也不会模仿笔迹。写了一份不满意,唰的揉做一团扔再桌子上,复又重新铺开纸来。 也不知写了多久,桌子上堆满扔的纸团子。外间的门突然被推开,裹着冷风吹了进来。抬头竟看见是杨竖,风尘仆仆的模样。背上背着包袱还来不及放下,得知她叫巴东弄到应酬了,急匆匆的就赶到。还道要出什么大事,推开门却只见她安然无恙的坐在书桌后,抓耳挠腮。 “出……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晓唤银铃什么,面色着急,问出的话却是有些尴尬。 那姑娘赶紧招手让他进来,“杨树,你可会仿笔迹,过来帮我把这碑文誊抄一遍,我写的不好怎么都不像。” 说着站起来,腹下隐隐的绞痛,忽然像是有只大手在里面搅动一样,剧烈绞痛起来。双腿涌下一股一股暖流,比以往任何一起都要来的汹涌。 像是饮下去的鹿血猝然流了出来,吓得不敢乱动。双股战栗,脑中嗡嗡得响,闪过一阵一阵白光。呼吸急促又燥热,鼻管赫然流下两道血滴。滴答滴答得掉在宣纸上,污了刚誊抄好的碑文。 杨树奔进来,只见她抬起手胡乱的抹鼻子,糊了一脸的血。 “怎么了?” “没……没事,我没事。只是上火了,没事……” 她不停擦鼻子,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说着两眼发黑,身子一软往地下栽去。杨树手疾眼快的捞起她带到怀里,顾不得什么碑文不碑文的,抄起人赶去找时安。 才走了不过两步,银铃身子痉挛起来,不停的抽搐。从嘴巴咕嘟出污血来,像是皮球叫人戳破一样,四处都在流血。从衙门后巷翻进去找到时安时,那姑娘已经吐了他一身的血。 “时安先生!时安先生!” 杨竖从天而降嚷嚷的小院里的人都跑了出来,小西厢房里的轮椅慢吞吞咕噜过来,只看见簇拥进内堂里的一群人。 第163章 听见了呼叫声觉得熟悉,一下想不起来是什么人。扶着轮椅挪出屋子,听见里面急切地说话声,才想起来是杨竖。 原来陆清河没死,他……他回来了。 何玉把着扶手,脸色骤然蒙上一层冰霜。听间时安老先生的说话声,又消融了些。 “不是中毒了,是用了鹿血鹿鞭又吃酒,碰上月事,身子受不住才吐了血。童子速去准备沐药,唤个老妈子来给她擦拭身体。要一直擦到高烧退了为止,否则她会叫烧死的。” “是,师父。” 小道童推开门奔出来去唤人备药,杨竖几乎也是提步踏出来。可瞟见门外的轮椅,立刻又退了回去,向时安抱了一拳从窗户翻出去,两人并未打上照面。 将样布悄悄放在内堂的供桌上,他便赶去平罗。趁那姑娘生病了,在时安手上出不了什么事,赶紧将织造连同此事一起禀告陆清河。 山谷里响过两声清冷的鸱鸮鸟叫,帐篷里就起了响动。没灯,陆清河爬出来,踩痛了两个沉睡的矿工。 “哑巴,你干什么呢?还不睡,一会儿天不亮,可就要下矿了。” 咕哝的问了一声,俩人翻过身又睡了过去。陆清河才蹑手蹑脚的摸出来,踩着夜色往工地上最为恶臭的地方,佯装去上茅房。 黑夜里只看他蹲在地上,杨竖未见其人,只听得他的声音。 “公子,姑……姑娘她想争乾州织造的差使,已经叫属下去弄了样布来,估摸着下一步就会让人私下去找合适的布商。属下想圣上一直有意扶持她,她若当真呈上方案去,圣上可能会允了此事。到时候会不会打草惊蛇,让巴东察觉出事变来?” 弄不好顺安铁矿的去处可就断了,现下乾州的每一步都牵扯着平罗和顺安,疏忽不得,大意不得。 “没事,让她去做。只要她能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圣上定然会同意让她的人担乾州织造的差使。织造的事巴东一旦输了,察觉她的野心许会遁走。乾州暂时无主的话,朝廷定会让她代理县丞一职,掌管乾州事务。她务必要保证明年十月的军需布匹,要如数如质的交上去。此事办好了,她就能就此成为乾州县官。至于巴东让她不要抓,你暗中监视他就可以。” 陆清河佯装如厕的模样,蹲着双腿发麻,忍不住侧了侧身子,伸出腿来放松放松。 以动制静,就必须要把巴东这条蛇打起来,他们才顺着找到铁矿的去处还有失踪的矿工。 突然想起要紧的事,他忽然又道: “对了,告诉银铃,一旦她代管乾州后,要立刻掌控乾州城的兵权,尤其是矮寨的弓弩手。” 这样重要的事,他想那姑娘当不会不知道,就是忍不住为她操心。 杨竖应了是,动了动嘴角,支支吾吾道:“公子,还有件事。” 陆清河已经起身预备回去了,拍拍裤腿上的灰层,“什么事?” “姑……姑娘她被欺负了,巴东和元贺逼着她吃了许多的鹿血和鹿鞭又受风寒,还赶月事。又是高烧又是吐血,药石不进,您要不要回去看看她?” “什么时候的事!现在什么时辰了?天亮前能不能赶回来?” 陆清河跟被踩了尾巴一样,蹭的窜进山林出现在杨竖面前。 “可以,属下牵了马来,来去不消两个时辰。只是公子,您不休息,天亮怎么下矿?” “此事你若不说,我还能安睡,现在你让我怎么睡的着!现在马上走,天亮前赶回来。” 杨竖讪讪闭嘴,他都牵马来了,当然要说。而且那姑娘现在重病中,那么脆弱,怎能叫何玉待在她身边,陆清河全然不知道。 现下就是要把温暖关怀爱意全数给她送去,叫她知道他家公子有多在意她,不让一个小小的何玉迷了心眼。 只是俩人的算盘没打好,费了半天的劲赶回去。银铃身边一直不离人,衙门里的田嫂拿着泡过汤药的棉布给她擦拭身体。 从窗缝只能看见那姑娘光溜溜的,叫人翻过来又翻过去,却一点都没醒。面皮涨得通红,嘴角鼻子还淌着血迹,擦也擦不尽。恍若泣血玫瑰,上一刻绚丽得绽放,下一刻就枯萎死去。 没办法进去,陆清河站着看了会儿,留下一块玉佩。 “杨竖,告诉她,我来看过她了。若织造有什么需要用到钱的地方,直接去找我爹。” 杨竖揣起玉佩,颇为激动,“是,公子。属下会给您守着姑娘的,只是在此事上,属下希望您不要太迁就姑娘了。” 以前事观后效,三人的事陆清河若不率先做的决绝些,定然会再陷入纠缠中。他想要提醒陆清河,防备何玉。 那人点头,负手乘夜色离开, 高烧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才逐渐褪去,随后又昏迷了三天,银铃在第四日早上才悠悠转醒。恍若被扒了层皮,好好的一个瘦的全然没了人样,骨瘦形销,精气全失。 “姑娘可醒过来了,吓死人了,往后可吃不得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了。” 推门进来的是田嫂,端着木盆。淘洗了新的药布,揭开床上的软被。银铃脑子的都迟钝了,垂眼看见赤条条的自己,才晓得里面没穿衣服,本能的伸手去抓被子。 田嫂按住她的手,先是擦脸,再是脖子肩头身子。 “没事,这些天都是给你那么擦的。这病来的凶,还来着月事。不能药浴,就只能这样擦着退烧。幸得是有时安老先生在,不然可就是要出人命的。” 第164章 擦完将那姑娘翻了个身,消瘦的背脊耸立着一对蝴蝶骨,锋利得像是要戳破那薄如蝉翼的肌肤一样。瞧得田嫂直心疼,银铃听着她的唠叨。心下委屈的直掉眼泪,枕着胳膊哭。 “官场哪儿是姑娘该去的地方,那些个男人个个都是吃人的豺狼虎豹,养好身子就回家去吧。” 没忍住碎嘴,说完她便也闭了嘴,耐心给她擦着,穿上了衣服才去禀时安。银铃却是惦记着那一万两自己用命换来的桥款,次日没去也不晓得元贺说话还作数不,那厮不会反悔了吧。 她叫人进来,问元家的人可是来过。差役应是来过,只晓得她生病了之后又回去了,还送了两只上好的人参来。银铃现下听见这东西气血就翻滚,差石雷送回去。 午后再来的竟是元贺本尊大架,乌泱泱的带着一群小厮,抬着好几大箱子,里面装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说是善款,说好的第二日取,她没来。于是今日就亲自送过来了,甚至一进衙门就让把账房先生一起叫了过来。登记造册入账,她那“卖身的银子”就成了公款。 可听着差役的报数,整整是一万两千两银子。银铃错愕,发懵了。 怎么这银子还多了? 元贺将身边的人都屏退,只留了个老管家在屋中,搬了椅子往她床边坐。 “多的一千两是给你养身子的,另外一千两……”他顿了一瞬,问道:“那日你往老夫的香炉里丢什么东西了?可还有,能再给老夫几枚吗?或是你有多少老夫买多少。” 啊,这! 他发现了,银铃颇为尴尬。不过,这人看着却是没有怪罪的意思。还来讨她买,看样子当真是做了场春秋大梦。美妙到令人回味无穷,欲罢不能。 “不瞒你说,你丢的那香,老夫睡得甚好,甚至是梦见了从不曾入梦来的儿子。老夫还想再见见他,同他说一声对不起,当年不该抛弃他。问他可是原谅爹爹了,在那边可过的还好。” 他说的老泪纵横,却不言当年的事。大抵也是没脸说,毕竟易子而食并不光彩。也正是如此,挨过那场战乱和灾荒,身子都垮了。只能靠奇药补药养着,挨到今日的年岁。 “这些银子都是单独给你的,做善款入你们的公账。你想拿去做什么都可以,只再给我一枚香便是。” 他求的殷切,银铃点点头,哑声道:“香没了,再制还需些时日。元老爷你且稍等几日,过后我叫人给您送去。” “那姑娘好生歇着,老夫晚些在来看你。” 元贺辞去,银铃已经能够从他的话中感受不曾有的敬意,这老头不再像是从前伙同着她师兄来戏弄她了。 第87章 伯都 银铃的奇香,其实就当初在斜坡寨给陆清河用的安魂香,同他身上的颠蛊也是同出一脉。能控制人的心神,将人念无限的放大。亦正亦邪,善念为善,恶念为恶。她想早知道元贺有心疾,就用这香丸卖他了,何苦自己受那么大委屈。掉层皮,丢半条命,才将银子弄到手。 不过银子她是万万不敢私吞的,立刻就吩咐人一起入到公账。将来在桥头弄一块大碑刻上,让他“名留青史,千古流传”。 尽管她并不是想这样鱼肉百姓的人歌功颂德,但没办法银子就是人家的。不写清楚明白,万一有人在里面挖坑。故意诈她,一个贪污受贿的罪名铁定跑不了! 送走元贺,又来一堆排队看望的人。快要天黑时,房中才清净下来。却是来不及休息半分,立刻就将赶下山的邹远招进来。 “杨竖,将样布拿给邹大哥,另外我柜子里还些银子也一并拿出来给他。” 翻出来的银子都是些碎银子,并不多。杨竖拿过来,将自己钱袋子也塞给了他。 银铃瞥见了,颇为感动,又不好意思对邹远道: “邹大哥,我只有些钱。你见识广,要麻烦你带着样布,帮我找个合适的布商来。首先要人品信得过,不要求他大公无私为百姓,但求不过贪婪无道。其次他至少要能织出样布这样的品质,且布价要压在五钱。这样将来在圣上面前,我们才能力压元家一头,拿到织造权。再有,咳咳!” 说得急了她又狠狠地咳嗽了一阵,杨竖赶紧取来水给她顺,缓过劲捂住嘴才借着说道: “再有就是,至少要有两千架织机,这个可以要求不用那么严,后续想办法再增加。告诉他们你是替朝廷办事,朝廷的织造。前期叫他们下些本钱,后面每年我能叫他们除上交朝廷的二百五十万匹军需布外,还有三万两的进项。至于后面海上通商,同外邦做生意,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这是一张并不算是很有诱惑力的大饼,尤其前期还要自己砸钱。但它是朝廷的买卖,织造的名字够响,银铃相信会有人来的。 邹远还没接过那么难得事,接过的银子颠了颠只够他自己往来食宿的银子,就莫说是请吃饭了。面露难色,又不好说。 杨竖瞧了,只冷冷道:“你权且先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人,回来报,银子过两日再补给你。” 想想原本想跟着银铃做事也不是奔着来享受作威作福的,邹远一跺脚,咬牙应下。叫她只管放心,肯定帮她将人找来。领了差使,连夜离开。 银铃那扇屋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差役进进出出来领差使。从前她恨不得事事都亲力亲为,现下没精力。一病倒工事便就全瘫了,她不得不学着将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叫杨竖成为她的耳目坐高台。 第165章 各项安排完,吩咐下去后。田嫂几人就抬了汤药进来帮她沐浴。杨竖退下时,趁人不注意将怀里的玉佩掏出来给她,“公子回来看过你了,那时你昏迷不醒。他进不来,只留下一块玉佩就走了。” 是一块淡青色的虎牌,四四方方的菱形,用红绳栓着一角。正面雕着一只憨厚可掬的小老虎,背面是他的字——伯都。怕她不知晓其中之意,他还热心的解释。 “那是我家公子的字,他属虎的。正应了他的字,伯都亦是老虎之意。” “原来是这样。” 银铃接过,眼睛热热的。像那个名字就是一剂良药一样,恍惚中瞧着她的脸色就好了不少。抓着那枚玉佩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药浴也舍不得放下。换过衣服后,挂在脖子上贴身的戴着。 冰凉的玉身很快氲着药香的身子暖热,熨平了她满心的疲惫。捂着它做了一夜的美梦,以至于次日醒来,满颊的通红。像是叫鹿血鹿鞭补过头了模样,只是玉佩掉出衣襟,被床边的人看见了。迷迷瞪瞪的赶紧塞到衣服里,她才敢看何玉的脸。 “何,何大哥,你怎么来了?” 何玉却是装作没看见的模样,扶着轮椅推开窗换气,“瞧你一直没醒,担心你,过来看看。今日天色不错,你久病不起,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他熟练的从她的衣柜里翻出衣服放到床边,若不是站不起来他是想要将脸都忙她洗了。可他够不到,只得作罢。 “我唤田嫂来帮你。” 银铃心虚,手忙脚乱的套着衣服,想躲他。 “何,何大哥,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今日凌霄口就要动工,我得去山上看看。你在衙门好好照顾自己,我,我走了。” 正好寻个借口上山去,看看长京公子的病怎样了,如何那么久石雷都没来报。 殊不知四天前,石雷就已经去看过了。长京□□的软肉施针用药都未有效果。反倒是开始有了溃烂之势,恶臭难闻。 那时她自己也重病昏迷不醒,初醒过来精神也不济。石雷遂瞒了下来,叫人先用药石帮养着。 银铃去后,才惊觉再磨蹭下去,他那条小命可能就不保了。遂立刻吩咐人煮臭大麻水,石雷赶回城,在屠户处买了五六只苦胆回来。 长京服过臭大麻水后,皮肉开始发涨。牛叔和几个汉子在帮忙糊窗,以保不会有风漏进来。屋子里还烧着火红的银丝炭,特意从衙门拿来的,供长京用。毕竟这两日他都受不了风,在屋中烧火又薰又呛,指定是不行。 这时木门被人从外推开。冷风卷进来,掀起一阵阵灰屑,像是雪花一样盘旋在炭盆上。 屋子里很热,每个人都被烤了一身汗,那阵冷气吹进来,叫人精神一震。 石雷来拉了银铃,示意她出去,远离了那道木门才道: “姑娘可想好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姑娘这刀下去,人没救过来怎么办?人若死了,弄不好你会吃上人命官司的。此人来历不明,我想....” 左右看了眼,他从怀里掏出张文书来。像是太监的净身文书,表明自愿接受治疗,生死不论。 长京那话溃烂了,需得要全切掉才有可能保下命来。否则烂到身子里面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可此举危险,银铃是个毒师,是个大夫。却不是净身师,她连猪都没劁过。石雷担心若是不小心叫那男人死了,将人被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左右他现在已经昏迷过去,留下盖个手印,以防万一。 银铃却是摇头,叫他将纸收起来,“没事,我有七成的把握。若是不切,烂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他是我和大人从坟里挖出来的,我不能叫他死了。这几日我都会在山上亲自照顾他,灵霄口的工事,石大哥你要去替我看着。保证工事顺利推展开,年底前能够将桥修好。年后,开了春,不仅各样的农事,还有织造的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了,要麻烦你们尽心尽力帮我。” “这....此事过于冒险,不过照你的意思来。陆大人现不在,你就是我们的主心骨,要做什么就只管吩咐。不是说麻烦我们,这本就是我们的差使。只是你自己也大病初愈,不要太过劳累,照顾他还有牛叔。你只在一旁盯着就好,这病过人的。你现在那么虚弱,可别....” “没事的,你去灵霄口帮盯着工事吧。另外石碑的话,尽快找人刻好,竣工那天立到桥头去。还有,邹大哥回来的话,你让他直接来这找我。” “好,那我去了。” 石雷劝不住她,只得将纸揉做一团作罢。 此事柴房的门窗也已糊的密不透风,里面只留了牛叔一个人。银铃走回来,扒在屋外的大人孩子才散开。大眼瞪小眼的看她,有男人有女人,纷纷盯着她的手。 他们第一次见阉割人的,心下又好奇又害怕,瞧见她不自觉裆下一凉。 那姑娘是个胆大又心细的人,事情只要有五层把握就敢去做。 进了屋子,掩上门。叫牛叔帮忙脱裤子,迷迷糊糊的人就抓住了她的衣服喘息。 “我....我贱命一条,不能连累姑娘。姑娘可不救我,叫我死去便好。若要救我,我愿意给姑娘留凭,生死有命,定不连累您。” “不用,这辈子有我毒不死的人,还没有我救不了的人。公子躺好,不要过于担心。” 第166章 她将人按下,牛叔默默绑上手脚。瞧着那姑娘从托盘里拿起小刀,在油灯上烧上几遍。像是剔猪毛一般,一点一点挂下□□周遭的肉芽。刀口泌出脓液,牛叔便就那葛布擦拭,以防感染到别处。最后□□,她带着皮套提起来。刀刃一晃就割了下来,比适才割萝卜还要干净利索。然后迅速用割开的苦胆敷住创口,插上一早准备好的麦杆。 长京虽然喝了臭大麻水,身子还是知晓痛的。只是嘴巴里塞了鸡蛋,叫唤不出声来。软乎乎的肚皮却是一抽一鼓的痉挛打挺,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呜呜咽咽的哼唧,仿佛要撅过气了一般。吓得牛叔连连后退,直发虚。 “姑....姑娘,他不会不会死吧?” 虽然银铃是官府的人,明显下的局势并不是很主事。他害怕这人死了,将来自己也被牵连进来。 银铃将那截烂肉放进石灰中,看着长京痉挛的身子逐渐将歇下来,松了口气。 “不会的,只是这几日要麻烦您和我一起守着他。除了照看伤口不能恶化了,每个隔两个时辰就要给他抻一次手脚,否则以后可能就直不起来了。” “死不了就好,吓死老汉了。不过姑娘怎懂得那么多,胆子大心肠又好,当真是一点都不必男人差。” “都是在书上看的,我爹爹是汉人,从小教我识汉读汉书。所以小时候看了不少的奇闻异书。” 她举着血淋淋的手,想起来自己的爹爹。这净身的法子虽不是他教的,却是在他一屋子的奇书里看到。给了小小年纪的她,极大的震撼,数年来记忆如新。 牛叔给长京解开了绳子,拉直他蜷缩的手脚。收拾床边的狼藉,将那截软肉用石灰埋住。推了推石灰盆,问道: “姑娘果真是见多识广,这东西怎么办呢?” “待他醒过来再说吧。” 其实她还给准备了红纸,据说太监这东西割下来是要用红纸包住挂在梁上,百年后一起入土。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虽然属虎,实际上就是只纸老虎。过后被女主一捏,就捏到了命门。这里主要讲女主的成长,最后一个副本了会有点长。收尾的话,所有人都会齐心围绕在女主身边,共图大事。 第88章 空城计 长京身下的烂肉被割下来,果是止住了溃烂之势。加之银铃亲自在山上照料,不假他人之手。稍有病变便及时调整药方,两个月之后情况已经渐好转。 年后,天气回暖,已能下地。那根切下来的烂肉,用红纸包着挂在梁上风干,叫他自己亲自埋进了后山的泥里。 那日回来后,他便跪于地上,三拜九叩,感谢她再造之恩。与此同时,离去多日的邹远也赶了回来,却是满面愁容。 “愧对于姑娘的信任和重托,布价压得太低没人敢来。只有盛安陈氏布庄有意,可他家作坊小,不过五百架织机,也织不出样布这样的布匹来。加之经营不善,陈老爷已有将布庄转卖之意。” 此话一处,院中众人脸色骤变,齐齐望向银铃,等着她拿主意。 只有坐在人群外的长京动了动嘴唇,像是有话要说。又怕他们这样商议政事的场合,自己一个青楼出身男妓不配说话。遂顿了顿身子,又老实的坐在了椅子上,听着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也不知天人斗争了多久,他才怯怯的举起手来,小声道: “他们都不来,姑娘何不自己来做?” 自己来做? 银铃没听明白,“公子的意思是?” “就是这织造的差使本就朝廷的,为何不由朝廷直接出钱设立作坊,招揽织工经营。不但可以解决北方的军需,将来各进项皆可尽归朝廷所有,实现为百姓增收,还可免去中间商贾赚取的差价。”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邹远觉得可行,激动道: “姑娘,长京公子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有道理是有道理,银铃却不是没想过,面露为难之色。不过扫见人群中那鹤立鸡群的人,她眼睛一下又亮了起来。 “长京公子说的对,既是朝廷的差使便该由朝廷来承办造厂。但现下还不是时候,不知长京公子可愿意替我来接下这桩差使?” 长京一下紧张起来,面对众人投过来的眼光,窘迫得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姑娘说笑了,我一介残破之身怎担得如此重任。” “担得的,担得的。” 银铃跟着兔子似的蹿到长京面前,“我想要公子陪我唱出空城计,只要能将织造的差使拿下来就好。我想办法将陈记布庄盘下来,届时由公子出面替我经营如何。不需多久,等我在乾州衙门站稳脚跟,就可以将其顺势转为朝廷所有。也就实现了适才公子的设想,至于现在为什么还不能由于衙门出来做此事。一是自古以来,朝廷织造的差使下到地方都是由当地布商大户承接;二是乾州衙门,现在还是由我师兄主事,此事现在由朝廷出资建,弄不好银子全进到他的口袋里去了。” “可是....可是.....” 长京结结巴巴的可是不出来,只觉此事不行。没钱没人,他们怎么把布庄盘过来。即便是拿到了织造的差使,十月朝廷的一百万匹布又如何交差。 “公子不必惊慌,我只要公子帮我充好门面就好。下月立春祭,要在明宣楼举行招贤会。届时苗疆上下有头有脸的布商都会来,我给公子弄个假身份,公子去帮我把织造的差使抢下来便可。其后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第167章 一个月很快翻过,银铃让石雷回衙门将陆清河留下的衣服带了上山来。长京除了孱弱些,样貌好,身段好。穿上锦袍,打上纸扇,自有一股矜贵公子的气韵。不知是切去了那截烂肉,也一并切去了他一身的脂粉味还是如何,一点也瞧不出来他曾经的那般遭遇。 人是脾气又好,又听话,银铃叫做什么便做什么。短短一个月便将富家公子气派学得十足,站在那处背过身去,险些叫她错人是陆清河回来了。 他回过身来,恭恭敬敬的唤了声,“银铃姑娘”。 她才恍然惊醒过来,掩饰住失态,笑道:“公子现觉得如何,可是还习惯?” “还好还好,充充门面尚可。” 瞧见身后来人,他立刻提醒她,“石捕快和邹大哥回来,看似是出了事。” 说话间,石雷和邹远已经上前来,“银铃姑娘,事出有变。何玉侍卫派人来灵霄口告知,巴东和元贺已知晓我们在暗中筹划织造之事,将布价压到五钱以下了。以元家的财力,招贤会上他们只怕还会压得更低,届时我们恐怕.....” 银铃面色一凝,眉蹙若山黛,只问道:“近来衙门可是有人来找过我,从燕北来的。” 石雷:“还没有。” 但这两天杨竖不见了,银铃猜想是不是陆家来人,他前去接了,不然会去哪儿了? 邹远也着急了,道:“盛安陈老爷,明日就到乾州。早前我们约他前来谈布庄的事,现下如何应对?” 银铃只将他手中的衣服接过来,交给长京,“你先把衣服换好,我们一起下山。布庄的事,我不便出面。明日你同邹大哥去见陈老爷,将他的布庄盘下来。定金....定金....” 她急的抓耳挠腮,摸到了脖子上玉佩。犹豫几分,奋力一扯,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一到粉红的勒痕。 “把这个当了,我衙门里还有一件裘衣,一起拿到当铺里当了,应当值不少银子。用这个银子当作定金给陈老爷,剩下的我再想办法。只是千万叫掌柜留下字据,东西我一定回赎回来的,叫他别卖给了别人。” “这....” 这等金贵的东西,邹远不用想也知道哪儿来的,伸手接过只觉重于千金。 陆清河给的定情信物,那姑娘在身上揣了没两天,就敢把东西当了。 立春祭,拜神祭祖、除旧布新。灵霄口大桥在年底已顺利竣工,择在立春日筹神树碑,银铃和巴东还有元贺主持完了仪式,入了夜才赶至明宣楼。 此时大堂里已是宾客满座,正堂上朝廷派来的监工太监端坐于首,巴东作为州官作陪在侧。下座皆是各地方有头有脸的商贾,纷纷交头接耳,佯装熟络的模样谈笑。 银铃只是个农官,这等场面还不配上堂,早早的就避到了下头。换了身男装,躲在二楼厢房里查看情况。 长京扮作邹记布庄二公子,座于角落中。邹远扮作小厮,立在身侧。时不时给他添茶,尽职尽力。 一声脆响锣声敲过,堂上的太监就站了起来,诵读皇帝御旨。再歌颂一遍皇恩浩荡,体恤民生疾苦之类的场面话,正式的招贤会便开始。 一轮一轮的竞标,比哪家布价低,样布好,财力雄厚,技艺精湛....此等信息虽各家皆有在官府备案,并经实地考察后,才得以进入今日的盛会。却还是免不了拿出吹嘘一波,引得堂上惊叹声音连连。 布价一直被压到了六钱,一直默不做声的元贺才吩咐身边的管家高喊道: “元记每匹布可出至三钱,不问盈收,只为支持朝廷新政。样布呈上,请公公查看。” 小厮立刻双手捧上样布,监工太监摸过后点头称赞,叫人拿下去让下座的各布商查看。好不好没人说话,只都不做声音。冷笑从角落传来,引得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在下不才,敢问元老三钱的布匹,从棉农处收价几何?织工一匹工钱又是多少?您的样布柔软细致,市场之上造价不低于六钱。请问三钱银子是您自己掏腰包,还是向棉农索要,抑或是施加在织工身上的。圣上在乾州设置织造就是体恤民生之苦,为百姓增收。元老将布价压得如此之低,于意何为?” “哪儿来得无知小儿竟敢信口雌黄,我家老爷为朝廷解忧,还轮不到你小子来置喙!” 管家跳起来指摘长京,元贺寻声望去,只觉全身血液骤然凝结,那张清瘦得脸似曾相识,却又觉陌生得紧。 长京施了一礼,“晚生不敢,只是心有好奇,遂才询问。相信公公也心下有疑虑吧?” 监工太监扯着嗓子,瞧着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又是哪家的公子,能出到什么价?” “草民邹记布庄二公子,布价能出到了七钱一匹。其中这从棉农处收购棉花可到四钱,今年为苗疆第一年种棉花,为保民生自不能让他们将辛苦种出来的棉花贱卖.....” 剩下的话元贺是一个字也没听到,瞧着长京直了眼。管家使劲的问他该是如何作答,他却是恍若未闻。直到堂上响了一散字,才醒过神,连忙起身追出去。 门外却已不见了身影,跌跌撞撞的追了半条街,回头却看见银铃哼着小曲从明宣楼里出来。 “银铃姑娘,刚才那个公子是谁?” 啊? 银铃一蒙,以为叫他看见自己同长京在一起了,忙得搪塞道: 第168章 “邹记二公子啊,打了照面就不知道走哪去了。第一次在乾州见到此人,瞧着模样不惊人,家底倒是雄厚。” “他....他是江儿,可是能再让老夫见见他!” 江儿,江儿又是谁?元贺已是骤然间老泪纵横,扯着银铃的胳膊像是当日求想丸那般的诚恳。 她头皮一麻,暗想不是自己的药将这老头逼疯了,生出了什么妄想来。以至于适才他一瞧见长京,便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轻松就叫他们拿得了织造权。 然还没等她想出搪塞得话来,长京和邹远原本离开的马车又兜了回来。一看见马车,元贺就扑了上去,掀开车帘痴痴的看着里面的人。 “江....江儿,是....是爹爹。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爹爹!” 车内晦暗,那张脸隐在其中,看见到他也惊了。 “元老认错人罢,四福回客栈。” 元贺扒在门板上发疯般,扯着车帘直喊。邹远和银铃都懵了,不知晓什么情况,愣在原地。 长京探出身来,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抢过马鞭狠抽一鞭。元贺摔在地下,来不及闪躲,车马骤然从他身上轧过。哀嚎声惊天动地,马车却仍旧是一去不复返。 银铃没管他,装模做样的高声呵止,“站住,光天化日之下胆敢纵车伤人!” 她腿脚甚好,追了两条接就追上了。邹远将车驱进僻静的巷子里,才对里面埋怨道: “现在怎么办,那姓元的上衙门去告你一个故意伤人罪,织造的事指定要黄了!” 银铃站在车下,掀开了一角帘子,“江儿是谁?” “是....是我。” “他是你爹爹?” 她惊讶道,元贺的家事细心打听过,知晓些。曾在饥荒战乱中“丢了”个儿子,只是挨过饥荒的儿子一个也没活下来,都得了些奇奇怪怪的病相继死去。许是相继丧子,叫他越发的将那个重病拿出去换肉的儿子记得越发的清楚。 提起当年的事,长京却平常的像是诉说身外之事一样,淡淡道: “五岁那年,乾州又是战乱又饥荒,苗人和汉人对峙。城里没吃的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出现了个肉铺。只要领着孩子去,就可以换二十斤肉回来。我生病发了高烧快要死了,他就领着我去了肉铺,换了二十斤肉回去。我和其他人被当成牲口关在笼子里关在一起,每天都有人被宰杀,再被当成猪肉卖出去。其实人肉和猪肉,没有什么区别的,我吃过的。” 他朝着银铃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她吓了一跳,喃喃道:“原来你....你叫元江。” 长京却是纠正她,“元江死了,长京也死了,活下来的是邹行云。” 她给他找了一个新的身份,做布商邹记的二公子。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和身份,却因为一念之差毁了她精心布置的局。 “对不起,差使我弄砸了。” “没....没事,也许事情还有转机呢。” 银铃也不是很确定,放下帘子,转身离开。 邹远瞧着她的身影,又是忍不住一顿埋怨,“就是你,为织造的事,银铃姑娘将陆大人给的定情信物都当了。你对得起她吗?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再造之恩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两章解决完所有事,女主顺利当上县官,男主回京就开启第二卷 第89章 婚书 一连三天,银铃都窝在衙门里,盯着元家可有人前去报案。却是只除了巴东往元家跑了两趟,再什么动静都没有人了。 倒是宫里的太监开始催着要去邹记布庄巡查了,她只得连夜赶上山去接人。嘱咐长京将监工太监等人招待好,莫要漏了怯。 他却是不安问道:“陈家织厂只有五百架织机,那些太监去了如何圆谎?三千架织机,不下数千名织工,一夜之间上哪儿找去?若是暴露了,岂不是欺君之罪,姑娘如何自保?” “这你自不用担心,只管做好二公子的事,陪几位公公吃好喝好。织机和织工的事,田嫂还有黄嫂嫂已经安排好了,只管领他们去瞧便是。” 银铃打包票,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 次日长京去带宫里的公公去到许昌镇,进到挂着邹记二字的大织坊时。里面整齐排列着数百架崭新的织机,漆过桐油崭新油亮。一齐运作起来,纺织声震天。说话即是扯着嗓子也听不清,几个太监走了三间织坊后,便就跟着长京出来了。 又是细问了一番才离去,他回来往织坊中一处一处细细查看。隐在织机前的黄嫂站起来,拉着他去了隐秘处,解释道: “这都是乾州里还有周边各村子里借来的织机,这些人还是临时过来的。银铃姑娘也叫我同公子说,今年应朝廷的军需自不用担心。地里的棉花一收上来,就马上拉到织坊里来。咱们这些人,个个都是纺织的好手,不比正经的织工差。保管皆是能够保质保量的交上去,公子放心。” 细看后面的织机明显与陈家的不一样,他恍然明白过来,银铃暗中已经安排了所有事项。说的是空城计,却实则不空。 她没有三千架织机的邹记,却有上万架的民用织机。叫田嫂和黄嫂前去动员,轻松就借来织机和人,将门面充体体面面,稳稳当当的。 “原来如此,银铃姑娘果然好心思。” 长京感慨道,知晓此举成事,她在乾州站稳脚跟,以官府的名义让百姓参与织造,官府只需直接去农户家中收匹便是。左右不过衙门里费些力气,派人下去督督工,她连织坊也不用建造,就能完成朝廷的差使。 第169章 而周围的几人包含他自己在内,石雷、邹远、杨竖、黄嫂,皆受过她的恩惠,自然愿意帮着她共图大事。 织造,元家没再闹出什么事来,便就顺利落在了邹记。明面上邹家二公子经营,实际上背后之人是银铃。 此事尘埃落地,巴东消失了一夜,跟着杨竖也消失了。耐心等待了两日,便以县官失踪,奏请暂代县官之职,主持乾州事务。 她没学过写奏折,何玉自告奋勇帮忙代写。一个白日只会打打杀杀的人,却是写除了一手漂亮的馆阁体,惊艳银铃。 “未曾想何大哥还写得那么一手好字。” “以前曾想要过读书考科举入仕,遂学过些。不是很精通,叫你看笑话了。” “谁说的,你写的很好啊。这应该是练了好几年了吧,既然如此,后来为什么不考了呢?” “大人说我不合适,所以就没有再考,改作习武了。只是武状元也没考上,到头来一事无成。” 他分外伤感,放下笔。将奏疏整理好,双手递给她,提醒道: “将奏疏交给时安老先生便可,你现在无权无势,走正常流程,奏疏一年也送不到京城去。还有就是.....” 又顿了一下,拿不定主意,犹豫了几分。 “还有就是,现下乾州的事,老先生不会插手,也就是说圣上也不会插手。你只管依照你的意思来办,叫他们看见你的态度。奏疏不必等待回复,你就可以事急从权,直接代管乾州,其中首要就是兵权。” “嗯,我晓得了。这段时间我大概还会有很多奏疏要写,麻烦何大哥帮我。” 何玉点头,庆幸自己残破的身躯还能动动手帮她写奏疏,还有就是待在时安老先生身边揣摩圣意,及时提点她,不叫出什么事来。 立春,银铃以春播棉花,选地蓄墒选种为由,前去乾州卫调回矮寨弓弩兵,入寨参与农事。不料,早在半个月前,巴东就以为驻守营口为由全数调走。 她赶去,却是个人影都没看见。暗道大事不妙,巴东卷兵逃走了! 以前矮寨弓弩手只认鸱鸮令,让陆清河编在乾州守军中,成了朝廷的兵备,倒是让巴东轻松用一介调令诓骗走,她还蒙在鼓里不知情。 于是连夜又赶回乾州,让何玉帮忙起草奏疏调兵三千备战。乾州衙门外,踩着夜色匆匆而来一辆马车,车夫直言燕北来人,守门的差役得知立刻引人进去。 “银铃姑娘,燕北来人求见。” 书房里应了声,差役推门领人进去。书案后的银铃和何玉双双抬头,皆是一愣。 “请问您是?” “娘?” 来人是个妇人,年过五旬,满鬓霜发。气色却是红润细腻一路风尘仆仆,颠簸赶来,无甚疲惫之色。十分的干练,看着就是里里外外的一把手。看见书案后的何玉,立刻就红了眼,喊道: “玉儿,是娘。公子写信说要银子,老侯爷让娘前来给你们送银子。” 身后的侍卫包上只锦盒,打开来白花花的都是银锭子。 银铃脸色颇为尴尬,上前去接银子,叹了口气。 老侯爷果真不靠谱,姓陆的都不靠谱!她事情都办完了,现在才送银子来! “夫,夫人一路辛苦了。” 何母却是含着笑上下打量她,亲昵的拉着她的胳膊问道: “你就是银铃,伯都信里要娶的姑娘?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个水灵灵的姑娘。难怪他喜欢你,还没回去就嚷嚷着要娶你。这不老侯爷大喜,婚书还有聘礼都让我给送来了。听说你家里都没人了,只你一人做主。我们也不知道你们苗家的习俗,就先按照我们汉家习俗置办了些,不够的现来置办都来得及。” 她拍了拍手,适才的侍卫又进来了,提着两只笼子。里面关着两只肥硕的大雁,千里迢迢而来,竟是不仅没死还活蹦乱跳,呱呱的叫。 院子外还放着两只杉木箱子,里面该就是她说的聘礼了。 银铃整个人都傻掉了,僵在原地不敢回头看何玉的脸,像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等待凌迟处死。 “这是婚书,姑娘接过,可就算是应我们家伯都的求娶,就是陆家的准儿媳了。” 一封赤红的婚书递到过来,碰到她的手指,她立刻跳开,不敢去接。 只回头去看何玉那怒涨的脸,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突然像是受了刺激一般,猛的一把推开何母的手。 “对,对不起,此事待我回来再说!” 她跑出去,任得怎么喊也喊不回来。 屋内何玉憋不住怒意,一把扫净书案上,推倒书桌。扶着轮椅冲出来,抢过何母手中的婚书撕成碎屑,大喊大叫。 “滚,都给我滚出去!” 何母才看见他身下的轮椅,错愕道: “玉,玉儿,你怎么了?” “娘,娘我...” 他怎么了,他心爱的姑娘就要嫁给别人,还是他母亲亲自做的媒,来提的亲,而他还傻傻的蒙在鼓里! 银铃听见了背后的怒斥声,顿了顿身影,没有回头还是离开了。 现在真的没有人帮她写那些复杂冗长的奏疏了,她只得回到屋子里硬着头皮自己写。写得乱七八糟,泪眼涟涟,沾满了奏疏,皱巴巴的难以直视。 时安拿到那封奏疏,像是早就预料了,翻也没翻。抬眼看了她失魂落魄的脸,淡淡问道: 第170章 “兵给你了,你让谁来统领指挥还是你自己来?” “我....” 她犹豫了一分,脑海浮现了何玉,开口却又是,“石雷,他是乾州人士,对地方地形熟悉,当可,可委以重任。” “如此儿女情长,优柔寡断,你如何担得苗疆的大任。兵老夫给你了,你若是叫你师兄卷着那八百将士跑了,折了朝廷的兵备,当以通敌反叛论处。乾州这一帮子人的下场,你自己想清楚。” 他将兵符拿给她,掀开竹帘进了后堂。 当真是一句也不帮,叫她自己悟去。做好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做不好一道下地狱去,左右她都要为乾州的叛乱负责。 于公于私,都逃不过的。 见时安如此冷眼旁观,她身上那轴劲又冒了出来,怄着一口气就不信自己做不好。当下就在衙门外集合了差役,唤来石雷委以重任,将兵符拿给他。 吓得他直跪在地下,不敢伸手去接。只是面对那群拿刀的大头兵,他便心下直发怵,莫要说是要指挥千军做战。 “姑娘万万不可,我只一介不入流的小吏。不懂兵法,如何当担得大任!” “石大哥,我走投无路,没人能帮我了。不需你忧心排兵布阵,我在前面给你打头阵。我会派人按时给你送信,你将任务分配下去便可。” 她将兵符塞到石雷的怀里,翻上马去。根本容不得他推辞,策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银铃姑娘!银铃姑娘,回来!” 却是任得如何呼喊,那道身影还是奔进了夜色里。 事关重大,石雷不敢怠慢,先是去寻了时安。那老头闭门谢客,堂外只有两个童子在扇炉子熬药。他只得转去找何玉,书房一室的肃杀之气,气氛凝结在冰点。 推了门,还未曾开口说话,吓得他又将腿缩了回来,立在门外,咽了咽口水分外艰难的开口道: “何,何侍卫,银铃姑娘她带人出城去了。时安老先生给了她三千兵马,她叫我代为掌管。可我只是一介小吏,担不得如此重任,你看...” 他将兵符呈上去,何母一把按下欲上前来的何玉,夺过兵符,怒斥道: “我儿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你们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带着你们的这块烂铁滚!” “夫,夫人,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儿双腿在乾州断的,你们一个个跟在陆清河身边会不知道?好,既然如此,玉儿,我们走!娘带你回家去。娘自己给你请大夫,会好起来的,有娘在!” 何母将兵符砸了出去,摸着眼泪,要推何玉出门。石雷见状,双膝跪倒在地,求道: “夫人,莫要冲动,一切等银铃姑娘和陆大人回来再说可行。当下乾州危急,巴东卷走了矮寨的弓弩兵,战乱一触即发。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夫人请三思,何玉侍卫你,你不能走!” 可现在就是所有人在意气用事,银铃是,何母是。 “我们孤儿寡母,又老又残。当不起你们那么大的礼,恕不奉陪!” 她推着轮椅被拦在门口出不去,上前对石雷又推又打,一时间哭声震天,惹得衙门里的杂役纷纷躲在墙后,探头张望。 何玉一直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伸出了手,拉住他愤怒失态的母亲,难过道: “娘,我,我没事。就快好了,时安老先生也说我还能站起来的,您别担心。石雷进来推我出去,我们去卫所点兵,以备她随时调用。” 石雷瞥了眼跟前沾满泥垢的布鞋,颤颤巍巍的起身,刚要跨过门槛。何母身形一旋,抽出挂在璧上的佩刀挥来。石雷侧身堪堪躲过,被斩下半缕碎发,脖颈发凉。 “我看谁敢动我儿!今天我就要个说法,我儿的双腿到底怎么断的!” 她是个将门虎女,跟着丈夫征战沙场。最后却带着遗腹子,拖着丈夫的遗体绝望而回。 作者有话要说: 何玉的妈妈人设会有点像是苗翠花那样的女中豪杰,但还有点轴。现在拖后腿的都到齐了,准备开启下一卷了。因为前期没控制好,苗疆剧情有点多了,京城的剧情争取平衡一下。我们的女帝、陆爹,噔噔都等在出场了。还有陆大人娶不上媳妇,主要靠陆爹拖后退(bushi) 第90章 火烧连营 平罗矿场,银铃带人赶到时。矿场一片漆黑,满地狼藉。所有人早就被陆续转走,连矿洞都填平了。 “大人!陆大人!” 她山下山下的四处寻找皆是不见人,慌作一团。钻进林子里的差役连滚带爬的跑出,大喊道:“有.....有老虎!快走,有老虎,银铃姑娘!” 她却是精神一振,让人原地待命。独自一人前去查看,一见是那吊睛白额大虫,喊了一声元宝。 它就回头来看她了,打了两个响鼻。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伸出舌头舔她的脸。 “.....元宝,你看见陆大人了没有....” 她别过活辣辣疼的脸,扎在软乎乎的毛里难过的有些想哭。硌到元宝脖子里的竹筒,摘下来,里面果然是陆清河留下的信。 要她即可带兵前往鹭泽岛,杨树会在半路接应她,另附了张平罗路经过顺安前往的鹭泽岛的地图。为过去一年间,运送铁矿上岛的路线。 鹭泽岛,已到了苗疆边陲。往海上过去数百里就是倭国,岛上自古以来海盗猖獗。有苗人汉人亦有倭人,鱼龙混杂,亡命之徒比比皆是。 第171章 官府几经过清剿皆未果,其气焰反倒是更嚣张,独霸海上。皇帝收复苗疆,便是要以此为后盾,一举清剿开海贸易。 银铃拿到陆清河的信,先是带人去了就近的苗寨,借来苗衣,乔装打扮成商贾往顺安赶去。 不日不停的赶了五天脚程后,在黄猴口的破庙里遇见了杨竖。此地离开鹭泽岛不过十几里地,显然他也是在往回赶找自己。 一碰面,他便从腰间拿出只皮筒,呈上鹭泽岛地形图。差役就地在佛堂前扫出一片空地,将羊皮图纸展开。 “这,还有这,这三处是上岛的必经之路,皆有重兵把守。鹭泽岛前临顺安,背后百余里就是倭国,若打起来,你师兄只能往哪处跑?你看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封蜡的竹筒,已经被人撬开过。银铃看见他那只泡的发白发皱的手指,猜到了这东西的来处,“你在海上捞的?” “嗯,只是看不懂是什么字。”杨竖顿了顿,“如今看来你师兄大抵是有通倭嫌疑的。现下鹭泽岛上胁持有数百无辜百姓,除此外岛上还以贮了无数的炸药,弓箭。依靠地形优势,只怕是一年半载也不一定拿得下来。我家公子的意思是战事能够尽量不在岛上就不在岛上,最好能转为船战。所以攻岛,姑娘要拿捏好分寸。” “放心,我知晓了。” 打草惊蛇,引蛇出动,银铃心下有数。 “大人还有别得吩咐吗?你可是还要回岛上去吗?” “没有了,他让我协助你,有事你只管吩咐。” 她将纸提在眼前晃了晃,想要弄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有一个人有这本事。 “杨树你将信拿回乾州让时安老先生看看是什么意思,另外给我调三千水师来。另外你再帮我问问他,可是知晓寻常倭人的船只长什么样,能否帮我照原样弄个三四艘出来。” “问题不大,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几日就回来。”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银铃一把又将欲起身离去的人拽回来,从怀里掏出纸笔,打开墨盘滴上两滴清水,差役替她磨开。她盘腿坐下,执笔认真边写边道: “除了我要的船,另外至少还需二十件倭衣,回来时你要一并给我带来。另外那三千水师,兵分三路分别从顺安、乾州、豫章三地开来。一路上要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的让百姓送着来,动静越大越好。依照往年海上情况来看,惊蛰前三日必有大雾,所以大军要在二月十二日前集结完毕,在海面对鹭泽岛形成围困之势,实施第一轮攻打。大雾一起,露出口子,让我师兄钻出来,我亲自去迎接他。对了,还有一件要紧的是,地里该下棉籽了。你回去提醒邹大哥不要忘了这回事,不然十月没有棉花收,可就交不上朝廷的棉布。” 她絮絮叨叨的写了一大堆,交给杨竖让他带回乾州去。 几日后,果然攻打鹭泽岛的消息就在苗疆上下传的沸沸扬扬。朝廷水师开出,一路上百姓夹道欢迎。在港口海面上集结成密密麻麻的舰队,彩旗飘扬,遮天蔽日。爬上鹭泽岛山顶,不用窥筩都能隐约看到对岸攒动的旌旗。 岛上一时人心惶惶,巴东却还算是冷静,一边命人高驻墙,广积粮,短短半个月劫掠了周遭数个村落,抢粮挟人上岛。并对岛上的重新设防,与朝廷对峙。 岛上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没日没夜的响,陆清河每日都会在筑工时,细心观察海上风向动静。 临近惊蛰,春季原本该多雨多雾的海面上,晴空万里。他站在悬梯上,怀里抱着块青板,痴痴望着岛对面的山河。 经常同在一起的出工的汉子从石堆后突然冒出,一人摁住一只手脚,捂住嘴巴,合力将他拖进石洞里。 “呜,呜....” 无力的扑腾呜咽了两句,他们就放开了他,黑压压的脑袋向他凑过来。 “哑巴,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朝廷的人是不是?卧底,探子?” “对对,肯定是。” 几人连连应和,“哑巴别装了,我们都发现了。你也知道,我们都是被逼上岛来,去劫掠村落也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还想将功赎罪,你看怎么样?我们可以帮你,是要送消息出去,还是要刺杀巴东,我们都可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是不是?” 其实他们并不是很确认陆清河的身份,以前只觉他孤僻有些傻,后面却总是有几分神出鬼没的意思。在岛上望了两天,竟当真就将朝廷的军队望来了。 陆清河啊啊呜呜的乱叫,蜷缩起来,装作受惊的模样,瞧得众人一阵失望。自觉没趣,纷纷摆手离开。 临了,有人又觉得他大抵只是想家了,所以总是站在高处眺望对岸,好心提醒道: “哑巴,朝廷就要打来了。海上天气好,估摸着就是这两天了。你别有事没事就往山顶站,小心炮火打到你。往石洞里藏好,保条小命才是正事。活下来了,你才能回去。” 陆清河蜷缩在地上抱着脑袋哼哼唧唧,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到半夜,他也一直躲在那个石洞里,外面炮火连天,地动山摇。大有要将小小一座岛屿夷为平地之势,这是盘踞在岛上的亡命之徒从来没见过的阵势。 足足一天一夜,岛上硝烟弥漫不见天日。炮火稍有减弱后,陆清河沿着悬崖攀下,摸到崖底的港口。停在下面的船舰安然无恙,分毫未损。 第172章 停于最前面的是一直平沙船,借着月光可见吃水线却是足足深了数尺,沉到了船身过半有余。 他想要上前查看,奈何上有巡逻兵,下不能凫水。正是为难之际,两只手又一把薅住他的肩头,将他拖到草丛里。 “哑巴,你想要下去看看那船是不是?但你不会水是不是?” 陆清河紧闭双唇,天真纯良的眸子却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不就是凫水,哥几个不再话下,你等着。” 几人麻利的脱了汉衫子,如鱼儿一样轻轻巧巧往水下一跃。月光下冷清的水光瞬间弥漫上来血腥,那人就再也没冒出头来过。 陆清河看见,急忙拦住要往下跳的人,“慢着,水中有暗器!快回去,通知岛上所有百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私自跳海逃走。” 几个人吓出一身冷汗,赶紧顺着崖壁攀回岛上。才避开巡逻兵,翻上悬桥,便见海面上大雾弥漫。白日包围鹭泽岛的船舰消失其间,突然间海面上响起一阵厮杀喊叫声,伴随着轰隆一声火光冲天,硝烟裹挟着湿咸的海风吹上岛。陆清河闻见,背脊一凉,奔上山顶。 只见火光连成了一片,大有几分赤壁之战火烧连营之势。 “是巴东以大雾作掩饰,反攻朝廷了!” “遭了糟了,朝廷的人也不知他们改了布防,就算是攻进港口来也是死伤惨重!” 有人大喊道,惊慌之声音接连而起。而他们脚下的港口已经起了帆,巴东带着心腹携带辎重登上登上早已装好的福船,浩浩荡荡的出港去。 船上备有弓弩手,火油。装填好燃着熊熊烈火的火球掷到海上的船队中去。福船开头为几艘连在一起的平沙船,如利箭一般向火海撞去。生生撞开一条平阔大道,后面的大船毫发无伤的顺利使出包围圈,消失在浓雾中。 陆清河见状,知晓巴东逃走了,忙得安抚道: “大家别慌,按照我说的先去通知百姓莫要跳海,相信朝廷一定会救他们出去的!你们来两个会使船,会水的跟我下去!” “我去....” “我去.....” 两个汉子紧步跟着在他身后,从崖壁再次翻下去,剩下的人按照吩咐前往岛上各处去。 天一亮,朝廷昨日还威风凌凌的的水师舰,被烧得一片狼藉。明明第一仗是巴东打赢了朝廷,火烧船队。岛上却不知道从何处传出消息来,巴东已经逃走,岛上群龙无首,早晚都会被朝廷拿下。 只是消息不确定,各处关隘守军不敢轻举妄动,尽职得守着,等待上面的命令。 第91章 擒王 巴东要逃走,而往日在岛上他与倭人甚是亲厚,陆清河猜到了他要往何处去。带着两名略通汉话的苗家汉子,在岛上偷两件倭衣套在身上,驾着小船跟着福船便使上了海面。 穿过朝廷军舰的包围圈,看见海上漂浮的木板船帆,才知晓昨夜那一仗损失惨重。他一边追着巴东而去,一边又是惴惴不安的为银铃担心。 乾州现下她主事了,水师是她调的。一仗损失如此惨重,除非抓到巴东,否则那姑娘定要叫被拿下大狱,问一个贻误战机,指挥失误之罪的。 所以他是卯足了劲去追巴东的船队,在天黑之际成功就让船上的人发现了自己。 “什么人!还不报上名来!” 数十只弓弩从福船上唰唰射下,钉在他们的小舟上,却未伤到人。 陆清河头上罩了斗笠,低声对两侧的人叮嘱道: “一会儿你们什么话都不要说,紧跟在我身边。看我眼色行事,合力擒住巴东。” 他说的是徒手擒住,仅凭三个人。 “在下平田一郎,奉我父亲之命前来接应巴东兄弟。我们的船队已经到旋沙口了,请你们跟我来。” 陆清河读书时闲的无事,喜同鸿胪寺的二大爷陆重安待在一起。跟在他屁股后面见到了不少外邦使臣,学的几句倭语,说的有模有样。船上的人听了,立刻就收了弓弩。领头模样的人奔上船去,不多时领了个倭人下来甲板来。 来人剃着半月头,踩着木屐,走路哒哒的响。居高临下的看着陆清河,探究了好一番。 他心发毛,遂掀开了一角围纱,露出半张脸来。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通倭话,气势逼人。 “我是平田一郎,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船上?平田家令呢,拿出来,让我看看!” 船上那人什么话也没说,收了眼,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弓弩手会意,立刻搭下软梯,将陆清河等人拉了上去,引进船舱。 里面何止是巴东,珠帘后还跪坐着这一抹绿色身影。纤纤细指,拈着粉嫩的桃花。适才还是滔滔不绝的谈天论地,现下突然变得静若处子,透过珠帘打量着来人。 “公子和小姐都是奉平田老先生之令前来接在下的,荣幸之至。有劳二位辛苦,敬二位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巴东率先打破僵局,举杯敬酒。珠帘旁的小厮,立刻将他的话翻译了一边给里面的人。只见那女子摆了摆手,以手扶额,露出疲态。 小厮旋出来,操着一口夹生的汉话道: “平田小姐乏了,请大公子和世子先退下吧。今夜船只只管往旋沙口去,明日一早平田家的船队自会来迎接世子的。” “好好,小姐想来是晕船了,您歇着,歇着。” 第173章 巴东忙得退了出去,陆清河闻听里面的女人叫平田小姐。自就想到了平田静和,幕府平田家的二小姐。 “妹妹好好歇息。” 他用倭话嘱咐了一句,随巴东出去。 后者狐疑的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比划道:“平田公子和令妹感情不好吗,怎么那么生疏?” “很好,只是她身体不舒服。不忍打扰,想叫她好好休息。” 他说了一串,巴东也听不懂,哭笑不得。 “公子会说汉话吗?” “一点点....” 陆清河伸出半个手指头。 巴东:“这就好这就好,那我就说汉话了。令妹身子不舒服,我这备了些醒神的香膏,许闻了会舒服些。烦公子代为转交,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莫要嫌弃。” 行走间已经走到客房,他走进屋子拿出了只锦盒出来。陆清河双手接过,表示自己定当给他送到。随即离开,船舱上下查看一番,原来伺机擒住巴东的心思也暂歇了下来。毕竟一船的倭寇不解决,擒住了巴东,他们自己也无法脱身。 所谓擒贼先擒王,他让叫郑静的汉子暗中盯着巴东的动静,另一个王翼摸下仓去找火油。自己揣着那罐香膏,咚咚的敲响平田小姐的门。 “妹妹可好些了?” 里面没动静。 “哥哥进来了,你怎么样了?” 他奋力推了门,也不管里面的人应不应答,蛮狠的闯。小厮前来阻止,脸色不悦,恶狠狠的瞪他。 他就比他还凶恶,瞪回去,一脸的寒意。 “小姐的闺房,你一个男人在这里面干什么!来人,把他给我拿下去!” 陆清河根本没带人,可是船上的弓弩手听见了,立刻上前来将小厮提溜了出去。他趁着没人,闯进房中去。扑向床上昏睡的人,锁住她的脖颈,掏出袖子中的短刀朝腹部捅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只是他自己也叫那人擒住了,纤细的双手紧紧拽着他的手腕,避开锋利的匕首。打法也不讲章法,张嘴逮着他的胳膊就咬。 俩人僵持不下,都抱着必死的决心。船舱咚咚的也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陆清河匆匆往外撇了眼,料想倭寇听到动静已赶上来。 手劲一松,匕首掉在床上。女人大松了口气还未喘匀,腰椎就顶上坚硬的膝盖被死摁在床上。陆清河扯过床幔绑住她的手腕,又套在脖子上勒紧,探身去捡刀。 “来,来人!” “来人,救命!” 那女人敌不过他的蛮劲,眼看小命就要不保,顾不得许多,拼命的大喊。 陆清河身躯一震,松开手,将人翻过来,“银,银铃?” 啊? 那姑娘听见有人喊自己,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才看见掀开帷帽后面的人。 “大,大人,怎么是你?” “我还奇怪怎么是你,不是平田静和吗?” “那你不还是平田一郎吗?” 银铃呛他,“还不帮我解开,差点被你捅死!”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我还道擒贼先擒王,先把你这倭寇头子拿了,再去擒巴东。谁料竟是你,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不过你怎么在这里,在做什么?” 陆清河忙的帮她解开,嘴上絮絮叨叨的不停歇。 那姑娘揉了揉勒红的手腕,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瞪眼看他。 “在抓我师兄,岛上不是有百姓吗?我不敢打,布了三千水师在海上吓唬他。我们打的都是空弹,听着响大,实则不伤人的。我师兄摸不清楚形势,自不会坐以待毙,必然会趁大雾跑出来。所以我坐在这里等他喽,看样子应该快要到地方了。” 她翻身起来跑下床推开窗,海面升起明月,一望无际,只有零落落的几座岛屿。 “那烧毁的战船是怎么回事?” “就是战船啊,不过上面没人。昨夜那场大火是烧了不少,但是空船。我想着要让我师兄上钩,总不能一点血本都不下。所以就烧了五十艘平沙船,不少的车轮舸,外加一艘楼船。” “你啊,这一把火烧掉朝廷三百万两银子。” 陆清河嗔怪道,上前捉住她清瘦的脸颊,眸中露出赞许之色。 “那明年我挣银子还给她呗,哼。” 她还有些愤愤不平,抱住男人的腰身,委屈道: “大人,我代管乾州了,我能主事了。可是没人愿意帮我。时安老先生只是冷眼旁观,叫我若是追不回我师兄,就让一帮子的人跟着我一起遭殃。怎么会这样,我们不都是朝廷的人,难道不该是一条心齐心办事吗?” “官场就是这样,没有谁和谁总会是一条心的。你无权无势,多少人等你跌下来,在乾州安插自己的人。而于圣上而言,更是如此。她需要底下的人办事,又不能叫权势做大,威胁到皇权。需要舍弃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心软。” 原来做官是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事,她现下才知道。 “士亦视有益于世否耳,问心无愧就好。” 他戳戳她的心口,笑得释然。 “那大人还会回来做官吗?” 皇帝和时安先生都放弃他了,甚至不分青红皂白的让他为打生桩案背黑锅。 “会,我说过要扶你上青云,抵云端的。” 他的姑娘一介白身,他不能叫她一个人在那条荆棘里走的头破血流。 第174章 两人在船舱里说了一会儿话,外间就响起了敲门。 “哑巴,不好!巴东,跳海了!” 银铃精神一震,撅开陆清河。一边脱去身上繁重的衣服,一边往外走,吩咐道: “快去放照明弹,鹭泽海域方圆百里禁止任何非战船船只靠近!所有船只下网,循序收缩口子。另外船上所有通水性之人,都给我下到海里去!” 郑静不认识她,一脸的懵,瞧着陆清河等待指示。 “她是乾州的代理县官,奉旨抓巴东,听她的意思行事。” “好。” 此时伪装成倭寇的旗牌馆也跑了上来,禀告巴东的船只已经全数被控制,倒是人跳海跑了。银铃让他带人爬上楼船放出照明弹。蹿到甲板上,抱起一串麻绳往脖子上套。 “大人,船上的事靠你了!我下海去,亲自将我师兄捉上来!” “慢着,你是指挥官,怎可以亲自下海去!回来!” 可是他根本捉不住她跟泥鳅一样滑溜溜的胳膊,眼睁睁就看着她挂着串麻绳跳进海里。 一想到刚才她连自己都敌不过,巴东是个亡命之徒,又是在海底,万一...... “快,会水的都下去!船上的人将所有的网都下到水中去,另外注意周围,小心倭寇和巴东余党突袭过来。” 寂静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到了后半夜已经是船帆林立,人头攒动。鹭泽海域所有的船只都按照预先的设置,一点点的围拢过来,水上水下形成密不透风的网抓捕巴东。 一直忙活到次日一早,旭日东升,官兵的渔网才将银铃连带着巴东一起从海里捞出来。 陆清河闻讯赶过去,只见巴东被麻绳困成了个粽子,绳头系在那姑娘的腰上。两人泡了一宿,皆是疲惫不堪,靠着士兵帮忙才从渔网里出来。 “下次切不可再这样冲动了!你是指挥官,要在岸上!你万一要是出了什么,这一帮人怎么办!” 他心有余悸,白着脸一把将地上的人拥进怀里。抱了好久,心跳平复下来,才放开摘掉她脑袋瓜上缠的水草,摸到凉透了的小脸,手指止不住的发抖。 “有没有受伤,怎么一起被卷进网里了?” “没有,我师兄中了软筋散,我拉不动他,索性就钻进网里让他们拖我上来了。我没事,可好了,一点伤都没受。” 她从地上爬起来,还想蹦两圈叫他看,倒叫双臂一抄打横抱上了船舱。 “大,大人,你别,放我下来。我能走,真的!” 可陆清河就是不放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回房,唤人送了热水。 只是那姑娘死也不要他帮忙换洗,恶狠狠的将他骂出来。 再回到船舱时,屋中已经打扫干净,绵密的水汽弥漫着整个房间。他一推门进去,屏风后的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一惊一乍的看着门口,满脸的惊恐。 “大,大人?” “嗯?怎么了?” “没,没事。” 她又讪讪的躺回床去,衣服睡得皱巴巴的,濡湿的头发绞在脑后,像是刚做完一场大汗淋漓的噩梦一般。 陆清河端来姜汤,喂到嘴边,也没了刚才那样十足的精神骂他。喝了一口暖呼呼的姜汤,眼泪猝不及防的就掉了出来,砸进碗里。 “怎么了,做噩梦了?” 只短短这半柱香时间,她能做什么噩梦,连眼皮都未合上。可她就是看见何玉的母亲开门进来了,穿着白色衣裳,站在水汽里盯着她。 “大,大人,你做我师父,好不好?” 她忽然哽咽道。 “不好,我要做你的夫君,做你的丈夫。我们是生生世世都要结为夫妻的人,我已让我父亲来提亲了,惊蛰前后就会到乾州。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准备做我的新妇便好。” 他一口回绝她,不由分说的落了一吻在她苍白的嘴唇上。 原是这样,他当真将他们的事吵吵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那姑娘咬紧牙关,别过头去,推开他,连汤碗也失手打翻了。 “我,我累了,你出去吧。” 陆清河不傻,何其敏感的就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垂下肩,难过的问道: “为什么,你又是这样。银铃,我厌烦你这张出尔反尔的嘴脸了。” 第92章 聘雁 屋中的水汽还没散开,像是薄雾一样笼罩着床边的俩人。他们互相看不清楚对方的内心,适才还胶粘得难舍难分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如霜。抬起眼来,碰撞在一起,同时将俩人冻伤。 “杨竖说的对,我是不该太过迁就你了。” 陆清河伸手捋了捋银铃耳边的碎发,将它挽在耳后,笑得有些瘆人。 “银铃,我想要娶你。所以我写信让我父亲来乾州了,回去我们择日我们就成亲吧。” “不可以!” “为什么?你答应过我的,你现在又要反悔了?” “等等,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银铃抓住他的衣服,红着眼眶。何玉的母亲在乾州,知晓他们之间的事、断腿的真相,定然要将她撕碎的。 “等什么?” 陆清河握住她的手,像是严厉的夫子一般,她若胆敢答错一个字,他当场定然重罚她一顿。 “等,等何大哥好起来,我……” “他若是三年五年,一辈子好不起来,站不起来呢?你要我等你一辈子?银铃你处处为他考虑权衡,可曾想过我?” 第175章 显然她的回答错了,精准的踩到了陆清河的雷点上。甚至是被逼急了,还赌气道: “你要是等不起,你就娶别人啊。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就剩下我一个了还是怎样!” “你……你再说一遍!” 她被陆清河的怒气震住,蔫了些气势。倔强的抹了把眼睛,掀开被子下床去。 “我没说让你娶我,等不起你只管娶别人去。我累了,不想和你扯这些没用的。” 说罢是鞋也不穿,弯腰提起来,往外走去。 陆清河只是看着她,像是尊石头杵了一瞬。在她伸手去拉门时,突然一把摔了桌上的汤碗,冲上前将光脚的人拦腰扛起。急步绕回屏风后,摔在床上,欺身压上来,满是难过的看着她的泪眼。 “你还是会心疼我对不对,这些气我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了。我说过你胆敢再往回缩去,我就敲碎你的龟壳。叫你无处遁形,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娶你,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他伸手去扯了她虚挽起来的长发,扯下发带绑住纤细的双腕,往上推去。 银铃吓得全身发抖,惊恐的大喊起来,“大人,别!你,你放开我。今天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我一定会杀了你!” “好,那你就杀了我吧。” 他蹭了蹭她通红的鼻子,解开发带,让她能够扑腾开,发泄出来。 又一把将床上的被子扫下地,当真敲破她的龟壳了一般,叫她无所遁形。 “陆清河,我,我恨你!” “好,恨我吧。” 她被压进宽厚的胸膛里,糜乱的空气中亦是弥漫出隐隐的血腥,眼前升起一片粉色的雾气。苏醒着身体,混沌着神志,泪眼涟涟的枕着一胸膛的泪水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屋子里燃了灯火,烛台上流着蜡泪。通红如血,像是…… 银铃怔怔地看着,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像喜烛……像洞房花烛。 而陆清河在外间,开门接了些东西进来,转进来就看见她那双呆滞了的眼睛。 “对,对不起,弄疼你了。可,我不后悔。” 他蹲在床边,落下泪来。伸手抚着她的眉眼,“天黑了,你许久未吃过东西了。饿不饿,我叫他们送了些吃的进来。” “我恨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银铃抓过他的胳膊,恶狠狠的咬下去,恨不得拨皮抽筋。咬了两口,摸到胳膊上暴起的青筋,又突然间松了嘴。 惊蛰了! 想起来她那一针的疗效过了,惊蛰春雷始震,蛰虫惊而出走。 陆清河体内的虫蛊! 她忙得起来要去找腰包,陆清河侧身拦住她。双手压着她的手掌于身侧,挺身子,炽热的目光打量着憔悴的小脸。 只说,“我……不想施针了。” 剩下什么话也没有,看着她流泪,低头就去吻干。仿佛她那双眼睛能流出多少泪来,他便能吃进多少去。 他探身上前来一步,她就撑着手掌往后退一步。像是要躲,却又无处可躲。膝盖抵着他的命门,与之相对。 它调皮的跳了一下,吓得她胳膊一软,摔进了被子里。陆清河喘着粗气,覆上她,却道: “起来先吃些东西。” 先吃些东西,还有些东西在后。 被拉起来,喂了碗糙米粥。她红着耳根子去吃,脑子乱糟糟的,吃急呛到了,猛的咳嗽起来。 陆清河不慌不忙的取水,让她喝了顺气。吃饱喝足,将碗筷都送了出去。净了手,坐在床边,紧张的抓了抓被褥。 忽然探身,双臂撑到她身侧,挡住她的一副晕饭,呆呆傻傻的目光。 “现下可是该我了?” 银铃错愕,惊骇地看着他。原本刚才情迷意乱中,她就已经快要妥协了。 现下吃饱喝足了,她都冷静下来了,瞬间就后悔了。缩起了腿,往床角退去。 “你又这样……我可恼了。” 陆清河无奈,一看见她后悔犹豫的脸色,腹下就蹿起怒火来了。不由分说地探身上前堵住她,低着她冰凉的额头哑声道: “对不起,刚才弄疼你了。我,我也是第一次,不会弄。别嫌弃我好不好,他们说夫妻之间此事都要多多磨合才能相适的。” 他一副可怜巴巴又无辜的眼神扫着跟前的人,一阵狂热又急促的吻落下,那姑娘一下就不知天南地北了。 折腾了好一通,气喘吁吁的挂在男人的肩头,才晓得他不是不会,是会得很! 一张床上好几副面孔,颠着她,铃儿、阿铃、夫人、娘子、娇娇……唤着花样的厮磨。她才晓得早前那两碗粥没白吃,陪他酣战到天亮。 此后三日直到船只靠岸,银铃都不知晓下地行走为何物。不是长在床上,就是长在陆清河身上。颇有几分食髓知味的感觉,在沉睡中被抱着下船。 他将此事闹得很大,同起同卧,只差给她挂个牌子写上陆夫人三个大字。 鹭泽岛大捷的消息很早就传回乾州了,俩人随三路大军回来。从城门口到衙门,百姓一路夹道欢迎。瞧热闹,看乾州乃至大昭第一个女县官的英姿。 回到衙门,先行去拜见了时安。老先生对银铃赞赏有加,道一声后生可畏,巾帼不让须眉。但她的好心情也只维持到了见完时安。 第176章 何玉,她不得不去见。尤其是如今还多了个何母,她越发觑得慌。 陆清河也没想到写信,请得是陆重山来乾州提亲,到头来得是何玉的母亲。 她是个将门虎女,带过兵,谋略过人。帮老夫人打理陆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平日来将陆清河当儿子看待,就像陆家也会将何玉当自己得孩子看待一样。 可遇着了事,终归是有亲疏的。是天性使然,而非善恶是非。 银铃特意还从顺安带了袁记的肉干,提着两包油纸抹进小院里。才换完药,杂役从里间退出来。她正好往里钻,何母的身影突然就出现在门口,跟尊神圣威严不可侵的娘娘神像一样杵着。 狠厉的目光上下扫着她,天暖衣薄,小立领没遮住的淤青一下就暴露了。 “啪”的一声,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巴掌猝不及防的就扇了过来。力道如牛,险些折了脖子。几道通红的手印浮上来,脸颊瞬间肿了起来。 “这巴掌是替玉儿打的,打他有眼无珠喜欢上你那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他要是醒不过来,你和陆清河都不要想好过!” “啪”又是一巴掌,她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又挨下去,破了嘴角。院内的杂役瞧见这一触即发的战事,赶紧跑了出去。 “这一巴掌打你有娘生没娘养,不知廉耻的东西,还未成亲就敢跟男人厮混!” “我不知廉耻,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银铃是个属驴的,得要顺毛捋。挨了两巴掌,瞬间就毛了。被逼的后退,摔下台阶下去。撑着手掌自己站起来,肩膀却一双手掌扶住带了起来。 陆清河将她揽到身后,“何夫人在干什么!念在何叔是我父亲旧部,舍命救他。所以陆家上下重您,敬您,今天的事不要让我看见第二次,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你给我起开!” 可他身后的姑娘和她没有旧情,一把将他撅开。 “何夫人,您因为何大哥的事打我,我认!他为我伤了腿,我没照顾好他,是我的过错的!您骂我有娘生没娘养,骂我不知廉耻!那他呢?!” 她指着陆清河,满脸的泪水。眸子噙着泪花,倔得跟头毛驴一样要将满院子的人创倒。 “我不知廉耻,他一样不知廉耻,有娘生没娘养!我是□□,他就是奸夫!我是妓女,他就是嫖客!夫人大义凛然的骂我,怎么不连他一起骂,一起打!” 她口不择言,陆清河连忙拦住她,“够了,不许胡说!” “怎么,夫人不敢了?那我便实话告诉你,我没有杀人,没有放火!此事你情我愿,我不后悔!何大哥喜欢我,我也并未承诺要嫁他,许什么婚约!我也没有什么好愧疚的!还有有劳你千里迢迢跑那么远,我现在就告诉你,这陆家我不稀得嫁!” 说完,她跑到柴房,将那两只聘雁提出来,扔到何母面前,当真一头将满院子的人全都创倒。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女鹅可是很难娶!自古奸夫□□的事别逮着女方骂,两个人的事叫一个背锅叫什么道理。女主思想超前,没受过什么正经教育,所以什么都不怕!一头创到所有人,所以男主睡到女主,还是娶不到。下次再努力哈~ 第93章 奇女子 何母看见陆清河,气势便弱了下来。更未想到从银铃嘴中会蹦出那些话来,这姑娘比她想象中还要犟。 她不服,要她连陆清河要一起打,一起骂。 可这世道,男人总是馋嘴的猫,何况那还是陆家的儿子。 她自是不敢,摔门而去。 银铃噙着泪,对着紧闭的房门,愤懑不平的嚷嚷道: “何夫人,我原以为您出身沙场,当体女子艰难。您张嘴就骂我有娘生没娘养,面对陆清河您连气都不敢出一声!依我看来您这将门虎女,也不过如此!” 陆清河拉住她的胳膊,将地上的鸟笼捡起,递给她。 “好了,不必管她。这是我的聘雁,与她无关,与何玉无关。我父亲既没来,那也没关系。收下聘礼,我们择日就成亲。” 聘雁关在笼子,吓得呱呱的叫,像是在应和他的话一样。 银铃恶狠狠的瞪着他,“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还是聋了!我说了不嫁!何大哥的腿是救我断掉的,鹭泽之战也是他拖着残废的双腿,不分日夜在后面统筹调度支持我。如今他受了风寒高烧不起,我做不到那你般无情无义!他好不起来,我不会嫁人的!” “只你一人有情有义?我何曾说过不管他?为了治他的腿,我将我师父千里迢迢的请来。不吝钱财,用的最好的药治他!是他自己不愿好起来,他在以此要挟你!” 啪! 银铃气急败坏,一巴掌扇在陆清河脸上,“你闭嘴,我不许你那样说他!陆清河,带着你的东西走!何大哥一日好不起来,我一日不嫁!他一辈子好不起来,我就一辈子不嫁伺候他!” “好,这是你说的!” “对!” 她不想再同扯些徒劳没用的废话,跑了出去,又被来人堵在月门下。 “在干什么!大吵大闹,何玉需要静养,怕他死不了是不是!一点点小事都拎不清出,闹得满天下都知道了,光彩得很吗!” 时安带着童子来到,不论对错,将二人一起斥骂。 第177章 “一个安远侯世子,朝廷钦点的两榜进士,意气用事!一个担着乾州代理县官,不知羞耻,张嘴闭嘴奸夫□□!你二人要如何,乾州将来要怎么交到你手上,让你主持地方政务!” 他身份高有权势,穿着三镶道袍,自有一股不容置疑威严。一骂,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陆清河低着头,碍于礼义,自不会同为师为父的他去争,只是憋着肚子的闷气。 银铃站在门下,仰着头看着那老头。目光凶狠,犹如恶犬。让人恍惚听见她磨后槽牙的响声,小童瞧着她,不自觉往前了些替时安挡住。 “你……你要做甚?” 她静默了一瞬,果然炸开。 “老先生有何脸面提乾州?我师兄卷走苗寨弓弩兵,乾州危急。先生冷眼旁观,将百姓生死置于何处!将数千将士置于何处!倘若当初先生肯伸以援手,何大哥何至于拖着病体病到如此!你们居于庙堂之高,可知民生之苦!你们只知争夺权势,勾心斗角。有没有想过鹭泽之战败了将如何,被挟持到岛上的数百无辜百姓怎么办!我被治一个贻误战机之罪没关系,我不怕,可我就怕连累他们跟着我遭殃!” 陆清河知晓她在气头上,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的出来,赶紧上前将她拖回来。 “好了,不得无礼!” “我不,我就要说!老先生我不管你身后到底是什么人,自我来衙门便以真心相待所有人。我以为你们也跟我一样,实心用事,真心待人。敬朝廷,护下属。至少不会让真心想要为百姓做事的人寒心,可所有的人在你们眼里不过都只是一枚棋子。不需要了,有了更好的,就可以抛弃!” 她挣开陆清河的手,解下农官的腰牌,嫌弃的掷在地下。 “朝廷的这差使,不当也罢!我告诉你当真实心用事的人,你们杀一个少一个!” 陆清河听这话,怔怔地看着那姑娘。心下微微触动,眼眶一热。 她在为他争,为他不平。她身上有着他从未有过的倔强和正义,她只认可自己认为对的事,不受他人所左右,不畏强权所迫。 “好了,不许再使小性子了,牌子拿好。” 他心疼她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卑不亢的对抗强权的样子。捡起地上的牌子挂在她腰间,回头对黑脸的时安解释道: “师……师父,她被我气糊涂了,说的都是气话。我会好好训她,不叫她再动不动撂挑子,扔牌子的。” “哼!” 时安气呼呼的瞪了一眼,带着童子离开。转过回廊忍不住又回头,捋着胡子笑道: “果真是颗好苗子,给吏部行文将她的任书发来。” 小童应了声是,背后的吵闹声却是更大了。听着响动陆清河根本制不住那姑娘,晚上再见到她时。她连官服都脱了,印信令牌悉数压到了公堂上。 只穿着件青灰色的裙衫,用银簪挽着发髻,出入在何玉的屋子。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剑拔弩张的几人也算的是安宁,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何玉的高烧在第三日退去醒了过来,只是双腿在军营里受了寒。止不住的疼,打着哆嗦,要不间断的施针才能微微止住些。 用过晚膳后,银铃正在给他的双腿热敷药包。衙门外突然响起了好大的一阵鞭炮响,夹着热闹的锣鼓声,街门前围满了闻声来看热闹的人。 杨竖手牵着白马,陆清河立于前,一身红衣头戴红缨帽。手捧凤冠霞帔,钗环流珠相映,熠熠生辉。 瞧见门口这阵势,脑子活络的差役早就钻到后院里头报信去了。一个往何玉的小院去,一个往道堂去,深感今夜这阵仗缺了一人,谁也收不了场。 因为三人的恩怨闹得满城风雨,何玉身体不好,差役特意将银铃唤出了屋子,附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随后只他一人跑了出去,过了半个时辰,衙门外还是热热闹闹的锣鼓声。受不住那肃杀之气,一咬牙跺脚又跑了进去。 这次回来的不止他一个人了,后面那姑娘只听是陆清河在外面敲锣打鼓的要找她,没说他给她送嫁衣来了。 “陆清河,你干什么?跟我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又一声不吭的背着她胡来了,银铃以为自己定然是要气恼的。可看见那个清隽俊逸的傻子,捧着凤冠霞帔,倔强的站在人群里等她。 她又什么气都生不出来,只是难过,难过地想要伏地嚎啕大哭。 “我不,银铃我要你自己走过来,接过我为你准备的嫁衣,我们今夜便拜堂结为夫妻。我父亲在燕北无法赶来,那我便以乾州父老乡亲为证娶你为妻。” 他往后退了一步,退到马下,等她向他走来。 “陆清河你在干什么,你还是个孩子吗?让这些人都散了,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面对他银铃似乎总是没什么有什么好耐心,上前一把拽住陆清河往衙门里拖。他杵着不动,将衣服塞到她怀里。 “我说了我不嫁,你还要我说几遍!” 她本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折损他的面子,火气一窜上来失手打翻了托盘,凤冠砸到地下,散了一地的珠花,滚到人群里。 但没人去捡,只紧紧盯着那两个人,看着男人被愤怒的姑娘拽进衙门里。避开了人,怒不可遏地质问才在回廊下响起。 第178章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我,我会治好何大哥的,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 陆清河垂下肩,眸子噙着泪,自嘲笑道: “因为你从来没有坚定的选择过我,因为你总是出尔反尔,因为……” 因为他的师父说何玉该好起来了,实际上却毫无起色,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 “杨竖,进来,带夫人回府。也好,你现在衙门的差使也辞了,明日我们就一起回燕北吧。” 杨竖果然从垂花门下走了出来,逼近银铃。陆清河摘掉了头上的红缨帽,用手指揉揉眉心。 银铃大骇,知晓自己敌不过他的,“陆清河你要做什么,强抢民女吗?!你不要忘了这里就是衙门,时安老先生就在这里,你们谁敢动我!” 陆清河摆了摆,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杨竖,愣着干什么,带夫人回府!” “陆清河你别逼我!你若敢乱来,我立刻就写状子上京告你强迫于我!” “告我?告我什么,告我奸污于你?你情我愿我的事,你现在说告我奸污你?” “我说过我不嫁的,你敢挟制我,你看我敢不敢!” 杨竖被银铃的话吓一跳,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女人,缩着手不敢动她。好像只要碰了她一根手指头,就要被她告的身败名裂一样。 陆清河怒涨红了脸,推开他,欺身上前一把抓银铃的胳膊。 “好啊,你告啊!你若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你只管去告!” 他弯腰一把将人抗在肩膀,摔袍而去。探头看热闹的差役一个个跟避瘟神似的躲开,杨竖忙得紧跟在后。 时安的身影猝然立于垂花门下,“陆清河,你还有没有王法!银铃是朝廷命官,你要绑她去哪儿,还不给为师放下她!” 居高临下的看着石台下发疯的男人,银铃倒挂在肩头上,气血逆转,头晕眼花中还在奋力捶打陆清河。 “老先生救我!” 她适时求救,完全忘了早几天骂得老头吹胡子瞪眼。 时安中气十足的又斥了一句,“干什么,还不放下她!” “这是我和她的事,师父不必过问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想要绕过时安,扛着银铃走出去,两个童子持剑一挡。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这姑娘什么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当真要叫她把你们床上那点事,闹到圣上面前去?你丢得起这个人,你爹丢不起,陆家丢不起!” 老人家臊着脸大骂,那姑娘气急了,连他也敢骂还有什么她做不出来的事!真真当的是在世奇女子,他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那么驴的姑娘。 当然陆清河也是头驴,两个人简直天造地设,活该是一对,爱恨情仇纠缠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无法想象,刑部开庭审理夫妻俩睡觉的事情会是怎样的场面哈哈 一众大佬坐于案上扶额:夫妻打架,回家打去! 时安:还好有我在,大佬操控全场,不能叫小陆把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苗苗绑跑喽 第94章 大珠小珠落玉盘 衙门外的锣鼓闹了很久才停下来,何玉的药包都放凉了。院子里的人,包括他的母亲在内都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才陆陆续续的现身出来。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他探头望去,外面好像下雨了,何母将木架上晒的药材收进了屋里来。摸了一下他的药包,何玉忙得解释道: “娘,她只是有事出去了会儿,马上就回来。” 何母收掉药包,寻来棉布,擦干净他腿上的水汽,边忙边问道: “玉儿为什么喜欢她?” “因,因为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正直善良,心肠好到让人心疼。” “娘看不见得。” 何母忽然道,那姑娘很会伤人,伤最深最爱的人。 “娘还不了解她,待日后相熟了,您定会知晓她的好,喜欢她的。” 何玉还想为她争辩,何母手拿着棉布,作动一顿。盯着他发了会儿呆,道: “玉儿除了她,还有喜欢的姑娘吗?” “没了,我只喜欢她。我知道我比不上公子的才学样貌还有家世,可我的心不假于他,我相信有一天她总会看到我的。” “是吗?” 何母面色凝重,却又勾起了嘴角。帮他放下裤腿,推着轮椅到书案前,让他瞧书打发时间。屋子里添了炭火,关起窗很快就起了热气,将雨声隔绝在外。 “公子,下雨了。” 杨竖跟在陆清河身后,走出衙门,雨势就大了。外面也没了看热闹的人,只有一匹白马顶着大红花站在雨中。 “杨竖,我错了是不是。我不该逼她的,她定是恨极了我才说那番话的。现在连师父也不帮我了,我……我怎么办?” “公子,算了。不值得,回燕北吧。” “不,杨竖我要等她!她一定会出来的,出来看不到我,她会难过的。” 陆清河抢过杨竖捡起的嫁衣抱在怀里,亲自牵起缰绳,挺立于衙门前,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杨竖不再劝解,站一旁,陪他在雨中等。 次日,最早看见他们的是巷子里使出的水车。车轴压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是年迈的喘息,碾过陆清河浇透了的心。 “杨竖,我们回去吧。我也老大不小了,该回燕北成亲了。” 第179章 “公子你……” 他将嫁衣塞给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笑道: “你看我真傻,这些东西用不到了,都丢了吧。” 说完陆清河转身离去,往城门走,像是一副要徒步走回燕北去一样。 杨竖回头愤愤的看了眼乾州衙门,小跑跟上他,“公子慢些,我去驾车来。” 但是他去了很久,不仅去驾车,还去了当铺。出来时候提了一兜子的银子,随后又走回了衙门,咚咚的拍门。手劲蛮横,像是要将那两扇门板给差了一样。 差役被吵的没好脸色,怒气冲冲的来开门。开了条缝,瞧是他,立刻又唤了一副嘴脸。 “哟,是杨爷。” “叫银铃出来!” 正巧那姑娘现在就在门房里,坐在地上哭了一宿,眼睛肿得跟大眼蛙一样。差役去禀告,她还有些懵,什么都没想就出来了。站在门内,殷切的往他身后看。 杨竖没好气的哼了声,扔了袋银子砸过去。 “这是我家公子给你的,陆府的侍妾也是这份月例。你身子干净,又得他欢心,多赏你了一份!” 说完是头也不回的离去,留下风中凌乱的银铃和小差役。 她从陆夫人跌份到侍妾了,可笑,真真是可笑! 抱着那袋沉甸甸的银子,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 小差役担心喊她,“姑,姑娘,没事吧?” “没事,我才没有事呢!是我睡了他,我还踹了他,他还要拿银子感谢我,我才不亏呢!” 她又哭又笑,大声嚷嚷着,瞧着小差役一愣一愣的。心口却被怀里的婚书烫伤,是被人撕成了碎片,石雷捡起偷偷一片一片的粘好还给她的。 城门外,杨竖驾车接上陆清河。伤神又淋雨,他一下烧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念着。回城不让,离开也不让。闹了半响,马车一直在水井下的老松旁打转。 “杨……杨竖,你进来。” 他喊着杨竖进车去,自己却又已经掀开了帘子,钻出半个脑袋来。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个香囊,倒出来是把如意钥匙。 “帮我把这个送给她,告诉她,我很爱很爱她。可是我们有缘无份了,祝她和何玉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儿孙满堂,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夫妻恩爱……” “公子,她不值得,不值得。您躺下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属下带您回燕北去。” “不,她值得,她值得。是我不够好,我配不上她。这是我给她和何玉的贺礼,你去替我送给她。我怕我们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快去快去!” 他奋力推着杨竖有些着急,像是那两个已经在拜堂成亲,自己就要赶不上了一样。 “好好,公子听话,属下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可那把钥匙是陆清河为自己和那姑娘置下,成亲用的宅子。里面贴满了他亲手剪的喜字,挂的灯笼。整整三天,他锁在里面自己一个人忙活。只为给她一个家,让她不要觉得孤单,无枝可依。 杨竖接过钥匙就藏进了袖子里,哄着他进车去休息,才策马离开,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陆清河离开了,吵吵了好几日的衙门终于是安静了下来。银铃说是撂了挑子,可衙门里没人,差使还是报到了她面前。春耕、织造、水利工事一样一样都丢不开,暮春立夏一至,时安押解巴东也回京复命了。在这之前,吏部的任书到了,正式任命她为乾州县官,主持政务。 她努力了很久的事情终于是有了回报,接到任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何玉。 “何大哥,有朝廷的任命,我是不是就可以去京城看我爹爹了。” 何玉笑她傻,“成了朝廷命官,无诏不得京,否则就是擅离职守,要被吏部问责的。” “可,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我好几年没见过我爹爹了,他一封信也不给我写。” 她欢喜的脸色瞬间就落寞了。 何玉推着轮椅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你,你爹爹就在乾州,我带你去看他好吗?” 啊?在乾州? 她错愕不已,不敢相信。 可是驾车出城,越走越偏,驶入竹林深处,野草张扬的坟堆隐于其中。 “你爹爹他,他早就随你师父去了。” 何玉撇眼往帘子外看,风动竹林沙沙作响,拉着那姑娘的手也愈发的冰凉。 “你说什么,怎么会?陆大人跟我说,我爹爹好好的,被苏家接回京城了呢。他才没有呢!” 马车猝然停下,外面响起石雷的声音,“何侍卫到了。” 嘴硬着不信的人,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马车停的很近,掀开帘子就看见那块矗立的石碑,遍布青苔。上面的字迹瘦劲清峻,她一眼就认出来是谁的字了。 “他骗我!我爹爹明明身体很好的,一点病都没有,他怎么会死了!” “你师父离世那夜,在义庄伤心过度,肝脾破裂出血,差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那时你痛失双亲,怕你承受不住,我们只能瞒着你。” “可是,可是” 她哽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跳下车跑到坟前,扑簌簌的掉眼泪。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都噎在嗓子里,被林风一吹就带走了。 何玉扒这门板撑起上半身,唤道:“石雷,扶我下车。” 第180章 石雷很快搬下轮椅,将他抱了下去。银铃跪在石碑前,泪眼涟涟,从胳膊里抬起头来。盯着他的双腿发呆,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样。 “在,在看什么?” 何玉被她盯得发毛,竹林路崎,轮椅行动不便,他一个人推不动,陷在土坑里不上不下。急得满头大汗,指节发白。 石雷拿不准要不要上前帮,想要等着他开口,或是前面那姑娘去帮他。可他却是怎么也不开口,推搡着轮椅一个趔趄摔了出去,银铃大惊,忍住心头莫名的厌恶之感,扑上前来接住他。 忽然哽咽,“何大哥,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我好累,我好想他。”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心里头会生出这样嫌弃何玉的念头,闻见他身上的药味,便觉得恶心。想要逃离这样窒息的地方,却又哪里都去不了。 “快了,就快了。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可以再站起来的。” 何玉又窘又难堪,埋在她腰间。可她又很快的收起了眼泪,“对不起,我太想我爹爹了。” 随后银铃和石雷将坟茔修正干净,到日暮时分才驾车离开。车内还是很重的药味,让人觉得憋屈,她精神不振。何玉让将车帘都掀了起来,轻盈的晚风穿进车堂。窝在角落里的姑娘还是眉头紧蹙,马车颠得如拨浪鼓一般。 “石大哥,你慢点。” 她受不住颠簸,涌上一阵恶心。 马车应声慢了些,她还是嚷嚷道:“石大哥,你再慢些。” 她快要被颠到吐了。 “石雷,慢些,我们走着回去。”何玉也忙的大喊,探过身去抹她满是冷汗的额头,“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那儿不舒服?” “没事。” 她瞌眼摇头,握着自己手腕。心跳加速,脉搏跳动犹如滚珠滑落。越是拼命的想要按住,跳动的越快。 上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脑男主终于回家了,下面登场的老光棍小阁老 第95章 四善二十七最 金秋送虎迎凉,送走燥热“吃人”的秋老虎。京师鳞次栉比的胡同巷子中,终于是吹进了凉爽的风。 四更的天,月明星稀,人正是好眠时。小厮便提灯在东厢房门下,低唤了两声。 “大人,寅时了。” 漆黑的屋子里静了一瞬,里间亮起灯来,排列在外的下人依次送水进去。洗漱更衣,用过早膳,人才散去。只留了适才那来唤的小厮提灯等候,里面绯袍官的人袍踱出来,两人才引灯离开。 “大人坐轿还是走路?这会儿天还早,让轿夫慢些,再眯会儿回回神如何?” “不必了,入秋凉爽,走着神就醒了。” 陆清河摆摆手,揉着眉心,走出陆家那不复从前光耀恢弘的门楣。 小厮默了一瞬,想起要紧的事来,“初四了,昨儿小姐说咱们府邸进来运势不佳,恐触霉头,有血光之灾。让没什么要紧的事都不要出门,在府中避祸。您看可是休沐几天,等过了这档口再说。大人近来精神也不振,正巧好好休息一番才是。” “子不语怪力乱神,叫小姐平日没事,不要总和那些和尚道士混迹在一起。一个姑娘家学什么不好,非要给人面相。她要是再这样不着调,谁还敢要她。还有你们也是,不要老是恭维她,叫她早些收心。” “是。” 小厮赶紧低头认错,心下却是愤愤不平。 二小姐可招人稀罕着呢,要不是有个名声极臭极臭的二哥在前面杵着,陆家的门槛早就叫媒人踏破了。哪儿能叫好好的姑娘耽误到二十好几,熬成了老姑娘。 关于陆清河极臭的名声耽误义妹的事,还得从五年前,同首辅张闻朝的千金说起。那时他才刚从苗疆伤心回到燕北,嚷嚷着要娶亲生子。 最后家里给说了适时已乞休了的张闻朝首辅的千金,新娘子都接进府,拜了天地抬进洞房了。他哭着跑出来说不娶了,任得陆重山抽出杀敌的玄武八棱锏,打断了两根肋骨也不肯进洞房。 眼看着人就要被打死了,张家退了步,当天夜里就将新娘接回去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成了离妇,最后只嫁了个小小的清吏司郎中。 经此陆清河由天之骄子,彻底变得臭不可闻。谁家也不肯把女儿说给他了,陆家无信,连带着将陆芙一起耽误至今。 很多年后,再想起那夜,他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深感自己的脑子大抵在苗疆都叫虫子吃了,才能做出如此那般荒唐的事。 但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只能往前看。 只是冤家路窄,次年内阁首辅方应选暴卒,张老先生又被重新启用入阁主事。而他恰好排除万难,被推举入阁。表面上看着大昭最年轻的阁员,风光无限。实际谨小慎微,在那老头手下苟延残喘。 这不,转过棋盘街,没走几步。张家的轿子就赫然晃荡在前头了,陆清河想躲,但又不能躲。否则明日一早定叫御史参他一本子,所以只能跟在轿子后。 走到了掖门下,老头儿出来。他才紧走几步上前行礼,一同入朝房候朝。 退朝后,皇帝赐朝食。用完,陆清河今日不必去文渊阁上值,被发配去吏部督导大计考课。 从宫里出来,日头已高,考功司里已经挤满了地方官吏。千里迢迢赶来京,风尘仆仆。又是各处不同地方来的,开口说话皆是不同音。满院子闹哄哄的跟菜市场一般,嚷得人头疼。 第181章 陆清河一到衙门口,就有人高声唱和。一层一层禀进去,两边有官吏开道,跟迎大仙一样将他迎进去,供在后堂吃茶。 外间,考功郎在各自书案前坐下。按名册依次唤地方官吏进来述职,考四善二十七最,最后的考功簿子递他跟前来,叫他过目。 他也不需得一个一个的都要看,来走走过场,震慑底下舞弊收贿的心思。 上午吃了一肚子的茶水后,送来最后一本考功簿子。已是快要到午时,院子里的日头老高,众人也都肚子饿了。 “陆大人请过目,最后一个了。” 亲自来送簿子的是老张头的女婿袁立,待他极为恭敬,平日看见他的轿子远远的就给行礼。携着他的夫人在陆上遇见,也要特意上前去寒暄。 簿子上书的是两个字——苏铃,陆清河隔在桌上略略翻过,淡淡问道: “这个怎么那么迟?” “听说是孩子贪玩掉河里去了,仆人来禀,她又跑回去便就来迟了几分。” “性浅气燥,倾摇懈弛,顾此失彼。拿笔来....” 袁立赶紧跑到外间,递了只笔到他手上,在册子上大大的批了两个字——上下考。四善二十七最,一最二善为上下考。 批完,陆清河大感神清气爽,辞别离去。 袁立又忙得留住他,道:“内子进来喜于钻研厨艺,做了些小菜还算可口。已差仆人送来,大人留下尝尝?” “不必了,我回去吃罢。” “大人不用客气,是内子闻听大人曾出任乾州县官,在苗疆待过三年。近来得了些苗疆特产,特意嘱咐下官带来与大人尝尝。” 一句乾州,牵动陆清河的心,心头微微触动。 “那便多谢夫人款待了。” 二人遂相携走出,只见外间官员正收拾东西,三三两两的说笑走出考功司。只一顶小小的乌纱帽窜梭其间,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这位大人,可是看见司南府的周大人了吗?” “没看见,午时了,大抵回去用饭去了吧。” “这样啊,那多谢了。” 银铃挠挠耳朵,还是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要紧的人。目光促不及防的与堂前的陆清河撞上,倏地低下头,佯装无事离开。 衙门外的抱石鼓下,石雷手牵着个四五岁的小不点,等她早就等着急了。 “姑娘怎么那么久才出来,噔噔等不急闹着要去看花熊了。小丫头生了一身的蛮劲,撒手就没。” 他赶紧将人交给银铃,害怕小姑娘娇娇软软的,用劲大折了,用小跑了再掉进河里去了。 “噔噔听话,阿娘一会儿就带你去。花熊要天黑了才出来,这会儿它还在睡觉呢。咱们先去找周叔好不好,找他给你买糖葫芦。” 银铃搂住小丫头转了两圈,逗得她咯咯的笑。 “阿娘我刚才看见周叔了,我带你去找他!” 噔噔一手拽着一个,拉着他们钻到考功司后门,穿过棋盘街。门匾上刑部二字,赫然挂在头顶上。 “你看见周叔叔来这了?” “嗯,刚才门口来了个大官,人太多,我找不到石叔。看见周叔出来了,我就去找他。但是我叫他不理我,我跟到这里,那两个好凶好凶的大哥哥就骂我。然后我就脚滑掉进河里去了,后来阿娘就来了啊。” 她说完还嘻嘻地笑,以为自己的阿娘当官,哪里都可以去。牵着俩人冲着刑部大门口去,下一刻就被银铃拦腰抱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的离开。 石雷敏锐的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姑娘,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周大人刚才明明和我站在一处的。我们约好考完就一起出来的,一眨眼就见了。奇怪,好好的人怎么没了?” “会不会有事先走了?” 当是不会,那厮喜欢噔噔,跟个宝贝宠她。知晓她在门口,定然不会不告而别的。且,噔噔又看见了他被差役带走了。 难不成有什么事被刑部抓到把柄,拿去问话了? 银铃想不明白,只觉心里发虚。放下小姑娘,商量道: “这几日让石叔带着你玩好不好,阿娘朝廷里还有很多事没办完。你跟着不能进去,人又多,再向今天这样走丢了怎么办?” “可是阿娘你什么时候才忙完,你好久好久都没陪我睡觉了。” “马上了,阿娘去吏部交完账册就没事了。到时阿娘就陪你玩,我们玩够了再回去好不好?” 噔噔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放开银铃的手,站在石雷身边。 此时街上,差役正驱赶人群,为后面的大呢轿开路过来。银铃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伸手去拉噔噔往小摊子后躲。差役却直径向前冲来,带着急吼吼的轿子,横冲直撞。 她没拉住,石雷赶紧带着孩子,同百姓一起跪拜在地。见状,只得抱起自己的青袍往后钻,以不至于自己太过于显眼。 “石叔,我们为什么要跪在地上啊?” 谁料人群里的小姑娘蹭的站起来,好奇的看着大迎面来的大呢轿。轿夫涨红着脸,脚步一歪猛然向一旁倒去。 轿子咚地重重落在地下,掀起一阵黄土,噔噔吓得摔在地下。惊恐看着一众手忙脚乱地人,石雷害怕踩到她,伸手去抱她。 小姑娘连滚带爬的钻进轿前,大声嚷嚷道: 第182章 “你们压到小猫了!你们压到小猫了!” 轿子险些翻掀倒,陆清河在轿子极力撑着才稳住。惊魂未定中,外面便是一阵骚乱,夹杂着凄惨的猫叫声。 钻出来一看,才见到轿底不知什么时压了只半死不活的野猫。轿前跪着一个小姑娘,中气十足的嚷嚷着,比谁声音都大。 他将小姑娘拉到一旁,心有余悸的抱着她。 “快,把猫救出来!你是哪家的小姑娘,那么危险怎么可以往轿子前来,撞到你怎么办?” “我看见小猫被压死了。” “没有死,我叫人救它出来,别怕。你阿娘,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街上?” 陆清河抬眼左右张望,那抹青色的官袍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人群立埋头的石雷倒是显眼,却是撅着屁股不起来,不知道在干什么。 而轿夫和差役合力将轿子抬起来,寻了快废旧的木板,把猫捡到上面。是只狸花猫被压断了腿,呈到陆清河面前,抽抽的直翻白眼。 他瞟了眼,蹲下身,摸摸小姑娘的脸,笑道: “跟我回衙门好不好,我派人唤你阿娘来接你。” “你是什么人?” 小姑娘外头看他,伸手指着石雷,“我石叔在那儿,我不去衙门。” “我是大人,你阿娘上面的官。管你阿娘的官,你阿娘要听我的话。我们去衙门,她一会儿就来接你。” “我不去。” 她也是很倔强,认出来他是刚才门口的那个大官。 “你不去就看不到小猫了,它死了怎么办?大家若是看见有人来寻这孩子,叫她家人来刑部衙门。” 小姑娘犹豫了,陆清河便一把抱起她,留了句话转身带着孩子离开。 石雷暗自懊恼,深感自己没用,又把那小丫头弄丢了。 不过想想那是孩子的亲爹,当是不会对她不利。遂又放下心来,不过看见差役翻来覆去的在轿子翻找,隐隐感到了不安。 陆清河着急去刑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用个小小的案子收一下尾巴,预计应该是十章左右。 第96章 血光之灾 启安九年大计,从开年朝廷便在筹备了,各地方州府来的哪些人,陆清河都清楚不过。他想过会在京城见到银铃,没想要过要为难她什么,更没想过她会带个孩子来。 他们那一行人进京到会同馆的那天,他就知晓了。甚至有天下值的路上,还看见她与同行司南府、豫章府的官吏一起。 大抵是各处府衙去拜访了,在正阳门下瞧见了他们一回。后在棋盘街又遇见了他们,另外两位州府的官吏看见他的轿子都行礼了,还往府里送了拜帖。只她不来,甚至看见那顶大轿远远的就避开了。 京师但凡她能见得到的官吏,都收到她晒的蘑菇干了,只他没有。 陆清河想起来,心下还怪难受。所以袁立邀请他用饭,一提是苗疆得来的特产,他就答应了。 可饭还没用上,考功司底下差役就送来了匿名检举书信,举报南官携带阴阳账册造假。事关重大,饭也顾不得用便坐轿赶去刑部。谁料半道上就又碰见了他们三人,乘乱孩子的阿娘跑了,还有个不顶用的叔叔不知在干什么。 半响前就听说孩子掉河里,那女人着急忙慌的去看,回来又耽误了考功的时辰。陆清河给她怒批了个一最二善上下考,到现下看来,早该给个中下考,叫她回去好好再修一年为官之道。 所以他将孩子抱走了,大抵还是想看看那头倔驴,是不是当真要和他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瞧着那孩子亲,古灵精怪的,又不怕人。带去刑部衙门,放在后院里不哭也不闹。盯着大夫给她治猫,偶尔想起自己的阿娘来。便就钻到堂前来一句,“大人,我阿娘什么时候来接我?” “就快了,我已经派人去了,许已经在路上了。饿不饿,大人让他们给你准备点吃的?” 小姑娘捂着肚子点头,差役上来一碟桂花糕和一碟肉脯。她就自己爬上圈椅,规规矩矩坐着吃。 茶水喝完了,就捧着杯子挪到他书案前,糯唧唧道: “大人,茶喝完了。” 陆清河心软,端来自己未用过的茶水倒给她。只觉小小的一个黄毛丫头,够什么都够不到。心下想是不是叫人在屋里添套矮桌,能叫她轻松些。 “你爹爹呢?” 他好奇问道,知晓她是银铃的孩子。想过是同何玉的,奢想过是自己的。却不管是谁的,都只有那个姑娘能够生出这般粉雕玉琢的粉团子,任得谁见了都忍不住想要将她当成亲闺女疼。 “爹爹?” 小姑娘一愣,放下茶杯,示意他弯下腰来,似乎要告诉他一个惊天大秘密。 “大人,我没有爹爹的。我是山灵的孩子,我阿娘年轻的时候去求的我。山神娘娘就叫我到她肚子里去了,我长大了是要守护苗疆的百姓的。” 她说得自己像是当真有神通一样,神秘兮兮的。 陆清河眼睛一热。 她不是何玉孩子,却也不需要一个爹爹,当真像个只来人间走一遭的精灵。 夜色逐渐笼罩下来,刑部衙门灯火通明。院子噔噔的响起革靴声,差役跑进来,见屋子里还有个孩子,脱口而出的话又及时咽了回去。 第183章 陆清河叫人将小丫头领回后院,收了她的茶杯。 “出什么事了?” “回大人,会同馆起火了。潜火军拉了水车正在救火,火势很大看样子,什么证物都不会留了。” “可有伤到人?” “没有,都跑出来了。加之住的都是地方官员,晚上都出来逛夜市了,会同馆里根本没什么人。” 没伤到人,烧掉了也好。 差役退了出去,陆清河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戴上自己的乌纱,双手正了正,往外去。门下迎面就走来了刑部主事蔡兴,手中拿着卷宗拦住他。 “检举信丢了,轿夫那边也只说是吃了酒,才摔了轿。伯都看此事如何办?” 此事可大可小,每年地方官吏都会来京销账。与户部账目相核,时常为了修改分厘之差,往来奔波数月之久,空耗人力物力。 所以各地方官吏进京,便就携带了事前加改好官印的账册,来京城同户部账册相核,错即立改,也免了往来奔波的徒劳。这么些年来,朝廷也默许了,只独今年大计,突然蹿出来封检举信。 刑部等着看内阁的意思行事,信今天是送到了陆清河面前。目前只有他看见了,但刚才的混乱中,信又丢了。 “案子既是报了上来就不能不管,先去暗中去找检举信和写信的人。尽量不要走漏风声,避免引起恐慌。” 蔡兴明白他的意思,侧身将道路让了开来,问道: “伯都何处去?” “会同馆起火了,我去看看。后院有个小姑娘,我晚些来接她。烦请叫人照看她,不要叫她害怕。” “喔?那是府上的千金?” 蔡兴好奇,还未听说陆家什么时候添了个姑娘。 “不是,白日在路上捡的,同家人走失了,遂带了刑部衙门来。有劳蔡兄照看一阵,我去去就来。” “哪里的话,应当应当的。只是伯都你也不小了,过了年就三十了吧。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令妹想想,姑娘家可是耽误不得。正巧啊.....” 一听他念叨起正巧,陆清河跟阵风似的旋了出去。 蔡兴是他的同窗好友,年小他两岁。十九岁就娶了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千金,年不到三十,膝下就育了二子一女。 老男人这年纪一上来后,除了奶孩子就热衷于同人说媒。 会同馆与玉河西岸,东交米巷内,共三百二十间瓦舍。东西前后有九照厢房,供来京夷使及王府公差内外官员止宿。 银铃午后就专门转了趟回来换衣裳,又塞了会同馆的老妈子些碎银子,叫她帮忙去刑部衙门将噔噔接回来。然后自己又出去了,这一趟就到了天黑才回来。 她找了半天的人也没找到,踱步进厢房时,女人绞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喊住她。 “苏大人,刑部衙门说是要你去才放人,我这去了一趟就被赶出来了。” 忙没帮到,她便将银子还给了银铃。 俩人站在游廊下,只见墙后飘起了青烟。一丝一缕,隐在晦暗的夜色还不明显。穿过月门,屋子里的火光就明显了。 女人上前去敲了门,“各位大人在做什么?咱这会同馆是百年的老房子了,你们在屋子里烧什么,可不要弄着火了。” 银铃也敲了敲,“诸位大人在做什么?” “哟,是苏大人。没事没事,这不京城完事了准备回去了,一些用不到的东西不能乱丢,只能烧了。” 来人看了眼会同馆的女人,刚好开了条缝,用身子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招呼了银铃进去,门复又关的死死的。 一群南官聚集在盆前焚烧东西,许还是浇了火油,闷了一屋子的臭气和熏人的厌恶。猛地咳了两声,栓了的木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一群杀气腾腾的男人就冲了进来,挨个擒拿地下四处逃窜的官吏。 银铃正好杵在门后,被一脚踹在地上。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双肩膀立刻被蛮横的锁住。她也不甘示弱,反手制住来人胳膊,一个过肩膀摔摔出去。掏出腰肩的弓弩,对着那些人的肩膀膝盖射击去,边招呼人去般救兵。 “主谋在这,要活的!” 为首的人大喊了一句,四五个布衣汉子立刻就围过来。抛出锋利的鹰爪钩同时勾住银铃的手脚,再用力一拉,她就匹被栓住待宰的马一样,被摁在地下。 屋子里打斗声和呼叫声才是将歇了一瞬,木桌响起咕噜噜的滚动声,只见那火油咚地掉进炭火盆中,轰地一声火势瞬间袭上屋顶,燃了起来。 看见火苗,外间的人顿时就嚷嚷了起来。 “走水了!” “走水了!” 那群人提溜着银铃和还有七八个南官,趁乱离开。有人还提了院子下的细沙扑在火盆上,跟铁砂掌似的,连盆带火端走。 因临了河,水车又来的及时火势很快就控制住了,烧了南馆一所五间房。陆清河赶来,口鼻捂了濡湿的手帕进到院子里。 房梁都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不剩,看不出来火源何处。只在正堂梁下莫名多除了一道黢黑的空圈,像是从此处起的火。 可火源呢?怎不会凭空地里蹿起了火,将房子点着了吧? “会同馆里的人盘查过了?” “粗略的盘查过了,管厨房的大嫂说着火前曾看见里面有人在烧炭火,还好心去提醒了,随后不久就起了大火。” 第184章 “将今夜所有出入会同馆的人全部召集起来,叫她去认,看是谁纵的火。” “是。” 领着差役出来时,陆家的马车已经候在了米巷口。陆清河同会同馆提督副使,打了招呼才离去。马车哒哒使出,外面间驾车的人鼓囊道: “大人,知晓这火是怎么起来了的吗?” “怎么起的?对了,去刑部,接个小姑娘回府。” 陆清河的声音飘飘的钻出来,杨竖掉转车头,转向刑部。 “那帮子人在屋子里烧账册,锦衣卫前来拿人,起了争斗打翻火盆,将房子点着了。” 里面的人倏的睁开眼,探出身子来,难以置信。 “他们一个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还能和锦衣卫打起来?” “您不想想里面还有谁,那女人时安老先生都敢骂,锦衣卫她不敢打?” 所以锦衣卫擒住了那祸头子,连带着一帮子东南地方官吏全扔进了诏狱里。大火是没伤着人,不过都叫人暗中带走了,只留下几个仆人。 陆清河脸色难看,催促掉头往镇抚司去。 杨竖不理他,仍旧往前走。车铃铛铛的响着,像是念咒般念得人头疼,心烦意乱。 “此事锦衣卫都出动了,明显是圣上的意思。属下觉得公子现下最好还是不沾此事,您能替她照顾她女儿就已是仁至义尽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待见银铃,记恨着当年的事。在朝为官,自应紧跟皇帝的调子。如今这事一出,看来二小姐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 近日不宜出门,有血光之灾,这不就来了嘛! 陆清河缩回马车没和他争,锦衣卫都来了,抓的又都是进京来的地方官员。除了大计好些还要去户部核账。如此看来检举信不止他一个人收到了,皇帝也收到了。并且不信任内阁、六部九卿,出动锦衣卫将所有嫌犯带走了。 “杨竖明天你去一趟诏狱,告诉银铃这段日子会有很多人去提审她。叫她不要乱说话,还有孩子我接回陆府了,让她不要担心。” “公子还管她的事做甚,此事依属下来看,还是等等看上面的意思。现下她不仅出现在了那屋子,还打了锦衣卫,销毁罪证,铁是主谋没得跑了。” 话这一说,陆清河一个头两个大。检举信的事,因为这场大火显是没法压了。本想银铃是从犯又是初犯,皇帝留情贬黜还能保条小命。被当成主犯,指定是要被杀鸡儆猴的。 两人赶到刑部都半夜了,衙门灯火稀稀疏疏的亮着。那小姑娘和狸花猫窝在茶水房里,等得久了不见有人来,就自己趴在桌子上睡觉。 陆清河寻到她,抱在怀里,小丫头就惊醒了。揉着惺忪的眼睛,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天黑了,跟大人回家好不好,你阿娘有事还没来。” “大人,还有小猫。” 小姑娘趴在他的肩头上,半睁着眼,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小猫。扑腾着手,想要去抱猫。 她不但是不需要爹爹,也不恋阿娘,比于幼时的银铃还要薄凉冷漠。 杨竖进来将竹篮里的提了起来,没好气的朝小丫头呲牙。 “你听话些,不许乱跑,丢了我们可不管你了。” 他还记着这孩子乱跑掉进河里的事,心下暗想,她阿娘要是待在牢里出不来的话,这丫头片子可就要算陆家的了。 何况她本就是陆家的孩子,是要认祖归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蹲大牢去了,父女趁机联络感情~ 第97章 陆噔噔 陆家自长子陆清安成婚,添了小子后已经有十几年未曾那么热闹过了。京城里红白喜事,他家都只有送礼道贺的份。五年前陆清河好不容易娶妻,还闹成了燕北乃至整个京城的笑话。 原是树大根深的陆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像棵年迈的老树一样,在岁月人事更迭中安静的老去。 纵使还出了个文渊阁大学士入阁,上头压着前老丈人,这日子也是可想而知。 所以噔噔那小丫头一被带进府,半夜闹得全府的人都起来了。 陆重山是屐鞋披衣,全然不顾形象赶着去花厅看。 端着琉璃灯细细的瞧,那眉那眼。吃栗子糕,抿嘴舔唇,骨碌碌转着大眼睛的模样,同小时候的陆清河一模一样。 女肖似其父,果不其然。任得陆清河自己不敢去奢想,一家子的大明白都看出来了。 “爹您起开,不要吓着小姑娘了!” 陆芙往前桌前一挡,拿开陆重山的琉璃灯,爪子摸摸噔噔的软发。半蹲在她面前,笑眯眯道: “你不要怕啊,知道我们是谁吗?” 她指着陆清河,“这个是你爹爹,我是陆芙,是你姑姑。还有这个,是爷爷。” 陆重山赶紧殷勤的往前凑来,“对,老夫是爷爷。” 小丫头慢条斯理的咽了口栗子糕,盯着一屋子的人有些茫然,想了好半响似乎才想明白。 “不对,他是大人,不是我爹爹。我没有爹爹的,我阿娘说我是山神娘娘赐给她的孩子。我们寨子所有人都知道,我长大了就会变成苗疆的守护神,世世代代守护我们的山林寨子的。” 她在苗疆从小吃百家饭长大,才断奶银铃就扑到衙门上的事了。时常一走就是一两个月,回来孩子都不认她了。 第185章 好在她在乾州上下还有矮寨都很有声望,政事脱不开身,寨民们一个个热心帮她带孩子。小姑娘没有爹爹,却有一段美丽的传说。于她而言阿娘、爹爹同寨子里的嫂嫂、婆婆、爷爷没有什么分别的。 因血缘会亲银铃些,却也不大恋着她,谁带都可以,再大些到了狗嫌的年纪,更是时常忘记自己的阿娘。 她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孩子,是神灵的孩子,她自己都确信不疑。 陆芙被她逗得扑哧一笑,同情的看了眼陆清河,捏着软乎乎的小脸蛋,一颗心都软了。 “小傻瓜,你就是山神的孩子。阿娘也不能一个人生的你啊,要有爹爹,才能有你啊。你看我就有爹爹,你怎么会没有呢?” 是这样的吗? 噔噔没想明白,探头看着陆重山堆满慈爱的笑脸,傻乎乎的问陆芙: “那你有阿娘吗?” 小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倒是会问,一下就将屋子的人干沉默了。 陆芙没有阿娘,只有一个干娘,在生陆清河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相士问卜他是个凶胎,降世必祸乱天下。所以他的阿娘去了,抵了他一世的坎坷,换半生安宁。 “好了,阿芙,让她去休息吧。” 天色太晚了,陆清河弯腰抱起小丫头往后院去。东厢房屋子已铺好,留了个陪她睡觉的婢女。哄了她睡下后,陆重山和陆芙也还在院子外没走开。 俩人瞧他,异口同声问道:“孩子的娘亲呢?” 陆清河满目愁容,三人往书房去,行走间担忧道: “在诏狱里,白日有人匿名检举南官空印账册造假。我原是想要将事压下来,谁料圣上也已得知消息。派锦衣卫前去会同馆拿人,他们那一帮子南官在销毁罪证,让锦衣卫抓了个正着,全下到大狱里去了。” 陆芙没太明白,踏进书房,在陆重山右侧坐下,“空印的事往年不也是如此吗?怎么今年突然有人告发,各地方州府远离京师,路途遥远。难道当真让他们为了分厘之差,来来回回跑大半年吗?” 这是旧习,陋习,却无法规避,年年如此。 陆重山:“空印的事是颗雷,圣上体谅底下官员劳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没有追究时,自然是皆大欢喜。一旦是要彻查追究起来,必然牵连一大批官员。此事,现下你预计如何办?” 他问陆清河,后者抿了抿唇,心下已是有了计较。那封“丢了”的检举信又从他怀里拿了出来,同时又上书案取了只锦盒。 打开来,里面装着半本烧焦了的空白账册,好几页上面红色的骑缝印还清楚可闻。 “一来朝廷关于空印案并未制定相关的例律,想要办理此案难以依律行事。此外再吃一个法不责众,当是有机会全身而退。” “然后呢?” 陆重山继续追问,显然是认可陆清河的法子。只要里面的人不乱说话,将地方难处报上来。内阁和御史上书共同作保,皇帝并不昏庸,小惩大诫一番便可了事。 “还有?” 陆清河有些懵,皇帝知晓下面的难事自然就放任,那些人自然哪儿来的回哪去。 “我问你孩子怎么办,她娘出来,你就放她们母女回苗疆了?早几年前就听说你让那女人两句话,就吓得气也不敢喘。依我来看,正好此事叫她吃吃苦头,服了软,顺势收进府里来。那苗疆也不用回去了,好好待在府里相夫教子!” “爹要做什么!” 陆重山见他一副着急忙慌得样子,恨铁不成钢,“不若你还想要迁就那女人到什么时候,吃点苦头叫她服了软,日后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三十老几了,难不成你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你既然做不了这个恶人,让爹去做。” 主要是陆清河现下在京城名声太臭,当真娶不出媳妇来了。 “此事我自有分寸,爹不了解她,逼急了她,她那性子能同全天下为敌。” 他还是宝贝那个女人! 陆重山不耐烦的摆手,“我不管,那女人走不走我不在意。孩子是陆家的,就要认祖归宗。芙儿这两日筹办一下,开祠堂,给那孩子上族谱。” “爹这事不急,银铃还在....” “这不用你管,你处理好空印的事就好。对了,那孩子有名字没有,叫什么?” 他这一问,陆清河才反应过来,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陆重山和陆芙离开,已经快要寅时快到上朝的时辰,陆清河索性不睡了。乘夜色,踱到厢房外。 漆黑的屋子砸了一声脆响,茶水了满桌。小小的身影忙的用手掌去擦,像是害怕让人发现打翻了茶壶一样,还想把茶水倒装回壶里去。 “小姑娘,怎么了?” 陆清河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温柔的问害怕突然出现吓到那丫头。 “大人,我,我把茶壶打翻了。” 她抱着茶壶转过身,胸前一片的水渍,怯生生的看他。 “我想喝水,可是拿不到茶壶,不小心就打翻了。我不是故意的,大人,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渴了是吗?” 陆清河进来,抱起那光脚的小姑娘。左右打量一圈并未看见守夜的丫鬟,也未叫人,抱着她往厨房去找水喝。 短短一段路,平日里走不过半盏茶的时辰。带着她,俩人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回来。小厮来催他上朝,又被遣了回去。 第186章 “大人,我衣服湿了。” 屋子里噔噔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陆清河身后,看这个人给自己找什么衣服换。 “要穿黄色还是绿色?” 陆清河在衣柜里扒拉了半响,选出两件小袍子。是陆芙差人准备的,着急忙慌的送来,也不合身大了些。 噔噔选了件鹅黄的,说那是黄金的颜色,她喜欢。陆清河抱她去床上,笨拙的给她套上,系紧衣带。 “大人,你手指为什么在发抖啊?” 他心口一窒,不知为什么,揽了她进怀中,“不知道....你喜欢我吗?” 小心翼翼地问,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喜欢,我可喜欢大人了!因为大人是阿娘说的好官,你会带我去衙门,给我好吃的糕点,还会带我去找我阿娘!” 噔噔高声嚷嚷着,半点困意都没有,在陆清河怀里像条黄色的毛毛虫一样乱拱,完全不记得问话了。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他搂住她,只得又问。 “噔噔,大人我叫噔噔,大家我都叫我陆噔噔。” 她发音还不太准,糯米圆子一样黏糊在一起。陆清河听见她说自己叫噔噔,叫陆噔噔。 噔噔是等等吗? 可是她在等什么呢?等何玉好起来,还是在等自己回去呢…… 她等到了吗? 这日陆清河出府上朝的时辰迟了,朝会鸣鞭声都响了起来,他还在掖门下。转念一想,调转轿头往镇抚司去了。 诏狱那地方他不是常客,却也到过几回。高墙筑起数十丈,水火不入,不见天日。一条狭长的小道起于外间石门下,要提着灯走上半个时辰才能看见里面收监的牢房。 他是指名道姓来找昨天夜里抓来被抓进来的南官,只不过审问室里还有人,暂轮不到他。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里面的人才出来,同陆清河打了个照面——大理寺崔文经。对他行了一礼,携卷宗离去。 锦衣卫领着他进入审问室,落座。牢房的南官一个挨着一个都提了进来,轻车熟路。 “大人莫怪,这一夜您都是第三个来审的,所以属下们都知晓了。您从这豫章府的开始,我们在一旁伺候着。” 陆清河点点头,走流程挨个审问了一遍,按捺不住浮躁的心,见到那个久别了的人。 “可以让我单独和她说几句话吗?” “大人请。” 那校尉也卖他面子,唤了笔录一起出去。 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的人,听见他的声音,才慢慢的抬起头来。 “别来无恙。” 他站在桌案后,没走过去。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脸。 银铃带着铁链坐在灯下,手脚的衣物都染了血迹。所有人都是自己走进来的,只独她室被拖进来的。 “银铃,对我服一句软,我救你出去好不好。” 一室的静默,没有人应答他。 “不服也好,你告诉我,噔噔是谁的孩子?” 还是只是有他一个人的问话声。 “好,不说也可以。” 陆清河走上前,抬起那张倔强的脸,“这样,我瞧着噔噔那丫头喜欢。用她换你的命,把她给我,我就救你出去。” 银铃动动了眼珠,像是梦魇里惊醒一般,突然张嘴的咬住他的虎口,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出来。 “呜.......” 她呜呜地哭起来,抖如筛糠,埋在陆清河的手掌里大哭。 “别怕,我会救你出去的。噔噔我接到陆家去了,她很安全,不要担心。铃儿,我们成亲好不好。” 默了一瞬,又开口道: “陆家蒙先帝赐下丹书铁券,只要不是通敌叛国谋反之罪皆可赦免。我们成亲,我就可保下你。你在牢里不要乱说话,若有人前提审你,把你的难处都出说来,其他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认罪知道吗?最迟后天,我就带着婚书庚帖来娶你,我们一起回家。” 久别重逢,看见她,他依旧还是很想很想娶她。 作者有话要说: 噔噔谐音等等~ 第98章 明路 陆清河走后,陆陆续续又来很多人来提审。诏狱里来来往往的跟菜市场一样热闹,有让不要认罪的,也有叫认罪的。银铃等南官像是待宰的鱼一样,在京城这个地方,是个人都能上前来捅两下。 吃了第二顿牢饭后不久,头天来审她的人又来了。诏狱里不见天日,终年灯火长鸣。依照放饭时间,猜测大抵已经是第二天了。来人带着斗篷,身后跟着两个侍卫,像是上次那般站在黑暗里,从不走到灯下来,立于牢房前。 “到现在还不认罪吗?” “阁下要我认什么罪?” 银铃撑起身子,往前挪了挪。牢房外的那身衣服,她昨天就见过了。因为是第一个来诏狱提审的,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说话的声音却.....却不太像昨夜了。 看见她企图上前来一探究竟,两旁的侍卫往牢房前一站,挡住她视线。 再响起来的声音又细又尖,急不可耐的呵斥道: “小小县官竟敢贪污窃取国帑,弄虚作假,这是欺君之罪!身为朝廷命官,你不体国家之艰,民生之苦。上下勾结,不知悔改,还敢销毁罪证,你好大的胆子!” 第187章 这个声音她听出来了,原来外面还站了个太监。 “敢问阁下是何处供职,您是户部尚书,吏部尚书,还是内阁里的?” 这几个来京城那么久她是一个都没见到,能见到的都是些小鱼小虾。唯一能够够得上分量的陆清河,她没去,想去的都吃了闭门羹。 “这同你什么关系?” 锦衣卫搬来了椅子,那人顺势坐下,“怎么就快要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夫人了,本官不够格审你了?” 她叫锦衣卫用鹰钩抓伤的手臂和双脚,因为没有治疗,折腾来折腾去,伤口已化脓水。疼得她咬牙,直吸冷气。身子动弹不得,下身早已酸麻不已。费力转过身来,面对着牢房门口,哼笑道: “不敢不敢,一介阶下之囚,不敢以文渊阁大学士夫人自居。大人问我空印案贪污欺君之罪,莫说是大人。满朝文武乃至是圣上,且都没有资格审我!” 银铃呲牙还嘴。 外间那太监急得怒斥她,“好大的口气,我家大人没有资格审你,谁有资格审你!” “这日月山河,天下亿兆百姓!空印之制袭自前朝,本朝也已延续太祖朝、启安两朝近百年。朝廷上至圣上,下至于地方官吏谁不知,地方钱粮押解进京必有耗损。每岁进京核账,地方账目都难以同户部相对上。故为免去往来徒劳奔波之费,携带加盖官印账册以备修改。旧例年年如此,如今突然来发难。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罢!我死可以,却誓不认莫须有的罪!” 圈椅中的人抬头,阴冷的眸子中倏地射一道寒光。 “所以这就是你们弄虚作假的理由?食国家俸禄,为图便捷携带空账进京,上下勾结贪污国帑数万!” 银铃:“大人问我懒政怠政之罪,我认!若说我贪污,我不认!我倒要问空印积弊已久,明知有人会利用此谋私。这些年朝廷都在干什么,户部渎职之罪,圣上姑息之罪,谁来问!” 她大声的嚷嚷起来,中气十足,质问声回荡着整个牢房。因午时的那碗牢饭太干太硬,神情一激动噎的险些撅过去。默默喘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牢房外的人叫她问住,愣了好久,沙哑如公鸭般的嗓音,颇为欣赏的夸赞道: “好一张伶牙利嘴,你说你无罪,那你赴京外查,携带弓弩怎么说,主使南官销毁罪证又是欲意何为?” 说起弓弩,她那把男子手掌大小的弓弩正被那人端在手中把玩。 “我都说是他们先打的我,我才还手的!账册我回到会同馆,他们已经在烧了,再说我的又没烧掉,不都被你们拿走了吗!” 银铃一看见那东西就悔不当初,那么久还是改不掉动不动撂挑子,掏□□毛病。想想她要是没有和锦衣卫打起来的话,还只是个从犯。就不至于被当成主谋扔进诏狱里,反复拷问。 “那锦衣卫要是没来呢,你们早就将罪证销毁干净了吧!” 话音一落,箭矢突然穿门而来,堪堪射在她的脖子旁,擦破了下巴。 “你!你要杀我灭口?!” “不要以为陆清河娶你,凭先皇的铁券丹书就可以逃罪!” 两人各说个的,银铃还想再争几句,那人起身便走了,根本不理会她。 走的还很着急,显然是有急事。脚下的灯影一消失在门口,黑暗的走道里就猛然响起了一阵咳嗽声。太监急促慌乱的催促着,“快,快,水,拿水来!” 咳嗽声还在持续,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一样。牢里头,银铃呆呆的望着那处,眨了眨眼。 那人不会叫她气死了吧?朝廷这帮子人那么不讲道理,会不会算自己头上? 从大牢一直走出石门,站到了诏狱门匾下咳嗽声才止。门外齐刷刷的跪倒了一片太监、宫女、仪鸾卫。 黑色风衣下的人卸下满身的威严,手指揉着嗓子,怒不可遏。 “去把刘治芳给朕找来,弄的什么破药,喇得嗓子跟吞刀片一样!还有叫陆清河进宫来,以为搬出先皇朕就拿他没办法了是吗?!敢问朕的罪,朕还没问他一个包庇徇私之罪呢!” 她嚷嚷的起劲,叫气糊涂了。粗狂的嗓子冒出几声婉转娇嗔,吓得拿□□太监连忙拽住她,不顾的什么身份。 “圣上小声点,小声点!” 皇帝遂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嘴,走出诏狱钻上御撵。咽了咽口水,暗自后悔午膳不该贪嘴那碗甜牛乳。 传旨的太监到陆府时,陆重山和陆芙正在花厅里清点三书六礼。请的是京城有名冰人王氏,各样礼节准备齐全,抬进诏狱里去。拜了堂,银铃就算是陆家的人。面上挑不出错来,就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噔噔那小丫头跟在侍女后面挂红绸,欢喜得不得了。只有陆清河笑不出来,深觉得此事不妥。 小丫头跑到他的脚下,问他,“大人,你要成亲了,你不开心吗?” “开心,去玩吧。” 婢女将噔噔牵走,去老松下挂红纸。 陆重山瞧他那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又是一肚子气,“此事不算你骗她,是爹的主意。日后她要问起来,你只管往爹身上推。这样做也好,顺势从官场退出来相夫教子。” 相夫教子,相夫教子..... 陆清河嚼这几个字,胸口一阵闷痛。把那只山鸟关到自己的后院,是他从未想过的事。空印案,他自有办法救她脱身。可娶她,他却别无他法。 第188章 “我知道了,爹。” 他颔首应了声,小厮来禀宫人传旨,跟着就出去了。 转过棋盘接时,有人拦住了他的马车,摆手高声喊道:“陆大人请留步。” “何事?” 他探出头来,便看见袁立站于街边,下车相拜。 “大人此次进宫,务必小心。圣上于昨日、今日已亲自去诏狱提审过空印案相关涉事官员,半炷香前黑着脸离开的。还有百官联名保举之事,恐是不成了。下官岳父大人,知会了下面的言官,胆敢有申救者,唯朋党是论!大人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大人只有保住自己,才能救下那些人。” 陆清河神情一顿,无所适从。 “袁大人,为何要帮在下?夫人清誉乃当年在下毁之,大人当真不介怀?” 袁立抿了抿唇,不好意思道:“不瞒大人,我与珍珍青梅竹马,早已互许终身。奈何我出身微寒,只是一个小小郎官,岳父大人不肯将她许配于我。五年前闻听大人与她和离,我壮着胆子又去提亲,他老人家竟是允了。珍珍虽是清誉不再,在我心中却是顶顶珍贵的人。我夫妻二人能终于成眷属,时刻铭记大人无心插柳之恩。愿苏大人能早日出囹圄,大人娶得心爱之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往后退了一步,对着陆清河深深一拜,“大人快进宫去吧。” “多谢袁大人,当年退婚之事请代陆某向夫人赔句不是。他日事了,定当亲自登门谢罪。” 陆清河留下话,匆匆登车而去。 马车在掖门下停住,步行入宫时,天色尚早。跟着引路太监沿着宫道,穿过玉清门也不曾停下。在往前就是内廷了,陆清河慢下脚步。 “敢问公公,这是往何处去?” 前方已经到了承恩殿,小太监侧身立于一旁,“圣上在殿内,大人请自己上去吧。” 陆清河太阳穴突突的跳跳,预感不详。承恩殿位于内廷,皇帝的寝宫。他,他一个外臣进去很是不妥。连太监也不引路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踏上御阶。 殿门敞开着,暖阳落了一地,映着金砖。光滑如镜,润如墨玉。殿内没人,御案前扔了一地的奏疏。陆清河的那封空印案奏疏扔得最远,摔到了殿门外。 他将奏疏捡起来,在殿内伏地跪下,等待召见。 殿宇很深,层层殿门相隔,纱幔相掩,金光流溢犹如天阙。那抹明黄的身影能从陆清河想到的任何地方蹿出来,但是她一直没出来。直至日落西山,殿内一片晦暗之际,从宫外才鱼贯入了两个太监。 半响后,一个眉目疏朗,身形极其肖似陆清河的男子,从里殿内由太监引出。尽管他伏地跪在地上不曾起来,男子匆匆系好衣带,还对着他拜了一礼才离去。 等了很久的人随后才从里面出来,穿着明黄的长袍,披着发,光着脚丫走出来。站在他面前,涂着丹蔻的脚丫动了动。忍住了想要踩上他的脑袋,踩上他的肩头,狠狠发泄一顿的冲动。 “臣,陆清河叩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清河高声唱和,头顶笼罩着一层阴云。伏地跪的太久,全身酸麻,连知觉都迟钝了好些。 “陆清河,你在钻朕的空子包庇那些人是吗?” “臣不敢,望圣上明鉴。空印之事积弊已久,要处南官,吏部户部乃至臣等内阁也难逃姑息惰政之罪。臣以为当以此为契机根治顽疾,而不当以此大兴牢狱之祸,大开杀戒。一来,朝廷于此尚无律例可依;二来若处执印官吏,州府上下牵连定不下万余人。势必造成朝局动荡,此间虽有贪污奸佞之人,却不乏实心用事为民者。不当以怨杀错杀,以寒天下人之心....” “实心用事者,你意有所指是吧?怎的,她就是清官好官,朕就是无道昏君?” 陆清河的话猝然被打断,冰冷的女声完全不似白日的沉厚。许是道士的丹药吃多了,停了药,装再冷厉也叫人恍惚听出一股娇憨之感。 “这些话,朕不想听。你起来,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娶那个女人?你在用先皇压朕?” “臣不敢!” 陆清河往地下一趴,跪的更加瓷实,像座小山一样杵着不起来。 “臣想娶她,意之所属,心之所向。怎奈她乃一顽石,顽固不化,臣只能出此下策。” “可她还是待罪之身,你娶她,就是用先帝的丹书铁券在压朕!要朕不得不放人,是不是!” 他无法否认,成亲是万无一失的法子。能够让银铃不受任何权势的干扰,脱身囹圄。 “陆清河,你狡辩不了了吧?” 皇帝哼哼笑了两声,盘腿在他面前坐下,伸手抬起那顶乌纱下面的脸。 “师兄....现在你娶不了她了。朕给你指条明路,如何?” 陆清河听着她那似笑非笑的声音,心下一阵发虚。想要挣开她的手,却又是徒劳。她该是才吃过奶糕,玫瑰味的。还残留在指头上,很香很甜,一下就蹿进他的鼻间。 甚至整个人都是热乎乎,蒸汽腾腾的。脸颊酡红还未散去,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像是狐狸一样勾着人心魄。 “陆清河,给朕一个孩子。朕就放了她,怎么样?朕看过了你同她养的那小姑娘,聪明伶俐,招人喜欢。如此看来,你这是一副极好极好的身子” 她像头饿狼一样,勾住他的官袍。倾身上前,咬住他的唇。被躲过,银牙落在坚硬的下颌上,疼得她眉头皱得好深。 第189章 “你,放肆!放肆!” 皇帝的性子,馋他身子的事,他早几百年就知晓了!这丫头没养男宠的时候还拘着,现在简直不得了了! 陆清河脸色煞白。顾不得身份之别,撅开身前的人。卷起袍子,连滚带爬逃出承恩殿,连乌纱帽也来不及捡。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大人准备卖身中..... 第99章 薄凉 陆清河回府时脸色极其不好,头发都颠散了,衣衫凌乱,形象全无。陆芙见状,领着噔噔默默退了下去。 陆重山坐在圈椅中,默了良久,开口问道: “圣上怎么说?” 夜风刮起,吹进花厅里来,还有些凉。满屋的喜绸随风飘动,喜庆中又带了几分诡异。 “圣上得知我要娶她的事了,认为我们这是用先皇在压她,十分的生气。娶亲的事先且暂罢,待空印案后再说。” “只能如此,先保下那批南官。事了,爹亲自去给你求亲,请圣上赐婚。” 随后陆府布置了一天的彩绸喜字都拆了下来,噔噔瞧见了,拦着小厮不让拆,急哭了。 跑去问陆清河,拽着他的袍角,难过的问道: “大,大人,你不成亲了吗?” 他悲恸难耐,抱着她哽咽起来,“大人会成亲的,我们再等等好吗?” “那我阿娘呢,大人说今天晚上她就回来了。” “朝廷里的事情还没有忙完,等她忙完了就来接你好不好?这段日子,你先住在大人家,让阿芙姑姑陪你玩好吗?” “可是.....” 出来好几天了,她终于想起来要回家了。 “大人,我想回家了。你叫石叔来接我好不好,我们就住在河对面的,我自己都能走回去的。” “石叔他和阿娘一起忙去了,他们忙完了会一起来接你的。” 陆清河抱起小姑娘往后院去,帮她解开小辫,梳得整整齐齐的。换上她最喜欢的那件鹅黄色的袍子,塞到被子里。坐在床边,怜爱的盯着她瞧。 “大人,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 她埋进被子里,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叫陆清河看她。 “因为喜欢你啊。” 喜欢她的聪明伶俐,软糯可人。 皇帝说的没错,她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就知晓不能在纸上乱些自己名字,陆重山要把她的名字写上族谱去。她就生气了,闹着要回家,哄了好久才哄好。 “可是你盯着我看,我睡不着.....” “那大人陪你睡好吗?大人给你讲故事要不要?” 他伸出手去,噔噔立刻就从被窝里蹿出来,扑到他的怀里。 套了外衣服,有模有样的抱着她在屋子里踱步。 讲了好些话本子,小丫头昏昏欲睡了,他抚着她的软发,哄道: “噔噔,唤我一声爹爹好吗?” “为什么要唤大人爹爹,你明明是大人。”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姓陆吗?因为大人叫陆清河,所以你叫陆噔噔。” “可是田二伯,阿桑哥哥都不叫他爹爹的,也唤他二伯的。” 噔噔会举一反三,她知晓,同姓可不是一家人。 陆清河说不过她,只得住嘴。把迷糊了人放回床上,在温热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你明明就是我的噔噔,可是爹爹说不过你了。” 噔噔被他弄醒了,正要退开,她撅着嘴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煞有其是的嘱咐道: “大人,我要睡了喔,你不可以再吵我了。” 陆清河叫她哄得一扫适才得阴霾,心软的一塌糊涂。在床边枯坐了一晚,挨到寅时小厮来催上朝。 朝会上不出意料,他那篇奏疏被皇帝拿出来大批特批,骂的狗血淋头。整个金銮殿上回荡的都是斥骂声,她大抵是又吃多药了。成了一副公鸭嗓,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清朗。 神情一激动,吼得破了嗓子。像是庙里的一口老笨钟一样,猛地一敲就能震的粉碎。 几个老臣和太监立在御座下,连忙跪倒,伏在地上急呼,“圣上保重龙体!” 皇帝振臂一挥,扬言空印案上到六部九卿,下到地方官吏,涉案者通通拿办。一时间主要彻办,主要网开一面的,全然不敢作声。 这日,向来勤政爱民的皇帝数年来头回没赐朝食。朝臣像乌泱泱的黑水一样,涌出太和门。挨了近午时,各自回府用膳。 人走光了,内侍来打扫大殿,陆清河才灰土灰脸的从地上起来。额头上起了个大青包,叫皇帝用茶杯砸的。因昨夜丢了他那顶玉饰乌纱帽,府中又没备用的,只带了顶普通乌纱帽。不仅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还让御史参了一本。昨夜叫噔噔小丫头给的好心情,全然覆灭。 他往殿外走去,内侍还好心的提醒,揣了枚热乎的鸡蛋出来,“大人,快回府敷敷。肿起来,明早连网巾也带不了,可又叫御史们抓住把柄了。” “多谢公公。” 陆清河接过,道了谢。敷着鸡蛋出太和门,肚子叫起来索性剥了吃掉,转到北镇抚司提审要犯。锦衣卫指挥佥事向飞亲自将他迎进去,吃了壶茶才告诉他,人今一早天还没亮就提进宫去了。要他等等,许是皇帝审完就押回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人在防他挟制他。遂又转回了掖门下,求见皇帝。 第190章 承恩殿,光洁的金砖地面又硬又凉。银铃撅在地上跪了一上午,没人让她起来。问她饿不饿,累不累,腿麻不麻。殿门外杵着两个内侍,跟门神一样风雨不动安如山。 朝会散后,从御道上风风火火的旋进来一道身影,他们动了动伏地下跪。人家起来,她也自觉跟着起来。 “咳!” 有人轻咳一声,揉了揉酸麻的膝盖,她只得又跪了下去。日头就那么一点一点的高了,斜了。外面的人都换值去吃饭了,皇帝就跟扎进幽幽湖底里去,不见了踪影。 银铃埋头跪着,终还是没忍住饿晕过去,扑通摔在地上。内侍瞧见,小跑进内殿去禀。再出来两个人合力将她抬进去,放在软榻上。换衣、处理伤口,喂了米粥,才幽幽转醒。 睁眼就是那抹黄色的身影杵在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她。没料到她会突然醒过来,两人惊愕的目光猝不及防的碰在一起。 螓首蛾眉,冰肌玉骨,眸清如霜。 银铃盯着她发愣,她摔袖而去,背后是一头清藻般油亮的青丝。用明黄绸缎虚挽,行走间水动涟漪。 “见着朕还不下跪?” 她背过身去,扶手而立。女儿身,却自成一股摄人的威严气势。 银铃动了动身子,不但没起来行礼。也艰难的翻过身去,要死不活的哼唧道: “今日我跪够了,今后,下辈子,乃至下下辈子,我都不会再跪了。” 那人自称朕,居于深宫,还是个女人。她自知又知晓了个杀头的秘密,身子一摊,颇为不怕死。 “你叫苏铃,乾州主事七品县官?” 皇帝侧手睨了眼那个胆大妄为的女人,转身又蹿到软榻面前,冷冷道: “知道朕为什么抓你进宫里来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皇上要杀要刮,悉听尊便,烂命一条不值钱!” 肚子憋着一股气,身上又饿又疼,银铃一点耐心都没有。说一句呛一句,激怒皇帝伸手就将她脑袋揪了过来。 “因为朕要看看他放下身段,向朕低头,为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银铃你知不知,为了你。陆清河将他自己卖了给朕了,他答应给朕一个孩子,让朕放了你!” 银铃身子一震,脑中轰然炸开,耳边嗡嗡作响,盘旋着皇帝的话。像是没明白什么意思,又的确是听得明明白白。 她,她说,陆清河为了救自己,答应给她一个孩子。 什么叫给她一个孩子,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他自有心向上去,干我何事!为了我,我什么时候求他救我了?既想爬上龙床,何必拿我当借口!” 银铃大声怒斥,挣开胸前的手掌,滚下软榻去。撑着虚软的胳膊,想要站起来,却又是徒劳数次摔在地下。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不要拿我当接口!他要去尽管去,祝他早日让圣上生下龙子龙孙。我贱命一条,便就不碍着两位的眼,送我回诏狱去!” 她爬着向殿门去,只是涨红了脸,一滴眼泪都没掉。爬了几步,但又叫内侍拖了回来,摁在床上。 皇帝伸手捏住的她削瘦的脸颊,突然悲愤的大笑起来,“好一个薄凉的女人,陆清河是朕爱而不得的人。这么多年,朕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没敢碰,你就如此糟践他的心意?好好,那你就好好的在宫里给朕伺候着。什么时候他让朕怀上孩子了,朕就放你出去!” 说完她狠狠的一把将银铃摔在榻上,摔袍而去。只走了几步,又怒气冲冲的转回来,踩到地下打翻的药碗,一脚踹出到墙脚,摔得粉碎。 “你不是不愿意嫁给他吗?正好陆家缺个儿媳,只要他让朕怀上龙嗣。朕自然会全了他那么多年的心愿,不但放了你,还会做主给你们赐婚。朕只是需要一个孩子,而陆清河是最有资格让朕怀孕的男人。用完,朕就将他还给你!” 她像是疯子一样,说出这般话,殿内殿外一片寂静。良久后,银铃突然尖叫一声,眼泪倏地的落下脸颊。 “我死也不会嫁给他的,你杀了我!杀了我!” “怎么,嫌弃朕用过,脏了不肯要了?” 皇帝眼底浮起一抹得意之色,吩咐内侍上前将银铃待下去。 “看好她,她若死了,朕拿你们是问!还有把她洗刷干净,从今夜起,在承恩殿当差。”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银铃虚软倒在内侍手上,挣扎不开。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四处张望。迫切的想要寻找陆清河,告诉他。 她愿意站着立于天地之间,和他一起赴死。再也不要向所谓的权势低头了,可是他不在,为了她向那个女疯子低头了。 这样的陆清河,她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是个十足的倔种,不为金钱权势折腰,更不为男人折腰。所以小陆大人要是卖身了,女鹅可就真的不要你了哈~但这里真的是被气糊涂,主要是跪的腰酸背痛,一肚子的火。男主敢折腰,她就敢一起骂的。 第100章 玲珑心 皇帝年近三十,膝下无子。内廷外朝着急上火,祖宗太庙各处神灵菩萨都拜了,数年来中宫一无所出。 而其中缘故只有皇帝自己知道,她需要一个孩子来堵住前朝百官的嘴。需要一个孩子来继承她的江山,她的新政。可是她收了很多的男宠,却从没让自己怀孕过。 第191章 陆清河是外廷唯一一个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人,从裕安八年被老太后弄进宫,成为太子的侍读。他也晓得了一个杀头的秘密,太子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那几年为了保命,在宫中惟命是从。和她同起同卧,照时安的吩咐教她学习男子的行举姿态。他也是太后给她挑中的男宠之一,以备将来孕育子嗣。 后来突然太后崩逝,陆清河抓住时机。出了宫最后躲去了苗疆,随后皇帝的心思也将歇了。 如今,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那个女人用银铃来挟制他,还给了他另外一条娶到他心爱姑娘的明路。 她在殿内和银铃吵,吵给殿外的他听,让他亲耳听听那个女人是如何的狠心。 “师兄,你听见了吗?那是一个如何歹毒的女人,自不必朕再说。朕不懂你,为何数年来一直迁就她至于今日。你要是下点狠心,她早就是你夫人了,何至于今天落到朕的手上。” 皇帝檀口吐着馥郁靠进来,踮脚凑在他的耳边,像只调皮的猫一样蹭着他的脖颈。 “就借朕一滴元阳如何?朕还可让你如愿以偿的娶到她,更不用说他日朕怀上孩子。这是陆家的种,你自不必担心陆家的前途。还有那小丫头念在你的份上,封她也做个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好吗?这可是一桩一本万利的买卖,你当真不考虑考虑?”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陆家就次可就是皇亲国戚,这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好事。 陆清河只听的太阳穴直突突,被皇帝闹得涨红了脸。躲开她往后退,她就跟着八爪鱼一样扒拉上来不撒手。 “放肆放肆!圣上不得胡闹!” “师兄你连纯儿都不肯唤我了!” 她娇嗔起来,在殿内外闹着就扑进他的怀里。立于殿外的内侍一个个赶紧背过身去,不看这要挖人眼珠子的场面 他只要一推她,娇软的身子贴得反倒更近。朱唇还直接咬在他的耳珠上,憨笑道: “此事你不说,我不说。师兄是男子,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她怎么知道。你只管应承我,我让你娶回美娇娘。” 他别过脸,双手在身侧握紧了拳头。 “让我见她一面。” “师兄不答应朕,就休想见到她。你惹毛了朕,朕立刻就把她赏给太监做对食!” “你!李厚纯,你别太过分!” 陆清河怒道直呼皇帝名讳,蛮劲一推,把皇帝撂在地上。冲到殿内去找,银铃已经被带走了。软榻上只留下她睡过的痕迹,打翻的茶水。 最终他还是斗不过她,颓然立于地,抵下了头。 “别伤害她,放她回苗疆去,可以吗。我不娶她了,我厌烦那个冷酷无情的女人了,放她走吧。” “那你答应朕吗?” 殿内一阵沉默。 “陆清河,朕的耐心不好。再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清楚,否则你别怪朕不念旧情!” 皇帝说完,摆摆手。内侍上前来,将陆清河拖了下去。自此他告了三天的假,没出现在朝会上,连家也不曾回。噔噔每天牵着陆芙的手在门站望,望穿秋水。 银铃那身官袍脱下,换上红妆,扮作宫娥。手脚的伤还没好就被发配到承恩殿后的崇文院当差,皇帝的私人藏书阁。平日里只有两个内侍在里面,还有只白猫,用来抓蛀书的老鼠。 秋日京城日头越发的好,内侍领了旨将藏书阁里的书都搬了出来,叫银铃在院里晾晒。这是个极好的差使,小时候她最爱的就是跟着苏明州晒书了。苗疆多雨潮湿,书阁里的书染了潮气,绵绵软软的。在烈日下曝晒后,满院子的都是纸墨香。 一连小半个都是明媚晴朗的天气,她窝在小院里,度过了一段闲适的日子,一直待到伤好。她不仅恢复了官职,还迎来了新的差使。 传旨的太监来时,她趴在桌上,枕着底下的宣纸睡着了。 “咳!圣上有旨,还不起来接旨?” 是那个同皇帝去诏狱里提审她的老太监,穿着金线蟒袍,立于五尺甬道上。 院子里起了风,吹的书页哗啦啦的响,他说话的声音也散在了里面。银铃没听着,起着小酣嘤嘤哼了声。翻过脸去,继续睡着。 太监一怒,用手中的拂尘狠狠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苏大人,圣上有旨,还不起来跪下接旨!” 细尖的声音有提高了好几分,炸在银铃的耳边,她这才醒过来。像只懒猫一样晃了晃脑袋,抻长了腰肢,嘟囔道: “什么事?” “把这些书找着,圣上等着要看。戌时一刻,送进承恩殿内。误了时辰,仔细你的脑袋。” 银铃也不行礼,伸手接过,转身就扎进书海里去找。半响后,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走了,她抬起头来才发觉。一地浩瀚如烟海,这几日搬来搬去的都弄乱了。 她一个人如大海捞针,根本找不着! 皇帝在故意刁难她! 除了书桌上的那几本往年地方账册,她什么都找不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顺手揣了两本就去交差了。 同传旨的太监,前后脚进到承恩殿。 “那么快就找到了?” 银铃抿嘴,煞有其事的点头。卖了个乖,双手呈上书匣。准备回家锁门,看那厮拿她怎么办! “等着吧,圣上戌时才看。圣上说了,你站着等,跪着等都可以!” 第192章 丢下句话,老太监踩着锦靴退出了殿。但殿外两侧又各新增三名内侍,候于一侧。 她回头,猜到了皇帝在给她下马威。 等就等! 她说过自己再也不跪了!抱着书匣像棵劲瘦的松树一样站在殿内,距离戌时还有两个时辰,又开始了无穷无尽的等待中。好在殿内有滴漏,叮咚叮咚的响。跟着水声闭眼冥想,心下竟是宁静了不少。比于上回跪着的一肚子怨气,好受了多。 一声不吭的杵到夜幕降临后,明知还没到戌时,银铃清了清嗓子,高声禀奏道: “臣苏铃,奉旨来给圣上送书!” 殿宇高深空旷,怕声音传不到内殿去,她扯大嗓子嚷嚷了两三声。 内殿重重纱幔后起了响动,就在门后,女人重重的喘了一声。 “送进来。” 银铃听着那声音像是春夜里猫叫,有些害怕,不敢进去。 “给朕送进来,放!放肆,你轻些,朕受不住了!” 呜呜咽咽,又娇又狠的叱骂。 “圣上到底是要轻些,还是重些?您再这样,本官可是恼了!” 男子急促的重喘跟着也响了起来,似当真没什么耐心。发了狠,女人挨了几记哭了起来,连骂都骂都不出来了。 等她哭过一阵,想起来外间的书,又喊道: “朕叫你送进来,放在桌上,滚!” 银铃深吸了口气,安慰自己里面的人是女帝,床上有个男人不算的稀罕事。纵是撞破了他们的事,也不叫她惹上杀身之祸。何况要杀早就杀,还要等到现在。 “是!” 她举起书匣,提步踏进内殿。 殿内挂满了豆绿色的纱幔,如江上青烟弥漫。要穿过那片烟尘,才能走到桌旁。里面颠鸾倒凤的光景,她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撩开纱幔,急步冲进去,将书匣撂下。想要逃出去殿去,却让地下的衣物绊倒,摔了个狗吃屎。那顶她早就认熟了的乌纱帽赫然丢在地下,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如此,圣上还是觉得轻了重了?多试几次,圣上便知晓它的乐趣了。” “倒是有几分滋味。” “那圣上可是快活了?” “哼!” 床褥里的皇帝娇娇的哼了声,攀上男人的脖子,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银铃身上。 “朕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在崇文苑里把历年户部和地方账目弄清楚。追回赃款,朕赦你无罪,还升你做顺安知府。” 银铃迟钝的回过头,朝着床幔看过去。满目的泪水,盯着那道满是抓痕的背脊,咬碎了银牙。 “陆清河,我没让你救我。不要以为你做这些,我就会感动。你就是个软骨头,我讨厌你,我不要你了!” 她爬起来,狠狠的往拿顶帽子上踩了两脚。踩瘪踩脏了,才痛快的跑出去。 随后外间响起了一阵骚乱,内侍的脚步和尖叫像沸滚起来的水,搅动死气沉沉的夜。 “苏大人,苏大人!” “来人,快来人!苏大人摔下阶去了,叫太医!” 皇帝听着外面的喊叫,水蒙蒙的眸子盯着拿顶瘪了的乌纱。发了好一会儿愣,脑袋耷拉男人的肩膀上,嘟囔道: “陆清河,你看到了吗?她生气了,吃醋了。她纵是一块璞玉,你不用刀怎么能剖开她的玲珑心呢。” 说完,她也没力气了,蹬开身上的人,对外唤了声,“送药进来!” 嵌在她身体里的人摔倒床边,又猛爬起来抓住她瘦弱的脚踝,拖过来整个人塞在身下,“留下孩子好吗?” “不好,你,你放开朕!唔,疼,你要弄死我吗!” 锦被红浪里扑腾的皇帝没两下就落了下风,内侍端着药进来,见状赶紧又捂眼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这把刀直接把女主刀出内伤了 第101章 恃宠而骄 天子堂九尺台,汉白玉石砌。 银铃气哄哄的冲出来,双脚下踩空,扑通就滚了下去。殿外当值的太监,手忙脚乱的追了一路才拦住。 后脑勺磕破了皮,抬回崇文院,一路都在淌血。太医来救治过后,到了半夜就烧起来。在梦里哭,不肯醒来。 次日皇帝就来看她了,随后吩咐去叫陆清河。 两人在御道上相遇,他也不停下来行礼,直径撞上皇帝,毫无愧疚惊恐之色。 “陆清河,你既舍不得伤她,那朕来伤。朕替你把她的心剖开了,你怎么感谢朕?” 陆清河止住脚,冲回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涨红了颈,怒不可遏的对着她咆哮。 “我说了不娶她了,不娶她了!她要做什么,我都依她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伤她,你会要了她的命的!” 皇帝也不甘示弱,甩开他的手斥道: “就是因为你太迁就她,舍不得为难那个女人半分,才叫她恃宠而骄,如此糟践于你!她就是匹烈马,你不用铁棍不用刀,她不会臣服于你的!” “我不要她臣服于我,你知不知道,李厚纯!” 皇帝一怔,呆在原地,脸色复杂。 “那,那你要什么?” 陆清河一口老血憋在胸口,险些晕厥过去。 告诫自己,她是个姑娘打不得,她还是皇帝更打不得! 第193章 攥紧了袖里的拳头,拂袖而去。 “这是我和她的事,不用你操心,当好你的皇帝!” “你不用朕操心,就凭你那要死不活的性子,是要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吗!” 好心不识驴肝肺,让你一辈子打光棍好了! 皇帝跳脚对着陆清河的身影大骂,骂了几句泄愤了。又委屈巴巴的跟上去,拽着他的胳膊,说好话。 “师兄师兄,我不是故意的。她,她摔下楼梯去,是她没看路!而且我跟你说,她可喜欢你了。你说几句好话哄哄她就好了,女孩子最好哄了!” 陆清河扒开手臂上的爪子,瞪她,“我不知道她喜欢我,要你去帮我试探?” 她连孩子都给他生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是喜欢他的。 可这又什么用! 这世道的伦理道德对她一点用都没有,她不在乎贞洁,不在乎孩子! 他用什么都绑不住她,何况他并没有打算将那个女人锁在家宅里相夫教子。他只是想要娶,娶她仅此而已。 可何玉呢,用一双腿就绑了她三年。 皇帝知晓陆清河现在在气头上,不好惹,讪讪闭嘴。挽着他的胳膊进到崇文院,身影刚闪现在屋门外,里面迎面就飞来一只茶壶。 她十分灵巧的往他身后躲去,茶壶砸在陆清河肩膀。溅了一衣服的茶水,还是滚烫的。上好广湖钧窑月白壶,碎了一地。 “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银铃高烧中,才是刚醒过来。脸色憔悴,身上力气却是不小。接连又砸出来两只茶杯,陆清河茶壶没躲过。茶杯又了经验,轻松躲过,被子砸在墙上。 小皇帝瞧着那扎在墙上的瓷片,倒吸了口冷气。伸手拽住陆清河,踮脚在他耳边嘀咕道:“师,师兄,这里交给你了!朕,朕还有奏疏没看完!” 说完逃之夭夭,身后的太监也跟鱼儿一样散开。崇文院值房里,一下就只剩下了银铃和陆清河。 桌上没了趁手的东西砸,她转身抄起床上的软枕扔过去,骂道: “滚,我不想看到你!陆清河,我讨厌你没骨气的样子!你走,走啊!” 她砸过来什么,陆清河弯腰就捡起什么,放在桌子上。一步一步的靠近,烧糊涂了的她。 “我知道你很难过,别怕,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上前擦了擦银铃滚烫的眼泪,弯腰打横将她抱起。她气鼓鼓哼着热气,并不挣扎。待他抱起来走了两步,跟只恶犬一样突然张嘴咬住他的脖子。呲牙咧嘴的模样,像是要将他咬死一样。 陆清河原还是想让她发泄,几下就忍不住了。感觉她已经咬穿了自己的脖子,在生啖其肉。 “银铃,松嘴!你当真要咬死我是不是!” 他一把将人扔在床上,捂着脖子退开。拉下衣领垂眼一看,豁口卷了肉边,血淋淋的。 银铃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脖子,衣领拉下,红斑触目惊心。她一下就想到皇帝餍足后靠在他肩膀上的模样,胸口泛起一阵恶心。 眼泪扑簌簌地掉,拉着床架起身。从陆清河腋下钻出来,提起自己鞋子,光脚跑出去。 “你在闹什么,你给我回来!” 他追上前,拦腰将人扛起起来。银铃奋力推他,踉跄摔在底下。碎扎进手脚里,吃了痛挣扎不开,被轻而易举的捞回床上。 陆清河看见她满脸泪花,悲痛欲绝的模样。说是不心疼是假,却更多的却是痛快。像是大仇得报一样,终于看见她为自己弄成了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欺身上前,逼得噙泪哭的人无助的往床角躲。 “你现在知晓心痛了?当初在乾州,我也是这样的痛!可是你呢,为了你的何大哥,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在雨里等了你一夜,而你又在干什么?” “呜....你别过来!别过来!” 她好像闻到周遭有股臭不可闻的气息笼罩过来,熏的人快要吐了,却又躲不开床边的陆清河。 “怎么了,现在知道怕了?倘若是我,身陷囹圄。银铃,你会救我吗?” 他都不用想,抵在她的额头上,自嘲道: “你不会,你心里有何玉,有噔噔,有乾州百姓,有天下苍生。只独独没有我,我这颗心当真叫你折磨得心都要碎了,你可怜可怜我可好。” 他说的那样可怜,神色又那么的得意痛快。她越是抗拒,他就越要亲近她。像只狗狗一样,卷舌舔舐她脸上的泪水。 她哽咽着声音,嫌恶不已。 “脏,你别碰我!” 听见这样的字眼,他倏地的抬眼,恶劣的笑起来。伏在她的耳边,摸着她的脑袋瓜自言自语。 “知晓你从石阶滚下去受了伤,圣上又对你做出那般事。我心疼你,唯恐我们没有以后同她翻脸。可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又知道我有多痛快吗?你在吃醋,在嫉妒,在患得患失。那个整日围着你转的陆清河消失了,你知道难过心急了。因为你太过于薄凉,我这辈子最欢喜的事,大抵就是看着你为我哭了。圣上说,你是只璞玉,她用刀帮我切开了你的心。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一颗玲珑心,还是一颗狼心狗肺!” 陆清河低头叼开她胸前的衣带,银铃大颗大颗掉着眼泪往后躲。双手抱着膝盖,被擒住剪到身后。抵着墙面,碎瓷又扎进掌心里一分,流满了一掌的鲜血。 第194章 “疼,疼......陆清河,我好疼.....” 他还什么都没做,她就哭着说疼了。陆清河抬头擒住她的呼吸,颇为温柔的安抚道: “不会疼的,日子久了,我慢些便是。” 银铃处处被他制住,挣扎不开,低声啜泣。周身软了下来,能叫他轻而易举的抱紧怀里。 她知晓自己“打不过”他的,服了软。陆清河有感觉,一下一下也慢下来,伸手万般怜爱的揉了揉她滚热的脸颊。 “傻瓜,陆清河还是原原本本,完完整整的是你的。” 她双手双脚疼极了,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得了喘息的机会,可怜兮兮的抬起手,让他满是鲜血的手掌。 “我好疼,好疼好疼。没有知觉了,一点知觉都没有.....” 陆清河心头一窒,发着抖,抬起她血淋淋的手才知道她真的很疼。抓过来另外一只手,掌心里也扎满了碎瓷。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你的手受伤了。我们马上叫太医,不会有事的,别怕别怕。” 他忙得退下床,得意的神情还不过半盏茶,就被浇得透透的。慌乱的理好银铃的衣服,触到白皙脚掌,一样的鲜血淋淋,染红床单。 她就像噔噔那日冲到轿子前救的猫一样,缩在角落一点都动不了。 陆清河叫院外的内侍去传太医,内侍瞧见他衣服上的鲜血。转头钻进承恩殿,叩头直呼,大事不好。 “圣上,陆大人和苏大人打起来了!一屋子的血,弄不好出人命了!” 皇帝拿在手中的笔吧嗒一掉,落在宣纸上,溅了好大一滩墨迹,蹦到脸上。 “谁打谁了,怎么会打起来,还流血出人命了?” “陆大人打苏大人,身上全是血,着急忙慌的找出召太医!” 闻言是什么奏疏也看不下去了,皇帝领着一帮子人赶去崇文院。半道,弄清楚状况的老太监赶来禀道: “圣上不必着急,哪是出人命了。是苏大人踩到地下的碎瓷,受伤了。这会儿太医已去了,没事了。” 那还是打架了,而且阵仗不小,将她那屋子的宝贝都打碎了。 皇帝还是提着袍子,摸到了崇文院外。只见屋子里,半响还跟头倔驴一样的银铃,终于是服软了。惨兮兮的抱在陆清河的怀里,爪子包着得跟蟹钳一样,举在他的耳边。 脚掌握在太医的手中,每拔出一片瓷片,身子就控制不住的抖一下。疼出满身的冷汗,呜呜咽咽的啼哭。 处理完了伤口,太医瞥见陆清河脖子上的伤口,好心的也帮忙一起包扎了一圈。包完,还念叨道: “以后可不能逮着这地方下死手咬,当真是咬出人命的。” “多谢老先生,以后不会了,不会了。”他摸摸脖子,颇为不好意,“是我先惹她,她急了才咬我的。以后我不会惹她生气了,有劳先生走一趟。” 老太医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写了两张药方出来,另外留了瓶紫金香膏。 “还有大人身上的蛰伤也小觑不得,按时涂写膏药早日消肿。” “多谢老先生赐药,已经不是很疼了。” 他行了礼告退,一出屋,门后的皇帝也站起来身。佯装刚来的模样,踱进去探头看了眼昏睡过去的银铃。 “师兄哄好了没有?” 陆清河瞪她,“没有,圣上自己想想怎么和她说清楚昨天夜里的事。” “那不关朕的事啊,朕可没说当时承恩殿龙床上的人是你。是她自己认错了的,还不看路,摔下石阶下面去了。” 她是一推四五六,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且完全没有愧疚之色。 “那你把我的乌纱帽放你的寝宫里!” “那是你自己掉的,又不来找朕拿!难不成朕堂堂天子,还要纡尊降贵去给你送顶帽子?” 说完,小皇帝还把那顶乌纱帽掏了出来,指着它上面的脚印大义凛然道: “这可不是朕踩的喔,是她!当时踩得可恨了,简直是当成你的脑袋在踩。” “你!”陆清河忍无可忍,挥臂指着门口送客,“李厚纯,你给我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好可爱,但是小皇帝是真的喜欢小陆大人喔。就是他们三个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所以he的是男女主。 第102章 以身证道 生病的人是极难伺候的,尤其还是吃着醋的病人。 陆清河从认识银铃的那天开始,就知晓她向来粗中有细,活泼不失沉稳。她又吃的苦,不娇气,可当得大任。 至于脾气,想想他便有些后悔为了逞一时之快,叫她误会了。 一到用药的时辰了,他坐到床边来就开始要解释承恩殿里的事。 “还生气呢,我都跟你说了,那夜承恩殿里的人不是我。我要怎么证明,你才肯相信我?” 银铃烧退了,手脚的伤还没好。但身子有力气了,从被子钻出来,一把扒开他的衣领。露出脖子乃至锁骨处的红斑,恨恨的看着他。 他心疼的抓住她的手,怕她震开了伤口。一边检查,一边笑道: “这是马蜂蛰的,我那几天带噔噔出城去玩了。小丫头捅马蜂窝,蛰了我一身。不信,你自己看看。” 还挺起胸膛,叫她自己看。 “骗子!陆清河,敢做不敢当,我看不起你!” 第195章 她都在承恩殿看到他的衣服帽子了,他还想骗她! “帽子,你介怀那顶帽子是不是。那帽子是我不小心遗落在承恩殿的,我……” 说着,他回过神来惊觉越描越黑,赶紧闭嘴。 默了半响,别无他法,只得求她给条活路。 “你就说要怎么证明你才肯相信?你现在不咬死我,就要逼死我是不是?这样,你等着,我去将噔噔接进宫来,你自己问她。” 陆清河将药喂到她嘴边,“先把药喝了,喝完我就去接她。” 提到那小姑娘了,银铃还是想她了,神情缓和下来。伸手抱住药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她这会儿脑子清醒,知晓天大地大,身体最大。皇帝松了口,她还要留条命回乾州,吃药吃的十分自觉。 随后陆清河就出宫去了,回府吃饭却是一点没提接噔噔进宫的事。带着两箱账册进宫,从掖门下由四个内侍用车拉着到崇文院。银铃眼睛都望直了,就盼来了两箱账册。 “圣意难测,现下不是让噔噔进宫来的时候。所以我没接她来,这些账册就是我那几天在文渊阁找回来的,另外还有些是地方送上来的往年账目。” 陆清河打开箱子,用账册来证明自己那夜当真没出现在承恩殿。她倚在床头,别过脸去。已不再像前两日那般激动,平静又冷漠。 “不必解释,我不想听了。陆清河,我们到此为止吧。有劳你这么多年在京照拂于我,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也不是我想的那般。” “银铃,你就是块木头木头!” 陆清河看着她,腹下就蹿起一股无名火。走到门口,砰的将门关上栓了门栓。 力道之大,吓得外间的内侍又一阵风似的钻到承恩殿去了,“启禀圣上,陆大人和苏大人又,又吵架了!” “怎么又吵架了!” “这回是关起门来吵了。” 皇帝从书案上抬头,揉了揉眉心,朱笔在奏疏上批了个大大的叉。 “陆清河在干什么,一个姑娘那么多天都搞不定。他活该打光棍,一辈子没媳妇!” 但是骂着,又不能叫他真的没了媳妇。起身带着两个内侍又转去崇文院,不是担心银铃。是想起了她的伸手,担心陆清河挨一顿胖揍,出人命来。 谁料她往窗柩踮脚偷偷一看,满室旖旎的烛火,暖的刺人。陆清河脱得光溜溜的站在床边,拿了柄蜡烛不知道要干什么。 关起门来吵得架不能看,不能看! 老太监也瞄见了,赶紧捂住她的眼睛,将皇帝拉走。 “圣上,没事的。夫妻打架床头打床尾和,那两个都是心里惦记着彼此的人,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顶多不过闹出个孩子来,不碍事。 皇帝心下却不太是滋味,回头看了眼那屋子,淡淡道:“今夜叫若空公子来侍寝。” “圣上适才还不是说要通宵批奏疏吗?” “突然不想看了。”她孩子气道,想起来那人至今还关在冷宫面壁思过。乘轿撵,亲自去接人。 那是一个极其肖似陆清河的男子,甚至比于他还俊郎几分,才情也不输其下。 屋内,银铃没想到那厮一起之下将自己扒了个精光,提了灯火要叫她看他身子到底有没有别的女人的痕迹。 可这种事哪儿是肉眼能够看出来的,完事都完事好几天了! 她不看,不想看,也不敢看,背过身子去骂他。 “你把衣服给我穿起来,陆清河!难道你这身衣服,当真在哪个女人面前都可以脱的下吗?” 骂着,她自己也哭了起来,坐在床上的耷拉着脑袋。 “我承认,我是嫉妒了,吃醋了,害怕弄丢了你。可是从答应她那一刻起,无论你是不是为了救我,我们都完了!” 陆清河深吸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一把将她转过身来,像个陀螺似的旋到他正对面。一坐一立,脸正好就对着他劲瘦的腰身。吓得她连忙闭上眼,避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睁开眼自己看看,我若是有一句谎话就叫天打五雷劈,劈死我!” 她还是闭着眼,别开脸,耳珠涨的通红如血。 既是不愿意看,陆清河索性抓起她的手。用细腻柔软的指腹覆上脖颈间的红斑,用些力还能摸到肿胀的脓包。 她果然神情一怔,顿了手。 “睁开眼,你自己看看哪个女人抓的咬的,能肿出这样的脓包。我这全身上下就你咬的这出伤口,牙尖嘴利的,当真想要咬死我!” “我,我没有!” 她生长在苗疆,蜂蛰的,女人咬的,还是清楚的。眉头松动,气势就落了下风。想要收回手,反倒被他一把拉近怀里。冰凉的唇印在坚硬的胸口上,柔弱的手指就像扒着光溜溜的墙壁一下,无所支撑摔在他的身上。 “你,你要干什么?” “叫你自己亲眼看看,免得让你日后又拿此事来说!叫我蒙受这不白之冤!” 这,这蜂包都看完了,他还要看哪儿! 银铃跟只陀螺一样,连忙从他身上滚下。没看着方向,一下滚到出了床榻,咚地掉到地下去了。 陆清河手疾眼快去捞,还是不可避免地听见了咚地一声脆响,听的人倒吸冷气地疼。 银铃重新落回他的怀里,爪子抵着玉砌般坚硬又光滑的胸肌,涨红了脸。上下都被煎烤着,腿脚都软了。额头还撞了个大包,脑袋里像是有个小人背着一弯弹弓,嘣嘣的弹她的脑袋花一样。 第196章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缩在怀里,轻轻碰了碰肿起来的额头。心疼问道:“疼不疼?” “疼,可疼了!你赶快把衣服穿好,夜里冷,别着凉了。” 当然是疼了,她的脑袋前后都是包,脑子都撞成浆糊了。晓得不能和他硬来,适时服软。 “你都还没看,我怎么能穿衣服。” 陆清河不理会,将她抱起,往床内塞了塞。然后翻身上床,在她躺过的地方一摊。 “你自己好好瞧瞧,瞧好了有没有别的女人的痕迹。瞧好了这面,我再翻身给你看。” 他也恼了,说话硬邦邦,以身证道。 可哪有这样脱光了非要她看的人,简直厚颜无耻! 银铃别过连,薅了被子盖住他。准头颇好,一下就将他下半身盖住了。余光还瞟见了他哪哪都长得恰如其分的好,脑子冲上血气来。 陆清河枕在她的软枕上,盯着那毛茸茸的后脑勺发笑,“真的不看?” “不看,你把衣服穿好出去!夜深了,我困了。” “你不要证据了?” 后面那人沉默了,他撑起半个身子,仰头吻在她耳后。修长的脖子像是弯月,像是白玉细腻温润。一点一点吻着冰凉的后颈脖子,勾她的天雷地火。 “你不看,那试试?” 试什么试!她身上还有伤! 银铃恶狠狠的瞪他,恨不得揪起被子,一把捂倒他踹下床去。 “我知晓的你有伤,这点小事,我还能叫你难住了。过来……” 说叫她过去,坐起伸手一把就将人薅到身上。不由分说的吻上去,凭借本事将那姑娘“说”服了。 屋子的烛火熬不过两人鏖战,火光一点一点的暗下去。银铃一肚子的气也不知晓撒到哪去了,像个瘪了的皮球,挂在陆清河身上,面对着紧闭的门口。 室内熄了烛,晦暗难明。他掐着她的腰,喘着粗气问,“想我了没有?” 她没说话,缩紧了身子。他便非要她开口,撬开她的牙关,发了些狠。肩头掉了眼泪下来,他又后悔,心疼的抚着她的脑袋。 “弄疼你了?” 他慢下来,哄着她多试试几次就好了。 “那,那夜就是你,是不是?” 陆清河说了好些话,她都耳熟得紧。龙床上,皇帝也是这挂在他身上的。他说的每句话,她都记住了,记得牢牢的。气愤的同他互相撕咬,因是咬的肩头。他受的住便由她的去发泄了,发泄够了才抬起她的脸,难过道: “为什么?” “你那夜也是这样抱着她的,说一模一样的话,骗两个女人!” “我什么时候这样抱过她了,我说过什么话了?你又冤枉我,我可真是窦娥,世上可有比我还冤的人!” “就是就是,我都看见了!” 银铃闹起来,毫不讲道理。撅开陆清河要跑下床去,被一把又捞回来按进怀里,无奈解释道: “就是因为这样抱着,说了一样的话,你就怀疑是我?那你脑袋有伤,不能躺着,除了叫你在上面,我还能怎么办?还有说话,我说什么话了,在床上我还能怎么说。情动之至,我怜惜着你,才说这些话,要你时刻应着我。” 他倒打一耙回去,完全不提自己在床上的虚荣。放下那姑娘,下床边穿衣服边愤懑道: “也罢也罢,你等着,我叫她来亲自和你解释!” 但是鞋还没穿,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法将皇帝拖过来的帮他解释,而且她也根本不会给他解释! 一时间,愣在原地。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银铃脑袋瓜子转过弯,嚼着他的话,突然伸手揪住垂下来的衣袖不让他走。陆清河心一软,她终于相信他了,暗松了口气。 “真的没有的事,别怕。我的性子你知道的,我宁愿站着和你一起死,也不会对不起你的。” 她的眼泪哗的流,噎了半响,道: “那为什么他和你长的那么像,你的帽子衣服怎么会在承恩殿里。怎么里面好多的男人都和你长的那么像,眼睛像,鼻子像,嘴巴像……” “哪,哪里像了?你瞧错了,怎么会像。你不要多想了,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噔噔在等你回家呢。” 他目光闪躲,语无伦次,急着转移话题。银铃闹了三天的脾气,终于抓住了重点。 作者有话要说: 男孩子在外面不要随便脱衣服哈~今天是窦娥陆 第103章 想想 皇帝御轿踩着宫道上的月色,晃晃悠悠的摇往立在咸若门后的昭台宫。走到了门下,瞧见从冷殿内落出来的灯火,远远跪在屋檐下的男子。忽又摆摆手,“回吧。” 她没进去,冷着脸叫内侍转身抬着自己离开了。殿内得了消息,提早来准备的内侍满脸的错愕。 怎么都到门口了,不进来了呢。 伏跪在地上抽了抽嘴角,站起来并将一旁的男子扶起来,宽慰道: “圣上惦念着公子,这回都亲自到宫门口了,下回就该接您回去了。” 他就是那夜承恩殿里,出现在龙床上的男人——空若。 剑眉星目,玉冠束发,着一身如意暗纹箭袖,外罩青鸦宝相花织锦罩甲。通身的装扮,与周遭破败的宫墙格格不入。 殿内燃了一室的蜡烛,灯火通明。映着他那皮囊愈发的清透冷冽,如天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第197章 其实他的皮囊、身材、性子、才情都映着陆清河的影子,又样样都比他好上几分。就是出身不好,是皇帝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的人。五年来一直独得圣宠,但那夜下了床就叫扔到了昭台宫里来。 空若站起,拍拍膝盖,对“热心的”内侍拜了礼,“叫公公白跑一趟了。” 然后钻到殿内将烛台上的蜡烛都熄了,殿内恢复清冷幽暗。 他站在窗柩下的月色里,忽道: “下次公公可不必事前来通禀了。” 为了不叫银铃看见皇帝那帮子面首,次日陆清河就赶了个大早。天还没亮,掐到皇帝起身的时辰。打着灯,披着月光来到承恩殿外去堵她。要她务必将自己面首藏好,否则自己跟她没完。 皇帝煞有其事的应下,叫他安心去查空印案。派到崇安、大荔、左州三地,实地考察地方每岁夏租秋税耗损,制出章程收为国家所耗。免去多征百姓之税,亦避免官吏贪污。只要不超乎额定数目,于户部皆可销账。 陆清河领着差使离开京去了四个月有余,银铃待在崇文院里一边养身子对账,他带来的那两大箱子,宿昔不梳翻的翻。自此宫内平静了好一段时候,皇帝勤御朝讲,鲜少来搭理她。 那群出入在承恩殿的男人似也做鸟兽散去了,殿内都只有皇帝。不是在批奏疏,就是一个人在睡觉。穿着黄色的袍子,像头威武的狮子,又像只慵懒的猫咪。 她来送奏疏,皇帝让她上前去细说历年地方账目差额,经手官吏。还有苗疆清倭,海上通商之事,样样都细细问一遍。 银铃叽叽喳喳说完,殿内一室寂静。只有滴漏滴答滴答的响声,落在她的心尖上。抬头看了眼皇帝,忽从那双清透的桃花眼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皇帝提笔将她的适才提的方略都写在纸上,各个关节需要用到哪些人,都清楚明白地写给她,盖上大印。 “拿着这个,筹备通商之事这些都是可以用得到的人。将来在遇到什么难题了,同陆清河说,朕就能知道。” 银铃双手接过纸笺,面露喜色,皇帝准备要放她回去了! “是。” 她头回乖巧的应道,细细看了一遍纸。 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的道喜声,远远的从宫道上传来。像是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得,将整个紫禁城都吵了起来。这是宫内的贯列,凡是有了大喜之事。要报大喜,喊得越大声越好。 响声到殿门外,老太监领着内侍,扑进来滑跪在地砖上,高声道喜。 “圣上大喜!圣上大喜!皇后有喜,皇后有喜!” “皇后现于何处,可有太医照看?” “回圣上,皇后在凤銮宫内。太医院陈太医诊过脉,龙脉已三月有余。脉象稳健,是个龙子,圣上大喜!” 皇帝面上装出来的欢喜之色,听见这句又收了回去,“是不是龙子要生出来才知道,才三个月他能看出来什么。” “是,老奴失言,请圣上恕罪。” “起来吧,去内阁报喜,宣首辅进宫,拟旨昭告天下。” 语毕,她便负手踢袍子走上外间已备好的轿撵。搭着内侍的胳膊,一步一步踏得很稳。 没一会儿承恩殿里里外外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银铃一个人。拿在手中的纸笺不知什么时候就揉的不像话了,大印出被戳了大洞。 皇帝对她可真好,叫她一个小小的县官节制东南两省兵马,连顺安总督都要听她的差使。 可她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给她兵给她权,给她在宫里不下跪的资格。 银铃折好纸笺放进怀里,抹了把脸走出承恩殿,报喜声跟着皇帝一起走远了。 她知晓的,有喜的不是皇后,而是皇帝。三个月,胎儿稳了才会对外宣扬出来。昭告天下,九州同庆。 出乎意料之外,对于这个可能会是陆清河的孩子,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和生气,而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独自一个人走在宫道上,转着转着就不知走了哪儿去。周遭人都不见了,天地寂然,像是只剩下了她一人。 正欲转身往回走,忽然有人唤道: “姑娘是什么人,可是圣上让你来接我了。” 她回头,只见一棉布长跑男子立于宫门下,殷切地看着她,像是害怕她这一转身走了一样。 “大,大人?” 离的有些远,日落了,暮色之下。银铃一眼就将他看成了陆清河,奔过去近了看,才发现不是。 是像,又不像,哪哪都是他的影子。乍一看会觉得眉眼身段都很像,仔细瞧了却是哪哪都不太像。 三庭五眼比他更佳的清冷细致,墨发上束在一顶平平无奇的幞头里。双目点漆,双唇含朱,像他又比他好上几分。 “是圣上命你来接我了?” 此处地偏,宫里的报喜声还没传来。 银铃摇了摇头,“我不是圣上派来接公子的人,走迷路了,才误打误撞走到这里的。公子又是什么人,怎会在这?” “是,是这样啊。我叫若空,住在昭台宫。姑娘脸上染了墨迹,姑娘知道吗?” 他脸上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抬手指了指银铃的脸颊,好大一块墨斑糊在上面。 她狐疑的摸了摸脸,“是,是吗?” 手指上什么都没有,倒是一腕的墨香。是适才同皇帝说话时,衣袖不小心垂到了砚台里。她没看见,糊了自己一脸。 第198章 空若点点头,指着她的脸,认真道: “这,还有这,额头上都是。我宫内有热水,姑娘进来用澡胰子细细。” 空若,空若。 这名字银铃没听过,像他一样的人在承恩殿她见过几个。后来突然又没了,是都到昭台宫里来了吗?她喃喃念了两句,盯着瞧了会儿,捂着脸随他进到宫门后。 庭院荒草萋萋,夕阳斜照。天气渐冷,秋虫都死了。人行的脚步声仿佛都成了聒噪声,惊动一片死寂。 内殿又空又大,秋风萧瑟,呼呼的穿堂而过,扶起满殿的灰白的纱幔。灯架上流满了蜡泪,像血一样凝结。 空若将银铃引殿内坐下,人便钻了外间去,随后响起了咚咚的劈柴声。青烟飘了过来,她跑出去一看,他在灶前起火烧水给她洗脸。 “这里只有公子一个人,连内侍也没有?” 他蹲在灶门前,垂下眸子,面露难过之色。 “只有我一人,水一会儿就热了,姑娘等等。冷的话,过来烤烤火。” 她在殿外碰过了水,爪子凉飕飕的,揣在腰间取暖。但没过去,盯着那张脸,忽道: “公子知道你和一个人长得很像吗?不仅眉眼身量相像,性子也很像,甚至比他还要好上几分。我甚至分不清楚,到底是公子像他,还是他像公子。” “那倘若是姑娘,姑娘会喜欢他,还是我呢?” 她想也没想,道:“我认识他很久很久了,他带我走上了一条我从未想过的路。纵是我们决裂,闹得天翻地覆。他依旧爱我护我,可他到底喜欢我什么呢?可是.....” 可是她似乎并不爱他,也许是只是有几分喜欢罢。 “姑娘不明白,在下也不明白。圣上也认识陆大人很久了,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圣上亲政,他成为她的马前卒,去苗疆推行改土归流,实现她的理想抱负。可是他走了,圣上也变了。四处搜罗了许多肖似陆大人的人,有一分像的,有十分像的,甚至有其于他更好的。但我们都知道,从来没有人真正入过她的心。可不管圣上做什么,陆大人都不喜欢她。” 空若往灶里丢了根木头,又无限唏嘘道: “圣上说姑娘糟践陆大人的心意,陆大人又何尝不是糟践她的心意呢?所以,她才会那么生气,因为感同身受吧。” 原来如此,银铃抿了抿唇,有些傻的问,“那现在她是不喜欢你了吗?” 所以才把他发配到冷宫里来了吗? 空若笑她,“我比于陆大人还要好,姑娘会喜欢我吗?” “不会,他若负了我。我只会弃了他,绝不会回头,也不会像圣上寻找那么多的替代品。” “姑娘果如圣上所说,薄凉无情。” 这是夸她还是骂她,银铃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灶里的水正好烧开了,空若舀到木盆中,兑了冷水,拿来澡胰子给她。 银铃道了谢,弯腰掬起水拍在脸上。吭哧吭哧洗起来,心里头就像澡胰泡子,钻了进去眼睛去了一样有些酸疼。又似漏了风,叫这破殿里的风刮去了泡子,空落落的。 等她洗完脸,空若已在案上和开了面。涔泥墨印难洗,还留着隐隐的印记,他走过来擦了一下的她滑腻腻的脸。 “这还没洗干净,姑娘不嫌弃,用了饭再走?” 银铃躲开他,“公,公子为什么会下厨?” “大概,因为陆大人也会吧。” 因为陆清河会,所有他的影子都会。 她神情一窒,也只有是他,皇帝才会留下孩子吧。 “公子,我不吃了。我出来太久,先回崇文院了。” 银铃拍了干净脸上的面粉,埋头离开。 走在宫上,日头沉在西山。整个紫禁城笼罩在暮色里,即便是亮了宫灯,还是黑压压的。如同一滩死水,人影灯影在里面游动。 离开了数月之久的人,趁着夜色从宫道上奔向她,“去哪儿了,找了你半天了。” “乱走了会儿,忘了时辰。” 银铃举目望去,感觉随时都会从不同的门下蹿出来一个陆清河一样。天色那么黑,她不敢去细看身边的人。他伸手过来牵她,手指灵巧的避开绕到了身后。 “怎么了?” 虽然只是小小的动作,但还是被他察觉了,提起灯来照亮她圆润的脸盘。看见没全洗掉的墨迹,好奇的伸手去摸。那双清透的眸子里,猝不及防的掉了眼泪出来。 “怎么哭了?” “没有啊。” 银铃笑道,声音清脆,像是那滴泪不是她掉出来的一样。几分生疏之后,还扑到他怀里,揽住了他的腰身。靠在胸口上深深吸了口气,抬起亮晶晶的眼睛。 “陆清河,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哪有,我才刚回京。还没回府就进宫来看你了,哪有功夫去做对不起你的事。” “好,那陆清河我告诉你,我是一个特别绝情薄凉的人。你骗我,我便会弃了你。我不会像你那样不顾一切的爱我,不会像圣上一样去爱很多像你的人。我弃了,便是死生不复相见,生生世世轮回都不要再认识你。你这样痴情的爱我,你要愿赌服输的知道吗?” 她有些异常,陆清河惴惴不安的看向胸前的那张脸,“你要我如何服输?” “我也许不会爱你。” 第199章 “为什么是也许?” 银铃退开,“宫中有大喜,圣上有孕了,三个多月。” 陆清河失笑,提灯逼向她,一扫适才的慌乱,“就这?害怕圣上的孩子是我的,所以要弃了我?若孩子不是我的,你又当如何?” 这,她没想过。 “若孩子不是我的,我要你请旨自愿嫁给我,生生世世与我为妻,为我生儿育女。” “我,我想想....” 银铃紧张的退到红墙下,面对压过来的身影,侧身一躲企图溜走。陆清河拦腰抱住她,锁在怀里。如疾风骤雨般卷去她的呼吸,泄了一腔闷气后,狠狠的咬了红唇一口。 她吃痛,瘫在他的怀里,恶狠狠的瞪眼。 “这是罚你的。” 显然还不至于此,弯腰就将人抄了起来,吓得银铃大叫惊呼,“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日后关于我的事,你若还再敢犹豫,想想。为夫就叫你在床上想通了再下床来,知道吗?” “你,你别乱来!” 银铃吓得跟条鲤鱼似的打起挺来,孩子的事还没弄明白呢,又来这招! 作者有话要说: 再写一章就结吧,写得我快要熄火了 第104章 面首(完) 踏进崇文院,当值的内侍瞧见互相拉扯的两个人。低下头,立刻就垂眼退出到院外。银铃揪着陆清河的衣领,急得不得了。 她,她再也不想叫他用这种法子说服了。 孩子的事必须要说清楚明白! “陆清河,你放我下来。孩子的事你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她顺势伸手扒拉住门板,气鼓鼓的看着,好是委屈。个头大看着不大,一身的蛮劲,把陆清河卡在门外,进不得,又出不得。被气得直发笑,手臂一松顺势放下她。 银铃赶紧扶门站住,正欲同他理论。那厮黑压压的盖过身来,将她旋到门后。锦靴一踢,顺势将门关了起来。 内室还是没有点灯,只窗柩透进来些晦暗的夜色。陆清河清冷的眉眼压下来,她便就什么的看不见。只听得耳边啧啧水声与呼吸相交缠,也不知他是急了还是恼了,蛮横的像是要将她按进墙里一样。 “陆,陆清河,你干什么!你总这样,什么事也不同我好好说,不告诉我。每次都用这招,你明知道我敌不过你的!” 她说的急,带了些哭腔。背枕着冰凉的墙体,凉意如骨,身前炽热滚烫,冰火两重天。 他终是抬起来看她,收紧臂弯,将人锁在怀里。无比眷恋的蹭了蹭她脑袋,埋怨道: “可你生起气,吃起醋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除了这样的法子,我还能怎么办呢?” 他退开,将她打横抱起丢在床上。卸了鞋,塞进被子里。 “圣上的孩子不是我的,可是谁的要你自己查,且查出来了,还不能宣扬出来。你仔细想想,当初在承恩殿那夜看到的人,可是还记得他的脸?” 银铃爪子有些冷,钻进被子里捂着。盯着他的眉眼,想起来空若。可是那夜龙床上的人,她没看清楚。 “我,我当时害怕。什么都没看到,而且那个男人也没转身过来。他抱着圣上,背对着我。只看背影,几乎和你一模一样。甚至,他自称本官。” 他失笑,捏住她脸颊。摸着有些凉,索性一股脑将小脸包裹了起来。狠狠的揉了一把,搓热了才放开。 “就看见一个背影,你就让我背那么久的黑锅。苏大人,你这心眼怎么那么小。你平日那么聪明,怎么在这事上就犯糊涂。” 她有些不高兴,咬了他一口,冷嘲热讽道: “那你和圣上青梅竹马的事你不和说,她喜欢你,满后宫都是照着你搜罗来的面首,你也不告诉我。我是大罗神仙,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吗,你们不说我怎么知道!她前几天演的那么真,我.....” “你怎么了,心都要碎了,心如死灰,都要弃了我是不是?” 陆清河帮她接话,闻见了满屋子得醋味,也同她好好理论起来。 “那你说说,来京那么久了。京师里是个官的都收到你晒的小蘑菇了,只独我没有。看见我的大轿,你拜也不拜,你不是要和我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但不得不说,她真很会拿捏分寸。南官挖空了心思四处送礼活络关系,最低也是贺兰砚。她只送了些手晒的蘑菇干,拿出去卖撑死不过三十文。有看得上的,叫人家吃个新鲜,卖了人情露露脸。看不上的丢到厨房里也不心疼,左右不叫人家为难,也不叫自己为难。 陆清河想起她的厚此薄彼,又愤愤道: “一个小小的地方七品官吏见官不拜,考功司四善二十七最,袁立还给你批了一个上上考。我看你目无尊长,藐视上司,就是给你个下下考都不为过!” “可我得是上下考,那是你批的?” 银铃想起考功蒲上上上考成了上下考,气的不行,“所以那是你故意报复我改的?陆清河,你过分,我赏赐全都没了!” “就你,闹出空印那大的案子,还想要赏赐,圣上不一把摘了你乌纱就不错!” 说起空印的事,虽不是主谋,也担一个懒政惰政之罪。她说不过他,闷闷道: “那你就是因为这个给我改成上下考了?” “这倒不是,因为你耽误了时辰,做事有失章法,顾此失彼。毛毛躁躁的,想叫你再好好磨磨心性。我看的没错吧,夜里你就在会同馆和锦衣卫打起来了。” 第200章 他往床边一坐,将她往床后挤了挤,靠在床架上闭目养起神来。 她是个倔种,绝不甘愿蒙受不白之冤,转过身来据理力争。 “耽误时辰,是因为噔噔掉河里了!而且还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摆排场,带着一帮差役在考功司外引起骚动。噔噔怎么会和石大哥走散,掉进河里去了!会同馆也是,锦衣卫乔装打扮。不由分说上来就抓人,他们先打我,我自然就打他们了。” 陆清河听着噗嗤笑开,半抬起眼来,“好好,都是我的错,我帮你改回来还不行吗?” 这叫什么话,弄得像自己无理取闹,叫他徇私一样! “哼,吏部都入卷宗了,我明年回乾州自己努力!” 她才不要他的施舍,凭借自己在地方实心用事,明年也一样可以拿到上上考! 俩人不知怎么拌嘴,拌到了这处。陆清河叫那只气鼓鼓的河豚逗得一扫身心之劳,撑身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最好的,永远都是上上考。”因提到了噔噔,他心如被羽毛扫过一般,止不住的轻颤。抚上她的眉眼,软声道: “铃儿,告诉我,噔噔是谁的孩子?” 其实他心里是有答案的,只是迫切的想要听她亲口说出来,用炽热的目光烤着她,将她烤的外焦里嫩。 “你,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为什么还要我说?” 无趣,明知故问!她趟过身钻到床角,不看他。 “我就要你亲口告诉我,你说,你说好不好?” 陆清河追着她翻床角,堵住她无路可逃。快要奔三十的老男人了,对着她撒娇。 银铃嘴硬不开口,他就一点一点的亲到她服软,教她怎么说。 “你就说陆清河,噔噔是你的孩子。她叫陆噔噔,是我在等你回来。” 她抵住他的磨着自己作乱的下巴,眼睛一热。又有些害怕他这样的热情,心下害怕,晓得服软。身子避开他,攀上他的脖颈说好话。 “陆清河,噔噔是你的孩子。我们都有她了,以后可不可不要这样了,我不想再吃药了。” 他行进的手一顿,不解,“吃,吃什么药,避子汤?” 银铃看见他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失望,惨兮兮道: “我身子不行了,上次之后,吃了药行经都乱了,肚子疼了好几天。” 她不想再为他生儿育女了。 陆清河才晓得,他本打算了同她再要一个,弥补那些失去的时光。她抗拒的脸告诉他,在自己看来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却是她再也不想重蹈覆辙的噩梦。 他闷闷的应了声,“......好” 从她身上翻下来,想要极力掩饰住失望,却还是难以掩饰。明明白白的都写在了脸上,写在了眼睛里。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她的借口。 银铃歪过头看了他一眼,拉好自己弄乱的衣服,翻过身去背对着他。心里头有一丝的动摇,只闪过了一下,又很快坚定了信念。 “陆清河,你生气了是吗?” “没有” 没有,没有说话的语气那么重,她都听出来了。 闷闷的,委屈道: “我,我只是不想再吃那样的苦头了。怀噔噔的时,我特别的累,特别的害怕。才六个月我就坚持不住了,想把她从肚子里剖出来扔了。那时候我特别后悔当初没有一碗药将她打掉,可是后来我一个人把她生下来了,又觉好像吃什么苦都值得了。可,可是现在,我不想和你做那样的事了。” 因为她知道,不小心怀上孩子的话,她一定会不舍得打掉它的。 陆清河心头一震,伸手床角的人拉进怀里。摸摸她的脑袋,像是哄孩子一般,逗得她一下崩了眼泪。 “没有,我没有生气。我不知道你那么害怕的,才会想要再同你有个孩子,对不起。” “我没有骗你,生孩子真得特别得怕人。太医也说我的身子亏空了,不好好调养,会一直疼的。不信你问太医院的人,他们只要一诊过脉就知道的。” 她抬起脑袋,委屈之极。也不想对着这个男人卖惨,可是碰着了他却总是忍不住的委屈。 一委屈起来,就忘记了刚才为什么生气了。想想她觉得自己可真是霸道,恃宠而骄。 关于皇帝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瞧每日扮作内侍前来送膳食的人就知晓了。他从昭台宫里出来,提着食盒进入承恩殿。没有固定的时辰,深更半夜的来,日上三杆时也来。 银铃去堵过几回,打开食盒,里面都吃的干干净净的。再来时,他甚至还单独多备了一份,分给她。 说:“苏大人处理政务也辛苦了。” 有了身孕的皇帝是头阴晴不定的老虎,只有空若能够靠得近,又不能靠得太近。银铃提着他的食盒,抱起桌上的账册十分识趣的退出承恩殿。在殿外遇见前来送奏疏的陆清河,将他半道截回了崇文院。 “圣上同空若公子在里面用膳,奏疏晚些送去也不迟。” 陆清河遂顺手接过她手中账册,一起抱在怀里,俩人手牵着手一起回去。 “大人,圣上会给空若公子名分吗?” 她好奇道,将来孩子会知道自己的爹爹吗? “不会,圣上对他虽然不一样,但也不过是一个面首而已。等过了这段时间,又或是孩子生下来了。她不需要了,空若也许会被送走。” 第201章 “圣上会杀了他吗?” 陆清河眸子一沉,想到当初被抛弃的自己。 “也许会,于圣上来说,她不需要一个孩子的父亲。” 一个面首能让女帝怀上身孕的代价就是性命。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就停笔了,到了特别特别累的疲惫期。要是有机会开番外的话,就再另外开本书专门放各种番外合集